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小说：丑妻（140）

每年夏天，都会热一段时间的，面对这种溽热，人们往往无处躲藏，城市里有空调，因此那边的人对炎热无畏无惧。可身在农村就不同一样了，整个顾庄，装空调的不超过五家，大部分人还是在电风扇下煎熬。电风扇刚开始那会儿还行，凉风阵阵，像跟炎热世界划清了界限。可功夫不长，风扇就吹起热风来。屋外烈日炎炎，屋内如同蒸笼。无论男女老少，个个汗珠直淌。有些男人赤膀习惯了，他们会穿大裤衩子，趿拉着拖鞋，去河里洗澡。有些女人穿的规规矩矩，拿着芭蕉扇，去村外树荫下乘凉。她们只要在周边看不到男人，就会解开布衫叉子，露出大胸脯。

哪怕柳玉真体质寒也不行，遇到大热天时，她也汗水涔涔。每到晚上，顾大志都会把院里扫干净，然后早点插上院门，铺上凉席。夜里的室外，偶尔有凉风，室内就不行了，墙壁都被晒透了，整个前半夜，墙壁都在散发热气。凉席铺好，柳玉真一家都会躺凉席上。夜空深邃，满天星斗。英姿很兴奋，一会骑柳玉真肚子上，一会爬顾大志身上。秋果也不甘寂寞，他不会直立行走，却会爬。柳玉真和顾大志安静躺着，整个凉席都是英姿和秋果的田地。顾大志头枕着胳膊，仰望星空，尽管他学习不好，可他还是能分辨北斗七星和银河两边的牛郎织女星的。

因为是晚上，又是在家，柳玉真裸着上身，下面穿着短裙子。或许是她身体健康，又在哺乳期，因此她的乳房肿胀着。柳玉真见顾大志没动静，于是问道，你想啥呢？顾大志黑夜里笑着道，玉真，我在想啊，编牛郎织女故事的人真有才，你看啊，天上这么多星星，咋就把牛郎织女的故事编的那么感人呢？柳玉真笑着道，这还不简单啊，就因为世间的人喜欢听爱情故事，所以编故事的人就编了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了。

顾大志问道，玉真，你说咱俩之间有爱情吗？柳玉真调侃道，我记得巴金说过，爱情是有限阶级的游戏，你觉得我们是有限阶级吗？这句话让顾大志一头雾水，愣道，啥意思，啥是有闲阶级？柳玉真笑着道，有闲阶级就是不为生活发愁，不为挣钱奔波，天天闲着没事干的人。顾大志侧过身大笑道，这不就是吃饱饭没事干吗？柳玉真说道，咱踏踏实实过日子，管他啥是爱情，只要在一起开心就成。顾大志不甘心，琢磨一会儿，又蹦出一句话来，玉真，咱俩是初中同学，算不算青梅竹马啊？

柳玉真没讥笑顾大志，而是边用手在顾大志胸口搓着，边说道，我记得高中时读过一首诗，那是李白的《长干行》，前几句这样的，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顾大志没听懂，不好意思问道，你知道我文化不高，这几句啥意思？柳玉真笑着道，这四句诗出了俩成语，青梅竹马和两小无猜。你知道李白诗里的青梅竹马几岁吗？顾大志摇摇头，他真的不知道。柳玉真笑着道，指的是三到五岁，咱俩认识都十四五了，可能青梅竹马吗？

尽管销魂谷淹死过人，几年都没女人去洗澡了。可从这年开始，又有女人陆陆续续洗澡了。天太热，谁都是浑身汗津津的，男人可以肆无忌惮地赤裸身子洗澡，女人也不甘心。毕竟在家抹身不彻底，简直有种给他挠痒的感觉。这时候，村里已经有安装太阳能的了，但用得起的人家太少了。在柳玉真认识里，顾庄村过得最滋润的人应该是张菊秀。首先，她家是二层小楼，很多人比不上的。其次，她家有电话和空调。第三，她家去年装了太阳能，有单独的洗澡间。

