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年我救了落水女同学,20年后她儿子拿来一张300万的支票

发布时间:2025-11-15 00:42  浏览量:3

那是一个能把人烤出油的下午。

店里的老式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动的全是热风。

我叫陈辉,守着这家半死不活的五金店,已经快十年了。

汗顺着额头流下来,在鼻尖上挂了半天,才“啪嗒”一声,砸在满是铁锈味的账本上。

我烦躁地抹了把脸,手背上蹭的全是机油和灰。

就在这时,一辆黑得发亮的奥迪,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我那破旧的卷帘门前。

这车跟我的店,就像西装配草鞋,怎么看怎么不搭。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年轻人。

二十出头,白衬衫,卡其裤,干净得像电视里的明星。

他站在门口,似乎被店里的昏暗和杂乱惊了一下,犹豫了几秒才走进来。

一股淡淡的古龙水味,瞬间压过了我这儿的机油味。

“请问,您是陈辉师傅吗?”他开口,声音很客气,但透着一股疏离。

我“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

八成是哪个小区的物业,又想来赊几卷电线。

“我找您。”他说。

我这才抬起头,打量了他一下。细皮嫩肉的,不像干活的。

“啥事?”

他没说话,从一个精致的皮质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轻轻放在我那油腻腻的柜台上。

“这是我母亲让我转交给您的。”

我瞥了一眼那个信封。很厚。

“你妈谁啊?”我问,心里琢'磨着,这些年也没跟什么有钱人打过交道啊。

“我母亲叫林婉清。”

林婉清。

这个名字像一颗被扔进深潭的石子,在我脑子里“咕咚”一声,然后就没了动静。

太久远了。

我使劲在记忆的角落里翻找,终于翻出了一张模糊的、梳着两条麻花辫的脸。

“初三……三班的?”我不太确定地问。

年轻人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是。”

我想起来了。那个不怎么说话,总是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的女同学。皮肤很白,像瓷器。

“哦……她啊。”我点点头,“找我啥事?同学聚会?”

他摇了摇头,把那个信封往我面前推了推。

“我母亲说,谢谢您。”

“谢我?”我乐了,“谢我什么?都二十年没见了吧?我都不记得跟她说过几句话。”

“1987年,冬天,护城河。”年轻人一字一顿地说,像在背书。

我的心,猛地一沉。

吊扇的“吱呀”声,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1987年。

冬天。

护城河。

那段几乎被我忘到后脑勺的记忆,像被高压水枪冲开的淤泥,瞬间翻涌上来。

冰冷的河水,刺骨的寒风,还有一个在水里拼命扑腾的蓝色身影。

“您想起来了。”年轻人陈述道。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他。他的眉眼之间,确实有几分林婉清当年的影子。

“这个,是我母亲的一点心意。”他指着信封。

我心里一阵发毛。

心意?二十年后的心意?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了捏那个信封。

不是一沓钱的厚度。

里面好像是……一张纸片?

我撕开信封。

里面是一张支票。

我这辈子,只在电视里见过这玩意儿。

然后,我看清了上面的数字。

一个“3”,后面跟着一串……我得数数。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

三百万。

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凳子腿和水泥地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有点抖。

年轻人似乎对我的反应早有预料,语气依然平静。

“我母亲说,当年如果不是您,就没有她,自然也没有我。这份恩情,她记了二十年。”

“记了二十年,就拿钱来砸我?”我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这算什么?

把我当成什么了?

见义勇为的奖状,我当年倒是收过一张,现在还压在箱底。

可这三百万……性质就全变了。

它不是感谢,是交易。是施舍。

“陈师傅,您别误会。”年轻人说,“我母亲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觉得,这是她唯一能为您做的事情。”

“唯一能做的?”我冷笑一声,“她觉得我缺钱?”

我环顾了一下我的破店。

好吧,我确实缺钱。

儿子马上要上大学,学费、生活费,是一座大山。

老婆的身体也不好,常年药罐子。

这家五金店,勉强糊口。

可缺钱,不代表我就要接受这种带着傲慢的“感谢”。

“拿走。”我把支票推了回去,语气斩钉截铁。

“陈师傅……”

“我让你拿走!”我低吼一声,胸口憋着一股邪火。

当年我跳下那冰窟窿的时候,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就一个念头,救人。

我没想过要什么回报。

二十年过去了,她成了有钱人,开着奥迪的儿子,拿着三百万的支票,来告诉我,我当年的行为,值这个价。

凭什么?

