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年去高考,班主任说我一定失败,后来我成领导,再遇见她愣住

发布时间:2025-09-08 14:24  浏览量:10

引子

电话铃响的时候,我正用砂纸打磨一个新做的木头书架。那是我给孙子准备的开学礼物,边角磨得溜光,生怕有一点毛刺扎到孩子。

“喂,哪位?”我擦了擦手上的木屑,把听筒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

“是李卫民主任吧?我是厂办的小周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客气,透着一股年轻人的机灵劲儿。

“哦,小周,有事?”我心里咯噔一下。厂办的人轻易不给我这个车间主任打电话,一打多半没什么好事。

“李主任,是这样,人事那边新分来一个大学生,叫陈阳,领导的意思是,想到您的一车间锻炼锻炼。”

大学生?我眉头一皱。这年头,大学生金贵,谁不是抢着往办公室、技术科里塞,怎么会往我们这一线车间扔?我们这儿全是机油和汗臭味,哪是人家待的地方。

“小周,你没搞错吧?我们车间都是老师傅,干的是力气活、细致活,大学生来了能干嘛?搬零件还是擦机床?”我的语气有点冲。

“哎哟,李主任,您别生气。”小周在那头连忙解释,“这不也是领导的意思嘛,说现在的年轻人需要从基层干起,尤其要跟着您这样的老先进、老劳模学习,磨练一下心性。”

又是这套话。我心里冷笑一声。

“行了,我知道了。人什么时候来报到?”我不想再多费口舌。

“明天一早。哦,对了,李主任,”小周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这小伙子……他奶奶,好像是您以前的老师,叫张秀兰。”

张秀兰。

这三个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铁锥子,毫无征兆地扎进了我的心里。霎时间,手里的砂纸掉了下来,木屑飞扬,呛得我一阵咳嗽。电话那头小周还在说什么,我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拽回了1988年的那个夏天。蝉鸣得让人心烦意乱,教室里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吹出来的全是热风。高考前最后一次班会,班主任张秀兰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沓模拟考的成绩单。

她目光扫过全班,最后,像两根冰冷的针,定在了我的脸上。

“有些同学,不要总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基础那么差,心又那么野,还想考大学?我看,趁早去学个手艺,以后好歹有口饭吃。别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成了家里的拖累。”

全班同学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集中到了我身上。我的脸,像被开水烫过一样,火辣辣地疼。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就是她嘴里那个“基础差、心又野”的同学。

那一年,我落榜了。一分之差。

挂了电话,我呆呆地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灰扑扑的院子。老伴淑芬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过来,看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老李,怎么了?谁的电话?”

“厂里的。”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拿起一块西瓜,却感觉不到一丝甜味。

淑芬叹了口气:“又是为了小波结婚房子的事催你?跟你说了,咱们家这条件,首付就够呛,装修的钱,你上哪儿变去?”

我没接话。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张秀兰,陈阳,她的孙子……这一切,像一张早就织好的网,突然就朝我罩了下来。

三十多年了,我以为自己早就忘了那份屈辱。我从一个学徒工,一步步干到班组长,再到车间主任,成了厂里人人尊敬的“李主任”。我以为,我已经用自己的努力,给了当年那个断言我“一定失败”的老师一个响亮的耳光。

可现在我才发现,那根刺,一直都埋在肉里。轻轻一碰,还是钻心地疼。

现在,她的孙子要到我的手下来了。是命运的巧合,还是一个迟到了三十多年的……嘲讽?

我心里五味杂陈,像打翻了调料铺,说不清是酸是辣。我不知道,明天我该用一张什么样的脸,去面对那个叫陈阳的年轻人,去面对那段我刻意尘封的往事。

第一章 那通电话

晚饭桌上,气氛有点沉闷。

淑芬给我盛了一碗绿豆汤,推到我面前,筷子在碗边敲了敲:“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我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没什么胃口。机油味、铁锈味,那是我闻了几十年的味道,比饭菜香更熟悉。可今天,那些味道仿佛都带上了一股子苦涩。

内心独白:张秀兰……这个名字就像我年轻时手上磨出的一个老茧,平时感觉不到,但只要一碰,那层硬皮下的记忆就隐隐作痛。我以为我早就不在乎了,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堵得慌?就像被一块湿棉花塞住了,透不过气。

儿子小波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漫不经心地说:“爸,下个月我跟小雅就去领证了,她家那边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尽快把房子定了。现在房价一天一个样。”

我放下筷子,看着他:“定了?拿什么定?你那点工资,还不够你自己花的。我跟你妈攒了一辈子的钱,也就够个首付。后面的月供、装修,你想过没有?”

“爸,你怎么又来了?”小波一脸不耐烦,“现在谁买房不是贷款?再说了,小雅说了,装修可以先简单点。关键是得有个自己的窝啊。”

“有个窝?你以为搭个鸟窝那么容易?”我心里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我在你这个年纪,还在车间里跟着师傅三班倒,一个月三十几块钱工资,哪敢想什么房子!”

“时代不一样了嘛!”小波嘟囔着。

“时代不一样,做人的道理就一样!”我一拍桌子,碗筷都跟着跳了一下,“还没学会走,就想着跑!你懂什么是责任吗?”

