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年我偷摘邻居家樱桃,他女儿发现骂我半天,两年后她又要我娶她

发布时间:2025-10-29 11:00  浏览量:5

几十年过去了,我老伴林晓燕还是喜欢拿樱桃说事,说我是她从樱桃树上摘下来的女婿。

每次听到这话,我眼前就浮现出1982年那个燥热的夏天,她叉着腰,像只斗胜了的漂亮小公鸡,指着我的鼻子骂了足足半个钟头。那会儿,她看我的眼神,跟看一只偷油吃的老鼠没两样,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我怎么也想不通,从那天起,我在她眼里就跟“坏分子”划上了等号。可偏偏就是两年后,这个恨不得在我脑门上刻上“小偷”两个字的姑娘,却托了我们大院里最有名的大嗓门媒人王婶,揣着两包点心,敲开了我家的门,非说要嫁给我。

那一切,都得从我们大院里那棵老樱桃树说起。

第1章 惹了祸的樱桃

1982年的夏天,好像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热。太阳像个挂在天上的大火炉,没日没夜地烤着大地,连柏油路都晒得软绵绵的,能粘掉人半个鞋底。我们厂里的冰棍儿,成了比肉票还紧俏的东西。

我叫陈建军,那年二十岁,刚在红星机械厂当学徒工满一年,浑身有使不完的牛劲,当然,也有压不住的馋虫。

我们住的家属大院,是厂里统一盖的苏式红砖楼,楼前楼后种满了梧桐和槐树。而在整个大院最中央的位置,有一块小小的公共绿地,绿地里长着一棵有些年头的樱桃树。这棵树,名义上是大家的,但实际上,谁都知道那是林家的“宝贝”。

林家就住在一楼,正对着那棵树。男主人是厂里的八级钳工林满堂师傅,技术好,人也正派,就是平日里不苟言笑,大家都有点怕他。林师傅把那棵樱桃树侍弄得极好,每年开春,他又是剪枝又是施肥,忙活得像伺候亲儿子。到了五月,那满树晶莹剔T的红樱桃,就成了我们这帮半大小子眼里最诱人的风景。

可林师傅有个规矩,樱桃熟了,他会亲自摘下来,院里每家每户送上一小碗,谁家孩子多就多给点,谁家有老人也多给点。他家自己留的,反而是最少的。所以,大家虽然馋,但都守着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没人会去偷摘。

但那年夏天,情况有点特殊。

林师傅好像病了,好一阵子没见他出来侍弄花草,也没见他去上班。他爱人周阿姨在厂办工作,每天也是来去匆匆,脸上总带着一股愁容。眼瞅着那树樱桃从青变红,从红得发亮到红得发紫,沉甸甸地坠在枝头,眼看就要熟过了头,林家却迟迟没有动静。

院里的孩子们早就按捺不住了。每天傍晚,总有一群小不点围着树打转,仰着脖子,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大人们见了,也只是笑呵呵地嘱咐一句:“别乱动啊,等林师傅给你们摘。”

那天下午,我刚从车间下班,一身的机油味和汗臭。路过那棵樱桃树时,一股浓郁的果香混着热风钻进我的鼻子。我抬头一看,几只麻雀正站在枝头,放肆地啄食着那些熟透了的果子,汁水四溅。

我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可惜。这么好的樱桃,林师傅病着顾不上,就这么让鸟给糟蹋了。

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

我左右看了看,院子里静悄悄的,大人们都在屋里躲懒,孩子们估计也午睡了。我咽了口唾沫,心跳有点快。我不是想偷,我就是……就是想尝尝,就一颗,不,就一小串。再说,与其让鸟吃了,不如让我尝尝。

我给自己找好了借口,把洗得发白的帆布工作包往地上一扔,猴子似的蹿上旁边一截半人高的围墙,手一撑,脚一蹬,就扒住了最矮的一根树杈。

那樱桃长得真好,个个都有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红得像玛瑙,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光。我摘了一颗塞进嘴里,轻轻一咬,又甜又酸的汁水瞬间在口腔里爆开,那滋味,简直能把人的魂儿都给勾走。

太好吃了!

我忘了自己最初“只尝一颗”的念头,开始一串一串地往嘴里塞,吃得满嘴通红。吃得差不多了,我又动了贪念,想着我妈最近胃口不好,摘点回去给她尝尝鲜也好。于是我解开衬衫下摆,兜了一大兜。

就在我心满意足,准备从树上溜下去的时候,一个清脆又带着怒气的声音在我身后炸响:

“你干什么呢!”

