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母亲去世,我再没回过家,腊月25接到大姐电话,我泪如雨下
发布时间:2025-05-24 05:29 浏览量:2
"拎包就走了?大过年的,你当自己还是二十出头啊?"大姐在电话里哽咽,"爸都八十三了..."
我挂了电话,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泪如雨下。
六年了,自从母亲去世,我再没回过家。
如今腊月二十五,我终于决定启程。
1993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长途汽车里的暖气管吹出的热风带着柴油的气味,让人既暖和又呛得慌。
三十八岁的我坐在开往老家黄河边小镇的长途汽车上,车窗外是一片萧索的原野,树枝上挂着薄薄的一层霜,白得刺眼。
记得小时候,这一带都是麦田,夏天金黄一片,冬天则是光秃秃的荒地,偶尔有几个戴着围巾的村民牵着毛驴车在田间小路上缓缓前行。
如今沿途都建起了厂房,原先用泥土夯实的村路变成了水泥路,偶尔还能看到几块残存的农田,像是岁月遗落的碎片。
"同志,来根烟?"邻座是个扛着大包小包的中年男人,递过来一支"红塔山"。
"不用了,谢谢,我不抽烟。"我婉拒道。
"不抽烟啊,那挺好。"男人收回烟,笑着说,"看你这样子,是城里人吧?"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想这身褪了色的夹克衫和用了四五年的皮包,居然还能看出"城里人"的派头?
"我猜你是回家过年的。"男人自顾自地说着,"城里人过年都是拎个小包就回来,不像我们,得大包小包带东西,生怕家里人嫌弃咱没出息。"
我看了看他身边堆着的大包小包,礼品盒上都是些城里热门的名牌,笑问:"您是做生意的?"
"嗨,哪能啊!"男人摆摆手,脸上闪过一丝自豪,"我在省城一家玻璃厂当保安,今年厂里效益好,年终奖发了八百块呢!这不,给家里老人孩子都买了点东西。"
听他这么一说,我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心酸事来。
我的小书店这些年倒是有了些起色,每个月能赚个小两千,但每次往家里寄钱,都会被父亲原封不动地退回来,连同我寄去的礼物一起,只有母亲在世时,才会偷偷收下。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火车票,是昨天临时在黄牛那里加价买的。
春运期间,车票难得很,若不是大姐那通电话,我可能还在省城的小书店里忙活着,准备着过年期间的促销活动。
大姐的话仍在耳边回响:你当自己还是二十出头啊?
确实,二十出头时,我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1978年,我高中毕业,赶上恢复高考的好时候,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学院。
那时候,全村人都羡慕我爸妈,说老刘家有个大学生儿子了,以后肯定能吃上公家饭,村里的大喇叭还专门广播表扬了一番。
可我偏不。
大学四年,我迷上了文学,整天抱着《红楼梦》、《战争与和平》啃,甚至开始写小说投稿。
记得宿舍里那盏昏黄的台灯下,我挑灯夜战,写下一篇又一篇稚嫩的文字,然后兴冲冲地寄给各大文学期刊,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退稿。
毕业那年,分配名额下来,我拒绝了回老家中学当教师的机会,留在省城自谋职业,先是在小报社当校对,后来干脆辞职开了间小书店。
"你知道现在全国有多少人挤破头想考大学吗?你知道多少人想进城吗?你倒好,铁饭碗不要,非要去卖书!"当年父亲的怒吼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父亲坚决反对我的决定。
那是1982年夏天,他从乡下赶到省城,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脚上是裂了口的解放鞋,在我租住的筒子楼门口坐了一整天。
那天的太阳毒辣辣的,照得院子里的地砖烫脚,父亲却倔强地坐在水泥台阶上,半天没挪窝,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你疯了吗?放着铁饭碗不要,去卖书?你以为你是谁啊?"看到我回来,父亲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额头青筋暴起。
筒子楼的邻居们都探出头来看热闹,有人小声嘀咕:"这不是刘家小子吗?听说考上大学了,怎么跟老子吵起来了?"
我压低声音说:"咱进屋说,别让人看笑话。"
"看笑话?"父亲冷笑一声,"谁给谁丢人现眼啊!"