淑芬赶紧打圆场:“行了行了,老李,你跟孩子发什么火?小波,你也是,少说两句。你爸今天心情不好。”

她转向我,语气软了下来:“我知道你压力大。厂里效益也就那样,你这个车间主任,听着好听,挣得还没外面摆摊的多。可孩子大了,当爹妈的,总得尽力。”

她的话像一盆温水,把我心里的火浇熄了一半。是啊,我压力大。孙子要上学,儿子要结婚,厂里一堆烂摊子,哪一件不让人闹心?我的生活就像一台老旧的机器,每天轰隆隆地转,不知道哪天哪个零件就得崩掉。

内心独白:淑芬说的都对。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薪阶层,撑起一个家,就像在走钢丝。我怕的不是辛苦,是怕自己哪天撑不住了,摔下去,让一家老小跟着我受罪。我拼命想给他们最好的,可到头来,好像连最基本的都给得那么吃力。

吃完饭,我一个人躲到阳台抽烟。夏夜的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燥热。楼下小广场上,大妈们的广场舞音乐开得震天响,吵得人心烦。

我想起明天要来的那个叫陈阳的年轻人。张秀兰的孙子。

我该怎么对他?给他穿小鞋?把他晾在一边,让他知难而退?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自己都觉得可耻。我李卫民,在厂里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赏罚分明。我不能因为个人的恩怨,去为难一个刚出校门的孩子。

可要我像带其他徒弟一样,手把手地教他,倾囊相授?我做不到。一想到张秀兰那张冷漠的脸,那句刻薄的话,我的心就硬得像车间里的铁砧。

这感觉,比修一台报废的机床还难受。机床坏了,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换个零件,加点油,总能修好。可心里的这个疙瘩,三十多年了,不仅没磨平,反而越缠越紧。

淑芬走过来,从后面给我披了件薄外套:“晚上凉,别感冒了。”

她在我身边站定,看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轻声说:“还在想厂里的事?”

我“嗯”了一声,把烟头在栏杆上摁灭。

“老李,我知道你心里有事。”淑芬说,“你这人,什么都憋在心里。从下午接了那个电话,你就跟丢了魂一样。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我好歹能给你分担分担。”

我看着她鬓角新添的几根白发,心里一酸。是啊,我们是老伴,是风风雨雨几十年的夫妻。我有什么不能跟她说的?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通电话的内容,以及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淑芬听完,半天没说话。她只是握住我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轻轻拍了拍。

“都过去了。”她说,“你现在是李主任,是厂里的顶梁柱。你早就证明了,她当年是错的。一个老婆子,值得你记恨这么多年吗?”

“我不是记恨。”我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就是……不甘心。那年,就差一分。如果不是她那几句话影响了我的心态,也许我的人生,就是另一条路了。”

“哪有那么多如果?”淑芬叹了口气,“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你现在这条路,走得不好吗?受人尊敬,家庭和睦。多少大学生,混得还不如你呢。你啊,就是爱钻牛角尖。”

她的话,像一阵清风,吹散了我心头的一些烦闷。是啊,我跟一个过去的人较什么劲呢?

“至于她那个孙子,”淑芬接着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他是块好料,你就用。是块废铁,你就扔。你是车间主任,你说了算。别让人家觉得,你李卫民是个公报私仇的小人。”

我点点头,心里亮堂了一些。

内心独白:淑芬就是我的定心丸。每次我心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她总能三言两语就帮我理出个头绪。她说得对,我不能让人看扁了。我是李卫民,不是三十多年前那个在课堂上被羞辱得抬不起头的毛头小子了。明天,我就要让他看看,我这个“没出息”的工人,是怎么当主任的。

那一晚,我睡得不踏实。梦里,我又回到了1988年的考场。张秀兰穿着一身蓝色的确良衬衫,在我身边走来走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催命的鼓点。她俯下身,在我耳边一遍遍地低语:“你不行,你考不上的……”

我猛地惊醒,一身冷汗。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第二章 初次交锋

早上七点半,我像往常一样,提前半小时到了车间。

一进门,那股熟悉的机油混合着铁屑的味道就扑面而来,让我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这是我的地盘。在这里,我就是王。

车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台精密仪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阳光从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布满油污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泡上一杯浓茶。茶杯是搪瓷的,杯口磕掉了几块瓷,露出发黑的铁皮,跟了我快二十年了。

刚喝了两口,车间门口就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个年轻人,个子挺高,一米八出头,但很瘦,像根豆芽菜。穿着崭新的蓝色工装,却一点都不合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脚上一双雪白的运动鞋,跟这油污遍地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脸上带着一丝迷茫和嫌弃,东张西望,显然还没适应这里的环境。

我放下茶杯,走了过去。

“你就是陈阳?”我问,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常年发号施令形成的威严。

他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到我,有些局促:“啊,是,我……我是陈阳。请问您是?”

“我叫李卫民,这个车间的主任。”我上下打量着他。细皮嫩肉,眼神飘忽,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

“李……李主任好。”他连忙伸出手。

我没跟他握手,只是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一台旧车床:“会用吗?”