年轻人看着我,沉默了。

他那张过于干净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或许是惊讶,或许是不解。

他大概没想过,会有人拒绝三百万。

“陈师傅,您再考虑一下。”他把支票又推了回来,“这不是对您的侮辱,真的。这笔钱,对我母亲来说,是一种解脱。”

解脱?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原来我救她一命,对她来说,成了一种负担?

需要用三百万来“解脱”?

“滚。”我指着门口,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年轻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

他没再坚持,收起支票,放回公文包,拉上拉链。

“对不起,打扰了。”

他转身,走出了我的店,坐进那辆黑得发亮的奥迪。

车子悄无声息地开走了,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只留下那股淡淡的古龙水味,和一肚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

我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三百万。

我拿起桌上的茶缸,想喝口水,才发现早就空了。

我盯着账本上那个被汗渍晕开的墨点,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晚上,老婆方玲回家,看见我坐在黑灯瞎火的店里发呆。

“怎么了你?魂丢了?”她一边解下围裙,一边问。

我没说话。

她走过来,开了灯,刺眼的光让我眯起了眼。

“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早就收工了?”她看了一眼干干净净的柜台,“今天没开张?”

“来了个客。”我说。

“客人来了你这副死样子?把人吓跑了?”

我把下午的事,跟她说了。

我以为她会跟我一样,觉得这是一种侮辱。

但方玲听完,沉默了。

她坐在我对面,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声音有点干涩。

“那人……电话留了吗?”

我愣住了。

“你要他电话干嘛?”

“陈辉。”她叫我的名字,语气很平静,“你是不是傻?”

我看着她,心里咯噔一下。

“那是三百万!”她猛地提高了音量,“不是三百块!三百万!”

“我知道!”我吼了回去,“可那钱能要吗?那是人家拿来打发叫花子的!”

“叫花子?”方玲冷笑起来,“对,我们就是叫花子!你看看你这个店,一个月能挣几个钱?你看看我,一身的病,吃的药比饭都多!你再看看儿子!马上要去北京上大学了,学费、生活费,你拿什么给他?”

她的话,像一把生锈的刀子,一刀一刀往我心窝里捅。

“我……”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尊严?面子?”方玲的眼眶红了,“尊严能当饭吃吗?面子能换成儿子的学费吗?陈辉,你清醒一点!我们不是二十年前那个愣头青了!我们得活下去!”

“那是我用命换来的!”我拍着桌子,几乎是在咆哮。

“对!是你用命换来的!所以这钱你拿着,天经地义!”方玲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人家记了你二十年的好,想报答你,你倒好,把财神爷往外推!你是不是觉得你特有骨气?特伟大?”

“我……”

“我告诉你,陈辉。”她打断我,“这钱,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明天,你想办法联系上那个人,把钱拿回来!”

说完,她转身进了里屋,“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我一个人坐在店里,被她的话震得头皮发麻。

天经地义?

我看着自己这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

这双手,拧过无数个螺丝,扛过无数袋水泥,也曾在冰冷的河水里,抓住过一个女孩的手。

可现在,我却不知道该用它来做什么了。

是该去接过那张支票,还是该把它狠狠地撕碎?

那一夜,我失眠了。

脑子里一会儿是方玲通红的眼睛,一会儿是儿子充满期盼的脸,一会儿又是那个年轻人冷淡的表情。

最后,画面定格在1987年的那个冬天。

那时候我才十七岁,在技校上学,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那天是周末,我和几个哥们儿去护城河边滑冰。

那时候的冬天,比现在冷多了,河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林婉清不是和我们一起的。

她和几个女同学在另一边,穿着一件蓝色的棉袄,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

她不怎么会滑,总是颤颤巍巍的,像只笨拙的企鹅。

我们几个男生就在旁边起哄,笑她。

她脸皮薄,被我们笑得脸都红了,窘迫地想往岸边滑。

意外就是那时候发生的。

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不偏不倚地,摔向了河中心那块因为有活水而没冻结实的薄冰区。

