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亲——（九）蝶恋花开

王敏的心猛地一沉，放下缸子快步走过来。她拿起布料，手指捻了捻，又用力扯了扯，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完了！这布不光薄，经纬稀疏，拉力也不够！用它做衬衫，穿不了几次就得变形甚至开裂！”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她感觉手脚冰凉。这批布是做了好几件衬衫的原料，眼看就要交货了！

恐慌瞬间攫住了两人。他们立刻翻出所有用这种布做的半成品和成品，发现确实存在隐患。王敏尝试着洗了一块样布，晾干后，布面果然出现了明显的松懈和轻微变形。这意味着，这批货不仅不能交，之前的几件可能也要召回，否则就是砸招牌！

“都怪我！贪图那点便宜！”陈成懊恼地一拳砸在案板上，指关节都红了，眼里充满了自责和血丝。五万块的启动资金本就紧张，这次损失，加上赔偿客户的费用，几乎要掏空他们的老本。

王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看着陈成痛苦的样子，压下自己的慌乱：“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成子，我们得赶紧想办法补救！”她当机立断：第一，立刻停止使用问题布料；第二，主动联系所有可能收到问题布料的客户，诚恳道歉，承诺赔偿或重做；第三，重新寻找可靠货源，哪怕成本高点，也要保证质量。

接下来的日子，是“蝶恋花”开张以来最黑暗的时刻。他们拿出积蓄赔偿客户，口碑也受到冲击。小店里气氛压抑，连“咔嚓咔嚓”的剪刀声都透着沉重。两人话都少了，只是埋头处理善后，寻找新的布料商，接一些更零碎、利润更薄的修补活来维持生计。汗水依旧在流，但更多了几分苦涩。

就在他们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打击压垮时，希望之光穿透了阴霾。

两个多月后的一天，正是午后最闷热的时候。王敏刚送走一个来取裤子的顾客，累得坐在缝纫机前直捶腰。店门被推开，带进一阵热风。王敏抬头，逆着光，看到顾兰兰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兰兰穿着利落的衬衫长裤，虽然眉宇间仍有过去苦难磨砺出的坚韧，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已经完全不同，眼神里透着干练和自信。她身边还跟着一位戴着眼镜、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

“敏敏！”兰兰笑着打招呼，看到店里堆满的布料和王敏疲惫的脸，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和心疼。

“兰兰姐！你怎么来了？”王敏惊喜地站起来，连忙招呼，“快坐，店里乱得很……”

“不用忙活，这位是红星镇小学的刘校长。”兰兰介绍道，然后开门见山，“刘校长，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王敏和陈成，‘蝶恋花’的老板，手艺绝对信得过！”

校长和气地点点头，打量着这个小而简陋却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店铺，目光在那些色彩活泼的童装样品上停留了片刻。

“是这样的，”兰兰接着说，声音带着一丝为王敏争取的急切，“刘校长他们学校想给孩子们统一做一批秋季校服，大概三百套。我正好在超市听说了这事，就赶紧跟校长推荐了你们！校长想先来看看情况。”

王敏和陈成的心跳瞬间加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百套校服！这对现在的他们来说，简直是救命的订单！

“刘校长您好！我们……我们一定尽全力做好！”王敏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连忙保证。

陈成也立刻挺直了腰板：“校长您放心，用料做工我们绝对保证！款式尺寸您说要求，我们按要求来！”

刘校长看着这对年轻人眼中迸发出的强烈渴望和真诚，又看了看兰兰信任的眼神，最终露出了笑容：“顾经理极力推荐，我也看了你们做的这些小东西（指着童装），挺细致。这样吧，你们先按这个尺寸和要求（递过一张纸）做几套样品出来看看，如果没问题，这个单子就交给你们了！”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连日来的阴霾。送走了刘校长和兰兰，王敏和陈成激动得在狭小的店铺里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眼眶都湿润了。兰兰临走时塞给王敏一个小布包，低声说：“先拿着应应急，别耽误事，好好做。”里面是一万块钱。

