79年,我对一个女知青一见钟情,为了娶她,我考上了大学

发布时间:2025-11-15 01:14  浏览量:2

79年的夏天,热得像个不透气的巨大蒸笼。

厂里的冰棍儿早就卖光了,只剩下黏糊糊的糖水,顺着冰棍箱子往下淌,招来一队队的蚂蚁。

我叫李卫东,二十二岁,红星机械厂临时工。

临时工,说白了就是厂里最底层的零件,哪里需要往哪里搬,干最累的活,拿最少的钱,永远没有转正的指望。

我爸,历史问题,具体什么问题我妈从来不说,只说“别问,问了对你没好处”。

反正因为这个,我高中毕业后,最好的出路就是顶我妈的职,进厂当个临时工。

我的人生,就像厂区门口那条被大车压得坑坑洼洼的路,一眼就能望到头。

直到我遇见苏雯。

那天下午,车间主任老张黑着一张脸,把我从一堆油腻腻的废铁里薅出来。

“卫东,去知青点跑一趟。”

“干啥?”我抹了把脸上的黑油,没好气地问。

“送两袋富强粉过去,知青办特批的,说是慰问从乡下回城的知青。”

我心里“切”了一声。

知青,一个多么遥远又带着点可笑光环的词儿。

一群城里长大的少爷小姐,被一股热风吹到乡下,如今风向变了,又哭着喊着要回来。

他们在乡下吃苦的时候,我们这些厂矿子弟在车间里吸铁屑,谁比谁高贵?

但我没说,说了也没用。

临时工没人权。

我蹬着厂里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后座上绑着两袋沉甸甸的白面,慢悠悠地往知青点骑。

知青点在城南,一排破旧的平房,据说是以前的旧仓库改的。

我到的时候,院子里正热闹。

一群穿着的确良衬衫、留着长头发的男男女女,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他们跟我们厂里的人不一样。

厂里的人,说话靠吼,笑起来惊天动地,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机油和汗水混合的味儿。

他们不一样,他们说话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带着一种我形容不出的调子,后来我才知道,那叫“京腔”。

我把车一支,扛起一袋面粉就往里走。

“哎,放这儿,放这儿就行!”一个戴眼镜的男青年跑过来,指着墙角。

我把面粉往地上一扔,“砰”的一声,激起一片灰尘。

那帮人瞬间安静了,齐刷刷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点审视和……嫌弃?

我懒得理他们,转身回去扛第二袋。

就在我扛着第二袋面粉,再次走进那个院子的时候,我看见了她。

她就站在那群人的最外围,离我最近。

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衬衫,两条辫子垂在胸前,乌黑发亮。

她没看我,也没看那袋面粉,只是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阳光从院墙的豁口照进来,正好落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长年不见油烟和铁屑的白,白得像我们过年才舍得吃的精米。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被一道雷劈中了。

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车间主任,什么临时工,什么狗屁的历史问题,全没了。

只剩下她安静的侧脸。

我活了二十二年,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姑娘可以好看成这样。

不是我们厂花娟子那种咋咋呼呼的好看,而是一种……一种能让你心里瞬间安静下来的好看。

我扛着那袋五十斤重的面粉,愣在原地,像个傻子。

“同志,麻烦您也放这儿吧。”

还是那个眼镜男,他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

我回过神,机械地把面粉放到第一袋旁边。

我的心跳得像厂里的冲压机,咚,咚,咚。

我不敢再看她,几乎是逃一样地冲出院子,跨上我那辆破车,玩了命地往回蹬。

风在耳边呼呼地吹,吹不散她那个低着头的样子。

回到厂里,胖子王建军正蹲在车间门口啃西瓜。

“哟,东子,见鬼了?脸怎么这么红?”

王建三是我发小,我们俩一块儿长大,一块儿当临时工,他比我强点,他爸是车间小组长。

我没理他,推着车进了车棚,靠在墙上,点了根烟。

烟很劣质,吸进肺里火辣辣的。

但我的心比烟还烧得慌。

“胖子,”我问,“知青点那帮人,是干嘛的?”