我吓得一哆嗦,脚下一滑,差点从树上摔下来。我回头一看,心顿时凉了半截。

林晓燕,林师傅的女儿,正站在树下,双手叉腰,一双明亮的眼睛瞪得溜圆,像两团燃烧的火焰。她比我小两岁,在厂里的子弟中学读高三,是那一届有名的“校花”,也是出了名的“辣椒”。人长得漂亮,性格却泼辣得很。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此时正因为生气而微微颤动。

“陈建军!你还要不要脸了?朗朗乾坤的,偷东西偷到我们家门口来了!”她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砸在我脸上。

我脸上臊得厉害,兜在衣服里的樱桃沉甸甸的,像是揣了一兜子烧红的炭。我狼狈地从树上跳下来,樱桃撒了一地。

“我……我不是偷……”我结结巴巴地想解释,“我看鸟在吃,怕浪费了……”

“浪费了?浪费了就该进你肚子里?”林晓燕根本不听,她上前一步,指着我的鼻子,开始了她那长达半个小时的“批斗大会”。

“你都二十岁的人了,在厂里当工人,怎么还干这种小孩子偷鸡摸狗的事?你对得起你身上那身工装吗?对得起厂里对你的培养吗?”

“我们家年年给大家分樱桃,少了你家一口吃的?就差这点东西,让你等不及了?”

“我爸病着,我们家没工夫管这棵树,你就趁火打劫是吧?陈建军,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人品这么差!”

她的话像连珠炮一样,一句比一句难听。院子里开始有窗户打开,有人探出头来看热闹。我一个大小伙子,被一个姑娘家指着鼻子这么骂,脸皮再厚也挂不住了。我的脸从红到紫,又从紫到白,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我几次想开口反驳,说我就是一时嘴馋,没她想的那么龌龊。可看着她那双因为愤怒而泛红的眼睛,我又把话咽了回去。我知道,这事儿是我理亏在先。

最后,她大概是骂累了,喘了口气,做了个总结陈词:“以后你离我们家这棵树远点!再让我看见你动一根树枝,我就去厂里找你们车间主任!”

说完,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砰”地一声摔上门回家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我一个人,和满地被我踩烂的樱桃。那一刻,我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从那天起,我在大院里就多了一个外号——“樱桃贼”。而我跟林晓燕,也结结实实地结下了梁子。

第2章 沉默的观察

樱桃事件之后,我在大院里彻底抬不起头来。

每次出门碰到邻居,尤其是那些大爷大妈,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虽然嘴上不说,但那笑容里总带着点“我什么都知道”的促狭。我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心,被这件事碾得粉碎。

最让我难受的,是碰见林晓燕。

我们两家住得不远,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前碰到了,还会不咸不淡地点个头,现在是彻底的陌路人。她看见我,要么把头扭到一边,要么就冷哼一声,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那感觉,比被人打一顿还难受。

我妈也知道了这事,把我结结实实地数落了一顿,说我丢了陈家的老脸。第二天,她特意买了半斤白糖和一包桃酥,让我给林家送去,算是赔礼道歉。

我硬着头皮敲开了林家的门。开门的是周阿姨,她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我的来意。她脸上的愁容更深了,叹了口气,把我让进屋。

“周阿姨,对不起,那天是我不懂事……”我把东西递过去,头垂得快要埋进胸口。

屋里光线很暗,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林师傅躺在里屋的床上,时不时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林晓燕从里屋走出来,看到我,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扭头又回了房间。

周阿姨没接我的东西,只是摆了摆手,轻声说:“建军啊,阿姨知道你不是坏孩子,就是一时嘴馋。东西拿回去吧,你林师傅知道了,又该说我了。这事儿就算了,以后别再犯浑就行。”

她的通情达理,反倒让我更加无地自容。我坚持要把东西留下,她却怎么也不同意,最后几乎是把我推出了门外。

从那以后,我刻意躲着林家人。上班我宁可绕远路,也不从他们家窗前过。那棵曾经让我垂涎三尺的樱桃树,现在在我眼里,就像一个巨大的耻辱柱。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夏天走到了尾巴。厂里的活儿越来越忙,我也渐渐把这件事压在了心底。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跟着师傅学技术,脏活累活抢着干。车间里的老师傅们都夸我踏实肯干,是个好苗子。

我以为,我和林晓燕的交集,就会永远停留在那个尴尬的夏天。

然而,生活总是在不经意间,安排一些你意想不到的关联。

秋天的一个周末,厂里组织青年工人去疏通家属院的下水道。那年头的管道老化严重,一到雨季就容易堵。我二话不说就报了名。大家卷起裤腿,跳进齐膝深的污泥里,用铁锹和手一点点地清理堵塞物。那味道,熏得人头晕眼花。

我们正干得热火朝天,林晓燕提着一个暖水瓶和几个搪瓷缸子走了过来。她没有看我,径直走到带队的张干事面前,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她把热水倒进缸子里,递给旁边几个累得直喘粗气的工人。

