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我喜欢女老师,竟被她察觉,她轻斥:愿给你一个机会
发布时间:2025-10-08 18:30 浏览量:8
老师傅把那串沉甸甸、泛着铜锈的钥匙交到我手上时,手抖了一下。
身后,推土机的轰鸣声像是催命的鼓点,一下下砸在心口上。这片养活了我们师徒两代人的老厂区,终究是没能扛过这个时代。
“卫东啊,”老师傅浑浊的眼睛望着我,又像是透过我,望着这片废墟上空飘荡的三十年光阴,“有件事,瞒了你半辈子,今天得跟你说了。”
我扶住他,以为他要说什么手艺上的诀窍。
他却摇摇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当年,你揣着那封信来找我拜师……其实,我本没打算收你。”
我愣住了。
“是静丫头,”他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风里的尘埃,“是她,在家求了我三天。她说,这孩子心不坏,就是没人拉一把,爸,你就当给我个面子,给他一个机会。”
一句话,像一道闷雷,在我五十岁的天灵盖上轰然炸开。
我手里的钥匙“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原来,我引以为傲一辈子的“被师父慧眼识珠”,不过是源于三十年前,一个少年对女老师那点不切实际的、笨拙又炽热的喜欢。
而她,用我完全没想到的方式,给了我一个机会。
一个足以改变一生的机会。
第一章 铁屑和粉笔灰
九零年的夏天,好像比现在要长,也更热。
我们技校的电风扇,挂在三米多高的天花板上,总共三片铁叶子,转起来跟拖拉机似的,呼啦啦地响,吹下来的却全是热风。
风里裹着车间飘来的铁屑味儿,还有黑板上扬起的粉笔灰,混在一起,就是我们这些半大孩子的青春。
那时候的我,叫李卫东,十七岁,学的是钳工。书本上的理论,什么公差配合、形位公差,听得我头大如斗。一上理论课,我就在下面拿铅笔画画,画变形金刚,画圣斗士,画窗外那棵老槐树。
画得最多的,是给我们代课的陈静老师。
陈老师是那年刚从师范分来的大学生,教我们《机械制图》。她跟学校里那些板着脸的老教师不一样,她年轻,说话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收音机里放的抒情歌曲。她穿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走进我们那个全是机油味儿的教室,就像一缕清风吹了进来。
她一来,我们班那帮小子,上课都不睡觉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跟一群等着喂食的鸭子似的。
我不敢像他们那样盯着看,我只是偷偷地画。
画她讲课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画她用粉笔画辅助线时,手腕那截皓白的皮肤,画阳光透过窗户,在她头发上镀上的一层金边。
我的图画本,成了我一个人的秘密。
那天,又是制图课。陈老师在讲三视图,我在下面画她的侧脸。画得正入神,忽然感觉周围安静得可怕。我一抬头,正对上陈老师那双清澈的眼。
她就站在我课桌旁,不知道站了多久。
全班同学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焦在我身上。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红到了耳根子,像被开水烫过一样。
我下意识地想把本子合上,但已经晚了。
陈老师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按住了我的画本。
“下课后,来我办公室一趟。”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轻,但传到我耳朵里,不亚于一声惊雷。
完了。
我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那节课剩下的时间,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手心里全是汗,后背的汗衫都湿透了。我想象着各种可怕的后果:被叫家长,全校通报批评,甚至是被开除。我们技校,最不缺的就是我这种不爱学习的“差生”。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我磨磨蹭蹭地站起来,感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我们班的“猴子”凑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挤眉弄眼地说:“卫东,行啊你,敢画陈老师,有种!”