胖子吐掉嘴里的西瓜籽,凑过来:“还能干嘛,等着返城呗。听说都是从咱这儿下放到下面公社的,现在政策松了,先回城里找个落脚点,再想办法把户口迁回来。”

“哦。”

“怎么,看上哪个女知青了?”胖子挤眉弄眼地笑。

我猛吸一口烟,把烟头狠狠地摁在墙上。

“滚蛋。”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喊:是,我看上了。

我看上那个穿蓝衬衫的姑娘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李卫东,一个临时工,我爸还有历史问题,我拿什么去看上人家?

人家是城里来的知识青年,读过书,有文化,长得还那么……干净。

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就像我兜里这两毛钱一包的“大前门”,跟人家领导抽的“中华”一样,闻着都不是一个味儿。

接下来的几天,我魂不守舍。

干活的时候,眼前老是晃着那两根乌黑的辫子。

吃饭的时候,食堂的馒头啃在嘴里,也觉得没滋味,满脑子都是她那个白得发光的侧脸。

我魔怔了。

胖子看我这德行,笑得直不起腰。

“东子,你完了,你这是得了相思病了。”

“病你大爷。”我踹他一脚。

“哎,说真的,”胖-子-坐-直-了-身-子,“你要是真看上了,就去追啊。”

“追?”我自嘲地笑了,“拿什么追?拿我这一身机油,还是每个月二十七块五的工资?”

“感情这事,跟钱有啥关系?”胖子说得理直气壮。

我没说话。

他不懂。

他们这些根正苗红的厂矿子弟,不懂我们这种家庭成分不好的人,心里有多自卑。

那道坎,比厂里最高的烟囱还高。

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开始找各种借口往城南跑。

今天说去废品站卖点废铁,明天说去供销社看看有没有处理的布料。

其实我就是想去那个院子门口,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我看见过她洗衣服,蹲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纤细的手腕在搓衣板上费力地搓着。

我看见过她看书,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没有封皮的书,看得入了神。

我看见过她跟别的知青说话,她话不多,总是微笑着听别人说。

我越看,心里那团火就烧得越旺。

我甚至打听到了她的名字。

苏雯。

多好听的名字,像诗里写的一样。

跟我们厂里那些“桂芬”、“秀英”完全不一样。

我像个贼一样,偷窥着她的生活,心里又酸又甜。

直到有一天,机会来了。

那天我照例“路过”知青点,看见院子里围了一群人,气氛很紧张。

我凑过去一听,原来是知青点的下水道堵了,污水漫得满院子都是,臭气熏天。

那帮男知青,一个个捂着鼻子,皱着眉头,谁也不愿意下手。

“这可怎么办啊?这味儿也太冲了!”

“找房管所啊!”

“房管所的人说最早也得明天才来!”

我心头一动。

机会。

我把自行车一停,挤进人群。

“我来吧。”

所有人都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怀疑。

“你?”还是那个眼镜男,他上下打量着我,“你行吗?”

我懒得跟他废话,脱掉上衣,露出在厂里练出的一身腱子肉,直接走到堵塞的下水道口。

那味道,确实上头。

但我顾不上了。

我让胖子(他被我硬拉来的)找了根粗铁丝,又找了块破布把手包上,然后深吸一口气,把手伸了进去。

黏腻,恶臭,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忍着恶心,在里面掏了半天,终于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几团缠在一起的头发和烂布。

我用尽力气,一点一点地往外拽。

院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我。

苏雯也站在人群里。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噗”的一声,堵塞物被我拽了出来。

一股恶臭的污水喷涌而出,溅了我一身。

但下水道,通了。

院子里的污水开始缓缓退去。

“通了!通了!”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声。

我站起身,浑身上下又脏又臭,狼狈得像个刚从粪坑里爬出来的耗子。

但我没躲,我直直地看向苏雯。

她也正看着我。

她的眼神里,没有嫌弃,没有鄙夷,只有一种……我说不出的情绪。

像是惊讶,又像是……感激?