“兰兰姐……”王敏哽咽着说不出话。

“加油，敏敏！陈成！我看好你们！”兰兰拍拍她的肩，眼神充满鼓励。

接下来的日子，“蝶恋花”仿佛注入了新的生命力。拿到样布要求和尺寸后，王敏和陈成拿出了十二分的专注和拼命三郎的劲头。

他们跑遍了县城几个大布庄，反复对比，最终选定了一种结实耐磨、不易褪色的优质棉涤混纺布，价格虽高，但绝不妥协。

王敏亲自操刀，结合刘校长的要求和孩子们活动的特点，精心设计裁剪。每一道缝线都要求笔直、牢固。

小店再次灯火通明。缝纫机的“哒哒哒”声和剪刀的“咔嚓咔嚓”声重新变得充满力量。王敏和陈成轮流上机，陈成负责裁剪、锁边、熨烫。汗水浸透了衣衫，手指被针扎破是常事，但两人眼中只有对质量的苛求和对信誉的珍惜。

当崭新的、带着阳光皂香味道的校服样品整齐地摆在刘校长面前时，校长仔细检查了每一处针脚、每一颗纽扣，满意地点了头：“好！就是它了！抓紧时间做吧！”

三百套校服的订单正式敲定！这不仅仅是收入，更是“蝶恋花”在镇上重新站稳脚跟、赢得信任的关键一步。他们保质保量、如期交付。当看到孩子们穿着他们做的校服整齐地走在校园里时，王敏和陈成站在校门外远远望着，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和希望。

校服订单的成功让“蝶恋花”在红星镇及周边小有名气，开始陆续接到一些稳定的零单和小批量订单。小店终于开始有了稳定的现金流，步入了正轨。狭小的店面再也无法容纳日益壮大的队伍和堆积如山的物料。王敏和陈成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买下了镇子西头一个因经营不善而闲置的、带院子的旧厂房！** 虽然破旧，但空间足够大。他们粉刷墙壁，修理门窗，安装新的照明和电路，将十几台宝贵的缝纫机搬了进去。当挂上崭新的“蝶恋花服装厂”的牌子时，两人站在空旷但充满无限可能的车间里，百感交集。这里，将是他们梦想起飞的地方。

* **蝶恋花开：** 在设计师苏小雅的建议下，他们正式**注册了“蝶恋花”商标**。苏小雅设计了一个精美的LOGO：一只破茧而出的蓝色蝴蝶，翅膀舒展，轻盈地环绕着一朵绽放的粉色小花。这个标识被精心地绣在或印在每一件“蝶恋花”出品的衣服上。品牌，正式诞生了！

日的午后，天气闷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树上的知了都有气无力地嘶鸣着。“蝶恋花”服装厂里，风扇呼呼地转着，王敏正和苏小雅在裁剪台核对一批新裙子的版型，陈成则和几个工人在车间另一头忙着将成品打包，汗水浸湿了每个人的脊背。厂子虽然走上了正轨，但大多还是接些附近乡镇的小批量订单，王敏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想着怎样才能让“蝶恋花”飞得更远。

苏小雅是

从省工艺美院毕业不久、不愿在国营厂混日子、有想法有干劲的年轻设计师——

王敏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她，她们相见恨晚，越聊越投机。自愿加入蝶恋花，把蝶恋花做强做大。王敏给苏小雅百分之五的提成。

苏小雅的加入，为“蝶恋花”注入了更时尚、更系统的设计理念。

就在这时，一辆风尘仆仆的吉普车停在“蝶恋花”门口不远处的树荫下。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白衬衫、戴着金丝眼镜、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看样子是停车休息。他随意地活动着筋骨，目光扫过街边的店铺。

突然，他的目光被“蝶恋花”门口悬挂的几件小衣服牢牢吸引住了。李经理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仔细端详着，甚至伸手摸了摸那细腻的刺绣和柔软的布料，眼中露出惊讶和欣赏的神色。他推开了“蝶恋花”的门。

“老板，门口挂的这些童装，是你们自己做的？”李经理问道，声音带着一丝探究。

那是苏小雅设计、王敏亲自把关做出的几款童装样品，用来试探市场反应的。一件是鹅黄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绣着一圈憨态可掬的小黄鸭；一件是天蓝色的海魂衫，胸口别致地绣着一艘扬帆起航的小船；还有一件嫩粉色的娃娃衫，领口绣上了蝶恋花商标，LOGO：一只破茧而出的蓝色蝴蝶，翅膀舒展，轻盈地环绕着一朵绽放的粉色小花。在周围一片灰扑扑的建筑和招牌中，这几件色彩明快、充满童趣的衣服，像一道清新的风，瞬间吹散了来人心头的燥热。