我没心情理他,抱着那个画满了“罪证”的本子,像是要去奔赴刑场。
第二章 一封信和一个机会
陈老师的办公室,在教学楼二楼的尽头。
那是一间很小的屋子,一张办公桌,一个书柜,就塞满了。空气里有一股旧书本和墨水的味道,比我们教室里那股铁屑味儿好闻多了。
我低着头走进去,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大气都不敢喘。
“坐吧。”陈老师指了指桌子对面的小板凳。
我拘谨地坐下,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陈老师没有立刻说话,她拿起我的画本,一页一页,慢慢地翻看着。办公室里很静,只听得到窗外知了的叫声,和她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我的心,随着那“沙沙”声,提到了嗓子眼。
每一页,都像是对我的公开处刑。那些幼稚的线条,那些我自己都觉得脸红心跳的“作品”,就这么赤裸裸地展现在她面前。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自己快要窒息了,陈老师才合上本子,轻轻放在桌上。
她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目光很平静,没有我想象中的愤怒和鄙夷。
“李卫东,”她开口了,“你画得很好。”
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惊讶,嘴角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线条很流畅,比例也抓得准。看得出来,你在这上面下了功夫。”
我的脸更红了,这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说不出的羞赧和激动。这辈子,除了我妈夸我“字写得还行”,我第一次因为“不务正业”的事情得到表扬,而且还是来自陈老师。
“可是,”她话锋一转,表情严肃起来,“你的心思,没用在正道上。你的理论课成绩,我看了,次次倒数。制图考试,连最基本的视图关系都搞不清楚。光会画画,有什么用?钳工师傅,手里没图纸,就是个睁眼瞎。”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我刚刚燃起的那点小火苗,瞬间就熄灭了。是啊,我算什么呢?一个连图纸都看不懂的技校生,画得再好,也不过是瞎胡闹。
我的头又低了下去,盯着自己那双沾着机油的解放鞋。
“老师,我错了。”我小声说。
“错在哪儿了?”她追问。
我答不上来。是错在上课不该画画?还是错在……不该画她?
办公室里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陈老师打破了僵局。她叹了口气,声音放缓和了些:“李卫东,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心里总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这很正常。老师不怪你画我,但老师希望,你能把这份心思,这份精力,用到对的地方去。”
她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
“学校下个月有个技能大赛,制图组还缺一个人。我想推荐你去。”
我再次惊愕地抬起头。
“我……我不行吧?”我结结巴巴地说,“我理论那么差……”
“理论可以补。但你手上的感觉,是很多人想补都补不来的。”陈老师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试一试?为自己争口气。”
那一刻,我看着她清澈而认真的眼睛,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那不是十七岁少年对漂亮女老师的朦胧好感,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感。是被人理解,被人信任,被人寄予希望的感动。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半天才挤出一个字:“我……想。”
第三章 尺规与汗水
那一个月,是我整个技校生涯里,过得最“人模狗样”的一个月。
陈老师像是给我上了个紧箍咒。
她给我列了一个长长的书单,从《画法几何》到《公差与技术测量》,让我一个月内必须啃完。每天晚自习,她把我拎到她办公室,单独给我开小灶。
那些曾经让我头疼欲裂的公式和定理,从她嘴里讲出来,好像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她很会打比方,讲“点线面”的关系,她会拿起桌上的铅笔和本子;讲“投影”,她会用手电筒在墙上打出影子的变化。
她讲得很耐心,一遍听不懂,就讲第二遍,再不懂,就换个方式讲第三遍。
有时候讲晚了,办公室的灯都熄了,她就点上一根蜡烛,昏黄的烛光映着她的脸,我看着看着,偶尔会走神。她发现了,也不骂我,只是用手里的三角尺,轻轻敲一下我的脑袋。
“李卫东,看黑板,别看我。”
我的脸又会不争气地红起来。
除了补理论,就是练手上的功夫。她要求我每天至少画三张A3的图纸,从最简单的零件图,到复杂的装配图。尺规、圆规、丁字尺,成了我那段时间最亲密的伙伴。
我的手上,很快就磨出了茧子。夏天热,汗水滴在图纸上,会洇开一小片墨迹,整张图就废了。我就得撕掉重画。有好几次,我画到半夜,烦躁得想把手里的笔给撅了。
可一想到陈老师白天给我讲课时,那双熬得有些发红的眼睛,我就又把火气给压了下去。
我不能让她失望。
这个念头,像一根小鞭子,在后面不停地抽着我。
班里的同学都觉得我疯了。“猴子”他们来找我出去打台球,我摇头;有人约我去录像厅看港片,我摆手。我整个人,就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每天教室、食堂、办公室,三点一线。
我跟陈老师的关系,也变得有些微妙。
她不再仅仅是我的老师,更像是一个严厉的姐姐,一个督促我上进的领路人。我们聊的,不再只是图纸上的线条,有时候,她也会问问我家里的情况,问我将来的打算。
我跟她说,我爸妈都是普通工人,没什么大本事,就希望我能学门手艺,将来有口饭吃。至于打算,我从来没想过,过一天算一天。
她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卫东,手艺人,也分三六九等。光会做,是匠人;用心做,懂道理,才是师傅。你要做哪一种?”