他尴尬地缩回手,摇了摇头:“学校里学的是理论,没怎么动过手。”

“理论?”我哼了一声,“我这儿不讲理论,只讲结果。零件从你手里出去,合格就是合格,不合格就是废品。没有中间地带。”

他的脸微微涨红了。

我把他领到老师傅王海的面前。王海是我们车间技术最好的老师傅,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为人沉默寡言,但手上功夫是全厂第一。我让他带徒弟,是对他最大的信任,也是对新人的最高标准。

“老王,”我说,“这是新来的大学生,陈阳。你带带他。”

王海抬起头,从老花镜后面审视了陈阳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陈阳,这是王师傅。以后你就跟着他学。”我交代道,“车间的规矩,第一是安全,第二是质量。多看,多问,少说话。手脚麻利点,别给王师傅添乱。”

陈阳小声地应着:“知道了,李主任。”

我没再理他,转身去巡视生产线了。但我用眼角的余光,一直瞟着他那边。

只见王师傅递给他一块抹布和一壶机油,指了指一台落满灰尘的备用机床,意思让他先从最基础的保养学起。陈阳接过抹布,脸上闪过一丝不情愿。他大概以为自己一个大学生,来了就该摆弄那些高精尖的数控机床,没想到是干这种擦桌子抹凳的活儿。

他擦得很敷衍,力气小得像在给机床挠痒痒。白色的运动鞋小心翼翼地躲着地上的油污,生怕被弄脏了。

我心里冷笑。这就是张秀兰的孙子?果然,跟我想象的差不多。温室里的花朵,中看不中用。

内心独白:看着他那笨拙的样子,我心里竟然有种病态的快感。张秀兰,你看到了吗?你引以为傲的大学生孙子,在我这个你当年看不起的“差生”手下,连最简单的活儿都干不好。这算不算是一种报应?可转念一想,我又觉得有些悲哀。我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从一个孩子的笨拙里寻找优越感,这和当年的张秀兰,又有什么区别?

一上午,陈阳都在跟那台旧机床较劲。他显然对这种枯燥的体力活毫无兴趣,时不时就停下来,掏出手机看两眼。王师傅说了他两次,他嘴上应着,行动上却没什么改变。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围在休息室里,吃着自己带的饭。陈阳一个人坐在角落,捧着一份从外面叫的快餐,跟周围热火朝天的气氛格格不入。

几个年轻工人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看见没,新来的那个大学生,细皮嫩肉的,哪是干活的料?”

“听说是上头有关系,下来镀金的。”

“就他那样?别把咱们的合格率给拉低了。”

我听着这些议论,没有制止。我想让陈阳也听听。年轻人,不摔打摔打,不知道天高地厚。

下午,生产线上出了个小问题。一个零件的尺寸出了零点几毫米的偏差,导致后续的装配卡住了。我拿着游标卡尺,眉头紧锁。这是个老毛病了,机床有些老化,精度不稳定。

我让王师傅过来调校。王师傅正忙着,就让陈阳先过去看看情况。

陈阳拿着图纸,对着零件比划了半天,然后走到我面前,很自信地说:“李主任,我觉得问题不是机床,是图纸的设计本身就有缺陷。这里的应力结构不合理,应该……”

他还没说完,我就打断了他。

“图纸是总工程师亲自审核的,用了十几年了,会有问题?”我把手里的零件往他面前一递,声音冷得像冰,“你连车床都没摸过,就敢质疑图纸?纸上谈兵!”

我的声音很大,整个车间的人都看了过来。

陈阳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嘴唇动了动,想反驳,但看着我严厉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内心独白:我承认,我刚才的态度是过分了。我甚至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我就是看不惯他那种眼高手低、夸夸其谈的样子。这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同样的热血,同样觉得自己什么都懂,结果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我是在教训他,还是在教训那个不成熟的自己?

王师傅这时赶了过来,接过零件和卡尺,看了一眼,又去机床上操作了几下,很快就找到了问题所在。是一个定位螺丝松了半圈。他拧紧螺丝,重新车了一个零件,尺寸分毫不差。

我把那个合格的零件,重重地放在陈阳面前的桌子上。

“看清楚了。这就是实践。在你没有弄懂一万个零件之前,别跟我谈理论。”

说完,我转身就走,不再看他。我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充满了屈辱和不甘。

这第一次交锋,我完胜。

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反而更加烦躁了。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空落落的,不是个滋味。

第三章 意外的发现

接下来的几天,陈阳变得沉默寡言。

他不再对车间的工作指手画脚,只是默默地跟在王师傅后面,干些擦机床、搬零件、打下手的杂活。他的动作依旧笨拙,工装上沾满了油污,那双雪白的运动鞋也变成了灰黑色。

他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蔫头耷脑的,没了刚来时的那股傲气。

车间的工人们看他的眼神也变了,从最初的排斥和议论,变成了某种程度的同情。他们觉得,这个大学生是被我这个“铁面阎王”给整怕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里有多矛盾。我一方面希望他能知难而退,自己打报告走人,省得我看着心烦。另一方面,我又隐隐觉得,一个年轻人,如果就这么被轻易地打垮了,那也太脆弱了。

内心独白:我这是在干什么?我把他当成了一个靶子,一个用来宣泄我三十多年怨气的靶子。可他只是个孩子,他做错了什么?我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要公私分明,可一看到他那张和张秀兰有几分相似的脸,我心里的那杆秤就歪了。李卫民啊李卫民,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天下班,我最后一个离开车间。锁门的时候,我发现车间角落的灯还亮着。

我皱着眉走过去,以为是哪个粗心的工人忘了关。

走近了才发现,陈阳一个人蹲在那台报废的老旧机床前,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正借着昏暗的灯光,一边看书,一边在机床上比比划划。

他看得太入神了,连我走到他身后都没有察觉。

我凑过去一看,他看的不是什么小说杂志,而是一本全英文的《数控机床编程与操作手册》。书页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我有些意外。这台机床是十几年前从德国进口的,因为一个核心部件损坏,加上找不到配件,早就报废了,一直扔在角落里吃灰。厂里的老师傅们都习惯了国产机床的操作,没人愿意去研究这个“洋古董”。

他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研究这个干什么?