她从人群里走出来,递给我一块雪白的手帕。

“同志,擦擦吧。”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羽毛一样,挠在我的心上。

我愣住了,看着那块干净得不像话的手帕,再看看自己满是污泥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接。

“拿着啊,傻愣着干嘛!”胖子在旁边捅了我一下。

我才像被电了一下似的,接了过来。

手帕上,有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香味。

“谢谢。”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应该我们谢谢你才对。”她微微一笑,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我感觉我的脸“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把那块手帕洗了又洗,晾在床头,翻来覆覆地看。

手帕的一角,绣着一个“雯”字。

我把手帕贴在脸上,好像还能闻到那股淡淡的香味。

我完了。

李卫东,你彻底栽了。

从那天起,我跟苏雯算是认识了。

我开始正大光明地往知青点跑。

今天送点厂里发的劳保手套,明天弄点处理的肥皂。

东西不值钱,但都是他们紧缺的。

我知道,那些男知青看不起我,觉得我一个临时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不在乎。

我只要能看到苏雯,跟她说上几句话,就心满意足了。

苏雯对我,一直很客气,客气里又带着点疏离。

她会跟我说“谢谢”,会对我微笑,但从不多说一句。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

她看的书,我连名字都没听过。

她说的那些电影,我一部都没看过。

她聊起北京的胡同,上海的弄堂,我只能在旁边傻听着,一个字也插不上。

我们之间,隔着一条银河。

有一天,我鼓足勇气,约她去看电影。

那天厂里发了两张电影票,《小花》,听说特别感人。

我攥着那两张薄薄的纸,手心全是汗,在知青点门口徘徊了半个多小时。

最后,我看到她一个人出来打水。

我冲了过去。

“苏雯!”

她吓了一跳,回头看我。

“李卫东?有事吗?”

“我……我这有两张电影票,今晚的……”我的舌头打了结,“你想……想去看吗?”

她愣了一下,看着我手里的票,眼神有些复杂。

“对不起,李卫东,”她轻声说,“我今晚有事。”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哦,没事,没事。”我强笑着,想把票揣回兜里。

“不过,还是谢谢你。”她又补充了一句。

我狼狈地逃走了。

胖子把那张多出来的票要了去,带着他新交的女朋友,一个纺织厂的女工,高高兴兴地去看了。

回来后,他跟我说:“东子,那电影真不错,我对象哭得稀里哗啦的。”

我没吱声。

我一个人,在宿舍里喝了半瓶劣质白酒。

酒很辣,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我就是个。

我对自己说。

人家根本就看不上你,你还死皮赖脸地往上凑,图什么呢?

图人家再多说几句“谢谢你”?

我决定放弃了。

从第二天起,我不再往知青点跑了。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干活上。

我拼命地干,想用疲惫来麻醉自己。

车间主任老张看我跟换了个人似的,还挺高兴,拍着我的肩膀说:“卫东啊,好好干,我看好你。”

我心里冷笑,看好我有什么用?还能让我转正不成?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单调,乏味,没有一丝光亮。

只是心里,空了一块。

一个星期后的下午,我正在车间里跟一堆生锈的零件较劲,胖子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东子!东子!快!你女神找你!”

我一愣,以为他开玩笑。

“滚蛋,没工夫跟你扯。”

“真的!就在厂门口!那个叫苏雯的!”

我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车间。

厂门口,那棵大槐树下,苏雯真的站在那里。

她还是穿着那件蓝衬衫,只是表情有些焦急。

看到我,她像是松了口气。

“李卫东!”

“你……你怎么来了?”我喘着粗气问。

“我来找你,”她从随身背着的布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我,“这个,还给你。”

是那块手帕。

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

我的心,又是一沉。

这是要跟我划清界限的意思吗?

“还有,”她顿了顿,从包里又拿出一本书,“这个,送给你。”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本《数理化自学丛书》。

书很新,看得出是刚买的。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彻底懵了。

“李卫东,”她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听眼镜……就是我们院里的张谦说,你在上学的时候,成绩很好,是吗?”