我看着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师傅”这两个字,第一次在我心里,有了不一样的分量。
比赛前一天晚上,我画完了最后一张练习图。陈老师帮我检查,从头看到尾,一个错处都没挑出来。
她把图纸放下,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不错,李卫东,这一个月,没白费。”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递给我。
“这是……”
“两块大白兔奶糖,”她笑着说,“提前预祝你,明天取得好成绩。”
我捏着那两块小小的奶糖,感觉比我爹过年给我发的压岁钱还要沉。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她正坐在灯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那一晚,我失眠了。
手心里攥着那两块奶糖,舍不得吃。我翻来覆去地想,如果我这次考砸了,该怎么面对她?
我心里暗暗发誓,明天,豁出去了。
第四章 一锤定音的木工坊
技能大赛,我拿了全校第二。
第一名是比我高一届的师兄,人家是拿过市里名次的,我输得不冤。
这个成绩,已经足够让全校师生对我刮目相看。没人再叫我“画画的那个差生”,连校长都在全校大会上,点名表扬了我。
我成了我们班的“名人”。
但我心里清楚,这份荣誉,一大半都属于陈老师。
领奖那天,我捧着那张红彤彤的奖状,第一个就跑去了她的办公室。
她正在备课,看到我,笑了。
“我就知道,你行的。”
我把奖状递给她,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的话,憋了半天,就挤出三个字:“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她接过奖状,仔细地看着,“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她把奖状还给我,又说:“别骄傲,这只是个开始。你马上就要毕业实习了,想好去哪儿了吗?”
我摇摇头。我们这种技校生,毕业大多是分配到各个国营厂里,当个学徒工,拧螺丝,看机床,熬个几年,能转正就不错了。没什么可选的。
陈老师沉吟了一下,说:“我倒是有个地方,想推荐你去。就是……可能有点苦。”
“我不怕苦!”我立刻答道。
只要是她推荐的,别说是工厂,就是刀山火海,我也敢去闯一闯。
她看着我急切的样子,笑了笑,说:“你别急着答应。那个地方,不是工厂,是个私人的木工坊。我父亲开的。”
木工坊?
我愣住了。我学的是钳工,跟木头八竿子打不着啊。
“你别小看木工,”陈老师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钳工的功夫,是‘加’的艺术,把零件一个个装配起来。木工的功夫,是‘减’的艺术,从一块整木里,刨出你想要的形状。道理是相通的。而且,你画图的底子好,学这个,有优势。”
她接着说:“我父亲那个人,脾气有点怪,手艺是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好,但轻易不收徒弟。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带你去试试。成不成,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我几乎没有犹豫。
“我愿意!”
那个周末,陈老师骑着一辆半旧的凤凰牌自行车,带着我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一个老旧的巷子深处。
巷子尽头,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院门上没有挂牌子,推开门,一股好闻的木头香气就扑面而来。院子里堆满了各种木料,一个头发花白、背影清瘦的老人,正拿着一把刨子,专注地推着一块木板。
“爸。”陈老师轻声喊道。
老人停下手里的活,回过头。他的脸,像是被岁月刻刀雕琢过一样,布满了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像鹰一样锐利。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没说话。
那眼神,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学生,李卫东。”陈老师介绍道。
我赶紧鞠了一躬,大声说:“老师傅好!”