“大家辛苦了,喝口水歇歇吧。”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但没有了那天的尖锐。

轮到我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水缸递了过来。我愣住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她把缸子往我面前又送了送,眼睛看着别处,淡淡地说:“喝吧,我爸说,你们干的这是正经事,辛苦了。”

我默默地接过水缸,热水暖烘烘的,一直暖到心里。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已经转身去给别人倒水了。阳光下,她的侧脸轮廓很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那天之后,她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了一点点松动。路上再碰到,虽然还是不说话,但眼神里的冰霜融化了不少。

还有一次,大院里停电,家家户户都点了蜡烛。我妈让我去院里的水井打水。水井旁,我看到周阿姨正在费力地摇着辘轳,她年纪大了,显得有些吃力。我赶紧跑过去,说:“周阿姨,我来吧。”

我帮她打满了一桶水,又顺手帮她提到了家门口。她连声道谢。我放下水桶准备走,门“吱呀”一声开了,林晓燕站在门口。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水桶拎进了屋。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看不见的角落,一直有一双眼睛在默默地观察着我。

林师傅的病越来越重,从一开始的偶尔咳嗽,到后来整夜整夜地咳,人也迅速地消瘦下去。厂里特批他病休在家,可谁都知道,他得的是“矽肺病”,是干他们这行落下的职业病,没得治。

天气好的时候,周阿姨会扶着他,在院子里慢慢地走一走,晒晒太阳。他就坐在樱桃树下的那张旧藤椅上,安静地看着院子里人来人往。

他看着我每天清晨第一个出门上班,满身油污地在傍晚回来。

他看着我在大雪天,主动拿起扫帚清扫院子里的积雪,为早起上班的邻居们开出一条路。

他看着我帮楼上的王奶奶把蜂窝煤一筐一筐地搬上五楼,累得满头大汗。

他看着我修好了院子里那条嘎吱作响的公共长椅,还细心地把上面的木刺都磨平了。

这些都是我举手之劳做的小事,我从未放在心上。我更不知道,在那个沉默的老钳工眼里,这些点点滴滴,拼凑出了一个年轻人最真实的品性。

他或许已经忘了那个偷樱桃的毛头小子,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把那当成一件多大的事。他在意的,是这个年轻人在犯错之后,是自暴自弃,还是努力地想证明自己是个好人。

而我,对这一切,浑然不觉。我只是觉得,自从出了那件丑事,我更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多干点好事,好把丢掉的脸面一点点挣回来。

第3章 媒人上门

时间一晃,就到了1984年的春天。

两年时间,足够让很多事情发生改变。我凭着一股子拼劲和师傅的悉心教导,顺利通过了三级工的考核,工资涨到了三十六块五,在同龄人里算是相当不错了。人也长高了不少,肩膀宽了,性子也沉稳了许多。

那件关于樱桃的糗事,也渐渐被大院里的新鲜事所取代,很少再有人提起。我和林晓燕的关系,也缓和到了可以点头微笑的程度。她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暂时在家待着,听说是准备参加厂里的招工考试。

她变得比以前更文静了,不爱说话,总是安安静静地帮周阿姨做家务,或者在窗前看书。有时候我路过,能看到她清瘦的背影,心里会没来由地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知道林师傅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们家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我以为生活就会这样平淡无波地继续下去,直到那个下午,王婶的到来,像一块巨石投进了我家平静的湖面。

王婶是我们大院里出了名的热心肠,也是头号的“媒婆”。谁家有儿子到了年纪,谁家有姑娘待字闺中,她心里都有一本账。经她撮合的,十对里能成个七八对,因此在院里颇有威望。

那天我刚下班,正在院子里洗手,就看见王婶满面春风地朝我家走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用红纸包着的点心匣子。

“建军下班啦?”她嗓门洪亮,隔着老远就跟我打招呼。

“王婶好。”我应了一声,心里有点犯嘀咕。无事不登三殿,王婶这架势,不像是一般的串门。

我妈迎了出来,热情地把王婶让进屋。我洗完手,也跟着进了门。

“建军妈,你可真是好福气啊!”王婶一坐下,就拉着我妈的手,把她一通猛夸,“养了这么好一个儿子,踏实、肯干,现在又是厂里的正式工,多少姑娘排着队想嫁呢!”

我妈被夸得合不拢嘴,谦虚道:“哪里哪里,这孩子就是个实心眼,笨手笨脚的。”

我听着这话头不对,感觉浑身不自在,找了个借口就想溜回自己房间。

“哎,建军,别走啊!”王婶一把叫住我,“今天这事,你可是主角!”

我只好尴尬地停住脚步,站在原地。

王婶清了清嗓子,终于进入了正题:“嫂子,我今天来啊,是来给你家建军提亲的!”

