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年,我被公司优化,灰心丧气时,一个猎头找到了我
发布时间:2025-11-13 08:51 浏览量:3
1999年,深圳。
夏天像一张黏糊糊的网,兜头盖脸地罩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我抱着一个纸箱子,站在华强北赛格大厦的门口,感觉自己像个被扔掉的垃圾。
纸箱里是我在公司三年的全部家当:一个印着“优秀员工”的马克杯,几本啃得卷了边的专业书,一个半旧的鼠标垫,还有一盆快要养死的仙人球。
就在半小时前,人事经理,一个姓刘的女人,涂着鲜红的指甲,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气通知我:“陈驰,考虑到公司战略调整和组织架构优化,你的岗位……我们很遗憾。”
“优化”。
多好听的词儿。
跟前几天还在会上高喊“公司就是你们的家”的王总,用的是同一套话术。
我甚至没力气去争辩什么,只是麻木地点点头,签字,然后回到我那个小小的隔间,在同事们或同情或躲闪的目光里,收拾我的东西。
我叫陈驰,28岁,一个程序员。
在这个遍地都是机会的城市,我成了那个被机会筛掉的沙子。
回到我在下沙租的农民房,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隔壁炒辣椒的呛人味道扑面而来。
我把纸箱往地上一扔,整个人陷进那张吱嘎作响的单人床里。
天花板上,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动的全是热风。
我睁着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接下来怎么办?
简历投出去几十份,石沉大海。
银行卡里的存款,交完下个月的房租,也就够我再吃两个月的泡面。
给家里打电话?
我妈上次还喜滋-滋地跟亲戚炫耀,说我在深圳大公司上班,有出息。
我怎么开口?
说妈,你儿子被“优化”了,现在是个无业游民。
我不敢想她那张失望的脸。
手机,不对,那时候应该叫“寻呼机”,我的腰上别着一个摩托罗拉的汉显寻呼机,安静得像块板砖。
这几天,除了“10086”和卖保险的,没人找我。
我翻了个身,脸埋在枕头里,枕头有一股怎么也晒不干的、汗水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就这么躺着吧,躺到天荒地老,躺到房东来踹门。
不知过了多久,寻呼机突然在腰间疯狂震动起来,像一条垂死的鱼。
我烦躁地掏出来,眯着眼看那小小的屏幕。
一串陌生的深圳固话号码。
下面还有一行字:“陈驰先生?见讯请回电,有要事。方。”
方?
哪个方?
我脑子里过了一遍,没有一个姓方的朋友。
骗子吧。
我把寻呼机扔到一边,不想理会。
可它就像一个不屈不挠的信号,在我几乎熄灭的希望里,划亮了一根小小的火柴。
万一呢?
万一是什么重要的事?
我挣扎着爬起来,走到房间角落,那里放着我为了找工作专门申请安装的电话。
我拿起听筒,手指在沾满灰尘的拨号盘上,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去。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了起来。
“喂,你好。”
一个男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职业化的从容。
“你好,我叫陈驰,我的寻呼机上……”
“啊,陈先生,你终于回电话了。”对方的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一点笑意,“我等了你一个下午。”
“请问你是?”我心里满是戒备。
“我姓方,方向的方。是一家猎头公司的顾问。”
猎头?
我愣住了。
这个词,我只在杂志上见过。听说他们专门为大公司挖那些顶尖的人才,年薪几十万上百万的那种。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找我?”我的声音有点干涩。
“是的,陈驰先生。你在鸿景科技做C++开发,主导过‘蓝盾’项目的核心模块,去年还得过公司的技术创新奖,对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些信息,我只写在了我那份无人问津的简历里。
“……是。”
“那就没错了。”他轻笑一声,“陈先生,我手上有一个职位,我觉得非常适合你。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聊几分钟?”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乱糟糟的房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方便。
我他妈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方便,你说。”
“很好。”方顾问的声音清晰而有条理,“我服务的客户是一家新成立的互联网公司,叫‘华腾’。他们正在做一个即时通讯软件,需要一位经验丰富的后台开发主管。根据你的履历,我觉得你的技术能力和项目经验都非常匹配。”
华腾?没听过。
即时通讯?那是什么玩意儿?跟OICQ一样的东西?