我倔强地说:"爸,时代不一样了,现在改革开放,做点小生意没什么不好。"
"你奶奶的!"父亲气得脸红脖子粗,像是一头要冲撞过来的公牛,"我刘家世代老实本分,从来没出过什么商人贩子!你爷爷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打一辈子赤脚种地;我刘怀远当了一辈子乡村教师,就盼着你能出人头地,你倒好,让我刘家出了个倒腾书的小贩子!"
这话伤透了我的心,像把刀子扎进我的胸口,又狠狠搅了几下。
筒子楼里住的都是单位分配的住房,大家都是有正经工作的人,听了父亲的话,纷纷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好像我真成了什么不务正业的小混混。
在我看来,开书店是件有理想、有文化的事情,可在父亲眼里,我不过是个不务正业的小贩子。
最后是母亲拉住了要动手打我的父亲:"算了,怀远,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时代确实不一样了,你看电视里不是说了嘛,改革开放,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母亲一贯疼我。
她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脸上因为常年劳作布满皱纹,手掌因为长年劳作粗糙得像树皮,没什么文化,却特别理解我的志向。
每次我回家,她总会藏些钱给我,有时是从尘封的粮缸底下摸出来几张皱巴巴的票子,有时是从贴身的小褡裢里掏出几枚硬币,都是她平日里省吃俭用攒下的。
"你干的事娘不懂,但娘知道你不会干坏事。"母亲总是这样说,然后偷偷地把钱塞进我的口袋,眼睛里带着藏不住的骄傲和担忧。
汽车到了县城,停在一个简陋的汽车站。
站台上挤满了人,有拎着大包小包的打工仔,有背着筐筐担担的农民,还有抱着孩子的妇女,所有人都急匆匆地朝同一个方向涌去。
我下了车,顺着人流往前走,在站外找到了开往村里的"农用车"。
那是辆拖拉机改装的简易车,车厢用铁皮和木板钉成,露天的,冷风嗖嗖地往脖子里钻。
车上已经坐满了人,我好不容易挤上去,找了个角落站着。
二十里的土路,一路颠得我五脏六腑都要错位。
"农用车"上挤满了回乡过年的人,大家互相打听着各自的家乡和亲戚,话题从城里的工资到村里的婚事,从谁家盖了新房到谁家孩子考上了大学,唯独我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邻座一位戴着棉帽子的老汉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着问:"小伙子,你是不是老刘家的?"
我有些惊讶:"是啊,大爷您认识我?"
"哈哈,我就说嘛!"老汉拍着大腿笑道,"你长得跟你爹年轻时一模一样!你爹是咱们公社最有文化的人,我们那一辈人都佩服他呢!"
听老汉说起父亲,我心里百味杂陈。
就在这辆破旧的"农用车"上,我回想起六年前那个夏天,母亲去世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忙着店里的年中大促。
那是1987年,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全国,各行各业都在变革,出版业也不例外。
那年我的小书店终于有了点起色,摆脱了开业以来的亏损状态,上半年居然还赚了三千多块钱。
我刚从上海进了一批畅销小说,正计划着年中大促,准备赚个盆满钵满,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电话是大姐打来的:"妈不行了,你赶紧回来!"
我当时正在给客人包装一套《诗经》精装本,闻言手一抖,把书角磕坏了。
"怎么回事?上个月我回去,妈还好好的啊!"书店里的老式电话机嘶嘶作响,大姐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但足以让我心急如焚。
"突发脑溢血,已经不省人事了。医生说..."大姐的声音哽咽了。
挂了电话,我火急火燎地收拾了几件衣服,从床板底下摸出积攒的钱,拿了一半,剩下的留给伙计们当开销,然后立刻奔向长途汽车站。
那时候还没有高速公路,从省城到老家要倒三次车,再加上路上塞车,一路走走停停,我耽搁了整整一天一夜。
我连夜赶回老家,却还是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她走得很安详,好像只是睡着了,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
父亲坐在堂屋的角落里,一夜之间似乎老了十岁,头发全白了,身体佝偻得像一只脱了水的虾米。
"你妈最后一直念叨你,说担心你在城里受苦。"父亲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一样刺耳,"她走的时候,你连个影子都没有。"
这句话像一把刀,深深刺进我的心里。
母亲是我与这个家最后的纽带,她走了,我与父亲之间的隔阂更深了。
葬礼的场面很简陋,但来的人很多。
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派人来吊唁,毕竟父亲在村里当了几十年教书先生,教过好几代人,在当地很有威望。
村里的广播站还专门播了一段悼词,说刘师母一生贤良淑德,教子有方云云。
我听着这些官样文章,心里却满是愧疚和痛苦,想着母亲临终前念叨的是我,而我却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葬礼后的第三天,我要提前回省城处理书店的事务,这引发了我与父亲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
"你妈刚入土,你就要走?"父亲站在院子中央,目光像刀子一样锋利。
脸上的皱纹深深刻在他黝黑的皮肤上,像沟壑一样横亘在我们之间。
"书店不能一直关着,我得赶回去..."我试图解释,声音却越来越小。
父亲打断我:"狗屁书店!你妈活着的时候,你一年到头回来几次?出了事一个电话就把你叫回来了,事情一完你又要走!你这个不孝子!"
