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年,我去女友家,她妈把我俩锁一个屋:瓜熟了,就该摘
发布时间:2025-11-18 02:41 浏览量:2
1992年的夏天,绿皮火车像一条疲惫的巨蟒,在燥热的空气里缓慢爬行。
我叫陈默,二十四岁,是红星机械厂的一名技术员。
我怀里揣着三百块钱,脚下踩着两瓶本地产的“小糊涂仙”白酒,还有一网兜用油纸包着的、城里最时兴的点心。
这是我第一次去女友林晓燕家。
我们谈了两年。
在工厂昏暗的车间里,在飞溅的铁花和刺鼻的机油味儿里,她的笑像唯一的光。
火车哐当哐当,我的心也跟着哐当哐-当。
晓燕坐在我对面,紧张地绞着衣角,脸颊被窗外灌进来的热风吹得红扑扑的。
“陈默,我妈……她说话可能有点直,你别往心里去。”
我笑了笑,把一个橘子剥开,递给她一半。
“没事,咱妈不就是未来的丈母娘吗?直爽点好,省得猜。”
我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晓燕家在隔壁市的一个老工业区,叫红旗路。听她描述,那里和我长大的地方差不多,都是成片的红砖家属楼,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煤烟和饭菜混合的味道。
火车到站,一股更浓烈的热浪扑面而来。
我们挤上了一辆快散架的公交车,车厢里像个蒸笼。
我一只手护着晓燕,另一只手死死拎着那两瓶酒,生怕磕了碰了。
这可是我半个月的工资。
车子摇摇晃晃,穿过一片片灰扑扑的厂房和烟囱。
“就快到了。”晓燕小声说,眼睛里有种近乡情怯的复杂情绪。
终于,我们在一个叫“工人新村”的站牌下车。
眼前是一排排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层红砖楼,墙皮斑驳,阳台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衣服,像联合国国旗。
空气里有小孩的哭闹声,女人的叫骂声,还有炒菜的滋啦声。
这就是晓燕长大的地方。
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和一种更强烈的压迫感,同时向我袭来。
晓燕领着我,穿过一条狭窄的、地面坑坑洼洼的过道。
她家在三楼。
楼道里很暗,堆满了蜂窝煤和各种杂物,墙上贴着治牛皮癣的小广告。
我深吸一口气,跟在晓燕身后,感觉自己像要去参加一场决定命运的审判。
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身材微胖,头发用一个发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眼神锐利得像把锥子。
她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在我手里的酒和点心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妈,这是陈默。”晓燕的声音有点发颤。
“阿姨好。”我赶紧把东西递过去,挤出一个自认为最真诚的笑。
她没接,只是“嗯”了一声,侧身让我们进去。
“进来吧。”
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钻进鼻子,混杂着老房子特有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屋子不大,两室一厅,但收拾得异常干净。水泥地上能照出人影,家具都是老式的,边角磨得发亮。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黑白全家福。
一个瘦高的男人从里屋走出来,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手里夹着烟,看到我,愣了一下。
“爸,这是陈-默。”晓燕又介绍了一遍。
“叔叔好。”我连忙点头哈腰。
他爸比她妈看起来和善多了,对我笑了笑,露出泛黄的牙齿。
“哦,来了啊,坐,坐。”
我被按在了一张铺着凉席的竹椅子上,椅子有点晃,我坐得笔直,不敢乱动。
晓燕她妈,我后来才知道她叫张桂芬,终于接过了我手里的东西,掂了掂,脸上没什么表情。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浪费钱。”
她说着,却麻利地把酒放进了柜子里,点心搁在了桌上。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检查的商品。
晓燕给我倒了杯水,用的是一个印着“劳动最光荣”的搪瓷缸子,缸沿还有几处磕掉的瓷。
水是凉白开,有股铁锈味。
我一口气喝了半缸,才感觉嗓子眼儿里的火气被压下去一点。
张桂芬同志,我的准丈母娘,终于在八仙桌的另一头坐下,正式开始她的“审讯”。
“小陈是吧?”