我心里嘀咕着,嘴上却不敢怠慢:“主管?”
“是的,主管。”他加重了语气,“带一个五人左右的团队。薪资方面,可以给到你现在的一倍以上。”
一倍以上?
我现在的月薪是六千。一倍以上,就是一万二?
1999年,在深圳,月薪一万二是什么概念?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这……这是真的吗?
不会是遇到骗子了吧?专门骗我们这种失业人员的?
“陈先生?你还在听吗?”
“在,在听。”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点,“你们公司……怎么会找到我的?”
“我们有我们的渠道。”方顾问的回答滴水不漏,“我们看重的是你的能力。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我能说没有吗?
这简直是溺水的人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有。”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很好。”他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那你明天上午十点,有没有时间?我们先见个面,聊一聊具体情况。地点在国贸大厦的星巴克,你知道吗?”
星巴克。
我知道,报纸上说,一杯咖啡要卖二三十块钱。我从没进去过。
“我知道。”
“那好,明天见。到时候你找一个穿灰色西装,戴金丝眼镜的人,就是我。”
“好的,方顾问。”
挂了电话,我握着听筒,呆立了半晌。
房间里依旧闷热,但我却感觉背后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一种混杂着狂喜、怀疑和不安的情绪,像电流一样窜遍我的全身。
我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疼。
不是做梦。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我把自己衣柜里唯一一套像样的西装翻了出来。
那是为了参加一个表哥的婚礼,在东门花了三百块钱买的,料子有点硬,泛着廉价的光。
我对着镜子,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皮鞋擦得能照出人影。
我甚至奢侈地没有去挤公交车,而是打了一辆红色的出租车。
车窗外,深南大道的凤凰树开得正艳,一团团火红。
这个城市,昨天还让我觉得了无生趣,今天看起来,似乎又充满了希望。
国贸大厦,当时的深圳地标。
我站在楼下,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建筑,心里有点发虚。
星巴克里,冷气开得很足。
舒缓的音乐,咖啡的香气,还有周围那些穿着考究、轻声交谈的男男女女,都让我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我一眼就看到了方顾问。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果然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正在慢条斯理地用一台IBM的笔记本电脑看着什么。
他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但身上那股精英的气质,是我模仿不来的。
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
“方顾问?”
他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对我笑了笑:“陈驰先生,请坐。”
他的笑容很标准,像是用尺子量过。
“喝点什么?”他指了指吧台。
我有点窘迫:“不……不用了,谢谢。”
他也没坚持,合上电脑,身体微微前倾,开门见山:“我们直接开始吧。”
“好。”
“陈驰,28岁,老家湖南,大学毕业后来深圳,在鸿景科技工作三年,C++技术扎实,有大型项目经验。为人……比较正直,不擅长办公室政治。我说的对吗?”
他像在念我的判词。
我心里一惊,他连我的性格都摸得这么清?
我只能点点头。
“很好。”他似乎很喜欢用这个词,“你的技术背景,我很看好。但是,你的职业规划,有点问题。”
“问题?”
“你在鸿景待了三年,职位没动过,薪水涨幅也有限。以你的能力,早就应该跳出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
“因为你只会埋头干活,不懂得经营自己。”他一针见血,“技术是你的本钱,但怎么把这个本钱卖个好价钱,是一门学问。而我,就是帮你做这个学问的人。”
我看着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的人,所有心思都被他看透了。
“华腾这家公司,老板姓赵,非常有野心。他们做的这个即时通讯软件,对标的是美国的ICQ和国内的OICQ。赵总认为,这东西未来会成为互联网的入口,价值不可估量。”
“他需要一个能打硬仗的技术负责人,把他的想法变成现实。他不在乎你从哪里来,只在乎你能不能搞定问题。”
“所以,这对你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抓住了,你就能翻身。抓不住……”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需要做什么?”