院子里的老槐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在为我们的争吵伴奏。
"我不是不想回来,我是真的走不开!"我也发了火,声音提高了八度,"你永远不懂我在城里的生活有多难!"
说这话时,我心里其实也很清楚,这不过是个蹩脚的借口。
书店确实忙,但也不至于忙到不能在老家多待几天。
真正的原因是,我无法忍受村里那种压抑的氛围,无法面对父亲失望的眼神,更无法接受母亲已经离世的事实。
"我不懂?"父亲冷笑,眼里满是讥讽,"你在城里混得这么好,连你妈的后事都等不及办完就要走,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嫌家里穷、嫌我们没文化、配不上你这个城里人是吧?"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急得额头冒汗,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
"你有没有这个意思只有你自己知道!"父亲拍着桌子,木桌发出"咚咚"的闷响,"你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了!我刘怀远这辈子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这话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我瞬间哑口无言。
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我默默地拎起行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
此后六年,再没有踏进家门一步。
每年过年,大姐都会打电话来说父亲想我了,但我始终没有回去。
我给家里寄钱,寄礼物,有时候是从书店进的新书,有时候是城里的新鲜玩意儿,但钱总是被原封不动地退回,只有礼物偶尔会留下。
直到今年腊月二十五,大姐的电话再次打来。
"弟啊,爸住院了,医生说可能...你真的不回来看看吗?"大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大姐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我。
六年了,我一直在为当年的争吵生气,却忘了父亲已经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母亲去世后,他一个人在乡下是怎么过的?
说来可笑,我离家出走这么多年,所有的怨气在听到父亲可能不行了的消息时,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深深的愧疚和对往事的懊悔。
我火速请了假,托关系买了张加价车票,连夜赶回老家。
"农用车"在村口停下,我抱着提包下了车。
天已经黑了,村子里张灯结彩,家家户户贴上了新春联,红彤彤的灯笼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我站在村口,突然有些恍惚。
六年没回来,村子变化很大,许多老房子拆了,建起了新楼房,泥泞的小路变成了水泥路,甚至村口还多了几盏路灯,我差点认不出回家的路。
一位挑着担子的老农从我身边经过,我连忙拦住他:"大爷,请问刘怀远家怎么走?"
老农打量了我一眼,咧嘴笑道:"哟,这不是老刘家的大学生吗?回来过年啊?你爹家还在老地方呢,就是现在周围都盖了新房子,显得有点破旧了。"
顺着老农的指引,我一步步向家走去。
那是一座砖瓦结构的老房子,在一排排新楼房中显得格外陈旧。
屋顶的瓦片有些翘起,墙皮也剥落了不少,但门前的石阶被打扫得很干净,窗户上的纸糊得整整齐齐。
院门半掩着,屋里隐约有灯光。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院门。
院子里种着几棵蔬菜,还有一排晒衣绳,上面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在冷风中摇摆。
"是谁啊?"大姐的声音从堂屋传来。
"是我。"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大姐惊喜地跑出来,一把抱住了我:"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她比六年前苍老了不少,头上已经有了白发,眼角的皱纹也深了。
"爸...他怎么样了?"我紧张地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哎呀,你这孩子!"大姐神色复杂,拍了我一下,"爸没住院,我是骗你的。他好着呢,就是老念叨你,我才出这个主意把你骗回来的。"
我愣住了,一时间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庆幸。
"你这丫头,又胡说八道什么呢?"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堂屋传来。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拐杖,正是我的父亲。
"爸!"大姐朝屋里喊,"你看谁回来了!"