我妈眼睛一亮:“哦?是哪家的姑娘啊?”我爸也从里屋走了出来,扶了扶眼镜,饶有兴致地看着王婶。

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这个年纪,对这种事,说不好奇是假的。

王婶得意地笑了笑,一字一顿地说道:“就是咱们院里,林满堂师傅家的,林晓燕!”

“谁?”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爸我妈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屋子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林晓燕?”我妈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王妹子,你没搞错吧?是那个林师傅家的晓燕?”

“那还能有错?就是她!”王婶拍着胸脯保证,“是晓燕她妈,周姐,亲口托的我。说就看上咱们建军了,觉得这孩子品性好,靠得住,想把女儿托付给他。”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林晓燕?那个指着我鼻子骂了半天,说我人品差的林晓燕?那个两年里看见我都像看见仇人的林晓燕?她要嫁给我?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爸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他沉吟道:“林师傅家的条件……我们是知道的。他那病……”

王婶立刻接话:“大哥,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们顾虑什么。林师傅的病是不好,可晓燕是个多好的姑娘啊!人长得漂亮,又孝顺,高中毕业,有文化。周姐说了,他们家不要一分钱彩礼,家具什么的他们自己想办法,只要咱们建军对晓燕好,就行了。”

不要彩礼?这在当时可是闻所未闻的。结婚三大件——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哪一样不得花个大几百?林家这个条件,等于是在“倒贴”女儿了。

事情越是反常,就越是透着诡异。

我妈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探寻。

我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斩钉截铁地对王婶说:“王婶,这事儿不可能!你是不是听错了?林晓燕她……她根本就看不上我!”

我把两年前偷樱桃的事,原原本本地跟我爸妈和王婶学了一遍。我说:“就因为这事,她两年都没给过我好脸色。她怎么可能想嫁给我?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王婶听完,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她琢磨了半天,一拍大腿:“哎呀,这事我倒没听说过。不过,建军啊,你想想,那都是两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小孩子家家的,谁还没犯过错?说不定人家姑娘早就忘了呢!再说了,这可是她妈亲口托的我,还能有假?”

“不行,这事太奇怪了,我不同意!”我梗着脖子,态度坚决。

这已经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了,这根本就不合逻辑。我总觉得这背后藏着什么事,像一个圈套。我陈建军虽然穷,但也不至于要靠这种方式娶媳妇。

王婶见我态度坚决,有点下不来台,只好劝我妈:“嫂子,你好好劝劝建军。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啊!晓燕那姑娘,多少人惦记着呢!”

说完,她把点心匣子往桌上一放,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告辞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沉默得可怕。

我爸抽着烟,一口接一口,烟雾缭绕。我妈则是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我爸,欲言又止。

过了很久,我爸才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开口了,声音沙哑:“建军,这事,你怎么想的?”

“爸,我不同意。”我重复道,“我不相信林晓燕是真心想嫁给我。他们家这么做,肯定有别的原因。我不想不清不楚地结这个婚。”

我妈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林家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就是……唉,林师傅那病,是个拖累啊。要是结了婚,你这担子可就重了。”

我明白我妈的顾虑。林师傅的病是个无底洞,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倒下了,周阿姨那点工资要看病要生活,捉襟见肘。林晓燕要是嫁给我,我不仅要养活她,还得承担起照顾她父亲的责任。

这门亲事,从任何角度看,对我家来说,都是一笔“亏本买卖”。

可我心里纠结的,还不是这个。我只是单纯地无法接受,一个曾经那么鄙视我的人,会突然要和我共度一生。这中间的巨大反差,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和屈辱。

就好像,我陈建军,只是他们家在走投无路时,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第4章 谜团与流言

媒人上门提亲的事,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大院。

我成了所有人议论的焦点。上班的路上,总能感觉到身后有邻居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林家要把晓燕嫁给陈家那小子。”

“真的假的?晓燕那么好的条件,怎么会看上他?”

“谁知道呢?听说林家一分钱彩礼都不要,还陪送家具呢!”

“那陈家可是捡了个大便宜!不过……林师傅那病,可是个填不满的坑啊。陈建军这小子,怕是以后有苦头吃了。”

这些流言蜚语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得我坐立难安。厂里车间的工友们也拿这事跟我开玩笑,说我“傻人有傻福”,不声不响地就要把大院里最漂亮的姑娘娶回家了。

我嘴上跟他们打着哈哈,心里却越来越憋闷。

我决定,必须找林晓燕问个清楚。我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舆论推着往前走。

一连几天,我都想找机会堵她。可她像是知道我要找她似的,彻底不出门了。我甚至连她的影子都见不到。

这让我更加确定,这件事背后一定有隐情。

周末的下午,我实在忍不住了,揣着一肚子的疑问,直接走到了林家门口。我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抬手敲了敲。