“是,阿姨。”
“听晓燕说,你在红星厂当技术员?”
“嗯,对,刚转正没多久。”
“一个月……能拿多少?”
来了,核心问题。
我喉咙发干。
“基本工资加奖金,好的时候能有……二百五六。”
我说完,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晓燕她爸手里的烟灰掉了一截,他浑然不觉。
张桂芬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二百五?”她重复了一遍,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是在品味这个数字里蕴含的全部信息。
“晓燕在纺织厂,三班倒,累死累活的,一个月也能拿一百八呢。”
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
“我……我还在学,以后会涨的。”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以后是以后。”张桂芬一句话就把我的希望堵了回去。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小陈啊,你家里是哪儿的?”
“市郊的,我爸妈是农民。”
“哦……”她又拖长了音调,“那家里兄弟几个?”
“就我一个。”
“那还好。”她似乎稍微松了口气,但下一个问题又把我打回原形。
“城里有房子吗?”
我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站在大冬天里。
我摇了摇头。
“现在住宿舍。”
张桂芬没再说话,站起身,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传来“砰”的一声,像菜刀剁在砧板上。
我的心也跟着一颤。
晓燕她爸掐了烟,对我干笑一声:“别紧张,她就那脾气。吃饭,吃饭。”
午饭很丰盛。
桌子中央摆着一盘红烧肉,油光锃亮,香气扑鼻。还有一条清蒸鱼,一盘炒青菜,一盘花生米。
在1992年,对于一个普通工人家庭来说,这绝对是顶配的招待了。
张桂芬从柜子里拿出我带来的那瓶“小糊涂仙”,给我和晓燕她爸面前的杯子都倒满了。
“小陈,喝点。”
我受宠若惊,连忙端起杯子。
“阿姨,叔叔,我敬你们。”
晓燕她爸很高兴,跟我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我不敢怠慢,也仰头干了。
一股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烧到胃里。
张桂芬没动杯子,她用筷子夹起最大的一块红烧肉,颤巍巍地放进我碗里。
“吃,吃肉。看你瘦的。”
我碗里的米饭被肉压得陷下去一块。
我看着那块肥得流油的五花肉,心里五味杂陈。
“谢谢阿姨。”
我埋头扒饭,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一顿饭,吃得我如坐针毡。
张桂芬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像针,扎在我最敏感的神经上。
“现在这物价,一天一个样。光吃喝,一个月就得百十来块。”
“晓燕这孩子,从小没吃过苦,心眼实,容易被人骗。”
“结婚可不是谈恋爱,那是柴米油盐,是人情往来,没钱,寸步难行。”
句句不离钱。
我感觉碗里的红烧肉,都变成了石头,硌得我胃疼。
晓燕几次想开口帮我说话,都被她妈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她只能低着头,默默地给我夹菜,那样子,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
我心里一阵发酸。
我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在厂里的联谊舞会上,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笨拙地踩着舞步,紧张得不敢看人。
是我主动邀请她的。
我们聊了很多,从车间的噪音,聊到食堂的饭菜,再到周末去哪儿玩。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我们一起去压马路,吃两毛钱一根的冰棍。
我用一个月的津贴,给她买了一条红色的围巾。
她高兴得抱着我,在厂区的小花园里转圈。
她说:“陈默,以后我给你织毛衣。”
她说:“陈默,等我们攒够了钱,就在城里买个小房子,不用很大,有个自己的家就行。”
那时候,我们都觉得未来是光明的,爱情可以战胜一切。
可现在,在这一桌子“丰盛”的午饭面前,在张桂芬审视的目光下,我第一次感觉到了现实的冰冷和沉重。