“咔嚓”一声脆响。

然后是落水声和女生的尖叫声。

所有人都吓傻了。

我脑子一热,什么都没想,一边脱棉袄一边就往那边冲。

“别过来!危险!”有人喊。

我哪管得了那么多。

冲到冰窟窿边上,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

河水像无数根针,瞬间扎遍了我全身。

那种冷,是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冷。

我打了个哆嗦,看见林婉清就在我前面不远处,双手在水里乱刨,脑袋一浮一沉。

我用尽全力向她游过去,抓住她的胳膊。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地抱住我,把我往下拖。

“别动!放松!”我呛了好几口水,大声喊。

可她已经吓得失去了理智。

我感觉自己的力气在飞快地流失,身体越来越沉。

就在我以为我们俩都要完蛋的时候,岸上的人反应过来了。

几个哥们儿找来了长长的树枝,趴在冰面上,一点点递过来。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树枝,他们再把我俩一点点拖上了岸。

上岸的时候,我已经冻得说不出话了。

嘴唇发紫,浑身抖得像筛糠。

林婉清比我还惨,已经昏迷了。

后来,我被送回家,灌了好几碗姜汤,在被窝里躺了两天才缓过来。

林婉清被她父母接走了,听说也发了高烧。

再后来,学校给了我一张“见义勇为好青年”的奖状,在全校大会上表扬了我。

林婉清的父母也来过我家,提着水果和罐头,一个劲儿地说谢谢。

林婉清跟在后面,低着头,小声说了句“谢谢你”。

从头到尾,她都没敢看我。

那之后没多久,期末考试结束,再开学,就听说她转学了。

跟着父母去了南方。

从此,再无音讯。

对我来说,这件事就像青春期里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

有过片刻的英勇,有过被全校瞩目的虚荣,然后,就过去了。

我从没想过,这件事会对林婉清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也从没想过,二十年后,它会以三百万的价码,重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开了店门。

方玲没跟我说话,默默地做早饭,然后出门上班。

我知道,她还在等我的决定。

我坐在柜台后,烦躁地抽着烟。

一根接一根。

烟灰缸很快就满了。

我真的要去联系那个年轻人吗?

为了钱,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

可方玲的话,又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回响。

儿子的学费……她的药费……这个家的未来……

我痛苦地抓着头发。

“叮铃铃……”

桌上的座机响了。

我没好气地抓起话筒。

“喂!”

“喂,是陈辉吗?我是老李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大嗓门。

老李,李卫国,我当年的同学,也是那天在河边的哥们儿之一。

“老李啊,啥事?”我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嘿,你猜我昨天看见谁了?”老李神秘兮兮地说。

“谁?”

“林婉清的儿子!”

我心里一惊。

“你也看见了?”

“什么叫我也看见了?人家是专门来找我的!”老李在那头得意地说,“向我打听你的下落呢!”

“他找你打听我?”

“可不是嘛!开着大奔来的,那叫一个气派!一出手就是两条中华烟,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皱了皱眉。奥迪?大奔?这小子到底开的什么车?可能是我眼花了。

“他说他妈,就是林婉清,想感谢你当年的救命之恩,托我问问你的联系方式。”

“所以你把我卖了?”我没好气地说。

“什么叫卖了?我这是为你好!”老李不乐意了,“人家什么身份?现在是加拿大籍的华侨,大老板!你呢?守着你那破五金店,有什么出息?”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嘿,你这人,不识好歹!”老李在那头嚷嚷,“我可跟你说,林婉清这次是下了血本要报答你。她儿子跟我透了底,准备给你一大笔钱!”

“我知道。”我淡淡地说。

“你知道?他已经找过你了?”老李很惊讶。

“嗯。”

“那……那钱你收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没。”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半天,老李才像看怪物一样地喊起来:“陈辉!你是不是疯了?送上门的钱你都不要?你知不知道现在赚钱多难?你……”

“行了行了。”我打断他,“这事你别管了。”

“我不管?我能不管吗?当年要不是我们几个,你小子也得撂在河里!”老...李气急败坏,“你听我的,赶紧把钱收下!这不是丢人的事!这是你应得的!”