开门的,是周阿姨。

她看到我,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好像早就料到我会来一样。

“建军啊,快进来坐。”她把我让进屋,给我倒了杯水。

屋子里的中药味比上次更浓了。我没看到林师傅,想必是在里屋休息。林晓燕也不在客厅。

“周阿姨,我今天来,是想问问……”我鼓足勇气,开门见山,“王婶去我家提亲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阿姨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放下手里的暖水瓶,用手背擦了擦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建军,我知道这事让你为难了。是我们家……是我们家太唐突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阿姨不瞒你,你林师傅他……他的时间不多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医生说,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了。”周阿姨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这辈子,什么都不在乎,就放心不下晓燕。他怕他走了,我一个人撑不住这个家,晓燕一个女孩子,没个依靠,以后要受人欺负。”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我们家这个情况,你也知道。想给晓燕找个好人家,难啊。条件好的,嫌我们是累赘。条件差的,你林师傅又怕女儿跟着受苦。他这两个月,天天睡不着觉,就为这事发愁。”

周阿姨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恳切和一丝哀求:“建军,你林师傅他……他看中你了。他说,你这孩子,心眼实,人也勤快,虽然年轻时候犯过浑,但本质不坏。是个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把晓燕交给你,他放心。”

我愣住了。我怎么也想不到,在林师傅心里,对我的评价竟然是这样的。那些我以为没人注意的小事,原来他都看在眼里。

可是,这依然无法解释林晓燕的态度。

“那……晓燕呢?”我艰难地问出口,“周阿姨,她也是这么想的吗?两年前,她因为樱桃的事,骂我人品差。我不相信,她会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周阿姨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她躲开了我的目光,低声说:“晓燕她……她是个孝顺孩子。她爸的话,她会听的。”

“会听的”,这三个字像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浇了下来。

我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两情相悦的婚事,这是一场交易,或者说,是一个父亲临终前的“托孤”。林晓燕不是想嫁给我,她是为了让她父亲安心,才被迫同意的。

一股混杂着同情、愤怒和屈辱的情绪在我胸中翻滚。

我同情他们家的遭遇,也敬佩林师傅的父爱。但我无法接受,我的婚姻,竟然是建立在别人的牺牲和妥协之上。林晓燕,她根本就不喜欢我,甚至可能还讨厌我。如果我答应了,那我成什么了?一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周阿姨,对不起。”我站起身,声音有些干涩,“这事,我不能答应。这对晓燕不公平,对我也一样。”

我说完,不敢再看周阿姨的眼睛,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林家。

我以为我的拒绝,能让这件事就此画上句号。

但我低估了一个父亲在生命尽头时的执念,也低估了那个年代,流言蜚语的杀伤力。

我的拒绝,很快又传了出去。风言风语的版本变得更加难听。

有人说,我陈建军忘恩负义,林师傅当年在厂里也算关照过我,现在他家有难,我却见死不救。

有人说,我嫌贫爱富,看不上林家这个烂摊子,想攀高枝。

更难听的,是说林晓燕已经是我的人了,现在我不认账,想始乱终弃。这种谣言最是恶毒,对一个女孩子的名誉是致命的打击。

我百口莫辩。

走在大院里,那些曾经对我笑呵呵的邻居,现在看我的眼神都带着鄙夷和指责。我成了整个大院的“负心汉”。

而林晓燕,彻底成了这场风波的受害者。她本来就因为家里的变故而憔悴,现在更是被流言压得抬不起头。我偶尔远远地看见她一次,她总是低着头,脚步匆匆,瘦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我明明做的是自认为正确的决定,为什么结果却成了这样?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宿舍里喝闷酒。车间里的好友张强找到了我,他是我为数不多可以说心里话的人。

“建军,你到底怎么想的?”他递给我一支烟,“多好的姑娘啊,你怎么就忍心拒绝了?”

我把我的顾虑和盘托出:“强子,你说,她根本就不喜欢我,我这么娶了她,不是害了她一辈子吗?这跟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

张强吸了口烟,吐出一个烟圈,缓缓说道:“建军,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你拒绝了,就是对她好?现在院里传成什么样了,你不知道?你这一拒绝,把晓燕的名声全给毁了!以后她还怎么嫁人?”

