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年我偷偷去看落第的女同桌,她靠着门边害羞说:你敢不敢带我走
发布时间:2025-10-28 00:05 浏览量:5
那年夏天,天热得像个发了疯的蒸笼。
知了躲在树叶子底下,扯着嗓子喊,那声音黏糊糊的,像化掉的麦芽糖,粘在人耳朵里,甩都甩不掉。
我骑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在土路上颠簸。
车轮子卷起的黄土,混着汗味,一股脑儿地往我鼻子里钻。
我手心里的汗,把那封叠得方方正正的录取通知书的边角,都给浸软了。
那是我通往外面世界的船票,金贵得很。
可我今天,是去见一个被留在岸上的人。
她叫林晚,是我同桌。
一个名字里带着夜晚的姑娘,人却像清晨五点钟的露水,干净,又有点凉。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们全班都挤在学校门口的红榜下。
我一眼就找到了我的名字,在红纸靠前的位置,像一颗饱满的米粒。
我心里那块大石头“咚”地一声落了地,砸起一片尘土飞扬的狂喜。
可我没笑出来。
因为我回过头,看见了林晚。
她就站在人群的最外圈,那么多人,那么多声音,都像潮水一样绕着她走。
她一个人,站成了一座孤岛。
她的脸,白得像那张红榜旁边的墙。
我看见她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把那张长长的红纸看了一遍,又一遍。
手指头捏着衣角,指节都白了。
最后,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像一个被人抽掉了所有骨头的布娃娃,晃晃悠悠地走了。
那个背影,我记了很多年。
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我心里最软的地方。
所以,我今天来了。
揣着我的船票,来看她。
她家在镇子最南边,一个被大片大片的玉米地包围的小院子。
院墙是土坯的,墙头上长着几丛野草,在热风里摇摇晃晃,像在招手,又像在告别。
我把车停在院子外那棵老槐树下,槐树的影子被太阳晒得蔫头耷脑。
我站在门口,能听见院子里有水声,哗啦哗啦的。
还有她妈妈压低了声音的数落。
“你说你,争点气能死啊?一盆水都端不稳,你还能干点啥?”
“考不上就考不上,天又没塌下来,你天天摆着这张死人脸给谁看?”
声音尖利,像一把生了锈的剪刀,一下一下地,剪着夏日午后那点可怜的安静。
我没敢敲门。
我就那么站着,像一棵被晒傻了的向日葵,低着头,听着里面的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水声停了,数落声也停了。
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是林晚。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头发乱糟糟的,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
她比在学校时瘦多了,眼窝都陷下去了,显得那双眼睛特别大,也特别空。
她看见我,先是愣了一下。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好像突然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然后,她飞快地低下头,手下意识地去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那动作,慌乱又无力。
“你……怎么来了?”她声音很小,像蚊子叫。
我把那封被汗浸湿的通知书递过去,像递交一份迟到的答卷。
“我……来看看你。”
她没接,眼睛就盯着那张纸上烫金的“录取通知书”几个字。
那几个字,在阳光下,刺眼得像一团火。
我看见她的嘴唇抖了抖,眼睛里那点刚刚漾开的涟漪,瞬间就结成了冰。
我们就这么隔着一道门缝,站着。
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
一个在岸上,一个即将登船。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玉米叶子的清香,还有她身上淡淡的肥皂味。
这些味道混在一起,成了1988年那个夏天,最让我窒息的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靠着门框,慢慢地抬起头看我。
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冰,也没有了涟漪,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浓得化不开的雾。
她看着我,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像风一样,钻进我的耳朵,然后在我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说:“你敢不敢带我走?”
我当时就懵了。
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几百只蜜蜂在同时振动翅膀。
带她走?
去哪儿?
怎么走?
我口袋里除了这张通知书,就只有几块钱皱巴巴的零钱。
我连自己要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带她走?