柳玉真不仅不嫉妒张菊秀，反而为她高兴，毕竟每家生活条件不一样，人家魏东山可是国家干部，村里谁能比得上？那段时间，柳玉真都是跟魏青花去洗澡。魏青花比柳玉真辛苦，她家种了金银花。因为白天太热，魏青花都是起早贪黑摘花。凌晨四点准时起床，经常晚上头戴矿灯摘花。销魂谷淹死过人，好长时间没人来，于是大队把这一块开了荒，好多树木砍伐干净，除了有几丛桑树，连个遮掩都没有。幸好开荒地种的大片玉米，不然的话，真不好意思有人来洗澡。

柳玉真都是吃过晚饭，把秋果和英姿交给顾大志，然后装上毛巾和香皂骑车找魏青花，两人结伴去销魂谷。现在的销魂谷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划界限分地盘，互不侵犯，其中姓牛的地盘最大，地势最好。而今完全没界限了，就这几十米水域，谁想在哪儿就在哪儿。柳玉真到了这，突然想起酒池肉林这个成语。她发现，以前来这洗澡的多是三十以上的女人，现在多了一二十岁的姑娘。夜幕降临，月光和星光映衬下，销魂谷里那些白花花的身子晃来晃去。

有时柳玉真在想，是人的忘性大，还是变化太大，好像谁都不记得这里淹死过人了。柳玉真和魏青花互相给对方搓了背，周边欢声笑语不断。柳玉真笑着道，青花姐，你这些年应该挣了不少钱，干嘛不装太阳能啊，学学菊秀，也整个洗澡间出来。魏青花淡淡道，不中啊，菊秀家是楼房，提前埋好了管道，水有地方排。俺家是老房子，尤其门口是大街，即使有了洗澡间，洗澡水往哪排？如果流的满大街都是，就显得咱没素质了。柳玉真笑着道，恁家那么好的位置，你们又攒了不少钱，干脆盖楼得了。

魏青花笑着道，孩子太小了，再等几年吧，你现在盖好，等到孩子该结婚时候，房子又破了。盖房不容易，必须慎重。我跟得意商量了，这几年不着急盖房。女人大多都不会游泳，魏青花倒是会，她搓完身子，然后就是一个猛子。柳玉真不会水，只有羡慕的份。柳玉真肚上的肉有些松弛，她看着姑娘们的身体，真心羡慕，可是她知道，青春一去不复返，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顺应自然规律，做好人生每个阶段的自己。

暑气渐渐地远去，悄然间立秋了，可是秋老虎依然肆虐。柳玉真担心冻着秋果，连风扇都不开了。英姿跟顾大志睡外面凉席上，每当她睡着，顾大志都会把她抱回屋。立秋了，早晚温差大，尤其半夜，夜风习习，即使怕热的顾大志也要盖着肚子才行。吃西瓜的时节进入尾声，柳玉真抽空腌制了一大罐酱豆。在村里，每逢秋黄不接时，酱豆是下饭的不二选择。

这天傍晚，顾大志一家正吃晚饭，顾立冬过来了。他说了一件事，原来他小叔顾文材的建筑公司在长河县接了一家企业的办公大楼项目。顾文材想培养顾立东，项目就由他负责。顾立东不乐意，因为他干习惯了工人，懒得操领导心。可顾文材不依，说给你配了几个人，你学着干吧。顾立东推脱不掉，只好接了。顾立东觉得这个项目距离家近，甲方付款可以，他就想拉大家一把，让关系不错的朋友都到这个项目上来。顾大志问道，项目啥时候开始啊？顾立东说道，正式开工是明年春天，但是要有几个人提前去现场做准备。我知道没多久就要收秋了，大家可以秋罢上工。

顾大志瞅瞅柳玉真，柳玉真笑着道，瞅我干吗？这是好事啊，长河距离这又不远，说来就来了。再说了，立冬又不是外人，他还能坑你？放心，我肯定在家照顾好英姿和秋果。顾大志冲顾立东道，玉真这么说了，我算是没后顾之忧了。对了，立冬，你还喊谁了？顾立东笑着道，我就喊了三个关系好的，连顺，大庆哥，你，其他人没喊。柳玉真问道，俺哥应该没有回来吧？顾立东说道，是，他还在东北工地没回来，我跟大庆嫂说了，大庆嫂挺高兴，承诺大庆哥回来，一定让他找我去。