我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这个。

我上高中的时候,成绩确实不错,尤其是数理化,老师都说我有天分,要是能参加高考,肯定能考上大学。

可是,因为我爸……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声音嘶哑地说。

“现在也可以!”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力,“高考不是恢复了吗?你可以去考啊!”

高考?

我像听到了天方夜谭。

“你别开玩笑了,”我苦笑着,“我都多少年没摸过书本了?厂里这么多活,哪有时间复习?”

“时间可以挤出来,”她说,“只要你想。李卫东,你不应该一辈子待在这里,当个临时工。”

“你不应该……”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妈只会说:“卫东,安分点,有份工作就不错了。”

胖子只会说:“东子,想那么多干嘛,过一天算一天。”

只有她,苏雯,她说,我不应该一辈子待在这里。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看着她,艰难地问。

她低下头,轻轻地踢着脚下的石子。

“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那天你帮我们通下水道,我就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

“而且,”她抬起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那天我不是故意拒绝你的。我晚上真的有事,我要去夜校补习。”

“补习?”

“嗯,”她点点头,“我也准备参加今年的高考。”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

她也要参加高考。

“我想回上海,”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脆-弱,“我爸妈还在等我。考上大学,是我唯一的出路。”

唯一的出路。

我看着她,看着她清澈又坚定的眼睛,突然明白了。

我们之间的那条银河,不是身份,不是地位,不是我每个月二十七块五的工资。

而是未来。

她有一个拼了命也想去的未来。

而我,只有一个日复一日的现在。

“李卫东,”她把那本《数理化自学丛书》往我手里又塞了塞,“试试吧。为了你自己。”

我紧紧地攥着那本书,书的棱角硌得我手心生疼。

为了我自己?

不。

我看着她,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

为了你。

我要考上大学。

我要跟你站在一起。

我要亲手填平我们之间的那条银河。

“好。”

我听到自己说。

“我考。”

从那天起,我的人生彻底改变了。

我成了一个疯子。

厂里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

一个临时工,居然妄想考大学?

“李卫东,你是不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就你?还考大学?你能把初中课本认全就不错了!”

“别白日做梦了,老老实实干活吧!”

车间里,到处都是嘲讽和议论。

我爸听说了这事,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地抽烟,整个屋子都乌烟瘴气。

我妈急得直掉眼泪。

“儿啊,你这是何苦呢?咱们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就算你考上了,政审那一关,咱们也过不去啊!”

是啊,政审。

像一座大山,压在我的头顶。

我爸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历史问题”,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我心里也怕。

但是,一想到苏雯那双眼睛,那句“你不应该一辈子待在这里”,我就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我跟疯了一样地开始学习。

白天在厂里干活,一有空闲,我就抱着书啃。

中午别人午休,我在废料堆旁边背单词。

晚上回到家,吃完饭就扎进我那间不到五平米的小屋里,点一盏昏暗的台灯,算题,看书,一直到后半夜。

我把高中课本全都找了出来,一本本从头看。

很多知识点都忘了,我就像个小学生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学。

胖子看我这样,又心疼又佩服。

他偷偷给我弄来一些蜡烛,怕我妈心疼电费不让我开灯。

他还把他攒了半年的肉票都给了我,让我妈给我补补身体。

“东子,你他娘的要是真考上了,以后我见着你都得喊你‘李大学生’!”

我捶了他一拳,眼眶有点热。

最开始的一个月,我痛苦得想死。

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脑子像一团浆糊,看书也看不进去。

厂里的活又重又累,有好几次,我差点在机器旁边睡着了。

我开始怀疑自己。

李卫东,你是不是真的在做梦?

