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弟回村创业邀我任厂长,我深夜辞退亲属工人,三年后他感激涕零

发布时间:2025-10-15 12:13  浏览量:8

“哥,这厂长,除了你,我谁都不认。”

堂弟李维军把一杯白酒推到我面前,杯沿磕在掉漆的八仙桌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酒液晃了晃,映着头顶那只昏黄的灯泡,光晕一圈圈散开,像他眼里闪烁的光。

那是2001年的秋天,我们镇上那家最大的棉纺厂刚刚彻底关停,我,李卫国,四十二岁,作为最后一批下岗的办公室主任,揣着几千块的补偿金,在家里待了整整三个月。三个月,足够把一个人的精气神磨得干干净净。我老婆每天唉声叹气,儿子要交学费,我抽烟都从五块的“红梅”降到了两块五的“画苑”。

维军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他在南方闯了七八年,据说发了点小财,穿着一件我叫不上牌子的夹克衫,头发抹得油亮,开着一辆半新不旧的桑塔纳,在镇上转了两天,就把车停在了我家门口。

他说要在镇西头那片荒地上建个电子元件厂,专门给南方的大厂做配套。他把所有积蓄都投了进去,还贷了款,赌上了全部身家。

“哥,你在国营厂管了半辈子人,有经验,懂规矩。我呢,就在外面跑跑业务,拉拉订单。咱兄弟俩,肯定能成。”他的手搭在我肩膀上,很用力,带着一股南方的热风和一股子不容置疑的闯劲。

我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那是一种被人重新需要的踏实感,像一棵快要干枯的老树,突然被浇了一瓢带着养分的水。我端起酒杯,一口闷了下去,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我说:“行,维军,只要你信得过哥,这事我干了。”

那一刻,我天真地以为,这会是一个崭新的开始。我可以用我在国营厂学到的那套规章制度,把这个小厂子管得井井有条,帮维军实现他的梦想,也让我自己重新找到价值。这个假象,在当时的我看来,稳定得就像我们脚下这片黄土地。

厂房很快就建起来了,崭新的机器从南方运来,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光。维军是真的下了血本,光是那几台全自动的绕线机,就花了他一大笔钱。开工那天,我们请了镇上的秧歌队,鞭炮从厂门口一直铺到大路上,红色的纸屑漫天飞舞。

我穿着维军给我买的新西装,站在人群里,看着那块红布从“宏远电子元件厂”的牌子上滑落下来,心里热乎乎的。我招的第一批工人,都是以前棉纺厂的老同事,手脚麻利,干活踏实,最重要的是,他们懂什么叫“厂规”。

然而,那片稳定的假象,就像鞭炮的红纸屑一样,风一吹,就散了。

麻烦是从我二叔,也就是维军的亲爹找上门开始的。他领着我堂哥,一个游手好闲了半辈子的男人,直接进了我的办公室。

“卫国啊,你看,你弟弟这厂子办起来了,你这当厂长的,得照顾照顾自家人吧?你堂哥,别的不会,看个大门,总行吧?”二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看着那个连声“哥”都懒得叫,眼神四处乱瞟的堂哥,心里有些不舒服。厂里看大门的岗位,我已经招了人了,是个退伍军人,人很精神,做事负责。

我正想解释,维军从车间跑了进来,满头是汗。“爸,你怎么来了?”

二叔把脸一板:“我怎么不能来?给你哥安排个活儿,你这个当老板的,没意见吧?”