老人“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指了指院角的一堆木料,对我说道:“那儿有块木头,你给我刨平了。”
说完,他把手里的刨子递给我,就自顾自地回屋喝茶去了。
我拿着那把沉甸甸的刨子,有点傻眼。我连刨子怎么装刀片都不知道。
陈老师在我身边,小声地指点我:“刀片要磨,磨得要像镜子一样亮。装的时候,刀刃探出的高度,要比头发丝还细……”
我笨手笨脚地忙活了半天,总算把刨子给装好了。然后,我学着刚才老师傅的样子,弓着背,推着刨子,在木头上使劲。
可那刨子,就像跟我作对一样,要么推不动,要么就在木头上啃出一道道深沟。
不一会儿,我就满头大汗,胳膊酸得抬不起来。
院子里很静,只有我“吭哧吭哧”的喘气声,和刨子在木头上发出的难听的“嘎吱”声。
我能感觉到,屋里那双锐利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
我心里憋着一股劲。我不能给陈老师丢人。
我停下来,仔细回想陈老师刚才教我的要领,调整呼吸,调整姿势,再试。一次,两次,十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渐渐找到了一点感觉。刨花,从一开始的碎屑,慢慢变成了一卷卷薄薄的木片。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终于把那块木头的一面,刨得勉强算是平整了。
我累得几乎虚脱,直起腰的时候,感觉整个后背都不是自己的了。
老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到了我身后。他拿起那块木头,对着光,眯着眼看了半天。
然后,他转向我,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手生的很,但心还算静。明天开始,过来学活吧。”
第五章 墨线与红线
拜了师,我的生活就彻底变了样。
每天天不亮,我就得从技校的宿舍爬起来,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横穿大半个城,赶到师父的木工坊。
师父对我,比陈老师对我还要严厉一百倍。
学徒的第一年,他根本不让我碰工具。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扫地、劈柴、烧水,还有……磨刀。
磨刨刀,磨凿子,磨锯子。
师父说,一个木匠,要是连自己的“吃饭家伙”都伺候不好,那他也做不出好活。
磨刀是个水磨工夫,急不得。手要稳,心要静,力道要匀。一开始,我总是磨不好,刀刃不是歪了,就是卷了口。师父也不骂我,他只是把我磨废的刀片,扔到一边,让我重新拿一块磨。
那些废掉的刀片,堆在墙角,像一座小山,也像一座压在我心头的山。
那段时间,我手上磨出来的水泡,起了一层又一层,最后都变成了厚厚的茧子。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委屈。我一个堂堂的钳工,技校的技能大赛第二名,跑到这儿来,天天跟木头疙瘩和磨刀石较劲,图什么呢?
每当我想打退堂鼓的时候,陈老师就会适时地出现。
她大概每个周末会来一次,给我带点好吃的,有时候是几个肉包子,有时候是一瓶汽水。她会看看我磨的刀,看看我劈的柴,然后笑着鼓励我:“卫东,万丈高楼平地起,基础最重要。师父这是在磨你的性子呢。”
看着她温柔的笑脸,我心里那点委屈,也就烟消云散了。
是啊,我不能辜负她。
就这么磨了一年,我的心,真的被磨静了。我能听着风声,辨别出木料的干湿度;我能闭着眼睛,用手摸出刀刃上最细微的瑕疵。
一年后的一天,师父终于把我叫到跟前。
他递给我一块木头和一把墨斗,说:“画条直线。”
我深吸一口气,绷紧墨线,用尽全身的力气,“啪”的一声弹下去。
一道笔直、清晰的黑线,出现在木头上。
师父拿起角尺一量,分毫不差。
他点了点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类似赞许的表情。
“从明天起,学拉锯。”
从那天起,我才算真正开始学手艺。拉锯、刨平、凿卯、开榫……师父教得很慢,一个动作,他会让我练上千百遍,直到成为身体的本能。
他说,木头是有生命的,是有脾气的。你要顺着它的纹理,听懂它的语言,才能把它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日子就在锯末和刨花里,一天天过去。
我的个子长高了,肩膀变宽了,人也变得沉默寡言。我不再是那个毛毛躁躁的技校小子,眼神里,多了几分沉静和专注。