“还不下班?”我冷不丁地开口。

陈阳吓得一抖,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他回过头,看到是我,脸上露出一丝慌乱:“李……李主任。”

“看什么呢?”我指了指他手里的书。

“没什么,随便看看。”他把书往身后藏了藏,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看看。”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书递给了我。我翻了翻,里面的英文专业术语我大多不认识,但那些复杂的电路图和编程代码,我还是能看懂一些的。他的笔记做得非常详细,有些地方还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标记。

“你看这个干什么?这台机器已经报废了。”我说。

“我觉得……它还能修好。”陈阳小声说,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倔强,“我查了资料,损坏的那个伺服电机,虽然原厂已经不生产了,但可以用一款新型号的国产电机替代,只要修改一下控制系统的底层代码,重新做一下适配就行。”

我愣住了。

修改底层代码?适配?这些词我听都没听说过。在我们这些老工人的观念里,机器坏了,就是换零件,拧螺丝。从来没想过,还能从“软件”上解决问题。

“你懂编程?”我问。

“大学里学的专业就是机械自动化和计算机科学。”他点了点头,“我对编程比较感兴趣。”

我看着他,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动摇。也许,我真的小看他了。他不是眼高手低,只是他的知识,用错了地方。就像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你却非要让他去砍柴,自然会觉得他笨拙。

内心独白:我一直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他,用干体力活的麻利程度去判断他的能力。这公平吗?时代在变,技术在进步,我不能总守着自己那套老经验,把新事物都当成花拳绣腿。或许,我这个“阎王”,也该更新一下自己的观念了。

“理论终究是理论。”我把书还给他,语气缓和了一些,“你想修,可以。我给你一个月时间。要是修不好,以后就老老实实跟着王师傅学钳工。要是修好了……”

我没说下去。因为在我看来,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要是修好了,您能不能让我进技术组?”陈阳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闪着光。

我看着他那充满渴望的眼神,像看到了三十多年前的自己。那时的我,也是这样,渴望着一个机会,一个能证明自己的机会。

“行。”我吐出一个字,转身离开了。

我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也许我只是给了他一个让他彻底死心的机会。

回到家,淑芬已经做好了饭。小波不在,说是跟同学出去吃饭了。

饭桌上,我把今天的事跟淑芬说了。

“你是说,那孩子想修那台报废的德国机床?”淑芬也很惊讶,“那不是扔了好几年了吗?厂里的技术科长都说没救了。”

“是啊。”我喝了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心里却不那么燥热了,“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不过,我看他那股劲头,倒不像是在说大话。”

“那你还真让他修啊?”淑-芬给我夹了块鱼,“万一他瞎折腾,把机器彻底弄坏了,或者出了安全事故,你这个主任可是要担责任的。”

“坏了就坏了,反正也是一堆废铁。”我摆摆手,“至于安全,我会盯着的。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也想看看,现在的大学里,到底教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更重要的是,我想看看,张秀兰的孙子,是不是真的像她一样,只会说大话。

这天晚上,我破天荒地从书柜最底层,翻出了一本落满灰尘的《英汉机械词典》。这是我年轻时,为了看懂进口设备的说明书,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啃下来的。

我对着词典,磕磕巴巴地,开始尝试着去理解陈阳那本手册上的内容。

灯光下,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和三十多年前那个在煤油灯下苦读的少年,慢慢重叠在了一起。

第四章 菜场的相遇

周末,我被淑芬从床上拽了起来。

“老李,快起来,陪我去趟菜市场。家里没菜了。”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一百个不情愿。好不容易轮到个休息日,就想好好补个觉。

“你自己去呗,我又不会挑菜。”我嘟囔着。

“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淑芬把我的外套扔在床上,“正好让你出去透透气,整天闷在家里,人都快发霉了。顺便,还能帮你拎东西。”

拗不过她,我只好乖乖地穿上衣服。

清晨的菜市场,永远是这个城市最有活力的角落。人声鼎沸,讨价还价声、吆喝声、自行车的铃铛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浓浓的烟火气。空气中弥漫着蔬菜的清香、鱼虾的腥味和熟食的香气。

淑芬像个指挥官,在各个摊位前穿梭。

“老板,这豆角怎么卖?给我来两斤,挑嫩点的。”

“师傅,这块五花肉不错,肥瘦相间,帮我绞成肉馅。”

我跟在她身后,两只手很快就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塑料袋,感觉自己像个移动的货架。

内心独白:我其实挺烦来菜市场的,乱糟糟,脏兮兮。可看着淑芬那副精打细算、兴致勃勃的样子,我又觉得挺安心。一个家,不就是这样吗?一个在外面顶天立地,一个在里面操持琐碎。她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我才能安心在外面打拼。这大概就是老伴的意义吧。

在一个卖叶菜的摊位前,淑芬停了下来,跟一个正在埋头整理青菜的阿姨说话。

“大姐,你这菠菜挺新鲜啊,多少钱一斤?”