维军看了看我,脸上有些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行,爸,你说了算。哥,就让堂哥去门卫室吧,那个退伍军人,你看看安排到车间,给他加点工资。”

我心里“咯噔”一下,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维军是老板,他点了头,我还能说什么?这是第一个。

很快,第二个、第三个就接踵而至。我三姑家的表弟,说要来管仓库。我大姨家的外甥女,说要来做质检。他们甚至都不直接找我,而是通过各自的父母,找到二叔二婶,再由二婶,也就是维军的妈,给维军下命令。

维军的办公室,那段时间快成了我们李氏家族的祠堂。每天都有亲戚进进出出,带着各种要求。维军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几次想跟我开口,都只是叹口气,递给我一支烟。

我明白他的难处。在这个小镇上,人情世故是一张看不见的网,谁也挣脱不开。他衣锦还乡,就得担起“光宗耀祖”的责任,这个责任里,就包括了提携亲族。

我试图建立的规矩,在这张网面前,被撕开了一个又一个口子。我的办公室里,那本我亲手制定的,厚厚的《员工手册》,成了一个摆设。我心里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踏实感,开始一点点地往下沉。我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我试着去挽救。我把所有亲戚都安排在一些相对清闲、不那么重要的岗位上,心里想着,只要不影响生产核心,就先这样吧,算是给维军一个交代。

但现实很快就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管仓库的表弟,叫李小帅。人长得不帅,心思倒挺活络。他很快就跟几个供应商的司机混熟了,厂里进的铜线、锡条,他每次都大笔一挥就签收,从不过秤。我找他谈过两次,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一转身,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他说:“哥,都是熟人,那么较真干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做质检的外甥女,叫王娟。她倒是每天按时上下班,但心思根本不在流水线上。她一天能跑八趟厕所,每次都跟车间里几个年轻女工凑在一起,讨论镇上谁家又买了新彩电,谁家的媳服跟婆婆吵架了。有一次,一批货因为一个关键元件尺寸错误,被客户全部退了回来,直接损失了小一万块。我去查记录,质检那一栏,签着王娟的名字,后面还画了个笑脸。

最让我头疼的,是门卫室的堂哥,李大勇。他把门卫室当成了自己的家,每天中午都得喝二两,下午就在值班室里睡大觉。外面的车进进出出,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更过分的是,他开始利用门卫的身份,私自扣下一些送货师傅的“好处”,不然就不给开门。

整个工厂,因为这些“皇亲国戚”的存在,变得乌烟瘴气。那些我招来的老同事,干活都开始没精神了。他们不敢得罪这些亲戚,心里却憋着一股气。私下里,有人跟我抱怨:“李主任,这厂子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完蛋。”

我何尝不知道?每天晚上,我都在厂里转悠,看着那些本该整齐的物料堆得乱七八糟,闻着空气里那股懒散的味道,心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

终于,出事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核对账目,车间主任老张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脸色煞白。

“李厂长,不好了!出事了!大勇哥他……”

我心里一沉,跟着老张就往车间跑。只见绕线机的旁边围了一圈人,李大勇躺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左手,脸上全是汗,嘴里哼哼唧唧的。他那只手,被机器的传送带绞了进去,虽然他反应快抽了出来,但食指和中指已经血肉模糊。

原来,他中午又喝多了,晃晃悠悠跑到车间来“视察工作”,跟一个操作机器的小姑娘聊天,手没地方放,就搭在了机器的防护栏上。结果脚下一滑,手就卷了进去。

我立刻安排人把他送去镇上的卫生院。维军接到电话,也从县城赶了回来。

在医院的走廊里,二叔二婶,三姑大姨,来了一大群人,把小小的走廊挤得水泄不通。他们不问青红皂白,矛头一致对准了我。

“李卫国,你是怎么当厂长的?我儿子在你厂里干活,手就这么没了,你得负责!”二婶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尖利。

“就是,安全措施怎么做的?一个大活人进去,手就没了,你们这厂子还想不想开了?”三姑也在一旁帮腔。

我试图解释,说李大勇是违反了安全规定,酒后进入生产重地。但我的声音,完全被他们的吵嚷声淹没了。他们不听任何解释,他们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工厂的错,是我的错。

维军夹在中间,脸色铁青。他一边要安抚自己的父母,一边又要应付七大姑八大姨。最后,他把我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哥,我知道这事不怪你。但……你看,他毕竟是我堂哥,手也伤成这样了。医药费厂里全包,再给他拿两万块钱的补偿,让他回家好好养着,你看行不行?”

