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 木工头的坠落

发布时间:2025-10-02 17:06  浏览量:2

隋朝大业年间,洛阳城里暑气蒸腾,热浪裹挟着锯末与汗酸的气味,闷得人胸口发堵。皇宫东角那片脚手架高耸入云,在烈日下投出蛛网般细密的影子。大业帝登基九年,催着修葺宫室,匠人们顶着毒日头赶工,木架不时发出嘎吱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就在这当口,木工头周强从三层高的架子上摔了下来,身子砸在晒得滚烫的青石板上,“砰”的一声闷响,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工友们呼啦围了上去,只见他脖颈歪成一个诡异的角度,眼睛瞪得溜圆,血混着尘土洇开一片暗红。管事的只高喊一声“失足!意外!”,便草草指挥人抬走了尸首。匠人们抹了把脸上的汗,摇头叹息几声,也就散了——这年头,人命如草芥,谁又能管得了谁?

周小树是周强的独子,刚满十六,身形单薄得像根没长开的竹子,在大兴木作当学徒。他抱着父亲尚有余温的身子,哭得嗓子嘶哑,手指却不自觉地在父亲摔落处那块沾血的踏板上反复摩挲。板子边缘有几道新鲜的刻痕,不似寻常磨损,倒像是被锐器刻意划过。周小树心头一紧:“爹爬了半辈子架子,闭着眼都踩得稳,怎么会失足?”他不动声色,趁乱将那块木板拖回了自家棚屋。夜里点起如豆油灯,凑近细看。昏黄光线下,那几道斜向锯痕清清楚楚,断口毛糙,分明是被人动过手脚!正凝神间,窗外忽飘来掌柜张德财那尖细油滑的嗓音,像夜枭低笑:“王少监大人,您放一百个心,那批‘好料’今晚一准儿入库……”周小树吹熄了灯,屏息贴在门缝边。脚步声渐远,他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头顶——张德财是木作掌柜,少府监的王少监管着皇宫采买,这两人凑在一起嘀咕“好料”,爹又死得不明不白……周小树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次日,周小树强压悲愤,照常上工。大兴木作的大院里堆满各色木料,松油味混着朽木的潮气,熏得人脑仁发胀。张德财腆着圆滚滚的肚子,穿着簇新绸衫,吆喝着工人搬运木料。瞧见周小树,他假惺惺地叹了口气:“小树啊,你爹命薄,干活时太不小心。你可得仔细些,好好干,将来指不定能顶你爹的缺。”周小树闷头推着刨子,木屑纷纷扬扬,迷了他的眼。他忽地抬头,像是随口一问:“掌柜的,昨儿个入库的那批硬木,味儿怎么有点冲?像是……烂木头刷了漆?”张德财脸上的肥肉一抖,干笑两声,声音陡然拔高:“胡说八道!那可是正经黄花梨!给宫里贵人用的!你小子懂什么!”周小树低下头,不再言语——爹生前就常念叨,张德财总想以朽木烂料刷漆冒充好木,省下的银子都进了他和贪官的口袋。爹不肯同流合污,如今就“意外”摔死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周小树的心像被架在火上烤。他决心暗中查探。白日里手脚不停地干活,夜里便如狸猫般溜进账房。那屋子又小又闷,满是灰尘与劣质墨汁的臭味。他在一堆破账册里翻了三个晚上,终于在墙角破木箱底,摸到一本油布包着的旧簿子。翻开一看,周小树的心跳得像要撞出胸膛——簿子上赫然记着:上月十七,张德财采买“次等朽松木三百斤”,价钱低得惊人,旁却用朱砂歪歪扭扭批注“御用硬木”。日期,正在爹摔死的前三天!他刚把关键几页撕下藏进怀里,门外便传来脚步声,是张德财的心腹赵三!周小树情急之下,翻身攀上房梁,蜷入黑暗。只听赵三在下面翻找,嘴里骂骂咧咧:“掌柜的真是,非叫俺把这破账本找出来烧了,说什么留着晦气……”梁上的周小树,脊背瞬间被冷汗浸透。爹的死,绝非意外!