“面试。”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资料,“一共三轮。第一轮,技术总监面,考你的硬功夫。第二轮,HR总监面,看你的团队管理能力和稳定性。第三轮,赵总亲自面,看你的‘狼性’。”
“狼性?”我皱了皱眉。
“对,狼性。”方顾问的镜片后闪过一丝精光,“赵总喜欢有攻击性、有企图心的人。他不需要一个安分守己的螺丝钉,他要的是一个能跟他一起去抢地盘的将军。”
他把资料推到我面前:“这是华腾的背景资料,以及他们目前的技术架构分析。你回去好好看看。面试时间在后天下午,我会再通知你。”
“面试的时候,记住几点。”他伸出手指。
“第一,谈技术,要自信,要主动,要展现你的深度和广度。不要等他问,你要引导他。”
“第二,谈管理,要强调结果导向,强调执行力。可以说你以前的公司流程太慢,影响效率,你渴望一个更高效的平台。”
“第三,见赵总,不要谦虚。他问你有什么职业目标,你就告诉他,你想成为中国最顶尖的技术专家。他问你对薪资有什么要求,你就大胆地报一个数。”
“报多少?”我忍不住问。
他看着我,笑了:“你觉得你值多少?”
我愣住了。
“记住,陈驰,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一个被‘优化’的失败者。”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敲在我的心上,“你是一个被市场争抢的稀缺人才。你的价值,由你自己来定义。”
走出星巴克,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痛。
我手里紧紧攥着那份资料,感觉沉甸甸的。
方顾问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脑子里一扇尘封的门。
原来,找工作还可以是这样。
原来,我可以不是那个被动等待宣判的人。
接下来的两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把方顾问给我的资料翻来覆去地研究,把华腾可能用到的技术、可能遇到的问题,都预演了一遍。
我还上网,用那慢得像蜗牛一样的拨号网络,去查所有关于ICQ和OICQ的信息。
我对着镜子,一遍遍地练习方顾问教我的话术。
从一开始的磕磕巴巴,到后来的对答如流。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士兵,在疯狂地磨砺自己的武器。
面试那天,我再次穿上那套廉价的西装。
但这一次,我感觉自己挺直了腰杆。
华腾的办公室在一个新建的科技园里,装修很新,到处都是白墙和玻璃隔断。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新油漆和雄心勃勃的味道。
来来往往的年轻人,脸上都写着“我很忙,别挡路”。
第一轮,技术总监,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头发稀疏,眼窝深陷,一看就是常年熬夜的主。
他抛出的问题又快又刁钻。
但我准备得太充分了。
我不仅对答如流,还在他的基础上,提出了几个他没想到的优化方案。
他看我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审视,变成了欣赏。
第二轮,HR总监,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女人。
她没有问我技术,而是问我如何带团队,如何处理冲突,如何看待加班。
我按照方顾问的指点,把“结果导向”和“执行力”挂在嘴边。
我说:“我不反对加班,我只反对没有效率的加班。如果一个团队需要靠无休止的加班才能完成任务,那一定是管理出了问题。”
她点了点头,在我的简历上画了一个圈。
第三轮,我被带到了赵总的办公室。
赵总大概四十出头,个子不高,但眼神锐利得像鹰。
他没有坐的办公桌后面,而是坐在沙发上,示意我也坐。
他没有看我的简历,只是盯着我。
“他们都说你技术不错。”他开口了,声音很洪亮。
“我还行。”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
“我不要还行的人。”他摇了摇头,“我要最牛的人。你觉得你是吗?”
我想起了方顾问的话。
我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在C++后台开发这个领域,给我一个足够好的平台,我就是最牛的。”
赵总的眼睛亮了。
他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好!有种!我喜欢!”
“你想要多少钱?”他问得直接。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我想起了方顾问的鼓励。
我报了一个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一万五。”
赵总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小子,敢开价!行!只要你能做出东西来,别说一万五,五万我都给你!”
“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随时。”
“好!下周一就来!我让HR给你办手续!”
从华腾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站在科技园的门口,晚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这一切,顺利得有点不真实。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公共电话亭给方顾问回电话。
“方顾问,我……我好像通过了。”
“不是好像,是肯定通过了。”他在电话那头笑了,“赵总刚才亲自给我打电话,对你非常满意。恭喜你,陈驰。”
“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了。”我的声音有点哽咽。
“不用谢我,这是你应得的。”他说,“记住,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路,更要靠你自己。在华腾,拿出你的真本事,让他们看看你的价值。”
“另外,我的服务费,会从你第一个月的工资里,由华腾直接支付给我。这一点,合同里会写明。”
“应该的,应该的。”我连声说。
挂了电话,我没有马上回家。
我走进路边一家小饭馆,点了一份猪脚饭,还奢侈地加了一个卤蛋。
我吃得很慢,一口一口,像是在品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邻桌几个刚下班的工人,在大声地划拳喝酒,吹着牛。
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我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
我们都是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奋力求生的小人物。
只不过,我今天,运气好一点。
周一,我正式到华腾报到。
我换下那套旧西装,穿上了新买的衬衫和牛仔裤。
我分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电脑是全新的联想。
我的头衔是“后台开发部主管”。
手下有五个兵,都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人,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敬畏。
赵总把我叫到办公室,扔给我一份简陋的需求文档。
“这就是我们的产品,‘腾信’。三个月,我要看到第一个可用版本上线。有没有问题?”