我看着维军疲惫的脸,点了点头。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但是,这件事的后果,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李大勇拿了两万块钱,成了镇上的“英雄”。亲戚们都说,还是自家人好,在自家厂里,受了伤都有大笔的钱拿。

从那以后,厂里的风气更差了。小偷小摸的事情开始频繁发生。仓库里的铜线,每天都会少一点。食堂的米和油,消耗得也比平时快。那些亲戚员工,上班更加肆无忌惮,迟到早退成了家常便饭。他们觉得,这厂子是李家的,他们也是李家的人,拿点东西,偷点懒,天经地义。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无力感。我所有的规章制度,在“亲情”这两个字面前,都成了一纸空文。我第一次具体地尝到了这个难题带来的苦果,它不仅破坏了工厂的秩序,更在一点点吞噬着我和维军当初的梦想。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坐到半夜。桌上放着一叠这个月的生产报表,数字红得刺眼,产量下降了百分之三十,废品率上升了十个点。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灰缸很快就满了。

我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厂区,心里反复问自己,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当一个和稀泥的老好人,看着维军的心血被一点点蛀空吗?还是为了守住一份所谓的“亲情”,让所有人都满意,唯独让工厂走向死亡?

我不是圣人,我也有私心。这份厂长的工作,对我来说很重要。它让我在下岗之后,重新找到了一个男人的尊严。但是,如果这份尊严,需要用工厂的未来去换,那我宁可不要。

我突然想起了维军当初跟我喝酒时说的话。他说:“哥,我想办一个真正的工厂,不是那种小作坊。我想让咱们镇上的人,以后一提起‘宏远’,都竖个大拇指。”

他的眼睛里,是有光的。那种光,叫梦想。

而现在,我,作为他最信任的兄长和厂长,却在眼睁睁地看着这束光,被那些所谓的“亲情”织成的蛛网,一点点地遮蔽,变得越来越暗淡。

我的思考,从“为什么这些亲戚这么难管”转变成了“我到底要守护什么”。

答案很清晰。我要守护的,是维军的梦想,是这个工厂的未来,是那些兢兢业业干活的普通工人的饭碗。

那一刻,我的内心,有了一个决定。一个可能会让我成为众矢之的,甚至会让我和维军的兄弟情谊都产生裂痕的决定。但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我不再被动地去应付,去妥协。我要主动出击,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我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做了一件大事。

我让财务把所有员工的档案和工资表都整理了出来,特别是那些亲戚员工的出勤记录、工作表现、奖惩情况,我都一一做了详细的标记。我又让老张,那个正直的车间主任,秘密地帮我收集了一些证据,比如仓库表弟李小帅内外勾结的单据,质检外甥女工作时间闲聊的目击证人,还有其他亲戚偷拿工厂财物的照片。我甚至找到了那个当初被顶替的退伍军人,他告诉我,李大勇不仅收好处,还经常把外面的闲杂人等带到厂里来打牌。

所有的资料,我整理了厚厚的一大摞。

然后,我去找了维军。我没有直接把资料给他,而是先问了他一个问题。

“维军,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找我的时候,跟我说你想办一个什么样的厂?”

维军愣了一下,他最近被这些家务事搞得焦头烂额,人也憔悴了不少。他想了想,说:“当然记得。我想办个好厂,正规的厂。”

“那现在这个厂,是你想要的吗?”我盯着他的眼睛。

维军沉默了,他低头给自己点了支烟,猛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近乎沙哑的声音说:“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他们都是我亲戚,我妈那边,我爸那边,我……我没办法。”

“有办法的。”我说,“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

我把我准备的那一摞资料,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你先看看这些。看完之后,我们再谈。”

我走出了他的办公室,把门轻轻带上。我知道,这对他来说,会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这些白纸黑字上的东西,会把他一直以来试图用“亲情”来粉饰的太平,撕得粉碎。

