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夫君挡箭,去南边庄子养病四年 回京时家里多了一女子

发布时间:2025-06-24 15:29  浏览量:1

番外:麦田

魏昶赤着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雨后黏腻的泥地里。豆大的汗珠混着泥水,从他晒得黝黑发亮的额角滚落,砸在脚下这片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土地上。远处是他那几间低矮的茅屋,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寒酸。田埂边,他五岁的女儿阿蔓正小心翼翼地用草叶编着什么,小脸晒得和他一样黑红。

“阿爹!”看见他走近,阿蔓扬起一个缺了门牙的笑,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东西,“看,蚂蚱!”

魏昶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女儿枯黄的头发。这笑容牵扯着他脸上深刻的纹路,那是风霜和劳作刻下的印记,早已洗去了当年国公府世子爷的骄矜与戾气。“编得真好。去,帮阿爹看看灶上的粥糊了没。”

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影跑开,魏昶脸上的笑容淡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茫然。他扛起锄头,走向另一块需要排涝的洼地。脚下的土地吸饱了雨水,沉重得如同他此刻的人生。

曾几何时,他穿着绫罗绸缎,在雕梁画栋的国公府里,对着那个被他唤作“娘”的华贵女子,掷地有声地斥责她“骄纵”、“善妒”、“也配为母”。那时的他,眼中只有温柔体贴、会做好吃水晶肘子的兰姨,只有祖母的溺爱,只有父亲偶尔流露的赞许。他坚信是母亲的“疯癫”和“不容人”,毁了他本该顺遂的锦绣前程。

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魏昶用力挖开堵塞的水沟,浑浊的水哗啦啦流走。是父亲魏煦锒铛入狱,新娶的继母卷走仅剩的家财扬长而去?是祖母病榻上拉着他的手,浑浊老眼第一次流露出对窦凤兰的怨恨,喃喃着“引狼入室”?还是当他耗尽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薄产,不得不带着妻儿回到乡下祖屋,真正开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才尝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最清晰的转折,是阿蔓那次差点要了命的高热。

那是去年深秋,阿蔓突然烧得滚烫,小脸通红,呼吸急促。乡下郎中的药灌下去如同石沉大海,孩子烧得开始说胡话。魏昶抱着滚烫的女儿,听着妻子绝望的哭声,生平第一次感到了灭顶的恐慌。什么国公府世子的尊严,什么对母亲的怨恨,在死神冰冷的注视下,都变得轻飘飘的。

就在他几乎要跪下祈求上苍时,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停在了他破败的院门口。下来的是他妹妹魏颂身边的管事妈妈,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

“舅爷,”管事妈妈行了个礼,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这是郡主听闻蔓小姐病重,连夜派人快马送来的药。宫里的退热秘方,太医院院判亲自配的。”她顿了顿,补充道,“郡主说,孩子要紧。”

那盒药,散发着清苦又奇异的香气,像一根救命稻草。魏昶颤抖着手接过来,甚至来不及道谢,就冲回屋里。药喂下去不过半个时辰,阿蔓滚烫的额头竟奇迹般地开始降温,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妻子喜极而泣,抱着昏睡过去的女儿不住地感谢菩萨。魏昶却僵立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空了的紫檀木盒,指尖冰凉。盒子的角落里,刻着一个极小的“芷”字,是蜀王府的印记。

那一刻,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他想起很小的时候,大概就是阿蔓这么大的年纪,他也曾生过一场重病。昏昏沉沉间,似乎也闻到过这种清苦的药香。他记得有一双微凉的手,一遍遍用湿帕子擦拭他的额头,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他烦躁地推开,那手的主人似乎叹了口气,低声对旁边的人说:“药再温一遍,不能太烫……昶儿怕苦,蜜饯备足些……”

那个模糊的身影,那个被他怨恨、疏远、最终推开的母亲……原来在那么久以前,也曾这样守在他的病榻前。

“阿爹?”阿蔓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她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小手里捧着几颗刚摘的、青涩的麦穗,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给阿爹!磨粉,做馍馍!”