“两块五,自家种的,没打农药。”那阿-姨头也不抬地回答,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疲惫。

我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目光无意中扫过那个阿姨的侧脸。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外面套着一个灰色的围裙,头发花白,用一个黑色的发卡随意地在脑后挽着。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像干涸的河床,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粗糙。一双手,更是布满了泥土和裂口。

很普通的一个菜场阿姨。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的轮廓有些眼熟。

就在这时,她直起身子,捶了捶酸痛的腰,转过头来,正好和我的目光对上了。

那一瞬间,我们两个人都愣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周围嘈杂的声浪瞬间远去,我的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是她。

张秀兰。

虽然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太多痕迹,但那双眼睛,那股子清冷孤傲的神气,还和三十多年前一模一样。

只是,那股神气,如今被生活的疲惫和沧桑包裹着,像一颗蒙了尘的珍珠,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我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在菜市场卖菜的落魄妇人,和当年那个站在讲台上,穿着时髦的连衣裙,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的班主任联系在一起。

她也认出了我。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惊讶,尴尬,窘迫,还有一丝不易察arle的慌乱。她下意识地把沾满泥土的双手往围裙上擦了擦,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

“卫……卫民?”她试探着叫出了我的名字,声音干涩。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是该叫她“张老师”,还是直呼其名?是该嘲讽地问一句“您怎么在这儿”,还是客气地寒暄几句?

我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淑芬察觉到了异样,她看看我,又看看张秀兰,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哎呀,这不是……张老师吗?”淑芬反应很快,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她热情地走上前,拉住张秀兰的手,“真是您啊!这么多年没见,您可一点都没变。”

这话说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假。怎么可能没变?她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张秀兰的脸更红了,她不自然地抽回手:“我……我就是在这儿帮亲戚看个摊。”

这借口一听就是假的。谁家亲戚会让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天不亮就来菜市场干活?

内心独白:我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震惊,错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我曾无数次幻想过和她重逢的场景。我想象着自己西装革履,开着小车,在她面前意气风发地告诉她,我没有像她预言的那样失败。可现实却是如此的戏剧化。我不需要任何炫耀,生活本身,就已经给了她最响亮的耳光。但这快意,转瞬即逝,剩下的,是一种更深的悲凉。

“张老师,您别站着了,快坐下歇歇。”淑芬拉着她在旁边的矮凳上坐下,自己则蹲下来,帮她整理散落的青菜,“老李,你还愣着干嘛?快把张老师摊上的菜都买了!”

我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开始往袋子里装菜。菠菜,青菜,小白菜……我也不管家里吃不吃得完,把她摊位上剩下的菜几乎包圆了。

付钱的时候,张秀兰说什么也不肯收。

“卫民,这怎么行?我……我送给你们。”她推搡着我的手,不敢看我的眼睛。

“那不行!”我把一沓钱硬塞到她沾满泥土的围裙口袋里,比她给的价钱多了不少,“您是老师,我是学生。哪有学生占老师便宜的道理?”

“老师”两个字,我说得特别重。

张秀兰的身体僵了一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低下头,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眼睛,再抬起头时,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愧疚。

回家的路上,我和淑芬一路无言。手里的菜很沉,但我的心情更沉重。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决定我命运的权威人物,如今却在生活的底层苦苦挣扎。这个发现,比我评上劳模,当上主任,更让我感到震撼。

它彻底颠覆了我对她的所有想象和怨恨。

原来,她也只是一个被生活推着走的,普通人。

第五章 尘封的往事(第三人称视角)

李卫民和妻子离开后,张秀兰在矮凳上坐了很久。

菜市场的喧嚣仿佛离她很远。她看着围裙口袋里那沓被李卫民强行塞进来的钱,指尖微微颤抖。钱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那是一双工人的手,粗糙,有力,和她记忆中那个清瘦少年的手,截然不同。

她的思绪,飘回了那个遥远的1988年。

那时的她,三十出头,是市重点中学的明星教师。丈夫是机关干部,前途无量。她自己,业务能力出众,带的班级升学率年年第一。在学校里,在学生面前,她总是骄傲得像一只孔雀。

李卫民是她班上最让她“头疼”的学生。不是因为他调皮捣蛋,恰恰相反,他很懂事,甚至有些过于沉默。但他偏科严重,理科成绩拔尖,文科却一塌糊涂。更重要的是,他的家庭条件不好。父亲早逝,母亲在纺织厂上班,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

在张秀兰看来,像李卫民这样的学生,最现实的出路就是读个中专技校,早点出来工作,为家里分担。高考这座独木桥,是为那些家庭条件好、没有后顾之忧、各方面都优秀的孩子准备的。

她不是瞧不起他,她只是觉得,她在用一种“为他好”的方式,帮他认清现实。

所以,在那次班会上,她说了那番话。她以为,那是敲打,是鞭策,是让他不要好高骛远。她没想到,那几句话,会像钉子一样,钉在一个少年心里三十多年。

后来,李卫民落榜了。她听到消息时,心里并没有得意的感觉,反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她很快就把这件事忘了。因为那年,她班上考上了十几个重点大学,她沉浸在巨大的荣誉和喜悦中,无暇去顾及一个失败者的感受。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她四十岁那年。