那天下午,维军没有再找我。第二天,他也没有来工厂。我给他打电话,是他妈接的,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声音,骂我是白眼狼,是来搞散他们李家的。

我心里明白,风暴要来了。

第三天上午,我召集了全厂员工开会。那些亲戚们,一个个都带着一种看好戏的表情,懒洋洋地坐在下面。他们大概以为,这又是一次不痛不痒的安全生产会议。

我站在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里很平静。

我没有说任何废话,直接宣布了我的决定。

“根据工厂的规章制度,以及各位近期的工作表现,现在我宣布几项人事任免决定。”

我清了清嗓子,拿起了那份名单。

“仓库管理员李小帅,利用职务之便,侵占工厂财物,予以开除,并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李小帅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我:“你凭什么开除我?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在这里。”我把我准备好的另一份复印材料,让老张发了下去,“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李小帅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我没有理会他,继续念了下去。

“质检员王娟,玩忽职守,给工厂造成重大经济损失,予以开除。”

“门卫李大勇,在职期间,严重违反劳动纪律,收受贿赂,予以开除。”

……

我一口气,念了七个名字。这七个人,全都是厂里最核心的几个亲戚。每念一个,下面就一阵骚动。等我念完,整个会场已经炸开了锅。

“李卫国,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是我们老李家的厂,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开除我们?”

“就是,维军呢?让李维军出来!我们要找老板!”

他们叫嚷着,咒骂着,甚至有人想冲上台来。我招来的那几个保安,立刻围了上来,把我护在中间。

就在场面快要失控的时候,维军来了。

他从人群后面走进来,脸色很难看,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没有看我,径直走上了台。

亲戚们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纷纷围了上去。

“维军,你可算来了!你看看你这个好哥哥,要把我们都赶尽杀绝啊!”

“维军,你得给我们做主啊!”

维军站在台上,沉默了很久。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他只是看了一眼那些情绪激动的亲戚,然后转向我,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冰冷语气说:

“哥,你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我预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他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来质问我。

“他们是有错,但罪不至此吧?大家都是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以后让我怎么回村里?怎么面对我爸妈?”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和愤怒。

“我把厂子交给你,是让你来帮忙的,不是让你来拆家的!”

最后这句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看着他,这个我从小看到大的弟弟,这个曾经满眼都是信任和依赖的弟弟,突然觉得很陌生。我为他考虑了一切,为工厂的未来披荆斩棘,换来的,却是当众的指责和“拆家”的罪名。

我所珍视的兄弟情谊,我所坚守的职业操守,在这一刻,似乎都成了一个笑话。

亲戚们开始欢呼,他们觉得,老板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他们用一种胜利者的眼神看着我,充满了嘲讽和不屑。

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没有再做任何解释。我默默地走下台,穿过人群。没有人给我让路,我只能一个一个地把他们推开。

那天下午,我回到了办公室,收拾了我的东西。一个很小的纸箱,装着我的茶杯,几本专业书,还有那本已经没什么用的《员工手册》。

我把办公室的钥匙放在了桌上,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地方。窗外,那些被开除的亲戚,正簇拥着维军,浩浩荡荡地走出了厂门,像是一支出征得胜的队伍。

而我,成了那个孤家寡人。

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我提着纸箱,走出厂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没有回家,而是一个人走到了镇外的小河边。秋天的风很凉,吹在脸上,有点疼。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我拿出来一看,是老张。

我接了电话,声音有些嘶哑:“喂,老张。”

“李厂长……你走了?”老张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

“嗯,走了。”

“你别走啊!”老张的语速很快,“你走了,这厂子就真的完了!我们……我们这些跟着你干活的人,可怎么办?”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不少人。

“李厂长,我是小王,操作二号机的。你不能走啊,你走了,那些人回来,我们还怎么干活?”