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苏雯又来找我了。

她给我带来了一沓笔记。

“这是我整理的语文和政治的复习要点,你应该用得上。”

她的笔记,字迹清秀,条理分明,比教科书还清楚。

“你怎么知道……我快不行了?”我看着她,声音沙哑。

她笑了笑:“我猜的。万事开头难。”

那天,我们在厂门口的大槐树下,聊了很久。

她跟我讲她是怎么复习的,讲哪些是重点,哪些是难点。

她还告诉我,她已经跟知青点的其他人说好了,以后每个星期天下午,他们可以一起学习,让我有不懂的就去问。

“张谦别看人有点傲,但他数学特别好。还有刘丽,她英语发音很标准。”

我看着她,心里暖洋洋的。

她就像一束光,在我最黑暗的时候,照了进来。

从那以后,每个星期天下午,就成了我最盼望的时光。

我会带着攒了一周的问题,去知青点。

一开始,那些知青对我还是爱答不理。

但当我用一个下午的时间,解出了困扰张谦两天的一道立体几何难题后,他们看我的眼神变了。

张谦推了推眼镜,第一次没有用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跟我说话。

“李卫东,你这脑子,不考大学真是浪费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看向苏雯,她也正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星。

我们的关系,在一次次的学习和讨论中,慢慢地近了。

我们不再只聊学习。

她会跟我讲她在乡下的生活,讲她怎么学着种地,怎么被蚊子咬得满身是包。

我跟她讲我在厂里的趣事,讲胖子又闹了什么笑话,讲车间老张那张嘴有多碎。

我们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点。

我们都喜欢看《追捕》,都觉得高仓健帅呆了。

我们都喜欢听邓丽君,虽然只能偷偷地听。

我发现,她不是我想象中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她也会为了一毛钱的菜价跟小贩争得面红耳赤。

她也会因为复习不顺利而偷偷掉眼泪。

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喜欢她。

这种喜欢,不再是最初那种遥不可及的仰望,而是变得真实,变得有温度。

我甚至敢在学习小组散了之后,单独“送”她回宿舍。

其实就是从院子这头,走到院子那头,不到五十米的距离。

但那段路,我走得特别慢,特别珍惜。

有一次,天上下着小雨。

我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跟她并排走着。

伞很小,我把大半个伞都倾向她那边,自己的半边肩膀都湿透了。

她好像发现了,往我这边靠了靠。

她的头发,不小心蹭到了我的胳膊。

一股洗发膏的清香,钻进我的鼻孔。

我的心,又一次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李卫东,”她忽然开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

雨点打在油纸伞上,噼里啪啦地响。

我深吸一口气,鼓足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

“因为我喜欢你。”

我说。

“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喜欢你。”

她愣住了,长长的睫毛上沾着几滴水珠,像受惊的小鹿。

我以为她会生气,或者会像拒绝我的电影票一样,找个借口岔开话题。

但是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笑了。

还是那对浅浅的梨涡。

“我知道。”她说。

“那你……”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等你考上大学,”她仰起脸,眼睛在雨幕中闪闪发光,“等你考上大学,我就答应你。”

我的大脑,有那么几秒钟是空白的。

然后,巨大的狂喜,像潮水一样,瞬间将我淹没。

我一把扔掉手里的伞,在雨中,像个孩子一样又蹦又跳。

她站在原地,笑着看我,任凭雨水打湿她的头发和衣衫。

那一天,是我这二十二年里,最快乐的一天。

有了苏雯的承诺,我学习起来更有劲了。

我不再觉得累,不再觉得苦。

每一道难题,都像是通往她身边的一级台阶。

每一个背下来的单词,都像是我们未来的一块砖瓦。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就到了79年的冬天。

离高考,只剩下最后几个月了。

我的复习也进入了冲刺阶段。

厂里的活,我开始有点力不从心了。

有好几次,因为精神不集中,差点出了生产事故。

车间主任老张找我谈话,脸色很难看。

“李卫东,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是想考大学,就干脆辞职回家复习!你要是还想在厂里干,就把你那些书都给我收起来!”

辞职?