我和陈老师,也依然保持着联系。她偶尔会来工坊,有时候是给师父送些生活用品,有时候,就是单纯来看看我。我们聊得不多,但彼此都懂。那是一种超越了师生情谊的,近乎亲情的默契。
我二十岁那年,师父正式让我“出师”,开始独立接活。
也是在那一年,陈老师结婚了。
新郎是她的大学同学,在市政府机关工作,戴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
婚礼那天,我也去了。我穿着自己最好的一件白衬衫,揣着我攒了半年的工钱,包了一个大红包。
看着她穿着洁白的婚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我心里,五味杂陈。有祝福,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少年时那点朦胧的情愫,早就被岁月和 sawdust(锯末)磨平了。我知道,她在我心里,早已经成了一个符号,一个灯塔。是我在迷茫时,抬头就能看见的光。
敬酒的时候,她和新郎走到我这一桌。
她笑着对她丈夫介绍:“这是李卫东,我爸最得意的徒弟,我的……一个弟弟。”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酒很辣,一直辣到我心里。
“陈老师,祝你幸福。”我说。
她笑着点了点头。
那一天,我好像真的长大了。我明白了,有些红线,是牵在姻缘里的;而有些墨线,是刻在生命里,指引你方向的。
我的墨线,就是她画下的。
第六章 传承的刻刀
日子像刨花一样,一卷一卷地翻过去。
我的手艺越来越好,在城南这片,也渐渐有了点小名气。谁家要打套好嫁妆,谁家祠堂要修个牌匾,都会来找我。
师父年纪大了,眼神和手劲都不如从前,就把工坊里的活儿,慢慢都交给了我。他自己呢,就每天搬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我干活。有时候看到我做得不对,他会骂两句;看到我做得漂亮,他会捻着胡子,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我也结了婚,娶了邻居家一个姑娘,叫小琴。她是个本分踏实的女人,不嫌我一身的木头味儿,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还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
生活,就像我手里的榫卯结构,严丝合缝,平淡而稳固。
陈老师后来调到了市里的重点中学,当了教导主任,工作很忙。但她还是会抽空,带着丈夫和孩子,回来看望师父。
每次她来,我们一家人,就和师父、陈老师一家,凑在一起吃顿饭。饭桌上,师父的话会比平时多一些,聊聊过去,也聊聊现在。陈老师的丈夫,那个叫赵哥的,人很和善,会跟我聊几句木工的门道,说我这是“匠人精神”,是“非物质文化遗产”。
我听不懂这些大词儿,我只知道,这是我的饭碗,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
有一年,市里要搞一个什么“工匠之星”的评选。陈老师特地跑来,非要我报名参加。
我说:“我一个木匠,凑什么热闹。”
她说:“这不一样。现在时代变了,光会埋头干活不行,得让更多人知道你们这些老手艺人的价值。”
拗不过她,我只好报了名。
比赛的项目,是用一块指定的木料,现场制作一件作品。
我没想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件,我就做了一个小小的梳妆盒。那是我刚学徒时,师父教我做的第一件完整的作品。盒子不大,但里面用了十几种不同的榫卯结构,没用一根钉子,没用一点胶水。
开合之间,严丝合缝,光滑如镜。
在那些用现代机器做出来的、造型花哨的作品里,我这个纯手工的、朴实无华的小盒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我没想到,最后,我拿了金奖。
评委组的专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拿着我的盒子,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激动地说:“这才是真正的中国功夫!这不只是一件器物,这里面有传承!”
颁奖那天,陈老师也来了。她站在台下,看着我,笑得比我还开心。
从那以后,我的名气更大了。甚至有电视台来采访我,说我是“城市里最后的匠人”。
我有点飘飘然,觉得自己真的成了个人物。
师父看出了我的心思。
那天晚上,他把我叫到屋里,问我:“卫东,你觉得,你现在算是个师傅了吗?”