我翻了翻文档,只有寥寥几页,画着几个粗糙的界面。
这根本不是需求文档,就是几张草图。
我心里一沉。
“赵总,这个……有点太简略了。很多技术细节和逻辑流程都没有定义。”
“要什么细节!”他一挥手,“细节是你要去想的!我要的是结果!三个月,上线!不然,你们整个团队,全部滚蛋!”
我走出他办公室的时候,后背已经湿了。
我终于明白方顾问说的“狼性”是什么意思了。
这里不是鸿景那种按部就班的安乐窝。
这里是战场。
没有路,就自己杀出一条路来。
接下来的三个月,我几乎是以公司为家。
所谓的“996”对我们来说,简直是福报。
我们是“007”,一天24小时,一周7天,随时待命。
办公室的角落里,堆满了泡面盒子和红牛的空罐子。
好几个人,都在桌子底下备着行军床。
我带着我的小团队,从零开始,设计架构,搭建数据库,写下一行又一行的代码。
我们每天开会,不是在讨论,就是在争吵。
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赵总几乎每天都会来我们这儿转一圈,像个监工。
他不懂技术,但他会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激励(或者说压榨)我们。
“搞定没有?什么时候能搞定?用户在等着!对手在看着!你们他妈的能不能快点!”
有一次,一个刚毕业的小伙子,因为一个bug连续熬了两个通宵,实在扛不住了,趴在桌上睡着了。
赵总看见了,走过去一脚踹在桌子上。
“睡你妈逼!起来嗨!”
那个小伙子吓得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我当时就火了,站起来挡在他面前:“赵总,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让他休息一会儿!”
赵总指着我的鼻子骂:“休息?等公司死了再去休息!你他妈要是心疼他,就替他干!”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把那个bug给解决了。
凌晨四点,我走出公司大楼。
整个科技园一片死寂。
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孤独和疲惫。
我这是在干什么?
我用命换来的这份一万五的工作,到底值不值得?
我给方顾问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陈驰?这么晚,出什么事了?”
我把公司的情况,赵总的风格,都跟他说了。
我以为他会给我一些安慰或者建议。
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说:“这很正常。创业公司都这样。赵总这种人,才能成事。你适应不了,就只能被淘汰。”
“记住你的目标,陈驰。你不是来交朋友的,你是来赚钱,来证明自己的。”
“等你把‘腾信’做出来了,你的身价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你想去哪儿,都是你说了算。”
他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
我突然明白,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他的一笔投资。
他只关心这笔投资能不能带来回报。
至于我的感受,我的死活,他根本不在乎。
挂了电话,我心里最后一点温情也消失了。
他说得对。
我不是来交朋友的。
我是来赢的。
我回到公司,冲了一杯最浓的咖啡,继续写代码。
两个半月后,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和无数次崩溃的边缘,“腾信”的第一个版本,终于跌跌撞撞地完成了。
上线那天,整个技术部的人都围在机房里。
当赵总在电脑前,成功地用“腾信”发出了第一条消息时,整个办公室都沸腾了。
大家互相拥抱,又哭又笑,像一群打赢了仗的疯子。
赵总走过来,用力地拍着我的肩膀,眼睛里竟然也有些湿润。
“好样的,陈驰!你没让我失望!”