我犹豫了。

辞职,就意味着断了每个月二十七块五的收入。

我妈身体不好,常年要吃药。

家里就靠我和我爸那点微薄的工资撑着。

我怎么敢辞职?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我爸破天荒地没有抽烟,而是坐在饭桌旁等我。

桌上摆着一盘花生米,一瓶二锅头。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凳子。

我坐下,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给我倒了一杯酒。

“喝。”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刀子在割。

“我听说了,老张让你辞职。”我爸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我点点头。

“你想考,就辞了回家考吧。”

我愣住了。

“爸……”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推到我面前,“这里面是两百块钱,我攒了小半辈子了,你拿着,安心复习。”

我打开手帕,里面是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毛了边的旧钞票。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爸,这个沉默寡言,一辈子都活得小心翼翼的男人,在我最关键的时候,给了我最坚定的支持。

“爸,政审的事……”

“别管那么多,”他打断我,“你只管考。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我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哭得像个孩子。

第二天,我向厂里递交了辞职信。

我成了无业游民。

但我也是一个为了梦想,全力以赴的战士。

最后的那段日子,我几乎是把自己锁在了小屋里。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做题。

苏雯和知青点的同学们,给了我巨大的帮助。

他们把省下来的粮票凑给我,让胖子偷偷带给我。

张谦把他从北京亲戚那里弄来的内部复习资料,也毫无保留地分享给我。

我们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我们的敌人,是命运。

我们的武器,是知识。

高考前一天,苏雯来找我。

她给我带来了一个煮鸡蛋。

“明天就要考试了,别紧张。”她说。

我看着她,因为熬夜复习,她的眼圈也有些发黑。

“你也是。”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雯,”我叫住她,“等我。”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等你。”

79年的高考,在七月的一个炎热的夏天举行。

我揣着我爸给我的两百块钱,我妈给我煮的茶叶蛋,苏雯给我的那个煮鸡蛋,还有胖子塞给我的一包“大前门”,走进了考场。

那三天,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我答得很顺。

尤其是数学,最后那道附加题,我感觉全考场都没几个人能做出来,但我做出来了。

考完最后一门,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看着天上火辣辣的太阳,突然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结束了。

不管结果如何,我拼尽了全力。

我没有辜负任何人。

接下来,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那段时间,我比复习的时候还紧张。

每天都坐立不安,吃不下,睡不着。

苏雯也一样。

我们俩经常在傍晚的时候,沿着护城河散步,一句话也不说,但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心里的焦虑。

八月底的一天,邮递员那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像惊雷一样在整个大院里响起。

“李卫东!李卫东的通知书!”

我妈第一个冲了出去,从邮递员手里抢过那个牛皮纸信封,手都在抖。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慢慢地走过去,从我妈手里接过信封。

信封上,“南京大学”四个烫金大字,差点闪瞎我的眼。

我颤抖着撕开信封。

“李卫东同学,你已被我校物理系录取……”

我考上了。

我真的考上了!

我妈抱着我,放声大哭。

我爸站在一边,一个劲地用袖子擦眼睛。

胖子冲过来,一拳打在我胸口:“好样的!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邻居们都围了过来,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嘲讽,全是羡慕和敬佩。

我拿着那张录取通知书,冲出人群,疯了一样地往知青点跑。

我要把这个消息,第一个告诉苏雯。

我跑到知青点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

张谦他们都不在。

我冲到苏雯的宿舍门口,门虚掩着。

我推开门,看见苏雯正坐在床边,肩膀一抽一抽的,在哭。

她的脚边,散落着一封被撕碎的信。

我心里“咯噔”一下。

“苏雯?”

她抬起头,看到我,眼泪流得更凶了。

“卫东……”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冲过去,蹲在她面前。

“我……我落榜了。”

她的声音,碎得像被摔在地上的玻璃。

我愣住了。

怎么会?

苏雯的成绩一直比我稳定,尤其是文科,她是顶尖的。

“不可能!”我捡起地上的碎纸片,拼凑起来。

是上海寄来的信。

信上说,她的档案,在从公社转到市里的过程中,被卡住了。

因为有人举报,说她父亲在文革期间,写过一些“不合时宜”的文章。

她的政审,没过。

我拿着那些碎片,手抖得厉害。

又是政审!

又是这个该死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怪物!

它毁了我爸半辈子,现在,它又要来毁掉苏雯的未来!

“没关系,苏雯,没关系的!”我抱住她,语无伦次地安慰着,“今年不行,我们明年再考!我陪你!我留在家里,不上大学了,我陪你一起复习!”