堂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父亲佝偻着背站在门口。
他比六年前更瘦了,头发全白了,眼睛深陷在眼眶里,但目光却亮得惊人。
他盯着我,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变成激动,又变成克制,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屋。
"爸还在生我的气。"我苦笑。
"不是,"大姐拉着我往屋里走,声音放低,"爸这些年一直在等你回来。他把你寄的每一分钱都存着,说要还给你;你寄的每一件东西他都收好了,连包装纸都舍不得扔。"
大姐顿了顿,叹了口气:"自打你走后,爸就老了许多。他退休金也不出去,成天守在家里,生怕你回来的时候他不在家。隔三差五就让我给你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可嘴上又倔强,说不让我求你。"
听了大姐的话,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疼。
堂屋里,父亲正坐在八仙桌旁,桌上摆着一盘花生、一盘瓜子和一壶热气腾腾的酒。
屋里和记忆中一样,墙上贴着红色的"福"字,摆放着几件简陋的家具,唯一的变化是电视机从黑白的变成了彩色的,却还是那种老式大屁股电视。
父亲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酒,头也不抬地说:"坐。"
我在他对面坐下,接过他推来的酒杯。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老式挂钟的滴答声。
"你那书店怎么样了?"许久,父亲突然问道,声音里带着些许紧张,好像在问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还行,"我轻声回答,"现在扩大了,雇了两个伙计,每个月能赚小两千。"
父亲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那挺好。"
又是一阵沉默。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白酒烧灼着喉咙,带着一股子糙米的香气,是村里自酿的米酒,爸爸最爱喝的那种。
"你妈走后,村里人都说我刘怀远命苦,老来无子送终。"父亲突然说,声音里带着苦涩,"我气得很,跟他们说我有儿子,在省城开书店,是有本事的人。"
我感觉眼睛发热:"爸..."
"好了,别说了。"父亲打断我,举起酒杯,"喝酒。"
我们默默地喝着酒,不知不觉,一壶酒见了底。
父亲的脸红了,眼睛也红了,我知道他有点醉了。
"去你屋里看看吧,"他突然说,声音有些哑,"你妈走后,我每周都打扫,被褥也常拿出去晒。"
我跟着父亲来到自己的旧房间,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扑面而来。
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墙壁刷得雪白,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红褐色的木桌上一尘不染,连我小时候的课桌都保存完好,桌上还放着我高考时用的铅笔盒。
墙上还挂着我上大学时的照片,那时的我朝气蓬勃,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照片旁边是一张我和父母的合影,那是我大学毕业那年拍的,母亲穿着她最好的一件花布衣裳,父亲则是他唯一的一套中山装,两人脸上带着拘谨而骄傲的笑容。
"这些年,你寄回来的钱我都存着。"父亲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铁盒子,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钱,还有我寄回来的明信片和信。
盒子里的钱码得整整齐齐,新票子和旧票子分开放,每一张都被小心翼翼地折叠平整。
"爸,这钱是给你的。"我感到一阵心酸。
"我不缺钱,"父亲摇头,眼里闪烁着倔强的光芒,"我教了一辈子书,现在每月有退休金,够花了。"
我翻着那些明信片和信,突然注意到有几封我不记得写过的信。
拿起来一看,是父亲写给我的,但信封上没有地址。
"这是..."
"你妈走后,我有时会给你写信,"父亲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不知道该寄到哪儿。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在省城的具体地址。"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翻开信,里面是父亲刚劲有力的字迹:
"小儿:
爸知道你对我有气,但爸希望你能理解,爸那样说,是因为担心你在城里吃苦。
爸这辈子没出过这个村子,不懂城里的事,但爸知道,没有根基的人在城里有多难。
春耕已经开始了,今年雨水好,麦子长势喜人。你妈生前最爱的那棵石榴树今年开花特别早,满树的红花,像是要把去年没开的都补回来。
你妈走了,爸就剩你一个亲人了。爸年纪大了,没几年活头了,希望你有空能回来看看。
爸 1988年春"
我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滚落下来。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父亲孤独的背影,他坐在昏暗的灯光下,艰难地写着这些永远不会寄出的信,倾诉着永远不会被我听到的思念。
"爸,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哽咽着,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愧疚。
父亲别过头去,声音有些发抖:"男子汉,哭什么。"
"您...您屋里是不是还挂着那幅字?"我试图转移话题,擦了擦眼泪。
父亲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还挂着呢。你要看看吗?"