魏昶看着女儿纯真期盼的眼睛,再看看她手中那几颗象征着他全部生计的麦穗,喉咙里堵得发慌。他蹲下身,接过麦穗,声音沙哑:“好,阿爹收了新麦,给阿蔓做白面馍馍。”

今年的收成意外地好。风调雨顺,加上魏昶几乎是豁出命去侍弄这几亩薄田,麦穗沉甸甸地压弯了腰。金黄的麦浪在夏日的热风里翻滚,散发着粮食特有的、令人心安的醇香。魏昶挥汗如雨,一镰刀一镰刀地收割,动作熟练而沉默。汗水浸透了粗布短褂,紧贴在精瘦的脊背上。

打谷、扬场、晾晒。当颗粒饱满的新麦堆满简陋的仓房一角时,魏昶做了一个决定。

他挑出最饱满、最干净的一小袋麦子,仔细筛去杂质,又用石臼小心地舂去了麸皮。雪白细腻的面粉装进一个崭新的粗布袋子里。他没有告诉妻子和女儿,在一个清晨,背着这袋面粉,踏上了通往京城的路。

蜀王府的门楣依旧巍峨,朱漆大门紧闭,透着拒人千里的威严。门房早已换了人,是个陌生的精壮汉子。魏昶局促地站在高大的石狮子旁,粗布衣裳与这王府的煊赫格格不入。

“烦请通禀,”他鼓起勇气,声音干涩,“魏昶……求见华阳郡主。”

门房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但更多的是公事公办的冷漠:“郡主有令,不见外客。请回吧。”

意料之中的拒绝。魏昶脸上火辣辣的,却没有像年轻时那样感到愤怒或屈辱。他默默解下背上的面袋,双手捧着,递了过去:“那……劳烦将这个交给郡主。是新收的麦子,自家磨的面粉。一点……一点心意。”

门房看着那粗布袋子,眉头微皱,似乎觉得这东西玷污了王府的门槛。

“让他进来。”一个清冷平稳的声音从侧门传来。

魏昶猛地抬头,只见一个穿着体面管事服饰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正是当年蜀王府的老管家,姓周。周管家眼神复杂地看了魏昶一眼,对门房点点头:“郡主有吩咐,若是魏……送东西来,收下便是。”他转向魏昶,语气平淡无波,“跟我来吧,东西放厨房。”

魏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抱着面袋,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在周管家身后。他没有被引向正堂或花厅,而是穿过熟悉的回廊,走向偏院厨房的方向。沿途的景致依稀还是旧时模样,只是更添了几分疏离的整洁与寂静。

快到厨房小院时,魏昶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下,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凭栏而立。她穿着素雅的月白色家常锦袍,身姿挺拔依旧,一头乌发只松松挽了个髻,簪着一支简单的白玉簪。阳光透过廊檐的雕花,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似乎在看着院角一丛开得正盛的栀子花,又似乎只是安静地出神。

那是他的母亲,华阳郡主赵温芷。岁月似乎格外宽待她,并未在她脸上刻下多少痕迹,只沉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的威仪和疏离。

魏昶的呼吸窒住了,抱着面袋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他张了张嘴,那个在心底盘旋了无数次的称呼,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

周管家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时间仿佛凝滞。只有微风拂过花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终于,游廊下的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头。阳光勾勒出她清冷完美的侧颜轮廓。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抱着面袋、手足无措地站在院子中央的魏昶,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那目光里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涟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魏昶只觉得那目光像冰水,瞬间浇透了他全身。所有的勇气以及期冀,在这一刻冻结、碎裂。

就在他几乎要承受不住,想要狼狈地转身逃离时,那目光却移开了,重新落回那丛栀子花上。一个清泠泠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新麦磨粉前,记得要晒得透些。潮气重了,粉就黏,做不出好馍馍。”

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像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生活常识。

魏昶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她的背影。

阳光刺眼,他眼中瞬间涌起一片滚烫的湿意。那背影在光晕里显得有些模糊,却又无比清晰。那句关于晒麦的话,轻飘飘的,却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狠狠熨烫在他荒芜已久的心上。不是原谅,不是接纳,甚至不是关心。

那只是一个农妇都懂的道理,一句对“东西”本身的交代。

却让他想起了更久远的时光,久到他几乎遗忘。那时他还很小,母亲似乎也曾这样,在某个阳光晴好的午后,指着庭院里晾晒的谷物,随口对仆妇说过类似的话。

原来,有些东西,从未真正消失。它们只是被厚重的尘埃覆盖,沉在时光的河底,等待着一次偶然的冲刷。

魏昶抱着那袋沉甸甸的面粉,站在蜀王府偏院灼热的阳光下,泪水终于无声地汹涌而出,砸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没有擦,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布袋,仿佛抱住了某种失而复得、却又永远遥不可及的重量。

廊下的身影始终未再回头。只有那丛洁白的栀子花,在夏日的风里,寂静地散发着浓郁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