顾大志问道，这事没喊俺家老三？顾立东摇摇头，说道，不瞒你说，恁家老三不中，干活毛糙，又滑头。顾大志还想说啥，柳玉真马上打断他，笑着道，不喊就不喊吧。接下来，大家又闲聊几户，然后顾立东走了。顾立东走了后，柳玉真冷冷道，大志，立冬都说不喊老三的理由了，你刚才想干啥？是不是想替老三打抱不平？顾大志讪笑道，玉真，我不是想着老三困难吗？这是挺好的机会，争取让老三去挣点钱。柳玉真说道，立冬说的多明白，老三干活不行，不想用，你咋不死心啊？我要不打断你，立冬肯定犯难。

顾大志顿时不言语了，可是这件事没多久，黄春芬不知听谁说了，告诉顾大山道，大山，你去找找顾立东，争取跟着他挣点钱，你看恁家老二，有这好事也不对你说，太差劲了。顾大山点点头道，这就是人性，哪怕是亲弟兄，他都怕咱们过的好。黄春芬没好气道，大山，说实话，我真咽不下这口气，他们不是想看咱的笑话吗？我非要向他们证明，咱不仅比他们过的好，仨儿子还要有大本事。顾大山听到这，一阵激动，兴奋地亲亲黄春芬的高颧骨，黄春芬说道，看吧，以后小童和秋果都会巴结咱儿子，咱儿子肯定为恁家光耀门楣。

接下来，在黄春芬授意下，顾大山厚着脸皮找了顾立东，提出想去长河工地干活的意愿。说实话，顾立东有点犯难，毕竟顾大山人缘差，干活又不踏实。可是人家既然提出来了，如果拒绝的话，也说不过去。柳香叶知道顾立东的心思，故意说道，大山，你去肯定行啊，只是你走了，春芬能照顾仨孩子吗？顾大山说道，我跟春芬商量了，只要我走后，她有事就去喊俺娘，俺娘不会不管的。说到这，顾大山可怜兮兮地叹息道，唉，不瞒你们说，自打生了仨儿子，俺家窟窿越来越大，不挣钱不行啊。

柳香叶笑着道，你甭哭穷了，咱村多少人羡慕你们啊，人家为了生儿子为难死了，你们倒好，生了仨儿子。困难只是一时的，等孩子长大了，有你们享福的时候。顾立东附和道，谁说不是啊，到时你们仨儿子都考上大学成了才，娶三个城市妮，你和春芬的福气就到了。想到这，顾大山像是看到了未来，不由得笑了。最终顾立东碍于面子，还是答应了顾大山。顾大山回家后，笑着道，春芬，本来人家不缺人了，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立冬还是答应了。

立秋后，夜渐渐变长了，庄稼叶子泛黄了，距离收秋不远了。胡巧花给了顾大山几亩地，顾大山忙不过来，地里的草疯长。顾大河跟牛美苓的感情升温了，他们毕竟定亲了，在炎热的夏季，他们晚上没少压马路。接触时间长了，牛美苓的话多了起来。顾大河跟牛美苓熟悉后，他的机智灵活和幽默风趣逐渐显现出来，经常逗得牛美苓咯咯直笑。毕竟是年轻人，难免有更多的话题。牛美苓吃过亏，婚前不愿再失身，好在顾大河从来没提出这样的要求。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就在文岩渠的水不停流动中，千禧年的收秋工作开始了。经过一年多的锻炼，顾文和能下地掰玉米了，只是效率低，毕竟右手还不方便。顾大志和顾大河反对顾文和这么做，非让他在家闲着。顾文和态度坚决，执意要下地。胡巧花明白顾文和的心思，他是不愿成为这个家的累赘。胡巧花对俩儿子道，你们甭劝了，让恁爹干点活也好，不然的话，他心里不踏实。你们放心，我会在旁边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