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万幸！小满‖何埕源

小满小满，小得盈满。

——题记

金乌烧碧空，火轮燃江海。骄阳愈烈，北极天的阴影遁入南国赤方，蓝星温柔地倾斜23.5度，渴慕追逐光的踪影。

此刻，北斗七星之枢悄然东指，角宿一初现于卯时之野，在明明灭灭的星河中蛰伏，最终穿透日渐稀薄的晨昏蒙影，携带季风的暖意，酝酿季夏的气息。

当气温攀升，阳光就变得很浓稠了。空气里弥散着初夏的甜暖，热气一寸寸攀上肩头，直至炙烤般的温度与后土相吻，烙铁似的朝裸露的肌肤上戳着火漆章，恍惚间，我竟窥见天地正被光的笔触绘得透亮，这才方知——小满已至。

兴许是白日骄阳热情耗尽，暮色脱下残阳的衣裳后开始啜泣，于是逼仄的夜挤出几滴逼仄的泪。当悲伤被蒸腾，云雾悲恸地哭诉，雨，便应运而降了。

一场场甘霖冲散干热，光明与宿雨缱绻相拥，小满踏着湿润的节拍而来。每一粒雨点，都是对人间的深情馈赠，顺着叶脉滚落，漫过干涸沟渠，涌入田间地头，点点滴滴渐渐汇在溪流中向前奔腾而去。最终，江河丰盈饱涨，碧波荡漾，在酷暑中迎来最盛大、最动人的冠冕。

——就让这场霶霈‌，这场滂沱，冲刷我的阴霾，洗涤我的身心，让我的灵魂在水幕中永恒地战栗！

小满到，苦菜秀，靡草死，麦秋至。

夏熟作物的籽粒悄然鼓胀，将阳光与雨露酿成的甜蜜，一点点注满生命的容器。

南风轻抚，田垄间，麦穗、稻穗随热风婀娜起舞，万物摇曳，腰肢舒展，只待时光发酵，便能欣欣向荣。

浅夏盛流年，人间芳菲染。小满时节，寄予自然一封丰收的简笺：你看，那绽满枝头的粒粒枇杷，似琥珀诱人，甘甜鎏金，风吹留香；那饱满的颗颗杨梅，红实缀青枝，珠蓉溅血，酸甜迸炸。不宁唯是，桑葚渍紫，栀子花白，青黄麦浪……小满踏过立夏，阒然迈向芒种。

光阴从不会为谁驻足，恰似立春的料峭转眼成了小满的温煦，夏至的蝉鸣终要让位于霜降的寒意——四时之序，云尔已矣！

小满，乃是最好的人生状态。

古语曰：“满招损，谦受益。”讲究“酒满敬人，杯满则溢”。人也不是如此么？如同一个盛水的容器——满则溢，满则亏。小满是中庸之道的智慧，顺应自然，恰到好处。人生过满，宛如香山居士“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墨砚间洋洋洒洒，舟船过载，终有倾覆之危。

不可太满，不可不满。庄子笔下的“不材之木”静立于山野，匠人过而不顾，斧斤未曾加焉，因无用而得享天年。但人生若只求生存不求成长，又与草木何异？在当今“躺平”之风盛行下，小满的智慧便是在于懂得何时为“材”，何时守“不材”。

小满并非寒月绵绵飞絮、冰河翻涌，也不似芒种“乱开花”的妖冶，倒是颇有些稳重内敛、润物无声的滋味，好像有着让一切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奇妙魔力。

在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与皎洁。小满既至，清晨凝成的玉露亦已淌尽，当最后一抹晶华亲吻我滚烫的肌肤时，那些遗憾与希冀都随着已决堤的情绪，浩浩荡荡地汇入百川之中。

物致于此，小得盈满。

裙裾翩翩的小满啊，那藏匿于衣袂的下一个时序“芒种”，已然在含蓄地挥手了，不远处如栀子花儿一样美好的姑娘，也在树荫的一亩三分清凉下，远远眺望，笑得眉眼弯弯。

花红花紫，或已含苞，或已绽放。在青绿的草、翠绿的叶中，我嗅到了盛夏的甘甜。我与春泥唇齿相依，后者却如新娘般羞怯，逃到地底下去了——或许那是芳春在忸怩地告别。

于是，我又与树依偎。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笔直参差，立了满园，耸入云天，直到分不清谁是谁的冠、谁是谁的桠，枝叶相连，水乳交融——自然的一切，是那样紧紧地、暧昧地相拥。我用指腹去触摸年轮的粗糙，阵阵意动，心起涟漪，也不禁渴望着去放逐梦想，将心的枝桠不断延伸得很长、很长……

我想：不是缺少一片拼图就错过了整个夏天，不是不历芒种就不遇小满。溯洄昔日，追忆往事，我为自己错过无数次星光而怅然若失，却未察觉那一轮月华不曾泯灭。

韶华罅隙间，暗藏天地玄机，正如麦浪翻涌时的波澜，江河奔涌时的克制，皆是四季写给人间的情诗。

人生小满，盈而未满，既为圆满——万幸最好小满，不必苛求大满。小满之日，愿你我都能笑对风云变幻，斟一杯七分酒，在微醺薄暮间，倾听月光流淌过万物的清响，让心停泊在这恰到好处的岁月留白中，于未满之处，窥见生命最丰盈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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