这位中年男人正是县百货大楼负责服装批发的李经理。他这次下乡是来处理一点私事，路过红星镇，没想到竟有这样意外的发现。他走上前，拿起那件小鸭子连衣裙，仔细翻看：针脚细密均匀，布料手感软和，刺绣活灵活现，款式简单大方却格外亮眼。他又看了看另外两件，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

“请问，这几件衣服是哪里产的？”李经理扬声问道。

王敏闻声抬起头，看到来人气度不凡，心里一动，连忙迎出来：“您好，这是我们‘蝶恋花’服装厂自己设计生产的。”

“哦？你们厂子就在这儿？”李经理有些惊讶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带着院子的厂房，虽然整洁，但规模看起来并不算很大。

“是的，厂子就在里面。您有兴趣可以进来看看。”王敏热情地邀请道，陈成和苏小雅也注意到了外面的情况，走了过来。

李经理跟着王敏走进车间，他看到工人们正在忙碌，虽然设备不算最顶尖，但环境干净整洁，工人们操作认真，做好的成品堆放得井井有条。他随手拿起几件正在加工的成衣检查，做工都相当扎实。

“你们这童装，设计得很不错，做工也好。”李经理赞许地点点头，他是老采购了，眼光毒辣，看得出好坏。

“谢谢您夸奖，这位是我们的设计师苏小雅。”王敏介绍道。苏小雅腼腆地笑了笑。

李经理沉吟了一下，开门见山地说：“我是县百货大楼的李经理。这样，你们门口那三款童装，我觉得很有市场潜力。我想先下一批订单试试水。”

王敏、陈成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屏住呼吸听着。

“鹅黄色连衣裙、天蓝色海魂衫、嫩粉色娃娃衫，就那三款，”李经理伸出三根手指，“每个样式，我先要三百件。”

“三百件？！”王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都有些发颤。三个样式，就是九百件！这是他们建厂以来接到的最大的单笔订单！

“对，九百件。质量必须跟样品一模一样，甚至要更好！”李经理表情严肃起来，“布料要用好的，做工不能有一点马虎。一个月，一个月后我来提货。能不能做到？”

“能！一定能！”王敏压下心中的狂喜，斩钉截铁地保证，“李经理您放心，我们‘蝶恋花’绝对保证质量，按时交货！”

“好！这是定金，一千块。剩下的货款，提货时一次结清。”李经理从公文包里数出十沓大团结，递给王敏，“合同我带回去盖好章，下次带来。咱们口头约定，诚信第一！”

送走了李经理，看着手里的巨额定金，王敏、陈成和苏小雅三人激动得难以自抑，手紧紧握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巨大的喜悦和兴奋。九百件！这意味着他们不仅能有可观的利润，更意味着他们的产品得到了县里最大百货公司的认可！这是一个巨大的飞跃！

巨大的喜悦之后是巨大的压力。时间紧，任务重。现有的工人根本忙不过来。王敏和陈成当机立断，立刻在镇上贴出招工启事，紧急招聘了六个手脚麻利、有缝纫基础的大姑娘和小媳妇，由苏小雅和王敏亲自进行短期培训。巨大的喜悦之后是巨大的压力。时间紧，任务重。现有的工人根本忙不过来。王敏和陈成当机立断，立刻在镇上贴出招工启事，紧急招聘了六个手脚麻利、有缝纫基础的大姑娘和小媳妇，由苏小雅和王敏亲自进行短期培训。

整个“蝶恋花”服装厂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王敏负责全面调度和质检，陈成负责采购原料和后勤保障，苏小雅则严格把控每一道生产工序和设计细节。她坚持在每一件衣服的领口或下摆处，都精巧地绣上或印上那个破茧成蝶的“蝶恋花”商标标识。“我们要让县里的人都知道，这么好的衣服，是咱们‘蝶恋花’的！”苏小雅说。