吃完饭,晓燕她爸借口去厂里值班,溜了。
我猜他是待不下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气氛更加尴尬。
张桂芬收拾着碗筷,突然说:“晓燕,你带小陈去你屋里坐会儿,我这儿乱糟糟的。”
我心里一动,感觉这像是一个信号。
晓燕也愣了一下,随即脸红了,拉着我的手。
“走,我屋里有电风扇。”
我跟着她,走进了里间那扇小门。
晓燕的房间很小,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就占满了所有空间。
但收拾得很温馨。
墙上贴着当时最火的港星海报,书桌上放着一个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支不知名的野花。
一股淡淡的肥皂和少女的馨香,萦绕在空气里。
这是她的世界。
我刚坐到床沿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咔嗒。”
一声轻响从门外传来。
很清脆。
是锁舌入扣的声音。
我和晓燕同时僵住了。
晓燕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她冲到门口,使劲拧动门把手。
拧不动。
门,被从外面反锁了。
“妈!你干什么!你开门!”晓燕的声音带着哭腔,用力拍打着门板。
门外,传来张桂芬不紧不慢的声音,隔着一层薄薄的木门,清晰得可怕。
“晓燕,别吵。”
“妈,你把门打开!你这是干什么啊!”
“我干什么?我为你好!”张桂芬的声音陡然拔高,“这瓜熟了,就该摘!再等下去,瓜都要烂地里了!”
瓜熟了,就该摘。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终于明白了。
从我进门开始,从那两瓶酒,那盘红烧肉,到那一句句关于钱的盘问,再到此刻这把冰冷的锁。
这是一个局。
一个母亲为了女儿的“幸福”,设下的一个简单粗暴,却又无比现实的局。
“妈!你疯了!你快开门!”晓燕还在绝望地哭喊,拍门的手都红了。
“我不疯!”张桂芬的声音像铁一样硬,“我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都多!这年头,什么情啊爱的,能当饭吃吗?生米煮成熟饭,把事儿定下来,比什么都强!”
生米煮成熟饭。
这六个字,像六把锤子,狠狠砸在我心上。
屈辱,愤怒,还有一丝荒谬的悲哀,瞬间涌了上来。
我看着满脸泪痕、惊慌失措的晓燕,又听着门外那个理直气壮的声音,感觉自己像个掉进陷阱的动物。
“陈默,对不起,对不起……”晓燕转过身,扑到我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妈会这样……”
我抱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能说什么?
怪她吗?她比我还无辜。
怪她妈吗?站在她的立场,她或许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爱女儿的母亲。
我只能怪我自己。
怪我穷。
怪我没本事,给不了她一个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确定的未来。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
“小陈,你也别怪阿姨心狠。”
“阿姨是过来人,知道过日子有多难。”
“你们年轻人,脸皮薄,阿姨帮你们一把。”
“今天晚上,你们就在这屋里。明天早上,咱们就商量结婚的事。”
“彩礼什么的,我们家都不要。只要你对晓燕好,就行了。”
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连台阶都给我铺好了。
不要彩礼,只要你这个人。
听起来多么宽宏大量。
可这“恩赐”的背后,是把我所有的尊严都踩在脚下。
我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
我冲到门口,对着门缝吼道:“阿姨!你把门打开!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门外沉默了片刻。
“小陈,你是个聪明人。”张桂芬的声音冷了下来,“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觉得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你要是现在拍拍屁股走了,晓燕以后怎么做人?这街坊邻居的唾沫星子,能把她淹死!”
“你是个男人,就得负责任!”