“我应得的?”我反问,“我应得的是钱吗?”

“那是什么?是那张破奖状吗?那玩意儿能当饭吃?”

又是这句话。

跟方玲说的一模一样。

难道在他们眼里,除了钱,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老李,我还有事,先挂了。”

我不等他再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我把电话线拔了。

我不想再听任何人跟我谈钱。

我把自己关在店里,一整个上午,什么都没干。

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如果我收了这笔钱,我还是我吗?

那个十七岁的,凭着一腔热血跳进冰河的陈辉,是不是就彻底死了?

死在了这三百万面前?

中午,方玲回来了。

她没上班,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给你炖了鸡汤。”她把汤放在桌上,语气缓和了许多。

我看着她,没说话。

“我想了一上午。”她说,“昨天是我太着急了,说话重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我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她叹了口气,“你觉得拿了钱,就脏了当年的那份心。”

我没想到,她能理解我。

“可是陈辉,”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此一时,彼一时。当年的你是英雄,现在的你,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你有责任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好日子,就一定得靠这笔钱吗?”我问。

“不一定。”她摇摇头,“但有了这笔钱,儿子就不用为了学费去申请助学贷款,受人白眼。我就不用为了省点药费,自己偷偷减药量。你,也不用天不亮就去进货,累得一身伤。”

我的心,被她的话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我偷偷去按摩店捏骨头的伤,她知道。

她把自己的药掰成两半吃,我也知道。

我们这对夫妻,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家硬扛着。

只是我们都以为,对方不知道。

“这钱,我们不是白拿。”方玲继续说,“这是你应得的。你救了她一条命,她现在有能力了,回报你,这有什么不对?”

“这不是回报。”我固执地说,“这是打发。”

“那你就让她打发!”方玲说,“你用这笔钱,让我们的家,让你的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这比你守着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有用得多!”

她打开保温桶,盛了一碗鸡汤给我。

“喝吧。喝完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我端着那碗鸡汤,热气熏得我眼睛发酸。

我第一次发现,我引以为傲的骨气,在现实面前,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不堪一击。

我喝下了那碗汤。

也像是喝下了一个决定。

下午,我重新插上电话线。

我没有那个年轻人的电话。

但我有老李的。

我拨通了老李的电话。

“想通了?”老李在那头问。

“把他电话给我。”我说。

老李很快发来一个号码。

我捏着那张写着号码的纸条,手心全是汗。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走上刑场的囚犯。

不,比那更糟。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准备出卖灵魂的叛徒。

我拨通了那个号码。

响了很久,才有人接。

是那个年轻人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客气,又那么疏离。

“喂?”

“是我,陈辉。”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陈师傅,您好。”

“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跟你谈谈。”

“当然。您说地点。”

我约他在附近一家茶馆见面。

那是我能想到的,最体面的地方了。

挂了电话,我换了身上最干净的一件衬衫,仔仔细细地洗了把脸,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想给自己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我提前到了茶馆。

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

年轻人很准时。

还是那身干净的打扮,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他坐下,给我倒了杯茶。

“陈师傅,您考虑好了?”

我点点头。

“那张支票……”我深吸一口气,感觉每个字都重若千斤,“我……不能全要。”

年轻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笔钱,太多了。”我说,“我救人,不是为了钱。这三百万,我受之有愧。”

“可我母亲她……”

“你听我说完。”我打断他,“我儿子要上大学,家里确实需要一笔钱。所以……我想,能不能……只借一部分?”

“借?”年轻人更迷惑了。

“对,借。”我重复道,“三十万。就当是你母亲借给我的。以后我有了,一定还。”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我知道这很可笑。

三百万都送上门了,我却只要三十万,还说是借。

这是一种多么虚伪的自我安慰。

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让自己接受这笔钱的方式。

年轻人看着我,沉默了很久。

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疏离和客气。

多了一点……我看不懂的东西。

像是探究,又像是……敬佩?

“陈师傅。”他开口,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一些,“您知道我母亲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您,给您这笔钱吗?”