“厂长,我是食堂的刘婶,你对我们好,我们都知道。你做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你是对的!”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声音,通过小小的听筒传了过来。他们都是我招来的那些普通工人,是那些每天在流水线上默默流汗,靠着这份工资养家糊口的人。

我握着电话,手有些抖。眼眶一热,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但我强忍着,没让它掉下来。

挂了电话,我依然坐在河边。夜色越来越深,河水倒映着天上的几颗疏星,闪着微弱的光。

我突然想明白了。

我一直以为,我是在为维军一个人战斗。我错了。我守护的,不仅仅是他的梦想,更是这几十个普通工人的生计。我所坚持的“规矩”,不仅仅是为了工厂的效率,更是为了给这些踏实肯干的人一个公平的环境。

所谓的“亲情”,如果成了伤害大多数人利益的工具,那它就不是亲情,而是毒瘤。而我,作为一个厂长,我的责任,不是去讨好每一个人,而是要对这个集体负责,对那些真正为这个集体付出的人负责。

维军的指责,亲戚的唾骂,在这一刻,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做的事情,有人懂,有人支持。我的坚持,不是孤芳自赏,它有价值。

那一刻,我像是从一场大梦中醒来。我获得了某种顿悟。真正的善良,不是毫无原则的妥协,而是有霹雳手段,才显菩萨心肠。有时候,看似无情的切割,才是最大的仁慈,是对更多人负责任的体现。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朝着工厂的方向,大步走了回去。

当我重新出现在工厂门口时,老张他们都围了上来。他们看到我,眼睛里都亮起了光。

“厂长,你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对他们说:“大家放心,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就会给大家一个公道。”

第二天,我没有等维军来,就直接贴出了一张新的招聘启事。我要重新招人,填补那些空缺的岗位。同时,我也在厂里推行了新的绩效考核制度,工资和产量、质量完全挂钩,多劳多得,赏罚分明。

维军没有再出现。听说,他被二叔二婶锁在了家里,不让他出门。镇上的流言蜚语也传开了,都说我李卫国忘恩负义,是个铁石心肠的白眼狼,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把老板的亲戚都赶走了。

我父母也打来电话,劝我服个软,去给二叔家道个歉,把事情圆过去。

我谁的话都没听。我顶着所有的压力,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厂的生产中。没有了那些捣乱的亲戚,厂里的风气焕然一新。那些留下来的老工人,干劲十足。新招来的年轻人,也肯学肯干。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累,也是最充实的日子。我既是厂长,又是技术员,有时候还要亲自上阵操作机器。每天,我都是第一个到厂,最后一个离开。晚上,就睡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工厂的生产,在经历了短暂的阵痛后,很快就恢复了,并且效率比以前更高,产品质量也上了一个台阶。以前经常出现的退货问题,再也没有发生过。

一个月后,维军终于来了。

他看起来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矛盾。他站在我的办公室门口,没有进来,只是远远地看着我。

“哥。”他叫了我一声,声音很低。

“嗯。”我应了一声,继续低头看手里的图纸。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我……我妈说,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弟弟,就去家里吃顿饭,把话说开。”

我知道,这是他们家给的台阶。但我没有下。

我抬起头,看着他,很认真地说:“维军,吃饭就不必了。我只问你一句,这个厂,你还想不想办下去?如果你想办,就按我的规矩来。如果你觉得亲戚比厂子重要,那我现在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维军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我以为,我们的兄弟情谊,真的就到此为止了。

但没想到,第二天,他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两个从南方请来的工程师。他找到我,把一份新的生产计划递给我,说:“哥,这是我刚接到的一个大单子,客户要求很高。你看看,我们厂的设备和人手,能不能接下来。”

我接过那份计划,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他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了工厂。

从那天起,我们兄弟俩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他负责在外面跑业务,接订单,我负责在厂里抓生产,保质量。我们很少再谈及那些家事,也很少再像以前那样一起喝酒聊天。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我知道,那道裂痕,还在。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宏远电子厂,在镇上慢慢地站稳了脚跟。我们的规模越来越大,工人从最初的几十人,发展到了一百多人,后来又扩建了新的车间,增加到了三百多人。我们成了镇上最大的企业,是纳税大户。