负责任。
又是这三个字。
我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罩住,越挣扎,勒得越紧。
我无力地靠在门上,听着晓燕压抑的哭声,和门外那个女人铁了心一般的沉默。
房间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街坊邻居家的灯光,透过窗户,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炒菜声,孩子的嬉笑声,夫妻的吵架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外面是一个鲜活的人间。
而我们,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像两只被展览的标本。
晓燕已经哭累了,靠在我肩膀上,小声地抽泣。
“陈默,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
我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别怕,有我呢。”
这句话,我说得自己都没底气。
夜,深了。
门外彻底安静了下来。
我猜张桂芬就在客厅守着,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等着猎物自己筋疲力尽。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
晓燕的单人床很窄,我们俩并排坐着,肩膀挨着肩膀,谁也不说话。
沉默像水一样,慢慢淹没了整个房间。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晓燕细微的呼吸声。
时间,过得像蜗牛一样慢。
我的脑子很乱。
一会儿是张桂芬那张不容置喙的脸。
一会儿是晓燕梨花带雨的哭诉。
一会儿又是我爸妈在田里躬着的身影。
他们辛辛苦苦供我读完技校,是希望我能有出息,能在城里站稳脚跟,堂堂正正地娶妻生子。
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逼上梁山。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一股无名火,在胸中横冲直撞。
凭什么?
就因为我穷,就因为我没房子,我就要接受这样的安排?
就因为她是你女儿,你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决定她的命运,也决定我的命运?
我越想越气,猛地站了起来。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认了!”
晓燕被我吓了一跳,拉住我的手:“陈默,你别冲动。”
“我不冲动!”我压低声音,但语气里的愤怒掩饰不住,“晓燕,这不是爱情,这是交易!是用你的幸福做筹码,逼我就范!”
“我知道……”晓燕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可是,我妈她……她也是怕我以后过苦日子。”
“过苦日子?”我冷笑一声,“难道像现在这样,用这种手段把我们绑在一起,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了?我们俩心里都留个疙瘩,这日子能过得舒坦吗?”
“我……”晓燕说不出话来。
我看着她,心又软了下来。
我把她拉到怀里,叹了口气。
“晓燕,我不是不想娶你。我做梦都想。”
“我来之前,把我们俩所有的积蓄都算了一遍。我想着,再干一年,不,半年,我就能攒够钱,去跟你妈提亲。我会告诉她,虽然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我会努力,我会让你过上好生活的。”
“我想堂堂正正地把你娶回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贼一样,被关在这里。”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些话,我本来是想在酒桌上,鼓足勇气对她父母说的。
可现在,只能在这间被反锁的屋子里,说给她一个人听。
晓燕抱着我,哭得更凶了。
“我知道,陈默,我都知道。是我没用,我连我妈都说服不了。”
“不怪你。”我拍着她的背,“都怪我。”
我们俩就像两只受伤的小兽,在黑暗中互相舔舐伤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现在最关键的,是怎么打破这个僵局。
我开始仔细打量这个房间。
窗户。
我走到窗边,推了推。
窗户上装着老式的铁栏杆,焊得死死的,缝隙只够伸出一只手。
三楼,跳下去是不可能的。
门,是唯一的出路。
我再次走到门边,仔细研究那把锁。
是老式的弹子锁,从外面用钥匙反锁上的。
除非有钥匙,或者把锁砸了,否则根本出不去。
砸锁?
动静太大了。到时候惊动了邻居,晓燕更没法做人了。
我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我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我的思维开始跳跃。
我想起小时候,有一次被我爸锁在柴房里,因为我偷了邻居家的西瓜。
我当时也是又哭又闹,最后哭累了,就靠在柴火堆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爸打开门,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给了我一个热乎乎的包子。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偷过东西。
我爸用他的方式,教会了我什么是对错。
可张桂芬呢?
她想教给我什么?
是生活的无奈,还是现实的残酷?
我一屁股坐回床沿,感觉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晓燕挪过来,把头靠在我肩上。
“陈默,要不……我们就认了吧。”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我浑身一震,扭头看她。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绝望。
“你说什么?”