他顿了顿,看着我,眼神变得严肃起来:“而且,你想过没有,林师傅为什么偏偏就看上你了?院里跟你同龄的小伙子也不少。他是在托孤,是拿他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在赌。他赌的,不是你现在多有钱,多有本事,赌的是你这个人,靠得住。”

“一个男人,什么叫靠得住?就是关键时刻,能扛事,有担当。现在,事情就摆在这儿了。你接,你就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你救了他们一家,也成全了你自己。你不接,你就是个只顾自己的懦夫。你自己选吧。”

张强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是啊,我一直纠结于她喜不喜欢我,纠结于自己的感受,却忘了,在当时的处境下,我的一个决定,关系到的是一个家庭的希望,和一个女孩一生的名誉。

我所谓的“公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和自私。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第5章 樱桃树下的承诺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起了床。

我没有去上班,而是向车间请了一天假。我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看着东方一点点泛起鱼肚白。初秋的早晨,空气清冽,带着一丝凉意。

我走到了那棵樱桃树下。

树叶已经开始微微泛黄,枝头空空荡荡,再也不见当初那诱人的红色。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干,两年前那个狼狈的下午,仿佛就在昨天。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我还在纠结于一个姑娘当初对我的看法,而她,却已经准备用自己的一生,去完成对父亲的承诺。

相比之下,我何其渺小。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我回头,看到了林晓燕。

她也起得很早,手里提着一个要去打水的暖水瓶。她看到我,愣住了,脚步也停了下来。我们两个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在清晨的微光中遥遥相望。

她比以前更瘦了,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那件白色的确良衬衫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空荡。曾经那双像火焰一样明亮的眼睛,此刻也黯淡了下去,像蒙上了一层灰。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

“对不起。”我说,声音有些沙哑。

她似乎没料到我会道歉,微微睁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提亲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拒绝,不是因为嫌弃你们家,也不是……也不是因为别的。我只是觉得,这对你不公平。我们之间,没有感情,这样结婚,会委屈你。”

林晓燕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有了一丝波动。

我继续说:“但是,张强提醒了我。我只想着我的‘公平’,却没想过我的决定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伤害。流言蜚语,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太重了。这件事,是我错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林晓燕,如果你……如果你想好了,愿意把你的下半辈子交给我这个‘樱桃贼’,我陈建军,愿意娶你。”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说出了这番话。这不像是一段求婚,更像是一份誓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我会对你好,会像你父亲希望的那样,照顾你,不让你受欺负。我会承担起一个男人该承担的一切,包括照顾林师傅和周阿姨。我可能给不了你大富大贵的生活,但我会用我全部的力气,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会想办法,去跟院里的人解释清楚,把你的名声挽回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你。”

我说完了,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这或许就是张强说的“担当”吧。当我决定去扛起这件事的时候,所有的纠结和彷徨,都烟消云散了。

林晓燕静静地听着,一直没有说话。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两行清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声地滑落。她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流着泪,肩膀微微地颤抖。

那是压抑了太久的委屈、痛苦和无助。

她抬起手,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睛被泪水洗过,显得格外清亮。

“陈建军,”她开口了,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你以为,我愿意吗?”

我的心又是一紧。

“我也有自己喜欢的人,我们约好了一起考大学。可是,我落榜了,他考去了北京。”她的话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平静得让人心疼,“我爸病倒了,家里需要我。我知道,我这辈子,可能都离不开这个大院了。”

“我爸说,他要走了,他不放心我。他给我挑了你。”她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反应吗?我跟他大吵了一架。我说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嫁给你这个偷樱桃的贼!”

我默默地听着,原来,这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我爸当时就咳血了。他拉着我的手,他说,‘晓燕,爸不是糊涂。爸看了这小子两年。他心不坏,就是嘴馋。他会干活,肯吃苦,对邻里也热心。最重要的是,他有股认错的劲儿。一个人,不怕犯错,就怕错了还不认,不改。’他说,‘爸把你看人看了一辈子,不会错的。他能给你一个安稳日子。’”

林晓燕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还能说什么呢?那是我的爸爸,他快要死了,这是他对我唯一的请求。”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恨,也没有爱,只有一种认命的平静,“陈建军,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我爸。”

“所以,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家。是我们家,把你拖进了这个烂摊子里。”

清晨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洒在她的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她不是什么“辣椒”,也不是什么受害者,她是一个战士,一个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扛起整个家庭的战士。

我心里最后的一丝芥蒂,也彻底消失了。

我走到她面前,从她手里拿过那个沉甸甸的暖水瓶。

“以后,打水这种事,我来。”我说。

她没有拒绝。

“那……就这么定了?”我看着她,轻声问。

她点了点头,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但是,有件事我得说清楚。”

“你说。”

“以后我们家的樱桃,你不能再偷了。”她板起脸,努力想做出严肃的样子,但泛红的眼角却出卖了她的情绪。

我看着她那副故作凶狠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那是两年以来,我第一次在她面前,笑得那么轻松。

“好,”我说,“不偷了。以后我亲手摘下来,第一个就给你吃。”

第6章 一碗阳春面

我们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没有浪漫的追求,没有花前月下的誓言,一切都快得像按了快进键。双方父母见了面,吃了顿饭,就把日子定在了国庆节。

林家果然像王婶说的那样,一分钱彩礼都没要。我爸妈过意不去,坚持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五百块钱,给我买了“三大件”里的一块上海牌手表和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剩下的钱,全换成了崭新的家具票和布票,塞给了周阿姨。