丈夫在一次工作中,突发脑溢血,虽然抢救了过来,却落下了半身不遂。为了给他治病,家里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单位的领导换了人,人走茶凉,丈夫提前办了病退,家里的境况一落千丈。

屋漏偏逢连夜雨。唯一的儿子,从小被他们夫妻俩宠坏了,不学无术,长大后更是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把家里最后一点底子都掏空了。

为了还债,也为了给瘫痪的丈夫赚医药费,清高的张秀兰不得不放下了所有的尊严。她提前退休,开始打各种零工。去餐厅洗过盘子,在小区做过保洁,最后,一个远房亲戚看她可怜,让她在菜市场帮忙卖菜,多少能有点收入。

从受人尊敬的张老师,到菜市场被人呼来喝去的卖菜阿姨,这中间的落差,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痛。她变得沉默,敏感,自卑。她最怕的,就是遇到以前的熟人,尤其是她教过的学生。

她没想到,会以这样一种狼狈的方式,遇见李卫民。

她更没想到,那个她当年最不看好的学生,如今仪表堂堂,眼神沉稳,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气度。而他的妻子,那个叫淑芬的女人,虽然穿着朴素,但眼神里的那份从容和幸福,是装不出来的。

李卫民最后塞给她的那笔钱,那句沉甸甸的“您是老师”,像一块巨石,砸在了她早已干涸的心湖上,激起了无尽的酸楚和愧疚。

她知道,他不是在炫耀,也不是在施舍。他是在用一种最体面的方式,维护她这个“老师”最后的尊存严。

他越是这样,她心里就越是难受。

下午,她推着空空如也的菜车回到那个破旧的老式居民楼。一进门,一股药味和馊味就扑面而来。瘫在床上的丈夫含糊不清地问她今天挣了多少钱。

她没回答,默默地走进厨房,开始做饭。

这时,她的孙子陈阳回来了。他脱下那身满是油污的工装,一脸疲惫和沮丧。

“奶奶,我不想在那个车间干了。”他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那个李主任,就是处处针对我。我今天跟他提了一个技术方案,他看都不看就给我否了。他就是个老顽固,什么都不懂!”

张秀兰正在切菜的手顿住了。

她转过身,看着自己唯一的孙子,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陈阳是她最后的希望。儿子指望不上了,她只能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这个孙子身上。她省吃俭用,供他读完了大学。她动用了自己这辈子都很少用的人脉,求到了丈夫以前的一个老部下,才把陈-阳安排进了这家效益还不错的国营厂。

她原本希望,孙子能在办公室里坐着,干一份体面的技术工作。没想到,阴差阳错,被分到了李卫民的车间。

当她从安排工作的那位领导口中听到“李卫民”这个名字时,她的心就沉了下去。她知道,这是命运的安排,也是命运的惩罚。

她没有告诉孙子,那个他口中的“老顽固”李主任,就是当年被她断言“没有出息”的学生。她也没有脸去求李卫民关照自己的孙子。她只能祈祷,李卫民已经忘了当年的事。

但现在看来,他没有忘。

“小阳,”张秀兰放下菜刀,擦了擦手,走到孙子面前,疲惫地说,“你听奶奶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刁难。你先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是不是你哪里做得不好?是不是你太急于求成了?”

“我没有!”陈阳激动地反驳,“我就是觉得,我的专业知识在那里根本用不上!让我一个学自动化的,天天去擦机床,这不就是浪费人才吗?”

“那你就想办法,让你学的东西能用上。”张秀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证明给他看。用你的本事,让他闭嘴。哭哭啼啼,发牢骚,那是没本事的人才干的事。”

她的话,像是在对孙子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陈阳愣愣地看着奶奶。他很少见到奶奶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他说话。奶奶的眼神里,有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是失望,是激励,也是一种深刻的悲哀。

他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张秀兰转过身,继续切菜。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下来,砸在了案板上。

她知道,李卫民没有公报私仇,他只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教她的孙子,也教她一个她早就该明白的道理:尊重,不是靠嘴上说的,而是靠自己挣来的。

第六章 高潮与反转

距离我给陈阳定下的“一个月之期”,只剩下最后三天了。

这一个月,陈阳像变了个人。他不再抱怨,也不再偷懒。白天,他跟着王师傅,认真学习钳工、车工的基础操作,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他也只是咬着牙,用针挑破,继续干。

到了晚上,车间的人都走光了,他就一个人钻进那个角落,对着那台德国机床,敲敲打打,一待就是三四个小时。我好几次假装检查,远远地看着他。他时而对着电脑屏幕敲打着复杂的代码,时而拿着万用表测试着线路,那股专注劲儿,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他的执着,让我这个“老顽固”也开始有些动摇了。我甚至破天荒地,让后勤科的同事,帮我找了几本关于伺服电机和PLC编程的中文书。我看不懂那些深奥的理论,但我至少想知道,他到底在折腾些什么。

这天下午,车间正在赶制一批出口到东南亚的精密轴承。这是厂里今年最大的一笔订单,厂长亲自下了死命令,质量和工期,一个都不能出问题。

我像个上了弦的陀螺,在各个工位之间来回巡视。

突然,负责最后一道精磨工序的小张,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主任,不好了!C-3号精磨机床的转速好像不对劲,磨出来的轴承,表面光洁度总差那么一点点!”