光有账本还不够。周小树寻到爹的老伙计、驼背的老木匠胡大年。胡大年的棚屋低矮昏暗,他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里,满是皱纹的脸愁苦不堪:“小树啊……你爹,冤呐!”他浑浊的眼里闪着泪光,“出事那晚……俺闹肚子,半夜起来,瞧见……瞧见赵三那王八羔子,跟个鬼似的爬上架子,手里……还拎着把短锯!”周小树一把抓住胡大年枯柴般的手,急切道:“胡叔!您能出来作证吗?”胡大年手一哆嗦,烟锅差点掉地,他连连摇头,声音发颤:“不敢啊小树!张德财有钱有势,背后还靠着官老爷……俺……俺这把老骨头……”周小树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泥上:“胡叔!求您了!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您帮侄儿这一回,侄儿拼了命也护您周全!”望着少年眼中那狼崽般的恨意与决绝,胡大年沉默了许久,最终狠狠嘬了口烟,用烟杆重重敲了下地面,哑声道:“……罢!罢!俺豁出去了!”

机会很快来临。少府监的王少监又来巡查,一身崭新青缎官袍在阳光下刺眼,张德财如哈巴狗般跟在后面,满脸堆笑。二人在堆满“上好木料”的院中指指点点。王少监端着架子:“张掌柜,料子可得用扎实的!皇宫的差事,出了岔子,那是掉脑袋的罪过!”张德财点头哈腰:“大人您放一万个心!小的这儿,全是顶顶好的硬木!”工人们沉默围站,气氛压抑。就在这时,周小树猛地从人群里挤出,高高举起那几页账册,声音清亮却带着刺骨寒意:“王大人!敢问账上这三百斤‘次等朽松木’,您与张掌柜将它充作‘御用硬木’,送进皇宫了吗?”全场霎时死寂,唯闻热风吹过木料的呜呜声。王少监脸唰地铁青,厉声呵斥:“哪来的小畜生!敢污蔑朝廷命官!拿下!”张德财如被踩了尾巴的猫,怪叫着扑向周小树欲夺账本。周小树灵活一闪,同时高喊:“胡叔!您告诉大家,那晚您看见了什么!”众人目光唰地聚焦角落。胡大年佝偻着背,颤抖走出,枯瘦的手指直指面如土色的赵三,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俺……俺亲眼看见!就是赵三!那天夜里!他……他爬上去锯断了周工头要踩的板子!”赵三双腿一软,烂泥般瘫倒在地。王少监还想强辩,周小树已将账本摊开,送至几个围上的衙役面前,字字泣血:“白纸黑字,次等朽木冒充御用!王少监与张德财分赃!我爹周强不肯同流合污,他们便锯断木板,杀人灭口!”铁证如山!衙役们再不犹豫,一拥而上,将叫骂挣扎的张德财与面无人色的王少监捆了个结实。围观的匠人们顿时哗然,压抑已久的愤怒爆发,咒骂、哭喊、叫好声响成一片。

案子审得很快。张德财与王少监下了死牢,秋后问斩。但周小树的“好日子”并未到来。衙门判他一个“搅扰公务,惊扰上官”的罪名。大兴木作的新掌柜,客客气气将他“请”出了门,学徒名帖当场撕得粉碎。木作大院依旧运转如常,朽木刷上新漆,源源运入金碧辉煌的皇宫。周小树牵着十岁的妹妹周小花,背着破旧工具箱,走出了洛阳城高大的城门。小花哭得眼睛红肿,抽噎着问:“哥……咱……咱去哪儿啊?”周小树紧了紧妹妹的小手,声音沙哑,却很稳:“去城外。哥会修桌椅板凳,饿不着你。”他们在南郊一片荒坡上,用捡来的旧木料与茅草搭了个四面透风的小棚。周小树挂出个歪歪扭扭写着“修木器”的木牌,开始接些零活。

这日傍晚,夕阳将棚子染成橘红。周小树正为人修理一张三腿破椅。他拿起客户带来的一块旧木板,手指细细抚过每一寸边缘,又屈指敲了敲,声音沉闷厚实。小花蹲在一旁,小口啃着半块冷硬的杂面馍馍,好奇地问:“哥,你老摸那木头干啥?”周小树没抬头,声音低低的,像说给妹妹听,又像自语:“爹说过,好木头,能撑起一个家。坏木头……能要人命。”他眼前闪过父亲摔得支离破碎的身体,闪过张德财油滑谄媚的笑脸,闪过王少监那身刺眼的官袍。一阵风吹过,棚顶茅草簌簌作响,似有无数冤魂低低呜咽。周小树放下木板,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头:“小花,不怕。哥在呢。咱们不贪别人的,也不让别人坑了咱。爹用命教的理儿,咱得记住。”

他拿起刨子,用力推下,薄薄的、雪白的刨花打着卷儿,一片片飘落,堆在他沾满木屑的脚边——这世道黑得像墨,可他手里的刨刀,得干干净净;爹的血不能白流,这活命的手艺与做人的道理,得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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