“我妈说得对,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没有别的路了。”
“如果我们今天晚上什么都不做,明天一早,我妈肯定会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我真的没脸见人了。”
“我不想你走,陈默。我怕你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
我明白了她的恐惧。
在这个人言可畏的年代,在一个邻里之间没有秘密的家属院里,一个女孩子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张桂芬这一招,不光是逼我,更是在逼晓燕。
她用女儿的未来做赌注,赌我不敢不负责。
好狠。
真的好狠。
我沉默了。
房间里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
我该怎么办?
是该为了所谓的尊严,扭头就走,让晓燕独自面对这一切?
还是该咽下这口屈辱,顺从她母亲的安排,把这“生米”,煮成“熟饭”?
我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
一个小人儿说:“陈默,你是个男人!怎么能受这种窝囊气!走!明天天一亮就走!这样的丈母娘,以后有你受的!”
另一个小人儿说:“陈默,你爱晓燕吗?你忍心看她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一辈子抬不起头吗?忍一时风平浪静,只要你们俩以后好好过日子,这点委屈算什么?”
我感觉我的脑袋要炸了。
我猛地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搪瓷缸子,“咕咚咕咚”把剩下的凉水全喝了。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我的头脑清醒了一点。
我转过身,看着坐在床沿上,身影单薄的晓燕。
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无助地望着我,等待我的判决。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愤怒、屈辱、不甘,都慢慢沉淀了下去。
我看到了她的爱,她的恐惧,她的牺牲。
她愿意为了我,放弃她最后的矜持,接受她母亲这种荒唐的安排。
我还有什么资格去谈我的“尊严”?
我的尊严,在她的幸福面前,一文不值。
我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握住她冰凉的手。
“晓燕。”
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她抬起头,泪眼婆娑。
“别怕。”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陈默的媳人。谁也别想欺负你,包括你妈。”
晓燕愣住了,随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而下。
但这一次,不是伤心,不是绝望。
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们不做什么‘生米煮成熟饭’的傻事。”我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那是对你的不尊重。”
“明天早上,等她开门,我来跟她说。”
“我要让她知道,我娶你,是因为我爱你。不是因为被她逼的。”
“我要让她知道,她的女儿,没有嫁错人。”
晓-燕在我怀里,用力地点着头,哭得像个孩子。
那一夜,我们什么都没做。
我们就那样和衣而卧,挤在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
我抱着她,她枕着我的胳膊。
我们聊了很多很多。
聊我们第一次见面,聊我们第一次牵手,聊我们对未来的憧憬。
我们把两年的感情,在这一夜,重新梳理了一遍。
聊到后来,晓燕在我怀里,沉沉地睡去了。
她的呼吸均匀而平稳,脸上还挂着泪痕,但嘴角却微微上扬。
我却一夜无眠。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在心里把明天要说的话,翻来覆去地演练了无数遍。
我知道,明天早上,当我走出这扇门的时候,将是另一场更艰难的战役。
但我不怕了。
因为我的身边,有我想要用一生去守护的人。
天,终于亮了。
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亮了屋子里的微尘。
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然后,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咔嗒。”
锁,开了。
我轻轻地把胳膊从晓燕的头下抽出,她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天亮了?”
“嗯,亮了。”我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别怕,一切有我。”
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客厅里,张桂芬正坐在八仙桌旁,面前摆着两个碗,两双筷子。
她眼窝深陷,布满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没睡。
看到我一个人走出来,她愣了一下,眼神立刻往我身后的房间里瞟。
晓燕跟在我身后,低着头,不敢看她妈。
张桂芬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像是在检查一件货物是否完好无损。
我挺直了腰杆,迎着她的目光。
“阿姨,早上好。”我平静地说。
她没理我,目光越过我,死死地盯着晓燕。
“你!”她指着晓燕,嘴唇哆嗦着,“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我白养你了!”
晓燕吓得一哆嗦,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阿姨!”我上前一步,挡在晓燕面前,“这件事,跟晓燕没关系。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的决定?”张桂芬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有什么资格做决定?一个连房子都买不起的穷小子!”