她在我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不,卫东,你必须去。”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这是你拼了命换来的,你不能放弃。”

“可是你……”

“我没事,”她擦了擦眼泪,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爸已经在上海帮我想办法了,也许……也许明年就有转机了。”

我知道,她在安慰我。

这种事情,一旦被扣上帽子,想翻身,难于上青天。

那天晚上,我们俩坐在护城河边,坐了整整一夜。

谁也没有说话。

河水静静地流淌,就像我们无法掌控的命运。

天快亮的时候,她对我说:“卫东,去南京吧,好好读书。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成为一个不一样的人。”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紧紧地抱住她。

“苏雯,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不管等多久,我都会回来。”

“我信你。”她说。

开学那天,我妈,我爸,胖子,都来火车站送我。

我没看到苏雯。

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看到她难过的样子。

火车缓缓开动。

我看着窗外倒退的站台,看着父母和朋友挥手告别的身影,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

就在火车即将驶出站台的那一刻,我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苏雯!

她就站在站台的尽头,穿着那件蓝色的衬衫,两条辫子在风中飘动。

她没有哭,她在对我笑。

她一边笑,一边用口型对我说着什么。

我看不清。

我把头伸出窗外,大声地喊:“苏雯!你说什么?”

风声太大,淹没了我的声音。

火车越开越快,她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直到最后,变成一个小点,消失不见。

我颓然地坐回座位上,眼泪奔涌而出。

旁边一个大叔拍了拍我的肩膀:“小伙子,上大学是好事,哭啥?”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

他不懂。

我不是因为离开家而难过。

我是因为,我把我的心,留在了那座城市,留在了那个站台上。

到了南京大学,我像变了一个人。

我不再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李卫东。

我拼命地学习,像当年准备高考一样。

我拿了学校里所有的奖学金。

我成了物理系最出色的学生。

我做的这一切,只有一个目的。

我要变得足够优秀,足够强大。

强大到有一天,可以把苏雯从那个泥潭里拉出来。

我每个星期都给她写信。

我跟她讲我在大学里的生活,讲我做的每一个实验,讲我看的每一本书。

她也回信。

信里,她从来不提自己的不如意。

她只说,她找了一份在街道糊纸盒的工作,每天都很充实。

她说,她也在坚持看书,没有放弃学习。

她说,她等我回来。

我们的信,成了连接我们世界的唯一纽带。

大二那年暑假,我用自己攒下的奖学金,买了一张回家的火车票。

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

可是,当我跑到知青点的时候,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看门的大爷告诉我,知青点的知青,在半年前就陆续返城了。

“那个叫苏雯的姑娘呢?”我急切地问。

“哦,她呀,”大爷想了想,“好像是回上海了。听说她家里的问题解决了,她爸给她办了回城手续。”

回上海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又一下子落了下去。

为她高兴,又为自己失落。

我跑到邮局,想给她以前留的上海地址写信,却被告知,那个地址已经作废了。

我失去了和她所有的联系。

那一年,我过得浑浑噩噩。

我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不知道她有没有忘了我。

我只能把所有的思念和不安,都投入到学习中去。

我开始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

我的导师,一个非常有名的物理学教授,非常看好我,建议我本科毕业后,直接读他的研究生,甚至将来还有机会公派出国。

所有人都觉得,我的前途一片光明。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缺了一块。

没有苏雯的未来,再光明,也是灰色的。

毕业那年,我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决定。

我放弃了保送研究生的名额。

我回到了我们那座小城。

导师气得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糊涂”。

我爸我妈也想不通。

只有胖子,他来车站接我,一句话没问,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来就好。”

我进了市里最好的一所中学,当了一名物理老师。

我开始打听苏雯的下落。

我给上海所有我能想到的单位写信。

我托所有去上海出差的同学、朋友帮我打听。

杳无音信。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

我从一个年轻老师,变成了学校的骨干。

我带的学生,一批批考上了名牌大学。

我妈开始着急我的个人问题,不停地给我安排相亲。

我都拒绝了。

在我心里,早就住下了一个人,再也容不下第二个。

胖子也结婚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他劝我:“东子,算了吧。都这么多年了。也许人家早就结婚生子,把你忘了。”

我摇摇头。

“她不会的。”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也许,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那段拼了命的岁月,那句“我等你”,最后只换来一场空。

直到85年的春天。

那天,我正在给学生上课,讲到光的折射。

学校的教导主任突然敲门,把我叫了出去。

“李老师,外面有人找。”

我走到校门口,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不太确定地问:“请问,您是李卫东老师吗?”