周阿姨推辞不过,只好收下,眼圈红了又红。

我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就在厂里的小食堂,摆了三桌酒席,请了些关系近的亲戚和邻居。

那天,林晓燕穿了一件我妈特意为她做的大红色新衣服,头发烫成了当时流行的大波浪。她本来就漂亮,这么一打扮,更是明艳动人。可她脸上,始终没有太多笑容,只是安静地坐在我身边,接受着大家的祝福。

我知道,她心里不快活。

林师傅因为身体原因,没能来参加婚礼。敬酒的时候,我和晓燕端着酒杯,回到了林家。

林师傅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半靠在床上。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但精神看着还不错。他看着我们,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爸。”我跟着晓燕,笨拙地改了口。

“爸,我们给您敬酒了。”晓燕把一杯倒了白开水的酒杯递到他嘴边。

林师傅没有喝,他用尽力气,抬起枯瘦的手,先是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晓燕,最后,把我们俩的手,叠在了一起。

他什么都没说,但我们都懂了。

那一刻,我握着晓燕冰凉的手,心里沉甸甸的。我知道,从今往后,我握住的,是她的一生,也是一个父亲沉甸甸的嘱托。

婚后的日子,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

我们没有自己的房子,就住在我家那间用木板隔出来的小房间里。房间很小,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衣柜。

晓燕是个很安静的人,话不多,但手脚很麻利。她把我们的小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我的脏衣服,她总是默默地拿去洗干净,叠得整整齐齐。我妈做的饭,不管合不合胃口,她都安安静静地吃完。

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客气,疏离,相敬如宾。

晚上睡觉,我们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膏香味,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但我知道,她的心,离我很远。

大部分的担子,还是落在了我的肩上。我的工资,除了留下一小部分生活费,其余的都交给了晓燕,让她拿去给林师傅买药。下班后,我不再跟工友们出去喝酒打牌,而是直接回家,帮着做饭,或者去林家看看,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

林师傅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晓燕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娘家。我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庞,心里很不是滋味。

有一天深夜,我被一阵压抑的哭声惊醒。

我睁开眼,看到晓燕背对着我,身体蜷缩着,肩膀一抽一抽的。她在无声地哭泣。

我心里一酸,轻轻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别怕,有我呢。”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哭声停了。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在黑暗中看着我,眼睛亮得惊人。

“陈建军,”她轻声问,“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娶了我,摊上我们家这么个大麻烦。”

我摇了摇头,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不后悔。从我答应娶你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后悔。你爸把你交给我,我就得对得起他这份信任。”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头埋进了被子里。但我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些。

我们之间的坚冰,是从一碗阳春面开始融化的。

那天我上中班,凌晨才下班。回到家,我怕吵醒家人,轻手轻脚地进了屋。我以为晓燕早就睡了,没想到,我一推开门,就看到她坐在桌前,桌上还放着一碗面,用一个大碗扣着,保温。

看到我回来,她站起身,有些不自然地说:“我听妈说你晚饭没吃饱,给你下了碗面。快吃吧,不然要坨了。”

我打开碗,一股热气夹着葱花的香味扑面而来。是一碗简简单单的阳春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那天车间里的活特别累,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坐在桌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面条很劲道,汤也很鲜。我吃得很快,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我放下碗,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一抬头,看到晓燕正拄着下巴,安静地看着我,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好吃吗?”她问。

“好吃!”我由衷地赞叹,“比国营饭店的都好吃。”

她被我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好吃就行,快去洗洗睡吧。”

那一晚,她没有再背对着我。睡梦中,我感觉她往我这边挪了挪,一只手,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胳膊。

我们都没有动。

第7章 最后的樱桃

冬天来临的时候,林师傅的情况急转直下。

他已经彻底卧床不起了,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清醒的时候,他就拉着晓燕的手,一遍遍地嘱咐她,要好好跟我过日子,要孝顺我爸妈。

我和晓燕,还有周阿姨,三个人轮流守着他。那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我看着晓燕通红的眼睛和苍白的脸,心疼得不行。我跟她说:“你回家睡吧,这里有我跟阿姨就行了。”

她摇摇头,固执地守在床边,给她爸擦脸,喂水,没有一丝怨言。

林师傅是在一个下着大雪的清晨走的。

他走的时候很安详,我和晓燕、周阿姨都守在他身边。他最后看了晓燕一眼,又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能发出声音,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晓燕趴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我走过去,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任由她的眼泪浸湿我的胸膛。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俩的心,前所未有地贴近。

林师傅的后事,是我一手操办的。跑街道,联系火葬场,通知亲友……我忙得脚不沾地,努力想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帖,让他老人家走得体面。