那个月,我的工资卡里,真的收到了五万块钱的奖金。
我拿着那笔钱,第一时间去银行,给我爸妈汇去了一万。
然后,我从下沙的农民房搬了出来,在车公庙附近租了一个像样的小区房。
我终于可以在这个城市,稍微体面地生活了。
“腾信”上线后,用户量开始缓慢增长。
赵总的野心更大了。
他要求我们不断地迭代,增加新功能:群聊、文件传输、视频聊天……
我们的工作节奏,没有丝毫放缓,反而越来越快。
团队从5个人,扩张到20个人。
我成了名副其实的部门总监,手下管着一堆人。
我开始频繁地参加各种会议,写各种PPT,跟各个部门扯皮。
我写代码的时间,越来越少。
我变得越来越像赵总,或者说,越来越像方顾问。
我说话开始言简意赅,只谈目标和结果。
我会在下属犯错时,毫不留情地批评他们。
我也会在半夜三点,一个电话把他们从床上叫起来处理线上问题。
团队里那些老员工,看我的眼神,渐渐从敬佩变成了畏惧。
新来的员工,甚至不敢跟我对视。
有一次,一个跟我最早一起打拼的兄弟,私下找我喝酒。
他喝多了,红着眼睛对我说:“驰哥,你变了。你现在跟赵总,有什么区别?”
我端着酒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变了吗?
我只是……活成了我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但我没有选择。
在这个高速运转的机器里,你不往前跑,就会被碾碎。
那段时间,方顾问偶尔会联系我。
他不再跟我谈技术,而是跟我聊行业动态,聊资本市场。
他会告诉我,哪家公司又拿到了融资,哪个大佬又发表了什么言论。
他像一个导师,在引导我往更高的层次去看。
他说:“陈驰,技术只是你的敲门砖。你要学会看懂商业,看懂人性。这才是你未来最大的价值。”
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想把我培养成一个更值钱的“商品”。
一个可以被卖出更高价钱的,懂技术、懂管理、懂商业的复合型人才。
我没有抗拒。
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2000年底,“腾信”的用户量突破了百万。
华腾成了深圳互联网圈一颗耀眼的新星。
赵总开始频繁地接触投资人,准备拿A轮融资。
公司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浮躁。
每个人都在谈论期权,谈论上市,谈论一夜暴富。
而我,却感到了一丝隐忧。
“腾信”的用户增长,开始放缓了。
因为市场上,出现了一个强大的对手——OICQ。
他们不仅功能迭代比我们快,用户体验也比我们做得好。
更重要的是,他们似乎有源源不断的钱在烧,在做推广。
我向赵总提了好几次,我们必须加大技术投入,优化底层架构,改善用户体验。
但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满脑子都是融资,都是上市。
他觉得,技术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故事,是概念。
他甚至开始插手我们的产品设计。
他要求我们在“腾信”里,加入各种乱七八糟的功能,什么游戏大厅、在线商城、虚拟形象……
他想把“腾信”打造成一个无所不包的巨无霸。
但这完全违背了即时通讯软件“简洁、高效”的初衷。
我们的软件,变得越来越臃肿,越来越卡顿。
用户的抱怨,越来越多。
我和赵总的冲突,也越来越频繁。
有一次在产品评审会上,我直接拍了桌子。
“赵总!你这是在毁掉‘腾信’!我们是一个通讯软件,不是一个四不像的怪物!”
赵总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指着我,手都在发抖:“陈驰!你他妈算老几?你是在教我做事吗?公司是我的还是你的?你给我搞清楚,你就是个打工的!”
“不想干,就给我滚!”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出声。
我看着赵总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心里一片冰凉。
打工的。
是啊,我做得再好,爬得再高,也终究是个打工的。
我没有说话,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坐了很久。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突然觉得无比的讽-刺。
我拼了命地往上爬,以为自己掌控了命运。
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随时可以被丢弃。
第二天,我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
赵总没有挽留我,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会后悔的。”
我办完离职手续,抱着一个比上次更小的纸箱,走出了华腾的大门。
这一次,我的心很平静。
没有了被“优化”时的绝望,也没有了拿到offer时的狂喜。
我只是觉得,有点累。
我第一个电话,打给了方顾问。
“我从华腾出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淡淡地说。
“可惜了。”他叹了口气,“本来,等华腾融到资,你的身价至少能再翻一倍。”
“那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
我被他问住了。
是啊,我到底想要什么?
钱?地位?还是所谓的自我实现?