我看见她靠在门框上,身体那么单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她的眼神,却像两簇小小的火苗,固执地,带着一点点绝望的希冀,在燃烧。
那眼神在问我,你敢不敢?
你敢不敢,像那些话本小说里的书生一样,带着我私奔,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你敢不敢,把你的船票,分我一半?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的理智,我的前途,我爸妈的期望,像一条条绳索,把我捆得结结实实。
我不敢。
我真的不敢。
我看到她眼睛里的火苗,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最后,熄灭了。
只剩下一捧灰烬。
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开玩笑的。”她说,“你快走吧,天这么热,别中暑了。”
她说完,就要关门。
就在门即将合上的那一瞬间,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抵住了门。
“林晚!”我喊她的名字。
她隔着门,没回头。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陌生的颤抖。
“你等我。”
“等我上了大学,等我站稳了脚跟,我就回来接你。”
“你一定要等我。”
我说得又急又快,像是在背一篇没有准备的课文,生怕慢了一秒,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这是一个承诺。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那个酷热的夏天,许下的一个无比草率,却又无比真诚的承诺。
门那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已经走了。
然后,我听见一声很轻很轻的“嗯”。
像一片羽毛,落在了我心上。
门,关上了。
我站在那棵老槐树下,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太阳偏西,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我骑上车,往回走。
来的时候,我觉得车子快散架了。
回去的时候,我却觉得它轻得像要飞起来。
风从耳边刮过,带着玉米的香气。
知了还在叫,但那声音,好像也没那么烦人了。
我的心里,揣着一个沉甸甸的秘密,和一个亮晶晶的约定。
我觉得自己,像个即将出征的将军。
林晚,是我的城池。
我要去为她打下一片江山。
坐上绿皮火车的那天,天下了点小雨。
我爸妈在站台上,隔着车窗,一遍遍地嘱咐我。
我一边点头,一边在拥挤的人群里,徒劳地寻找。
我知道她不会来。
她家离县城几十里地,来一趟不容易。
可我还是忍不住地想,万一呢?
火车开动的时候,汽笛声拉得又长又响,像一声悠远的叹息。
窗外的站台,树木,房子,都开始慢慢地往后退。
我看见我妈在抹眼泪,我爸搂着她的肩膀。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也差点掉下来。
我把头转向另一边,假装看风景。
就在那一刻,我看见了。
在站台的尽头,那个撑着一把旧雨伞,穿着一件蓝色连衣裙的姑娘。
是林晚。
雨水打湿了她的裙角,也打湿了她的头发。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在人群的末端,看着我这列火车。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知道,她一定在看我。
我疯了一样地拍打车窗,想让她看见我。
可火车太吵了,人太多了,她没有回头。
火车越来越快,她的身影,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蓝点。
最后,消失在雨幕里。
我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哗地往下流。
我对着窗外,无声地做着口型。
“等我回来。”
大学生活,像一个万花筒,在我面前展开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高大的教学楼,宽阔的操场,图书馆里一排排看不到头的书架。
还有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聊着我没见过的新鲜事。
我像一棵被移植到新土地的树苗,拼命地伸展着根须,吸收着每一滴养分。
我跟林晚通信。
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网络,一封信,是连接两个世界的唯一桥梁。
我的信,写满了我的新奇和兴奋。
我跟她讲我的宿舍,我的老师,我第一次在食堂吃到南方菜时的惊讶。
我跟她描述我们学校的湖,湖边的垂柳,还有傍晚时分,成双成对散步的情侣。
我把我的大学生活,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地,用文字描绘给她看。
我想让她知道,我正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地搭建着一个美好的世界。
她的回信,总是很短。
她说,她进了一家镇上的纺织厂,当了女工。
她说,厂里的噪音很大,下班后耳朵里还总是嗡嗡响。
她说,她开始学着踩缝纫机,手指头被扎了好几个眼。
她说,她们宿舍的姑娘,都喜欢聊哪家的男人,哪家的彩礼高。