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失望和愤怒。
“妈!你别这么说陈默!”晓燕终于忍不住了,从我身后探出头来,哭着喊道。
“我这么说他怎么了?我说错了吗?”张桂呈芬“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我怕你以后跟着他吃糠咽菜,受一辈子穷!我这张老脸都不要了,给你铺路,你倒好,你……”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我们俩,浑身发抖。
“阿姨,您先别激动,坐下说。”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您说得对,我现在是穷,是买不起房子。但穷,不代表我没有志气,不代表我没有尊严。”
“尊严?尊严能当饭吃吗?”张桂芬指着我的鼻子骂道,“等你有了孩子,奶粉钱都拿不出来的时候,你再去跟他谈尊严!”
“我爱晓燕。”我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张桂芬愣住了。
“我爱她,所以我想给她最好的。这个最好,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更是精神上的。我希望我们的婚姻,是建立在相互尊重和信任的基础上,而不是像昨晚那样,被算计,被强迫。”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阿姨,我知道您是为晓燕好。天底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但是您的方式,错了。”
“您这样做,不是在帮我们,而是在羞辱我们。是在羞辱您的女儿,也是在羞辱我这个您未来的女婿。”
“您把晓燕当成了一件可以交易的货物,把婚姻当成了一场可以用手段达成的买卖。您有没有想过,晓燕心里会怎么想?她会觉得自己很廉价。”
“您又有没有想过,我心里会怎么想?我会觉得,我娶您的女儿,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被逼无奈。我们之间会永远有一根刺,这根刺,会让我们一辈子都过得不痛快。”
我的话,像一把锤子,一下一下,敲在张桂芬的心上。
她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姨。”我的语气缓和了下来,“给我一点时间。”
“我向您保证,三年,不,两年之内,我一定会在城里买一套房子。不用很大,能安得下我和晓燕就行。”
“我会凭我自己的努力,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把晓燕娶回家。我会给你们家一个交代,给所有街坊邻居一个交代。”
“到时候,我希望您能真心诚意地,把您的女儿交给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说完,我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阿姨,请您相信我。”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晓燕已经哭成了泪人,她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感动。
张桂芬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过了很久,很久。
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甘,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动摇。
“两年?”她沙哑地开口。
“两年。”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她又沉默了。
半晌,她摆了摆手,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走吧。”
“你们都走吧。”
“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
我知道,这场仗,我打赢了。
虽然赢得异常艰难。
我拉起晓燕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
我们走到门口,我回过头,又看了一眼那个坐在桌边的女人。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她的背影,显得那么孤独和倔强。
那一刻,我心里对她的怨恨,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她只是一个用尽了所有力气,却用错了方式去爱自己女儿的,普通的母亲。
我带着晓燕,离开了那个让我经历了一生中最漫长一夜的家。
走在红旗路清晨的阳光下,我感觉自己像是死里逃生。
晓燕紧紧地挽着我的胳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把头靠在我肩膀上。
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某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经过了这一夜,我们的感情,像是被火淬炼过的钢,变得更加坚韧和纯粹。
在火车站,我把她送上回她单位的公交车。
“回去以后,好好跟你妈说。”我叮嘱道,“别跟她犟,她心里也不好受。”
晓燕红着眼睛,点点头。
“陈默。”她突然叫住我。
“嗯?”