我点点头。

“我叫苏强,是苏雯的哥哥。”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苏雯……她……她怎么样了?”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她……”苏强的眼圈红了,“她让我来找你。”

他递给我一封信。

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但那么熟悉。

是苏雯的笔迹。

我颤抖着打开信。

“卫东,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请不要难过。

原谅我当年的不辞而别。

我回上海后,家里确实出了很多事。我怕拖累你,所以断了联系。

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忘记你。

我一直在等你。

只是,我可能……等不到你来接我了。

我病了,很重。

卫东,我只有一个请求。

忘了我,好好生活。

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亮的光。

你要一直亮下去。

苏雯,绝笔。”

信纸,从我的手中滑落。

我的世界,天旋地转。

我跟着苏强,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在火车上,苏强断断续续地告诉了我一切。

苏雯回上海后,她父亲的问题虽然解决了,但身体却垮了。

为了照顾父亲,也为了不影响我,她放弃了第二年参加高考的机会。

她一直在街道工厂工作,用微薄的工资撑起一个家。

几年前,她被查出了白血病。

她一直瞒着所有人,直到最近,彻底撑不住了。

“她不让我告诉你,”苏强哽咽着说,“她说,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能被她拖累。她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过得好。”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在上海的医院里,我见到了苏雯。

她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曾经乌黑亮丽的头发,因为化疗,已经掉光了。

她戴着一顶帽子,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看到我,她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丝光亮。

她想对我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你……还是来了。”她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

我跪在她的床边,握住她冰冷的手,泪如雨下。

“对不起,苏雯,我来晚了。”

“不晚……”她费力地摇摇头,“你来了,就好。”

我在医院里陪了她七天。

那是我们相识以来,真正朝夕相处的七天。

我给她念我们当年一起看过的书。

我给她讲我带的那些调皮的学生。

我给她哼我们都喜欢的邓丽君的歌。

她大多数时候都昏睡着,偶尔清醒过来,就静静地听我说。

第七天下午,她突然精神好了很多。

她让我扶她起来,靠在床头。

“卫东,”她看着窗外的夕阳,“你还记得吗?你考上大学那天,我在火车站,对你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

“我说了三个字。”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爱——你。”

我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原来,我苦苦追寻了这么多年的答案,早在那个启程的站台,就已经告诉了我。

“卫我东……”她喘息着,紧紧抓住我的手,“答应我,好好活下去……连同我的份,一起……”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握着我的手,慢慢地失去了力气。

窗外的夕阳,沉了下去。

我生命里最亮的那束光,熄灭了。

苏雯走后,我回到了我们的小城。

我没有再离开。

我继续当我的物理老师。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我的学生身上。

我告诉他们,知识可以改变命运。

我告诉他们,要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告诉他们,要像光一样,努力地发光发热。

我终身未娶。

很多人不理解。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早就跟着那个叫苏雯的姑娘,一起走了。

每年清明,我都会去上海,去她的墓前,坐上一天。

我跟她讲这一年发生的事。

讲胖子的儿子考上了大学。

讲我爸妈的头发又白了许多。

讲我又带出了一批优秀的学生。

她的墓碑上,镶嵌着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她,还是当年那个穿着蓝衬衫,梳着两条辫子的姑娘。

她微笑着,看着我。

眼睛里,像是盛满了星星。

79年,我对一个女知青一见钟情,为了娶她,我考上了大学。

我考上了大学。

却没有娶到她。

但我从不后悔。

因为她,我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

因为她,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她是我短暂青春里,一场绚烂的烟火。

也是我漫长人生中,永不熄灭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