她的字,写得很娟秀,跟我记忆里她作业本上的字一模一样。
可我总觉得,那些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
像一台上了发条的钟,每天都在重复着同样枯燥的“滴答”声。
每一封信的结尾,她都会写上一句:“勿念,一切安好。”
而我,也会在每一封信的结尾,写上:“等我。”
这两个字,像一个印章,盖在我们摇摇欲坠的青春上。
大二那年,我拿了奖学金。
我用那笔钱,买了一件当时最时髦的红色毛衣。
我想寄给她。
我想象着她穿着这件毛衣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像一团火,可以点燃她那灰扑扑的生活。
可我拿着毛衣,在邮局门口,犹豫了很久。
我怕这件鲜艳的毛衣,会刺痛她。
我怕这份来自我的世界的礼物,会让她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最后,我把毛衣寄回了家,让我妈穿。
我在信里,没有提这件事。
我只是告诉她,我拿了奖学金,离我们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她回信说,真好,你真厉害。
那封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短。
后来,我们的信,渐渐少了。
有时候,我寄出去一封信,要一个多月才能收到回信。
有时候,我甚至会忘了,上一封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大学里的生活太丰富了,社团活动,专业竞赛,还有……一个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的同班女生。
她叫苏然,是北京本地人。
她会带我去吃我从没吃过的烤鸭,会带我去看我从没看过的画展。
她会跟我聊尼采,聊梵高,聊那些我似懂非懂,却觉得无比高级的东西。
和她在一起,我觉得自己推开了一扇又一扇新的大门。
而林晚,和她那个被玉米地包围的小院子,连同那个夏天的承诺,都像是上辈子的事,被我锁进了一个生了锈的铁盒子里。
我不是不记得,我只是……不敢去碰。
每次想起她,我心里都像压着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我觉得自己像个叛徒。
我背叛了那个在站台上,为我撑伞的姑娘。
我背叛了那个在门后,轻声说“嗯”的姑娘。
大三的寒假,我没有回家。
我跟家里说,学校有项目,要留下来。
其实,是我不敢回去。
我怕见到林晚。
我怕看到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会像镜子一样,照出我的懦弱和不堪。
那个冬天,北京下了好大的雪。
除夕夜,我和苏然,在学校附近的小饭馆里,吃了一顿饺子。
窗外,烟花一朵一朵地在夜空中绽放,又一朵一朵地寂灭。
苏然的脸,被烟花的光映得忽明忽暗。
她问我:“你是不是有心事?”
我摇摇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二锅头。
酒很烈,像刀子一样,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我醉了。
我跟苏然讲了林晚的故事。
讲了那个闷热的夏天,那个土坯的院子,那句“你敢不敢带我走”。
讲着讲着,我就哭了。
一个二十岁的大男人,在小饭馆里,哭得像个傻子。
苏然没有笑我。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递给我一张纸巾。
她说:“你是个好人,只是……你和她,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是啊。
两个世界。
一个在象牙塔里谈论诗和远方。
一个在纺织厂的噪音里,日复一日地消磨着青春。
我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几百公里的距离。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给林晚写过信。
我们的联系,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断了。
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终于在无声的拉扯中,断了。
没有告别,没有解释。
毕业后,我留在了北京。
进了一家不错的单位,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我和苏然,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我们买了房,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两居室,却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家。
生活像一辆平稳行驶的列车,载着我,朝着一个清晰可见的未来,飞驰而去。
我以为,林晚这个名字,连同那个1988年的夏天,会永远地被我封存在记忆的角落里,长满青苔。
直到那天。
那是我结婚的前一个月。
我回了一趟老家,给我那些年迈的亲戚送请柬。
县城变化很大,盖了好多高楼,修了宽阔的马路。
我甚至有点找不到回家的路。
在镇上,我遇到了我的初中班主任。
他已经退休了,头发白了一大半。
我们站在街边,聊了很久。
聊我们那一届的学生,谁谁谁考上了研究生,谁谁谁当了老板。
聊着聊着,他突然问我:“你……还记得林晚吗?”