我摇摇头。

“因为她觉得,她偷了您的人生。”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母亲说,当年落水之后,她整个性情都变了。”年轻人缓缓地说,“她变得非常怕死,也非常……渴望成功。她觉得,是您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不能浪费。所以她拼命读书,出国,创业,赚了很多钱。”

“可她并不快乐。”

“她说,她时常会做噩梦,梦见那条冰冷的河。她也时常会想起您。她会想,如果当年落水的是您,被救的是她,那么现在,拥有这一切的,会不会就是您?”

我被他的话,震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我从来没想过,那件事,对林婉清来说,是这样一种沉重的枷锁。

“所以,这笔钱,不是报答,也不是施舍。”年轻人说,“是我母亲,想把她认为本该属于您的东西,还给您一部分。”

“她想买个心安。”

我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这不是钱的问题。

这是一个被命运意外眷顾的人,对另一个被命运无情磋磨的人,一种迟到了二十年的,笨拙的补偿。

“她……现在还好吗?”我问。

年轻人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她病了。很重。”

“所以,她才这么着急?”

他点了点头。

“医生说,时间不多了。她想在走之前,了却所有心愿。”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那个梳着麻花辫,穿着蓝色棉袄的女孩。

那个在冰水里挣扎,被我拖上岸的女孩。

她就要……不在了?

“我能……去看看她吗?”我脱口而出。

年轻人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

“您想见她?”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想亲自跟她说一声,当年的事,我从没后悔过。也从没想过要什么回报。让她……别再背着这个包袱了。”

这一刻,我心里所有的纠结、矛盾、不甘,全都烟消云散了。

钱,已经不重要了。

尊严,也不重要了。

我只想去见她一面。

告诉她,我救她,不是为了让她背负二十年的债。

我只是,恰好在那里。

只是,做了一件对得起良心的事。

而已。

年轻人答应了。

他说林婉清现在就在本市的一家私人医院里。

他开车带我过去。

还是那辆黑色的奥迪。

坐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像在做梦。

医院在一片安静的别墅区里,环境好得不像医院,倒像个疗养院。

病房是单间,很大,很明亮。

林婉清就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

她比我想象的还要憔셔悴。

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如果不是她儿子指给我看,我根本认不出她就是当年那个白净的女孩。

岁月,真是把杀猪刀。

不,对她来说,岁月是更残酷的东西。

她看见我,浑浊的眼睛里,亮了一下。

她想坐起来,被她儿子按住了。

“你……是陈辉?”她开口,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

我点点头,走到她床边。

“是我。”

“你……老了。”她看着我,笑了笑。

“你也一样。”我说。

我们俩都笑了。

笑声里,是二十年光阴的感慨。

“对不起。”她突然说,“这么多年,才来找你。”

“没事。”我说,“都过去了。”

“不,过不去。”她摇摇头,呼吸有些急促,“那条河,那天的水……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

“我听说……你后来日子过得……不太好。”

我沉默了。

“都怪我。”她说,“是我……占了你的运气。”

“别这么说。”我打断她,“跟运气没关系。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

“可你的命,不该是这样的。”她固执地说,“你是个英雄。”

“我不是英雄。”我摇摇头,“我就是个普通人。开五金店的,陈辉。”

她看着我,眼泪流了下来。

“那笔钱……”她哽咽着说,“你一定要收下。不然,我死不瞑目。”

我看着她被病痛折磨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还能坚持我那点可笑的自尊吗?

“好。”我点点头,“我收下。”

她笑了。

笑得像个孩子。

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

“还有……”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小的、绣着花的布包。

布包已经很旧了,边角都磨破了。

她颤抖着打开,里面是一张被压得平平整整的……奖状。

是我当年那张“见义勇为好青年”的奖状。

我愣住了。

“这……怎么会在你这里?”