我心里一沉,赶紧跑了过去。

C-3号机床是车间的核心设备,专门负责最后一道高精度打磨。我拿起一个刚下线的轴承,用手一摸,果然,表面有些微的粗糙感。虽然肉眼看不出来,但用精密仪器一测,肯定不达标。

“怎么回事?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我问小张。

“我也不知道啊,主任。”小张急得快哭了,“就刚才,机床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点闷,然后就这样了。”

我让王师傅过来检查。王师傅听了听声音,又看了看仪表盘,眉头紧锁:“像是主轴的轴承出了问题,转速不稳定。这下麻烦了,要更换主轴轴承,得把整个机床拆开,最快也要两天。”

两天?那这批订单肯定要延期了!违约金是小事,厂里的信誉没了,那才是天大的事。

我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整个车间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围了过来。

“要不,跟厂长汇报吧?”有人小声提议。

“汇报有什么用?他还能变出个新机床来?”

我死死地盯着仪表盘上那个轻微波动的转速指针,脑子飞快地转着。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别的办法。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李主任,让我试试吧。”

是陈阳。

他挤进人群,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反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你?”我看了他一眼,“你能有什么办法?”

“这台精磨机床的控制系统,和那台德国机床的,是同一个系列。”陈阳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它的转速是由一个独立的控制器根据预设程序来调节的。现在的问题,很可能是硬件老化导致的物理偏差。如果想在不更换硬件的情况下解决,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软件补偿。”

“软件补偿?”我听得云里雾里。

“对。”陈阳的眼睛亮得惊人,“就是实时监测主轴的转速波动,然后通过算法,反向调整电机的输出功率,把这个波动抵消掉。这样,虽然硬件有偏差,但最终输出的转速,依然能保持稳定。”

周围的老师傅们都听傻了,像在听天书。

我却听懂了一点。他的意思,就像开车跑偏了,不是去修车,而是通过不断地反向打方向盘,来让车继续走直线。

这……这能行吗?

“你有几成把握?”我盯着他的眼睛问。

“理论上,八成。”陈阳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那堆不合格的轴承,心里天人交战。相信他,万一失败了,机床彻底报废,我这个主任就当到头了。不相信他,这批订单就完了,我这个主任,同样当到头了。

这是一个赌博。

内心独-白:我这辈子,最信奉的就是经验和实践。陈阳说的这些,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理智告诉我,这太冒险了。可是,看着他那双充满自信和渴望的眼睛,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三十多年前,那个站在考场外,同样渴望一个机会的自己。也许,我该赌一把。不为别的,就为这份年轻人身上该有的锐气。

“需要多久?”我问。

“给我半个小时。”

“好。”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我给你半个小时。小张,老王,你们给他打下手。车间其他人,全部退后十米,保持安静!”

我的话,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他们没想到,我这个“老顽固”,竟然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黄毛小子”。

陈阳也愣了一下,随即,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个字,立刻打开了机床的控制箱,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了上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间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个埋头在电脑前的清瘦身影。

我站在他身后,手心里全是汗。我看不懂屏幕上那些飞快滚动的代码,但我能看到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和他那双在键盘上飞舞的手指。

突然,他停了下来。

“好了。”他说。

“好了?”我半信半疑。

“我写了一个临时的补偿程序。”陈阳擦了把汗,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兴奋,“现在可以试一下了。”

我给小张使了个眼色。小张颤抖着手,按下了启动按钮。

机床发出了轻微的嗡嗡声。和刚才那种沉闷的声音完全不同,这次的声音,清亮而平稳。仪表盘上那根原本在微微波动的指针,此刻像被钉住了一样,纹丝不动。

“放个零件进去试试!”我说。

一个新的轴承被放上磨床。打磨,抛光……几分钟后,一个闪闪发亮的成品,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拿起来,用手一摸。

光滑如镜!

我立刻拿到旁边的检测台,用千分尺一量。尺寸,分毫不差!光洁度,完美达标!

成功了!

整个车间,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工人们冲上来,把陈阳团团围住,像欢迎英雄一样,把他抛向了空中。

我站在人群外,看着被抛向空中的陈阳,他脸上洋溢着我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我的眼眶,不知不觉地湿润了。

就在这时,厂长和几个技术科的领导闻讯赶来。当他们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看到那个完美的轴承后,厂长激动地走过来,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老李!你真是我的福将啊!你从哪儿给我找来这么一个宝贝疙瘩!”

然后,他转向陈阳,握住他的手,大声宣布:“小伙子,干得漂亮!从明天起,你不用在一线了,直接到技术科报到,我给你成立一个专门的技改攻关小组,你来当组长!”

