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风韵：儿时的夏天

儿时的夏天也是很热的，烈日、蝉鸣、热风、蛙叫、蚊飞，夏天该有的元素一个都不少。却没有空调，连电扇也少有。

清晨，天才刚刚亮，世间万物尚且还沉睡在露水浸润后的清凉里，一个村庄却都醒了。老人们早早地将牛羊赶出了栏，牵往山野中啃食新草。鸡鸭们被关了一夜，一出笼就漫无目的地围着村庄觅食。圈里的猪“嗷嗷”叫着，催着主人快快喂食。各家各户都在为除草而忙活。那时，种田都不用农药，稻田里的野草需要人力一寸一寸清除。

孩子们也被分派上了任务，或去田野里扯猪草，或去菜园里摘瓜果。有时也被叫去池塘边洗衣服，或围着灶台煮早饭。

太阳才有了一些温度，孩子们便急急地往家跑，爬上摆在堂屋里的竹床上乘凉。大人们却少有早回家的，他们要在田地里再捱上一捱，尽量地多做些活计。孩子们肚子饿得“咕咕”叫，却又不肯先吃饭。好容易等到老祖母回家了，她却不先张罗吃饭，而是抓起桌上的一把大蒲扇，不断地往身上扇风。蒲扇用白布条细密地滚了边儿，扇起风来有些沉沉的。我们不喜，可大人们却看中它耐用。

屋外蝉鸣，吵得人有些心烦。有时，我们在家坐不住，会顶着大太阳，寻上一根细长的竹枝，再去牛尾巴上扯下一根粗长的毛发，做成工具捕蝉。将牛毛往竹枝顶端一绕，巧妙地系出一个活结，只拣杨柳树上叫得正欢的蝉身上一套，蝉刚飞，结就迅速收紧。伴着一阵急叫，一只又大又黑的蝉就被牢牢系住了。

也躲进屋后的竹林乘凉。竹子一棵挨一棵，密密匝匝地长，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枯竹叶，踩上去窸窸窣窣地响。我们不喜欢坐在阴凉潮湿的地面上，都爬上竹子，将邻近几棵竹子的枝条缠缠绕绕，做成一个结实的“椅子”。坐在悬空的竹子上乘凉，不仅视野广阔，而且十分凉快。通常，一坐就坐到热气渐生时，才溜下竹子，飞快往家里跑。

遇上要下阵雨的午后，蜻蜓格外多。我们会找来细竹竿，在顶端绕出一个大大的圈，再去各个屋檐底下寻上些蜘蛛网粘在上面，做成捕蜻蜓的网。燥热的空气中，成群的蜻蜓胡乱地飞来飞去，我们举着黏糊糊的蜘蛛网也跟着跑来跑去，不一会儿就能粘上许多只。

玩累了，跑回家，黄泥钵里自有凉凉的薄荷茶放着。舀上一碗，“咕噜咕噜”大喝一气，解渴又消暑。新鲜的瓜果也是时常备着的，随吃随拿，都是自家田地里种的，无需削皮，随便拿起一只都是脆甜脆甜的。偶尔，会吃到一只井水浸着的西瓜，沁人心脾的冰凉和甜蜜是叫人好些天都难以忘怀的。

火红的大太阳还有一半在天边挂着呢，暑气却已消了一半。老人们早早搬出竹床，摆在院中纳凉。竹床边燃着初夏时用板栗花编就的“蚊香”，一阵阵馥郁的香不断地往外溢，好闻得很。孩子们围着竹床上的老人要听故事，老人却让孩子们拿着蒲扇朝他扇风，比试谁力气大。孩子们拼命扇啊扇，终于再也扇不动了，老人才故作神秘地讲起那些民间流传的狐鬼故事来。孩子们心里害怕着，却也好奇着，丝毫不愿落下故事情节里的一点点内容。

天黑下来了，繁星悄无声息地缀满了天空，亮得有些晃眼。一只白白的月亮高高地镶在天边，散发着皎洁的光。整个村庄都沉睡在了银色的梦里，又温柔，又宁静。有萤火虫忽明忽暗地飞过竹床，起先只是一两只，后来却渐渐多起来。孩子们跳下竹床，拿了大蒲扇去扑，它们却又敏捷地躲开。孩子们就追到院子边的南瓜叶里，追到屋旁的凤仙花里，追到屋旁的黄豆田里。大人们高声喝着：“小心蛇！”孩子们却不怕，捉了萤火虫装在玻璃瓶里，预备着睡觉时放在房间里闪闪发亮。然而，被捕到的萤火虫并不怎么发亮，让人失望得很。

星月满天的晚上，也去赶过一些戏场。一个村庄的人拿着椅子，摇着蒲扇，携老带幼，有说有笑，像是去赴一场盛宴。夜色如水，一群人穿行在洒满星辉的山间小路上，闯进了山野的梦中。夜晚的山林，褪却了燥热，有一股好闻的草木香气。我们急急走着，心里像藏着一只小兔子，怦怦跳个不停。远远的，望见了搭在晒谷场上的戏台，不大，几只葫芦状的玻璃灯照着，台上的人穿红着绿，水袖轻舞。台下挤挤挨挨的都是人，连周边的大树上也都坐着人，听不清台上唱的什么，仍兴奋得很。

一年一年，村庄渐老。那些曾经出现在我童年的人和景好多都不在了，但儿时的那些夏天却始终不曾忘记，它们就像一丛丛水草，时时飘摇在我心间，在我长大后的每一个夏天里，蓬勃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