“我等你。”她说,“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我笑了。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暖的。
回去的火车上,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我的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两年的时间,一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很苦,很累。
但我有了一个清晰的目标,有了一个为之奋斗的理由。
从那天起,我像变了一个人。
我成了厂里最拼命的技术员。
别人不愿意干的活,我抢着干。
别人解决不了的技术难题,我熬夜啃书,查资料,请教老师傅,硬是给解决了。
我不再满足于八小时的工作,下班后,我去夜市摆地摊,卖袜子,卖手套,卖各种小商品。
周末,我蹬着一辆破三轮,去郊区批发蔬菜水果,再拉到城里的菜市场去卖。
同事们都笑我,说我掉钱眼儿里了。
我不在乎。
我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累得像条狗。
有好几次,我蹬着三轮车上坡,累得实在蹬不动了,就坐在路边,看着天上的月亮,想哭。
可是一想到晓燕那句“我等你”,我就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我和晓燕,靠书信联系。
那个年代,没有手机,没有微信。
一封信,要在路上走三四天。
等待回信的日子,是煎熬,也是甜蜜。
她在信里告诉我,她妈从那天以后,就没再提过我的事。但每次她收到我的信,她妈都会装作不经意地问一句:“那个小子,最近怎么样了?”
她还说,她也开始攒钱了。她把每个月发的工资,除了留下必要的生活费,剩下的都存了起来。
她在信的末尾写道:“陈默,我们一起努力。”
看着那娟秀的字迹,我感觉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时间过得飞快。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我靠着拼命工作和做小生意,竟然真的攒下了一笔钱。
虽然离买房子的目标还差很远,但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兜里只有三百块钱的穷小子了。
厂里提拔我当了技术组的副组长,工资也涨了一大截。
我感觉,生活正在一点点地变好。
1993年的秋天,我攒够了五千块钱。
那时候,五千块钱,是一笔巨款。
我拿着这笔钱,心里却开始犯嘀咕。
房价涨得太快了,我这点钱,连个厕所都买不起。
我开始失眠,焦虑。
我怕我完不成那个两年的承诺。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机会,从天而降。
厂里要搞技术革新,需要派一批年轻技术骨干,去深圳的合资企业学习半年。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苦差事。
离家远,工作强度大,而且深圳那个地方,在当时很多内地人眼里,还是个蛮荒之地。
没人愿意去。
我第一个报了名。
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去深圳,意味着更高的补助,更广的见识,更重要的,是能接触到最新的技术和信息。
临走前,我去见了晓燕一面。
我把我的决定告诉了她。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对我说:“你去吧,我支持你。”
“只是,半年时间,太长了。”她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舍。
我抱着她,说:“等我回来,我就娶你。”
在深圳的半年,我像是海绵掉进了水里,疯狂地吸收着一切。
那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新鲜的。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快节奏的生活,还有人们口中谈论的股票、期货、房地产……
我第一次知道,钱,原来可以这样生钱。
我白天在工厂拼命学习技术,晚上就去逛各种夜校,听关于经济和市场的讲座。
我用我所有的积蓄,加上在深圳挣的补助,小心翼翼地买了一点当时还叫“认购证”的东西。
我赌上了我的全部身家。
半年后,我回到了红星厂。
我带回了最新的技术,也带回了因为炒“认-购-证”而翻了好几倍的,一万多块钱。
当我把一沓厚厚的“大团结”拍在桌子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我成功了。
我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完成了那个看似不可能的承诺。
虽然这笔钱,在当时的省城,也只能买一个很小很小的单身公寓的首付。
但我知道,我已经有了跟张桂芬谈判的底气。
1994年的春天,我第二次踏上了去晓燕家的路。
这一次,我没有带酒,也没有带点心。
我只带了一个存折。
还是那栋熟悉的红砖楼,还是那个狭窄的楼道。
我敲开了那扇门。
开门的,依然是张桂芬。
她看到我,愣住了,眼神比上一次还要复杂。
“阿姨,我回来了。”
我走进屋,晓燕她爸也在,晓燕也在。
她看到我,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我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把那个存折,放在了八仙桌上。