车间里，缝纫机日夜不停地欢唱，灯光常常亮到深夜。没有人叫苦叫累，每个人都深知这笔订单的重要性，干劲十足。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到了交货的日子。九百件童装整齐地码放在包装箱里，色彩绚丽，质量上乘。李经理准时到来，他随机打开几箱，仔细检查了不同款式的衣服，从面料、裁剪到针脚、绣花，甚至商标的位置，都看得非常认真。

最后，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对王敏和陈成说：“王厂长，陈老板，你们这批货，做得不错！质量甚至比样品还要好！看来我没看错人。放心，这批货送到我们百货大楼，肯定好卖！以后，我们继续合作！”

听到这句话，王敏悬了一个月的心终于彻底落了地，巨大的成就感和对未来的无限希望，像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疲惫。她知道，“蝶恋花”真的飞起来了，飞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一千件童装的大单，像一阵强劲的东风，彻底鼓起了“蝶恋花”的翅膀。

送走了满载货物的卡车和李经理满意的笑容，偌大的车间里暂时安静下来。夕阳的金辉透过新装的玻璃窗洒进来，给每一台缝纫机和堆放整齐的布匹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布料清香和刚刚过去的忙碌气息。

巨大的成功感和喜悦如潮水般退去后，留下的是深深的疲惫和更大的成就感。王敏看着空旷了许多的车间，又看向身边同样满脸倦色却眼神明亮的陈成，一个月来的紧张、焦虑、拼搏和最终的胜利，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

她猛地转身，扑进陈成怀里，声音带着哽咽和无比的欢欣：“成子！我们成功了！我们真的做到了！” 泪水终于决堤，那是喜悦的泪，是释放的泪，更是对身边这个男人无尽感激的泪。

陈成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微微一晃，随即毫不犹豫地收紧双臂，将王敏牢牢抱在怀里。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和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此刻心潮同样澎湃。他轻轻拍着王敏的背，声音低沉而坚定：“嗯，成功了。敏敏，是你厉害，是你带着我们走出来的。”

他们相拥着，沉浸在只有彼此才懂的喜悦与感慨中。这一个月，不，是自从这“蝶恋花”艰难诞生以来所有的辛苦，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加倍的回报。王敏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陈成坚毅的脸庞，过往的一幕幕像电影胶片般在脑海中飞速闪过：些年来的风风雨雨，从青春懵懂到饱经沧桑，从纺织厂的工友到并肩创业的伙伴，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闪过。那暴打马文斌的画面，那着急抱着生病的小磊闯进卫生所的画面，那落寞的眼神……他的眼角，不知何时已悄然爬上了几道细细的纹路，那是焦虑、熬夜、操劳留下的印记，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楚同时涌上王敏的心头，她的目光变得无比温柔而深邃，久久地停留在陈成脸上。

她的脸紧紧贴着他宽厚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积蓄已久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他的前襟。

“成子……”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谢谢你……** 真的……谢谢你……”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仰望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没有你……没有你在我身边……我撑不到今天……蝶恋花……也不会有今天……多亏有你……一直陪着我……护着我……”

陈成整个人都僵住了，随即，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底直冲头顶，巨大的感动和怜惜瞬间淹没了他。这个坚韧如铁的男人，眼眶也一下子红了。他放下手中的笔，仿佛那是世界上最无关紧要的东西，然后**用他那双因常年劳作而布满茧子、却无比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紧紧地揽住了怀中的女人**，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她带着汗水、泪水和淡淡皂香的发间，贪婪地呼吸着这独属于她的、让他无比心安的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双手捧起王敏满是泪痕的脸颊，指腹轻柔地拭去她的泪水。他的目光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经年的爱恋、心疼和无比坚定的决心。他凝视着她哭红的眼睛，仿佛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

“敏子……”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庄重。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是积攒了半生的勇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在她耳边响起：

**“敏子，嫁给我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夕阳的金辉笼罩着他们，在空旷的厂房里拉出长长的、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让我名正言顺地照顾你，保护你，疼你一辈子！”陈成的眼神灼热而真诚，每一个字都像誓言般敲在王敏心上，“我陈成对天发誓，这辈子，绝不负你！我们一起，把‘蝶恋花’做得更大更好，让它飞得更高更远！我们一起看着孩子们长大，一起守着咱们的家……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