人群再次沸腾了。

陈阳从人群中走出来,径直走到我面前。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扶起他,拍了拍他沾满油污的肩膀,想说点什么,却觉得喉咙哽咽。

最后,我只说出了三个字:“好样的。”

这一刻,我心里那块压了三十多年的石头,终于,彻底碎了。

我输了。输给了这个时代,输给了这个我曾经看不起的年轻人。

但不知为何,我输得心服口服,甚至……有些高兴。

第七章 一顿家常饭

那批订单,最终保质保量地完成了。厂里给我和一车间记了集体二等功,陈阳个人记了一等功,奖金发了不少。

陈阳成了厂里的名人。他那台报废的德国机床,也在一个月期限的最后一天,奇迹般地“复活”了。他不仅修复了硬件,还对控制系统进行了升级,加装了他自己编写的故障预警系统,比新买的机器还好用。

技术科那帮老学究们,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用厂里发给我的奖金,给小波的婚房付了装修的首付款。淑芬高兴得合不拢嘴,说我是家里的“财神爷”。

小波也对我刮目相看,不再觉得我这个当工人的父亲“落伍”了。他甚至开始对我在车间里的那些事迹,产生了兴趣。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周六,我让淑芬多做了几个菜,然后,我亲自给张秀兰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还是那个沙哑疲惫的声音。

“张老师,是我,李卫民。”我的声音很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我能听到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卫民……有事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张老师,您别误会。”我说,“我是想请您和陈阳,今天晚上到我家里来,吃顿便饭。淑芬亲手做的,没什么好菜,就是想……谢谢您,培养了陈阳这么优秀的孩子。”

“不,不,我……”她在那头语无伦次,“该我们谢你才对。卫民,真的,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

“张老师。”我打断了她,“什么都别说了。就这么定了,晚上六点,我让小波去接你们。您把地址告诉我。”

我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挂了电话。

内心独白: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请她吃饭。或许,我只是想给这段长达三十多年的恩怨,画上一个句号。不是为了炫耀,也不是为了让她难堪。只是想以一种平和的方式,告诉她,也告诉我自己,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老了,没必要再背着过去的包袱,沉重地走完下半生。

晚上六点,小波开着我那辆开了快十年的旧捷达,把张秀兰和陈阳接了过来。

张秀兰换上了一件干净的旧衬衫,头发也梳理得很整齐。但她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很拘谨,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陈阳跟在她身后,也显得有些局促。

淑芬热情地迎了上去,拉着张秀兰的手,就像拉着一个久别重逢的亲戚。

“张老师,快请进!小阳,也进来坐,别客气,就当是自己家。”

饭桌上,摆满了淑芬的拿手菜。红烧肉,清蒸鱼,糖醋排骨……香气四溢。

我拿出珍藏了多年的好酒,给张秀兰面前的杯子倒了一点点,然后给自己的杯子倒满。

“张老师,”我端起酒杯,站了起来,“这第一杯酒,我敬您。”

张秀兰慌忙站起来:“卫民,这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我看着她,诚恳地说,“三十多年前,您是我的老师。您当年说的话,虽然不好听,但道理是对的。是我自己基础不牢,心气又高。这些年,我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就是您当年那句话的‘刺激’。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李卫民。所以,这杯酒,我敬您当年的‘敲打之恩’。”

我一仰头,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张秀兰愣住了。她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她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阳也愣住了。他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段往事。他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的奶奶,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淑芬赶紧打圆场:“哎呀,老李,你看你,好好的,说这些干嘛。都过去了。快,张老师,您坐,吃菜,吃菜。”

我坐下来,给张秀兰夹了一块鱼:“张老师,我知道您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心里,从来没有真正恨过您。”

张秀兰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用手背擦着,哽咽着说:“卫民……是我对不起你。我当年……太年轻,太自以为是了。我……我跟你道歉。”

她说着,就要站起来给我鞠躬。

我赶紧按住她:“张老师,您这是干什么!您再这样,就是打我的脸了。”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久。

我们聊了很多。聊过去,聊现在,聊未来。聊小波的婚事,也聊陈阳的工作。

张秀兰告诉我,她丈夫已经去世两年了。她现在卖菜,就是为了给不争气的儿子还赌债。

我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当即表示,陈阳现在出息了,工资也高了,以后的债,让陈阳慢慢还。她这么大年纪,不能再这么操劳了。

陈阳也红着眼圈,对他奶奶说:“奶奶,您放心。以后,家里的事,都交给我。我一定让您过上好日子。”

饭吃到最后,张秀兰紧紧握着我的手,反复说着“谢谢”。

我知道,这声“谢谢”,不仅仅是为了这顿饭,也不仅仅是为了我对陈阳的提携。

送走他们后,我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淑芬走过来,从后面抱住我。

“心里舒坦了?”她问。

“嗯。”我点了点头,“舒坦了。”

是的,舒坦了。

当年的那份屈辱和不甘,在今晚这顿家常饭里,在张秀兰那句迟到了三十多年的道歉里,在彼此的谅解和释然中,都烟消云散了。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去证明自己比别人强,也不是去报复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

真正的强大,是拥有了原谅和宽容的能力。

是当你站在高处时,还愿意向那些仍在谷底挣扎的人,伸出自己的手。

内心独白:我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证明自己的李卫民了。我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个车间主任。我的世界里,不应该只有怨恨。我的人生,也不应该只为了一个陈年的旧疤而活。放下,原来是这么轻松的一件事。就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背包,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好好看看前方的风景了。

我看着身边淑芬的侧脸,看着屋里儿子忙碌的身影,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

这,就是我的生活。平凡,琐碎,却也温暖,踏实。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