那是我大学毕业时送给父亲的礼物,一幅自己写的"春风化雨"四个大字。
当时为了写好这幅字,我练了整整一个月,废了几十张宣纸。
父亲当时虽然反对我留在城里,但还是郑重其事地把字挂在了自己卧室的正墙上。
我们来到父亲的卧室,那幅字仍然挂在墙上,但已经泛黄了。
墙角有些潮湿的痕迹,看来这些年房子一直没修缮过。
"屋顶漏水了吧?"我问,心里一阵酸楚。
"没事,小问题。"父亲摆摆手,有些不自在,"这几年村里人都盖新房子,我一个老头子,住这老房子够了。"
我环顾四周,突然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本翻得很旧的书。
拿起来一看,是我送给母亲的《红楼梦》,书页已经翻得起毛边了,有些地方还做了标记,旁边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铅笔字。
"这是..."
"你妈走后,我开始看这书,"父亲有些不好意思,老脸一红,"想看看你喜欢的是什么东西。刚开始看不懂,后来慢慢能看懂一点了。"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父亲一辈子在乡村教书,教的是最基础的课程,从来不读文学作品。
他竟然为了了解我,开始读《红楼梦》,这个念头让我鼻子发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爸..."我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父亲转身走到一个旧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个纸包,递给我:"这是你妈留给你的。她走之前特意交代,说等你回来时给你。"
我接过来,手有些发抖。
纸包用一条红绸带系着,已经有些陈旧了,但仍然系得整整齐齐。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条已经泛黄的围巾,还有一张纸条:"小儿,冬天冷,围上。娘"
母亲的字歪歪扭扭的,因为她文化不高,写字总是很吃力。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我再也控制不住,抱住父亲失声痛哭。
父亲僵硬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双手,轻轻拍着我的背。
"好了,好了,"他轻声说,声音里有一丝颤抖,"你回来了就好。"
我们就这样站了许久,直到大姐在外面喊:"吃饺子了!"
饭桌上,父亲的话比往常多了一些。
他说起村里的变化,说起他退休后在家种的那点菜,说起大姐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
"你知道吗,村里现在几乎家家都有电视机了,有的还装了电话呢!"父亲说起这些变化,眼里闪烁着光彩,"去年乡政府还给村里修了条水泥路,再不用下雨天踩着泥巴回家了。"
我认真地听着,仿佛要把这六年错过的一切都补回来。
"爸,明天我陪您去给妈上坟。"我说。
父亲点点头:"好。"
吃完饭,父亲拿出一叠照片给我看。
有母亲生前的,有村里的新变化,还有一些是父亲独自在家的日常。
一张照片上是父亲骑着一辆老式自行车,车后座绑着一捆柴火;另一张是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怀里抱着邻居家的小孩;还有一张是他站在田间,背景是金黄的麦田。
翻到最后,我惊讶地发现有几张是我的小书店的照片。
照片上的书店门面不大,但整洁明亮,门口还摆着几个特价书的展架。
"这是..."
"前年春节,我让你姐夫带我去省城看看,"父亲有些不好意思,眼神游移,"找到了你的书店,但没进去。远远拍了几张照。"
"为什么不进去?"我问,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我怕你不高兴..."