我的心,猛地一抽。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突然插进了我记忆的锁孔里,用力一拧。
“咯吱”一声,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被推开了。
那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站在雨中站台上的姑娘,又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
“记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班主任叹了口气。
“那丫头,命苦。”
他说,林晚在纺织厂干了没几年,厂子就倒闭了。
她没再找工作,就待在家里,帮她爸妈干点农活。
人也变得越来越沉默,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
村里人都说,她是因为高考落榜,受了刺激,脑子有点不正常了。
“其实我知道,她是在等人。”班主任看着我,眼神里有些复杂的东西。
“她以前来镇上,碰到我,还问过我,北京是不是很大,找一个人是不是很难。”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后来,她家里人着急,给她说了一门亲事。”
“对方是邻村的一个木匠,人老实,就是腿有点瘸。”
“她一开始死活不同意,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不吃不喝。”
“她妈跪在门口求她,说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和你爸,我们总不能养你一辈子啊。”
“最后,她还是嫁了。”
班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
“日子嘛,也就那么过。生了个儿子,挺聪明的。”
“前两年,我还在镇上见过她,推着个小车卖自己家种的菜。人看着,比以前老多了。”
那天下午,我是怎么回到家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那天太阳很好,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晚上,我一个人,去了林晚家。
还是那条土路,还是那棵老槐树。
院墙重新用红砖砌过了,看着气派了不少。
院门是崭新的铁门,上面还贴着一对褪了色的福字。
我站在门口,像很多年前那个夏天一样。
只是这一次,我没有揣着录取通知书,而是揣着一颗被愧疚和悔恨填满的心。
我看见院子里亮着灯。
能听见电视机的声音,还有一个小孩子咿咿咿呀呀学说话的声音。
很温馨,很热闹。
是一个我不该打扰的世界。
我站了很久,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男人,牵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小男孩,从里面走了出来。
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皮肤黝黑,手上都是老茧。
走路的时候,一条腿有点不太方便。
他看见我,愣了一下,警惕地问:“你找谁?”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屋里走出来一个女人。
她端着一盆水,看样子是准备倒掉。
“孩子他爸,谁啊?”
她抬起头。
我们四目相对。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了。
她还是那个样子,又好像完全变了。
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
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旧毛衣,袖口都磨破了。
岁月,像一把钝刀,在她身上,刻下了一道道生活的痕迹。
唯一没变的,是她的眼睛。
还是那么清澈,像一汪深潭。
只是潭底,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波澜。
她看着我,先是惊讶,然后是茫然,最后,归于平静。
平静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是……”她轻声问。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她不记得我了?
还是,她不想记得我了?
旁边的男人,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把孩子往身后拉了拉,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敌意。
“你是她以前的同学?”他问。
我点了点头。
“哦。”他应了一声,语气很平淡,“那进来坐坐吧。”
我跟着他们走进屋子。
屋里收拾得很干净,虽然家具都很旧了。
墙上,贴着一张小男孩的奖状,是“绘画小能手”。
林晚给我倒了一杯水,热水瓶里的水,是温的。
她把水杯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手指头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
她的手很粗糙,指甲缝里还有洗不掉的泥垢。
我的手,却因为常年坐办公室,保养得很好。
那一下短暂的触碰,像一道电流,击穿了我们之间十几年的光阴。
我们都飞快地缩回了手。
气氛,尴尬得让人窒息。
她丈夫抱着孩子,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们。
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个入侵者。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是林晚先开了口。
“今天刚到。”
“哦,回来……办事的?”