我好像……也说不清楚。
“我不知道。”我说,“但我知道,我不想要什么。”
“好吧。”方顾问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职业化的冷静,“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需要我再帮你看看机会吗?”
“暂时不用了,我想先休息一下。”
“也好。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联系我。市场很大,好的人才永远不缺机会。”
挂了电话,我突然觉得,我和方顾问之间,那根看不见的线,也断了。
他是一个优秀的猎人,而我,是他曾经捕获过的一个猎物。
现在,这个猎物自己跑了。
他会感到惋惜,但很快,他就会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就是我们的关系。
我在家里,浑浑噩噩地待了一个星期。
我没有投简历,也没有联系任何人。
我每天就是睡觉,看影碟,出门买菜做饭。
我把之前因为工作而忽略的生活,一点点捡回来。
我发现,楼下那家早餐店的肠粉很好吃。
我发现,附近公园里,那些下棋的大爷,其实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我发现,当我不去想工作,不去想未来的时候,我的心,竟然前所未有地安宁。
一个星期后,我的寻呼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过去。
“喂,是驰哥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耳熟。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小李啊!李浩!以前华腾你手下的那个!”
李浩?
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因为熬夜写bug被赵总踹桌子的小伙子。
“哦,小李啊,你好你好。有什么事吗?”
“驰哥,你从公司走了,我们都知道了。大家……都挺想你的。”他的声音有点低落。
我心里一暖:“你们怎么样?还好吗?”
“不好。”他苦笑一声,“你走了以后,赵总找了个新总监,啥也不懂,就知道瞎指挥。现在整个部门乌烟瘴气的,好多老人都准备走了。”
“这样啊……”
“驰哥,我……我也辞职了。”
“什么?”我有点惊讶。
“嗯。还有阿强,就是那个负责数据库的。我们俩都出来了。”
“那你们有什么打算?”
“我们……”他顿了一下,似乎在鼓起勇气,“我们想自己干。我们合计了一下,觉得做企业级的SaaS软件,应该有市场。我们有技术,但是缺一个带头的。所以……驰哥,我们想请你出山,跟我们一起干!”
我愣住了。
请我……跟他们一起干?
创业?
这个词,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你们……想清楚了?创业可不是闹着玩的,九死一生。”
“想清楚了!”李浩的语气异常坚定,“驰哥,我们信你!在华腾那段日子,虽然累,但是跟着你,我们学到了很多东西,心里也踏实。我们觉得,只有跟着你,才能做出点名堂来!”
我握着电话,久久没有说话。
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我没想到,我那个“没人性”的领导,在他们心里,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我以为我已经失去了所有人的信任。
“驰哥,你考虑一下,好吗?我们不是让你白干,我们凑了点钱,可以给你股份。虽然现在公司还只是个空壳子,但我们有信心!”
“你们在哪儿?我们见个面吧。”我说。
我们约在了一个大排档。
李浩和阿强,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上还带着稚气,但眼睛里,却闪烁着一团火。
他们给我看他们的商业计划书。
虽然很粗糙,但思路很清晰,逻辑也很严谨。
他们把市场、产品、技术、盈利模式,都想得很透彻。
我看得出来,他们是认真地。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
我们聊技术,聊产品,聊在华腾的那些日日夜夜。
我们聊赵总的霸道,也聊我们共同写下的那些代码。
最后,李浩红着脸,端起酒杯对我说:“驰哥,我知道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我们有手艺,有兄弟。你愿意……再带我们冲一次吗?”
我看着他们俩那充满期待的眼神。
我突然想起了两年前,那个站在赛格大厦门口,抱着纸箱,一脸茫然的自己。
我突然想起了方顾问对我说的话:“你的价值,由你自己来定义。”
是啊。
我的价值,到底是什么?
是那一万五的月薪?是那个总监的头衔?
还是……能带着一群信任我的兄弟,去做一件我们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事?
我端起酒杯,跟他们重重地碰了一下。
“干!”