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原来父亲一直在默默关注着我的生活,甚至亲自跑到省城来看我,却因为担心我的反应而不敢相认。
而我却固执地不肯回家,以为自己是在坚持尊严,实际上却是在伤害最爱我的人。
"明天带我去你书店看看,行不行?"父亲突然问,眼里带着期待。
"行,当然行。"我连忙说,"过完年,我就带您去。让您看看我这些年的成果。"
父亲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这晚的第一个笑容。
"你那书店,生意真的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挺好的,"我笑着说,"我们店现在在省城小有名气,专门经营文史类书籍,来的都是些教授、学生、文人。去年我还和省图书协会合作,办了几场读书会,反响不错。"
听我说起书店的事,父亲眼里闪烁着光芒,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
"那就好,那就好。"他不停地点头,声音里满是欣慰,"我就知道我儿子有出息。"
这句话让我心里一暖。
原来在父亲心里,我从来不是那个不务正业的"小贩子",而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
只是他不善表达,而我太过固执,彼此的爱和理解就这样被隔在了无言的世界里。
夜深了,父亲起身回房休息。
临走前,他突然转身说:"明天跟我去趟镇上,我给你买套新衣服,过年穿。"
"不用了,爸,我带了衣服。"
"买!"父亲坚持道,语气不容反驳,"你寄回来的钱我一分没花,都是为了给你买东西的。"
看着父亲倔强的样子,我知道不能再拒绝,只好点头答应。
躺在自己的老床上,我辗转难眠。
窗外是漆黑的夜空,星星点点的灯光是邻居家的窗户。
远处传来鞭炮声,大概是谁家办喜事。
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童年,听着窗外的风声和院子里老槐树的沙沙声,感受着那种只有在家才有的安全感。
想到明天要陪父亲去给母亲上坟,我的心里既期待又害怕。
六年了,我没有去过母亲的坟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份愧疚。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起床,发现父亲已经在院子里劈柴。
寒冷的清晨,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棉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
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我突然明白,家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种联结。
无论我走得多远,这个老宅子永远是我的起点,而父亲,永远是那个在我离开后,依然为我留一盏灯的人。
我走上前,接过斧子:"爸,我来吧。"
父亲看着我,眼里闪烁着光芒,慢慢地笑了。
"你这孩子,从小就倔,跟你妈一个脾气。"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手上的茧子蹭得我肩膀生疼,"走,吃饭去,早饭我做好了。"
餐桌上是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和刚出锅的馒头,还有几样简单的小菜,都是父亲亲手做的。
"你看,"父亲指着桌上的一碗炒青菜,"这菜是院子里种的,新鲜着呢。"
我尝了一口,熟悉的家乡味道一下子涌上心头,酸楚又甜蜜。
吃过饭,我们去了镇上赶集。
镇上的街道比记忆中宽敞了许多,两旁的店铺也更加现代化,有服装店、电器店,甚至还有一家小小的银行。
父亲挺着胸脯,牵着我的手,像是在向全世界展示他的骄傲。
"这是我儿子,在省城开书店的。"他向遇到的熟人这样介绍我,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自豪。
我们在一家服装店买了一套新衣服,父亲坚持要买最好的,尽管我再三说不用。
回家路上,父亲突然说:"你妈的坟在山后面,离村子不远。我每个月都去看她,给她讲讲村里的事,也讲讲你的事。"
"爸,对不起..."我再次道歉,心里满是愧疚。
"傻孩子,"父亲拍拍我的肩膀,"你妈在天上看着呢,看到你回来了,她也高兴。"
坟地在一片小树林后面,环境清幽。
母亲的墓碑很简单,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旁边放着几束鲜花,已经有些枯萎了。
"这是前几天我来放的,"父亲解释道,"每逢初一十五,我都来看看你妈。"
我跪在墓前,点上香,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妈,我回来了。"最终,我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父亲站在一旁,眼里也含着泪水,但他没有哭出来,只是默默地在墓前整理着枯萎的花朵。
回家的路上,父亲突然说:"你的店扩大了,需要人手吧?村里有几个年轻人,高中毕业了,想去城里找工作,你看能不能帮忙安排一下?"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当然可以,我正好缺人手。"
父亲满意地点点头:"你姐家的小子今年大学毕业,学的是中文系,你看能不能让他去你书店实习?"
"没问题,"我连忙答应,"我正缺个懂文学的人帮我选书呢。"
就这样,在一个普通的腊月天里,我与父亲之间六年的隔阂终于开始消融。
回到家,父亲拿出一个旧皮箱,从里面掏出一个黄色的信封:"这是你高考录取通知书,我一直替你保存着。"
我接过信封,里面果然是那张已经泛黄的录取通知书,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爸,其实您说得对,"我轻声说,"当初我不该那么任性。"
父亲摇摇头:"不,是我不对。时代变了,你有你的想法,我不该拦着你。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无论做什么工作,只要踏实肯干,都是好的。"
那一刻,我明白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不是坚持自己的倔强,而是学会理解与包容。
父亲和我,都用了太长的时间,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起床,发现父亲已经在院子里劈柴。
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我突然明白,家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种联结。
无论我走得多远,这个老宅子永远是我的起点,而父亲,永远是那个在我离开后,依然为我留一盏灯的人。
我走上前,接过斧子:"爸,我来吧。"
父亲看着我,眼里闪烁着光芒,慢慢地笑了。
那一刻,我知道,我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