镇上的人,看我的眼神也变了。以前那些说我坏话的人,见到我,都会客客气气地叫一声“李厂长”。那些当初被我开除的亲戚,有的出去打工了,有的在镇上做了点小买卖,生活过得不好不坏。他们见到我,都绕着道走。

我和维军,依旧保持着那种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成了远近闻名的李老板,开上了更好的车,在县城买了房。我们见面的地方,基本都在工厂。谈的,也都是公事。

我以为,我们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

直到三年后的一个夏天。

那天,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传到了厂里。我们一直合作的那个南方大客户,他们的母公司,一家国际知名的电子企业,要派考察团来我们厂实地考察,准备把我们列为他们在中国内地的核心供应商。

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足以改变工厂命运的机会。

我和维呈,都投入到了紧张的准备工作中。我们把工厂里里外外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对所有的生产流程都进行了重新的梳理和优化,对所有工人都进行了严格的岗前再培训。

考察团来的那天,维军穿上了他最好的西装,紧张得手心都在出汗。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吧,没问题。”

考察的过程非常顺利。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对我们整洁的车间环境,工人熟练的操作,以及严格的品控流程,都赞不绝口。带队的那个德国人,是一个很严谨的中年人,他拿着一个放大镜,随机抽检了我们好几个产品,最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维军伸出了大拇指。

送走考察团后,维军激动得脸都红了。他握着我的手,一个劲地说:“哥,谢谢你!谢谢你!”

那天晚上,工厂的订单意向书就传真了过来。那是一个我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这意味着,宏远电子厂,将要一飞冲天。

维军提议,晚上把厂里的管理层都叫上,去县城最好的酒店庆祝一下。

酒席上,大家都非常高兴,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维军也喝了很多,他挨个给大家敬酒,说着感谢的话。最后,他端着酒杯,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看着我,眼睛红红的。周围的喧闹,似乎在这一刻都安静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对着我,双膝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

“维军!你这是干什么!”我大吃一惊,赶紧伸手去扶他。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但他很坚决,我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一个三十多岁,在外面叱咤风云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哥……”他的声音哽咽着,“我对不起你。这三年,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

“当初,是我糊涂。是我没有担当。我明知道你是对的,是为了我好,为了这个厂好,可是我……我被那点可怜的亲情绑住了,我怕我爸妈骂我,怕亲戚戳我脊梁骨。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那么重的话伤你……我不是人!”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扇着自己的耳光。

我赶紧按住他的手,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这三年的隔阂,这三年的委屈,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眼前的泪水。

“哥,要不是你当初下了狠心,把那些人都清出去,把厂里的规矩立起来,就没有宏远的今天。我李维军,早就血本无归,成了全镇的笑话了。是你,是你救了我,救了这个厂,救了我们一家人!”

他跪在地上,仰着头,泪流满面地看着我。

“你才是我们李家最大的功臣。我爸我妈现在也想明白了,他们总说,家里能出你这么一个懂规矩、有魄力的哥哥,是我们的福气。”

我把他从地上用力拉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了他。我拍着他的后背,说:“傻小子,都过去了。我们是兄弟。”

那一刻,我们兄弟俩,在众人的注视下,相拥而泣。那道存在了三年的裂痕,终于被彻底抚平了。我们的关系,在经历了这场风暴之后,变得比以前更加坚固。它不再是建立在单纯的血缘之上,而是建立在一种更深刻的理解、信任和共过患难的尊重之上。

我扶着他重新坐下,看着窗外县城的万家灯火,心里一片澄明。我不再是那个只会照搬国企规章的李卫国,我懂得了什么叫人情,也懂得了什么时候该讲规矩。而维军,也从一个被亲情束缚的年轻人,成长为了一个有担当、有远见的企业家。

我们都变了,变得更好了。而这一切,都源于三年前那个痛苦的抉择。现在想来,那不是一次切割,而是一次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