我们的公司,在一个破旧的写字楼里成立了。
没有前台,没有会议室,只有三张桌子,三台电脑。
公司的名字,叫“远方”。
我希望,我们能走到比想象中更远的地方。
我们没有钱做推广,就一个客户一个客户地去跑。
我这个曾经的总监,重新做回了销售。
我穿着那套已经不太合身的西装,去拜访各种各样的公司。
我被拒绝,被嘲笑,被保安赶出来。
但我没有放弃。
因为我知道,我的背后,有两个兄弟在通宵达旦地写着代码。
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半年后,我们拿到了第一个客户。
合同金额只有五万块。
但对我们来说,却像是拿到了全世界。
那天,我们三个人,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叫了一份最贵的外卖,开了我们买的第一瓶香槟。
香槟的泡沫,溅得到处都是。
我们笑得像三个傻子。
日子虽然清苦,但我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快乐。
因为我不再是谁的棋子。
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我们自己的“远方”。
两年后,“远方”公司已经发展到了三十人的规模。
我们搬进了新的办公室,就在华腾曾经待过的那个科技园里。
我们的S-a-a-S产品,在行业里已经小有名气,有了几百家稳定的企业客户。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方顾问。
“陈总,恭喜啊。”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真正的笑意。
“你消息还是这么灵通。”我也笑了。
“你们‘远方’现在可是圈里的明星项目。好几家VC(风险投资)都在打听你们。”
“哦?是吗?”
“怎么样?有融资的打算吗?我可以帮你牵线,保证给你一个好价钱。”他又回到了他猎头的本行。
“谢谢,不过暂时还不需要。”我婉拒了。
“为什么?有了资本的助力,你们可以发展得更快。”
“快,不一定就是好。”我说,“我们想走得稳一点。”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陈驰,你真的变了。”
“是吗?”
“以前的你,像一把锋利的刀,渴望出鞘,渴望被认可。”他说,“现在的你,更像一块璞玉,虽然没有那么耀眼,但质地更坚实了。”
“或许吧。”我看着窗外,我们公司的logo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对了,告诉你个事。”他说,“华腾,上个月倒闭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并不意外。
“赵总呢?他怎么样了?”
“融资失败,资金链断了。欠了一屁股债,人也消失了。听说,OICQ那边,也就是现在的腾讯,想收购他们的技术和用户,他没同意。他那个人,太傲了。”
我叹了口气。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赵总的“狼性”,成就了华腾的开始,也注定了它的结局。
“不说他了。”方顾问说,“陈驰,有空一起喝杯咖啡吧。不谈生意,就当朋友聊聊。”
“好啊。”我爽快地答应了。
我突然觉得,我和他之间,那种纯粹的利益关系,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我们还是约在了国贸的星巴克。
还是那个靠窗的位置。
他还是穿着考究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局促不安的失业青年。
我可以坦然地为自己点一杯拿铁,然后和他像老朋友一样,聊着天。
我们聊这几年的风云变幻,聊那些倒下的公司,和那些崛起的新贵。
最后,他看着我,很认真地问:“陈驰,你后悔过吗?当初离开华腾。”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后悔。”
“为什么?留在那里,你现在可能已经财务自由了。”
“也许吧。”我笑了笑,“但那样,我可能就永远找不到‘远方’了。”
他看着我,似乎在咀嚼我这句话的意思。
良久,他也笑了。
“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远方’。”
那天下午的阳光很好。
透过星巴克的玻璃窗,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深南大道,看着这个我曾经又爱又恨的城市。
我突然明白,那个99年的夏天,那场所谓的“优化”,对我来说,或许并不是一场灾难。
它只是命运给我按下的一个暂停键。
它让我有机会停下来,看清楚自己脚下的路,然后,重新选择一个方向。
而那个突然出现的猎头,那个叫方顾问的男人,他就像一个精明的摆渡人。
他把我从绝望的此岸,渡到了一个充满机遇的彼岸。
虽然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收取那份不菲的“船票”。
但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感谢他。
是他,让我看到了一个更大的世界,也让我最终看清了自己。
我的寻呼机,早已经换成了手机。
手机里,存着李浩,存着阿强,存着我们“远方”每一个员工的号码。
也存着方顾问的号码。
我偶尔还是会和他联系。
他会给我推荐优秀的人才,我也会把身边想换工作的朋友介绍给他。
我们成了一种很特别的,互相成就的合作关系。
我知道,在这个商业社会里,纯粹的友谊是一种奢侈品。
但我和他之间,似乎在利益之外,又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或许,那就叫作“惺惺相惜”吧。
毕竟,我们都是在这个巨大的时代浪潮里,奋力前行的,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