“嗯,我……要结婚了。”
我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听到她轻轻地“哦”了一声。
然后,是一阵更长的沉默。
电视里在放着一部热闹的喜剧,可那笑声,却显得格外刺耳。
“挺好的。”她说,“恭喜你。”
她的语气,客气又疏离。
就像在跟一个许久未见的,普通同学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想问她,你过得好吗?
可我看着她身边的男人,看着她怀里的孩子,看着这间虽然简陋但充满生活气息的屋子,我觉得我没有资格问这句话。
我又想问她,你还记得吗?记得那个夏天,那句“你敢不敢带我走”?
可我看着她平静的脸,我觉得这句话,问出来,只会是一种残忍的揭疮疤。
最后,我只是说:“我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老同学。”
她点了点头。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我站起身。
“我送你。”她说。
她丈夫也站了起来,想说什么,但被她用眼神制止了。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出院子。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又大又圆。
月光洒在乡间的土路上,像铺了一层薄薄的霜。
我们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
“你爱人,是北京的吧?”她突然问。
“嗯,是大学同学。”
“挺好的。”她又说了一遍,“北京那么大,你应该过得很好。”
我“嗯”了一声。
我过得很好吗?
我有体面的工作,有即将结婚的爱人,有城里的一套房子。
在外人看来,我无疑是成功的,是过得很好的。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有一个永远无法填补的空洞。
那个空洞的名字,叫林晚。
快到村口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
“就送到这儿吧。”她说。
我转过身,看着她。
月光下,她的脸,柔和得像一尊玉像。
“林晚。”我终于鼓起勇气,喊了她的名字。
“当年……对不起。”
我说完这三个字,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这句迟到了十几年的道歉,终于说出了口。
可它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
她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没有对不起我。”
她说:“其实,我该谢谢你。”
我愣住了。
“谢谢我?”
“嗯。”她点了点头,眼睛里,好像有水光在闪动。
“那年夏天,我以为我的人生,已经完了。”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我觉得,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直到你来。”
“你跟我说的那些话,你让我等你。”
“虽然我知道,那可能只是你安慰我的话,我知道我们不可能。”
“但是,就因为那句话,我才撑了过来。”
“我在纺织厂,每天累得像条狗,一想到你还在等我,我就觉得,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我开始攒钱,我想,等我攒够了钱,我就去北京找你。”
“我不想让你回来接我,我想自己堂堂正正地,走到你面前。”
我听着她的话,心脏像被一只手,揉成了一团。
原来,我那个草率的承诺,在她最黑暗的日子里,竟然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唯一一光。
而我,却那么轻易地,就把它弄丢了。
“后来呢?”我哑着嗓子问。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
“后来,厂子倒闭了。我攒的钱,也因为我爸生病,都花光了。”
“我突然就明白了。”
“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努力,就一定能得到的。”
“就像高考,就像你。”
“我不是没想过要走。有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我跟我妈大吵了一架,背着个小包袱就跑了出去。”
“我想到火车站,买一张去北京的票。”
“可我刚走到村口,就看见我爸,拄着拐杖,站在雪地里等我。”
“他看见我,什么也没说,就把他身上那件旧棉袄,脱下来,披在我身上。”
“他说,外面冷,跟爸回家。”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走不了了。”
“我这辈子,都走不出这片玉米地了。”
她讲得很平静,像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可我却听得泪流满面。
我终于明白,当年她那句“你敢不敢带我走”,并不仅仅是一句少女冲动的呓语。
那是一个被困在绝境里的人,发出的,最无助的求救。
而我,那个自以为是的少年,却只给了她一个空洞的,无法兑现的承诺。
我才是那个最残忍的人。
“他……对你好吗?”我指了指她家的方向。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他是个好人。”
“他知道我心里有事,但他从来不问。”
“有一年我生病,发高烧,说胡话,一直在喊一个人的名字。”
“他就在床边守了我三天三夜,给我擦身子,喂我喝水。”
“等我病好了,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那天早上,他给我煮了一碗荷包蛋,放了两个蛋。”
“他说,吃吧,吃了就有力气了。”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就跟他过了。”