出殡那天,天依旧下着雪。我们大院里很多邻居都自发地来了,跟在送葬的队伍后面,默默地送了林师傅一程。

办完丧事,晓燕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我请了假,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给她喂药,擦身,讲些厂里的趣事逗她开心。

等她病好了,人也彻底瘦了一圈。

没有了林师傅,林家一下子就空了。周阿姨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整个人都垮了。我和晓燕商量,把她接到了我们家一起住。我爸妈也没有任何意见,把我那间小屋收拾出来给周阿姨住,我们俩则在客厅里搭了个铺。

日子虽然清苦,但一家人在一起,总算是有了个家的样子。

转眼,又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大院里的那棵樱桃树,又一次开出了满树的白花。风一吹,花瓣像雪一样飘落。

晓燕看着那棵树,常常会出神。我知道,她在想她爸爸。

五月,樱桃又红了。

这一次,不等院里人开口,我就主动爬上了树。我摘了满满一大盆樱桃,先是恭恭敬敬地在林师傅的遗像前摆了一碗,然后给院里每家每户都送了过去。

邻居们都说:“建军真是个好孩子,林师傅没看错人。”

我把最大最红的一捧樱桃,递到了晓燕面前。

“尝尝,”我说,“今年的特别甜。”

她捏起一颗,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掉了下来。

“怎么了?”我有些慌了,“不好吃吗?”

她摇摇头,一边哭一边笑:“好吃。就是……想我爸了。”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陈建军,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遵守了对他的承诺。谢谢你,没有嫌弃我们。”

我伸出手,帮她擦掉脸上的泪水,认真地看着她说:“说什么傻话呢。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这三个字,让她哭得更厉害了。她扑进我怀里,把头埋在我胸口,放声大哭,仿佛要把这两年所有的委屈和辛酸,都哭出来。

我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

第8章 岁月静好

几十年,弹指一挥间。

我和晓燕,从青葱少年,走到了白发苍苍。我们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我们也有了活泼可爱的小孙子。

周阿姨在我家安度了晚年,十几年前,她也追随林师傅去了。临走前,她拉着我的手说,这辈子最庆幸的事,就是女儿嫁给了我。

我从一个学徒工,干到了车间副主任,后来又转了技术岗,直到退休。晓燕后来也进了厂,在图书馆当管理员,我们俩成了厂里有名的模范夫妻。

我们搬过几次家,从那个拥挤的小平房,搬进了宽敞的楼房。但无论搬到哪里,我们都会在院子里,种上一棵樱桃树。

每年樱桃熟了,晓燕都会亲手做樱桃酱,樱桃罐头。她总是喜欢一边忙活,一边拿当年的事打趣我。

“老陈,你说你当年胆子怎么那么大,敢偷我们家的樱桃?”她笑着问我,眼角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

“那不是馋嘛。”我也笑,“再说了,要不是我偷了那几颗樱桃,哪能把你这么好的媳妇骗回家?”

“去你的!”她嗔怪地白我一眼,“你那不叫骗,那是我爸慧眼识珠,把我从火坑里捞出来,推进了福窝里。”

我知道,她说的火坑,是她当年那个只想着远走高飞的初恋。后来我们听说,那个人在北京毕了业,就留在了那里,娶了一个高干家的女儿,再也没回来过。

晓燕偶尔提起,也只是淡淡一笑,说:“人各有志,强求不来。”

我知道,岁月早已抚平了她年少时的伤痕。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们俩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晒着太阳。小孙子在客厅里追着皮球跑来跑去。

晓燕忽然对我说:“建军,你知道吗?其实,那天下午,我骂你骂得那么凶,不全是因为你偷了樱桃。”

“哦?”我有些好奇,“那是因为什么?”

她看着远方,眼神悠远:“那天,我刚从医院回来。医生跟我妈说,我爸的病,没希望了。我心里又慌又怕,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一出门,就看见你在那儿,没心没肺地偷吃樱桃,吃得满嘴流油。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我觉得老天爷不公平。为什么我们家这么不幸,而你却可以那么快乐?我就是……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你身上。”

我恍然大悟。原来,那场惊天动地的“批斗会”背后,藏着的是一个少女面对家庭变故时,最深沉的绝望和无助。

我握住她布满皱纹的手,轻声说:“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像一只温顺的猫,“建军,这辈子嫁给你,我没后悔过。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能是我先追你。不用我爸逼着,也不用什么承诺。就是我,林晓燕,心甘情愿地,想嫁给你。”

阳光暖暖地照在我们身上。我看着院子里那棵樱桃树,枝繁叶茂。

我想,人生真是奇妙。

一颗酸涩的樱桃,开始了一段看似荒唐的姻缘。而这份姻缘,却在漫长的岁月里,用责任、包容和相濡以沫,酿出了一坛最醇厚甘甜的美酒。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