“阿姨,叔叔。”
“这里是一万五千块钱。”
“我知道,这笔钱现在想在城里买套像样的房子,还不够。但是,我已经联系好了单位,可以申请一套小户型的集资房,这个钱,足够付首付了。”
“我提前半年,来完成我的承诺了。”
“请您,把晓燕嫁给我。”
我说完,整个屋子,鸦雀无声。
张桂芬拿起那个存折,打开,看着上面那一长串的“0”,她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她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看了足足有一分钟。
然后,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哭得像个孩子,一边哭,一边用手捶着自己的胸口。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我不是嫌你穷……我就是怕……怕晓燕跟着你受苦啊……”
“我这个当妈的……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啊……”
她哭得语无伦次。
晓燕也跟着哭,过去抱着她。
“妈,我知道,我们都知道。”
晓燕她爸,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的眼圈也红了。
“好小子。”他说,“有出息。”
那天中午,我们家又吃了一顿饭。
还是那张八仙桌,还是有红烧肉,有鱼。
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了。
张桂芬亲自给我倒酒,给我夹菜,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吃,多吃点,看你这一年多,都瘦成什么样了。”
她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审视和挑剔。
只有心疼,和一种……丈母娘看女婿的,满意。
饭后,她把我拉到一边,把那个存折又塞回我手里。
“这钱,你们留着,好好过日子。”
“彩礼,我们家一分不要。”
“只要你,对我们家晓燕好,比什么都强。”
我看着她鬓边新增的白发,和眼角更深的皱纹,心里一阵发酸。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阿姨,您放心。”
1994年10月1日,我和晓燕结婚了。
婚礼很简单,就在厂里的食堂,摆了几桌。
我的父母,晓燕的父母,都来了。
张桂芬穿着一身红色的新衣服,忙前忙后,脸上一直挂着笑。
她拉着我的手,对每一个来道贺的亲戚朋友说:“这是我女婿,陈默,有本事,对我家晓燕好得没话说!”
那骄傲的样子,仿佛我是她亲儿子。
敬酒的时候,我端着酒杯,走到她面前。
“妈。”
我叫了她一声。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哎!”她用力地应了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也干了。
那杯酒,很甜。
婚后,我们住进了单位分的集资房里。
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但那是我们自己的家。
我和晓燕,用我们的双手,把它布置得温馨又漂亮。
我的事业,也越来越顺利。
凭借从深圳带回来的技术和经验,我成了厂里最年轻的总工程师。
我们的生活,就像那初升的太阳,一天比一天好。
后来,我下海了。
我辞掉了铁饭碗,用所有的积蓄,开了一家小小的机械加工厂。
那几年,很苦,但我们都扛了过来。
再后来,我的小厂,变成了大公司。
我们在城里最好的小区,买了带花园的大房子。
我们把双方的父母,都接了过来。
张桂芬,我的丈母娘,第一次走进我们家的大别墅时,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她摸摸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陈默啊,妈当年……是对不住你啊。”
我笑了笑,握住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妈,都过去了。”
“要不是您当年那一锁,可能,我还没今天这股拼劲呢。”
是的,都过去了。
那段被反锁在小屋里的屈辱和愤怒,那段在夜市里瑟瑟发抖的辛酸,那段蹬着三轮车爬坡的绝望……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过往云烟。
但它们,又都刻在了我的骨子里,成了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会和晓燕聊起当年。
聊起那个燥热的夏天,那间被反锁的小屋。
晓燕总是会靠在我怀里,笑着说:“我妈说,她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那次把你和我锁在了一起。”
我也会笑。
是啊。
瓜熟了,就该摘。
只是,有的人用手轻轻地摘。
而有的人,却用一把锁,逼着瓜自己掉下来。
方式不同,但那份希望瓜能有个好归宿的心,是一样的。
如今,我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但我永远记得,在那个被反锁的房间里,在那个最黑暗、最无助的夜晚。
是晓燕的眼泪和信任,让我放下了所谓的尊严。
也是那个固执、强硬的丈母娘,用她最粗暴的方式,点燃了我心中不甘的火焰。
她们,一个给了我爱情,一个给了我动力。
她们,共同成就了今天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