“他给不了我诗和远方,但他能给我一个家,一碗热汤,一个在我生病时,不会离开我的人。”
“这就够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很安定的,很满足的笑。
我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
她找到了属于她的,那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而我,只是她青春里,一场没有结果的梦。
梦醒了,就该回到现实里。
“你快回去吧。”她说,“天晚了,你爱人该等急了。”
她转身,往回走。
走了几步,她又停下来,回过头。
“对了,这个,还给你。”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是一个小小的,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我打开手帕。
里面,是一枚小小的,用子弹壳做的哨子。
那是我上初中的时候,送给她的。
那时候,我们流行做这个。
我说,你以后要是遇到危险,就吹响它,我就会像大侠一样,来救你。
这么多年了,她竟然还留着。
哨子已经被摩挲得很光滑了,看得出,它的主人,经常把它拿在手里。
我捏着那枚冰凉的哨子,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心发痛。
“我走了。”
她说完,就真的走了。
没有再回头。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光下的那条小路上。
和很多年前,那个在红榜下,独自离开的背影,慢慢地,重合在了一起。
只是这一次,她的脚步,不再是晃晃悠悠的。
而是,无比的坚定。
我回到北京,举行了婚礼。
婚礼很热闹,来了很多朋友。
苏然穿着洁白的婚纱,很美。
在交换戒指的那一刻,她看着我,幸福地笑了。
我也笑了。
只是,没人知道,我的口袋里,一直揣着那枚子弹壳做的哨子。
它硌着我,提醒着我,我曾经,弄丢了一个多么好的姑娘。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幸福。
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个很可爱的女儿。
我努力地去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
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的家庭。
我很少再想起林晚。
不是忘了,而是不敢。
我怕一想起她,心里那个空洞,就会隐隐作痛。
直到几年前,我爸去世了。
我回去奔丧。
在葬礼上,我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林晚的丈夫。
他代表他们家,来上了炷香。
他看到我,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等仪式结束,他走到我身边。
“节哀。”他说。
“谢谢。”
我们俩,两个本该是情敌的男人,站在灵堂外,抽着烟。
“她……还好吗?”我还是没忍住,问了。
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烟圈。
“不好。”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走了。”他说,“前年冬天,肺癌。”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
“她走的时候,很安详。”
“她跟我说,这辈子,嫁给我,她不后悔。”
“她还说,如果下辈子,还能遇到我,她还嫁给我。”
男人说着,眼圈红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在我面前,流下了眼泪。
“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我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信。
是我当年,写给她的那些信。
每一封,都被她用心地保存着,连信封都还是平平整整的。
在最后一封信里,我找到了一张小纸条。
是她的字迹,娟秀,又带着一丝颤抖。
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没有等你,我等的是,那个当初答应我,会回来的少年。”
“现在,他可以不用回来了。”
“因为,我也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
我拿着那张纸条,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我哭我逝去的青春,哭我无法弥补的遗憾。
更哭那个,我用一个承诺,困了她一辈子的,善良的姑娘。
原来,她不是不记得。
她什么都记得。
她只是,选择了一种最温柔的方式,放过了我,也放过了她自己。
她没有等到那个少年。
因为那个少年,早在踏上那列北上的火车时,就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叫陈辉的,被现实磨平了棱角的,庸俗的成年人。
我把那些信,和我爸的遗物,一起烧了。
火光中,我仿佛又看到了1988年的那个夏天。
那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姑娘,靠在门框上,羞涩又勇敢地看着我。
“你敢不敢带我走?”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
我在心里,大声地回答她。
“我敢。”
“林晚,你等我。”
“这一次,我一定带你走。”
我不知道,天堂里,有没有绿皮火车。
如果有,我希望,下一站,就是她所在的地方。
我会买两张票。
一张,给我。
一张,给我那永远留在了1988年的,同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