我说:“不敢说,但手艺总算没给您丢人。”
师父摇了摇头,他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把他用了大半辈子的刻刀。
刀柄已经被磨得油光发亮,但刀刃,依然寒光闪闪。
“手艺,只是‘术’,”师父把刻刀递给我,“一个真正的师傅,心里要装的,是‘道’。”
“什么是‘道’?”我问。
“是良心。”师父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用最好的料,下最足的功夫,对得起每一块木头,对得起每一个信得过你的人。这就是我们手艺人的‘道’。”
我捧着那把沉甸甸的刻刀,感觉像捧着一座山。
我明白了,师父传给我的,不只是一门手艺,更是一种坚守。
第七章 风中的刨花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先是各种新式家具厂,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他们用的是密度板、颗粒板,机器流水线生产,又快又便宜,样子也新潮。我们这种纯手工的实木家具,又贵又慢,渐渐没了市场。
再后来,就是城市改造。我们这片老城区,被划入了拆迁范围。
那段时间,工坊里的气氛很压抑。
师父整天整天地坐在院子里,一言不发,抚摸着那些跟他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木头和工具,像是在跟老朋友告别。
我心里也堵得慌。这间小院,承载了我大半辈子的记忆。我的青春,我的汗水,我的成长,都在这里。说没就没了,心里像被挖走了一块。
我试着去找过街道办,想把这个工坊作为“历史建筑”保留下来。人家客客气气地接待了我,说会向上反映,但之后就没了下文。
我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
拆迁的最后期限,一天天逼近。
我开始整理工坊里的东西。那些工具,每一把都有它的故事;那些没用完的木料,每一块都有它的纹理。我舍不得扔,就租了个仓库,把它们一件件搬过去。
师父看着我忙碌,也不说话,只是眼神里,满是落寞。
他一辈子都守着这个院子,这里就是他的根。现在根要被拔了,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好像都被抽走了。
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陈老师和赵哥,几乎每个周末都过来。他们劝师父,搬到他们那儿去住。师父固执地摇头,说哪儿也不去,就要守着这个院子。
最后,还是我劝动了他。
我说:“师父,院子没了,手艺还在。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你搬去跟我住,等我找好了新地方,咱们再把工坊开起来。”
师父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搬家的那天,师父坐在轮椅上,让我在院子里推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他摸摸这棵老槐树,看看那口老水井,最后,他停在那个我曾经练了无数次的木工台前。
他伸出干枯的手,在台面上轻轻拂过,像是在抚摸的脸。
“卫东啊,”他忽然开口,“这辈子,我没看错你。”
我的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
我知道,师父这句“没看错”,是他能给我的,最高的评价。
也就是在那天,他把那串工坊的钥匙交给我,然后,告诉了我那个埋藏了三十年的秘密。
“是静丫头,求了我三天……她说,给他一个机会。”
第八章 没有尽头的传承
推土机的轰鸣声,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弯下腰,捡起那串掉在地上的钥匙,铜锈的冰凉触感,直透心底。
原来是这样。
我一直以为,是我的天赋和努力,赢得了师父的青睐。我甚至为此骄傲了半辈子。
到头来,不过是一个善良的老师,为了拉一个差点走上歪路的学生一把,而向自己的父亲,低声下气地求来的一个机会。
我这三十年的手艺人生,我所有的成就和荣光,源头,竟然是如此的简单,又如此的沉重。
我转过头,看着坐在轮椅上,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师父。他嘴里还在喃喃地念着什么“墨线要直”“刨子要平”。
我又想起陈老师。想起三十年前,她站在我课桌旁,那双清澈的眼睛;想起她在办公室的灯下,耐心给我讲题的模样;想起她递给我那两块大白兔奶糖时,温柔的笑容。
她什么都没说。
三十年来,她一次都没有提过这件事。她只是像一个姐姐一样,看着我从一个懵懂少年,长成一个中年男人;看着我娶妻生子,立业传家。
她给了我一根救命的稻草,却从不让我知道,这根稻草是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递到我手里的。
这世上,有一种恩情,叫作不言。
我扶着师父的轮椅,慢慢转身,离开这片即将成为废墟的土地。
我的儿子,大学毕业后,没有像他同学那样去坐办公室,而是选择跟着我,学起了木工。他说,他喜欢听刨子划过木头的声音,喜欢闻那股好闻的木头香。
我看着他,就像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
我把师父传给我的那把刻刀,交到了他的手上。
我对他说:“记住,手艺是‘术’,良心才是‘道’。咱们李家的手艺,可以不赚钱,但不能坏了名声,不能丢了良心。”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间老工坊虽然没了,但有些东西,是推土机推不倒的。
它会像一颗种子,在我儿子心里,在更多人的心里,生根发芽。
回到家,我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给陈老师发了条信息。我没有提师父今天说的话,那份恩情,太重,说出来,反而显得轻了。
我只写了九个字:
“陈老师,谢谢您。这一生。”
很快,她回了信息,还是那么简单,那么温暖。
“卫东,是你自己争气。”
我看着那行字,眼眶又一次湿了。
窗外,夕阳正好。我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下午,在那个小院里,我挥汗如雨,笨拙地推着刨子。一个清瘦的姑娘站在我身边,轻声地对我说:
“别急,慢慢来,一个好的木匠,是用一辈子来打磨的。”
是啊,一辈子。
我这一辈子,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