“当年……我转学前,偷偷去你们班,把它……偷了出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留个念想。我想告诉自己,我的命,是这个英雄给的。”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原来,在她的心里,我一直都是那个英雄。

原来,她不是想用钱来打发我,玷污我。

她只是想用她拥有的一切,来供奉她心中的这个“英雄”。

我伸出手,接过那张已经泛黄的奖状。

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

“陈辉同学……”

我突然觉得,这比那三百万,要重得多。

“谢谢你。”我说。

这一次,是我真心实意地对她说。

谢谢你,让我知道,我当年的行为,不是一笔可以被标价的交易。

而是一颗,被小心翼翼珍藏了二十年的,火种。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

年轻人,也就是许念,开车送我回家。

车里很安静。

“我母亲她……很感谢您能来。”许念说。

“应该的。”

“那张支票……”

“我会收下。”我说,“但不是三十万,也不是三百万。”

许念不解地看着我。

“钱,我一分不要。”我说,“但是,我想请你母亲,帮我一个忙。”

“您说。”

“用这笔钱,以你母亲和我的名义,成立一个基金会。”我说,“就叫‘护城河基金’。专门用来资助那些家境贫困,但品学兼优的学生。也用一部分钱,把咱们市里那些有安全隐患的河道,都修缮一下,装上护栏。”

“我不想再看到,有孩子掉进冰窟窿里了。”

许念猛地踩下了刹车。

他转过头,震惊地看着我。

路灯的光,从车窗外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看到,他那双总是很平静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泪光。

“陈叔。”他叫我。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叔”。

“我替我母亲,谢谢您。”他哽-咽着说。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去告诉你妈,让她安心养病。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她用自己的努力,给了自己一个精彩的人生。这就够了。”

“至于我,”我笑了笑,“我的人生,也挺好。”

回到家,方玲正焦急地等着我。

看见我两手空空地回来,她脸上的光,瞬间就灭了。

“又……又没要?”她颤抖着问。

我走过去,把她揽进怀里。

“老婆,我们有钱了。”我说。

“钱呢?”

“我们有了一笔,永远也花不完的钱。”

我把基金会的事,跟她说了。

她听完,愣了很久。

然后,她一拳捶在我胸口。

“陈辉,你就是个傻子!”

她说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她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我知道,她懂了。

后来,许念真的照我说的去做了。

“护城河基金会”成立那天,本地的报纸和电视台都来了。

我作为基金会的联合发起人,被请去发言。

我穿着许念给我买的新西装,站在台上,有些手足无措。

下面黑压压的全是人。

闪光灯不停地闪。

我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只说了一句话。

“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希望,这个世界上,能少一些需要英雄的时刻。”

说完,我鞠了一躬。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看到方玲在台下,哭得稀里哗啦。

我也看到了许念。

他站在人群中,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那一天之后,我的生活,似乎什么都没变。

我还是那个守着五金店的小老板。

每天跟螺丝钉子、电线管子打交道。

方玲也还是那个药罐子,每天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店里的生意,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

很多人慕名而来,不买东西,也要跟我握个手,叫我一声“陈英雄”。

我每次都哭笑不得地纠正:“我叫陈辉,火字旁的辉。”

方玲的病,也好像好了很多。

她不再偷偷减药量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她说,人心里痛快了,病就好了一半。

儿子陈阳,顺利地去了北京上大学。

他走之前,抱着我,说:“爸,你是我心里唯一的英雄。”

我拍着他的背,眼眶发热。

林婉清在一个月后,还是走了。

走得很安详。

许念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声音很平静。

他说,她走的时候,是笑着的。

手里,还攥着那张泛黄的奖状。

我挂了电话,一个人在店里坐了很久。

我想起了1987年的那条河。

想起了那个蓝色的身影。

想起了那刺骨的冰水。

也想起了那三百万的支票。

我突然觉得,人生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你不知道在哪一个瞬间,一个不经意的选择,就会改变另一个人的一生。

而那个被改变的人,又会在很多年后,以一种你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回头来,改变你。

这中间,无关金钱,无关地位。

有的,只是一份跨越了二十年光阴的,沉甸甸的人情。

和一颗,在冰冷的河水里,没有冷却的,滚烫的心。

我拿起桌上的茶缸,喝了一口浓茶。

茶水很烫,一直暖到我心里。

吊扇还在吱呀吱呀地转。

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洒在我那本旧账本上。

我拿起笔,在账本的扉页上,写下了一行字。

“1987年冬,晴。救人一命,无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