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年唐山大地震,我从废墟里扒出个女孩,20年后她成了首富
发布时间:2025-11-18 09:13 浏览量:2
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凌晨。
唐山,热得像个蒸笼。
我叫赵卫东,二十八,唐山钢铁厂三车间的工人,浑身有使不完的牛劲。
那天晚上,我刚下中班,一身的臭汗,连澡都懒得去公共澡堂子排队了。
提着个网兜,里面是两瓶啤酒,一斤猪头肉,晃晃悠悠往家走。
老婆孩子?
没有。
我这条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住的是厂里分的筒子楼,一走进去,那股子潮湿发霉的味儿,混着各家各户的饭菜香,直往鼻子里钻。
我邻居老李,他老婆刚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两口子正为了一块尿布吵得不可开交。
我咧嘴一笑,没掺和,径直回了自己那不到十平米的小屋。
风扇“嘎吱嘎吱”地转,吹出来的全是热风。
我光着膀子,把猪头肉往桌上一扔,开了瓶啤酒,“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
爽!
的爽!
那时候的人生,就这么点追求。
上班,下班,喝点小酒,月底领三十六块五的工资,盘算着再攒两个月,买块上海牌手表。
多风光。
我靠在椅子上,听着窗外若有若无的蝉鸣,还有老李家的争吵声,迷迷糊糊就要睡着。
就在那个瞬间。
我手里的啤酒瓶,突然自己跳起了舞。
桌子开始抖。
不对。
是整个楼都在抖!
我脑子“嗡”的一声,第一反应是锅炉房炸了?
可那动静,不对劲。
根本不是爆炸。
是一种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要把人五脏六腑都摇散架的巨响和狂抖。
“轰隆隆——”
像是有几千几万列火车,同时从我身子底下开过去。
我被一股巨力从椅子上掀翻在地。
天花板上的灰,簌簌地往下掉,跟下雪似的。
我听见老李家孩子的哭声,尖利得像刀子。
然后是女人的尖叫。
男人的怒吼。
无数种声音混在一起,最后都汇成了一种声音——恐惧。
“地震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我想跑。
人的本能。
可腿软得跟面条一样,根本站不起来。
我手脚并用,疯了一样往门口爬。
筒子楼的走廊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哭喊声,撞门声,还有墙体开裂的“咔嚓”声。
我刚爬到门口,头顶上“轰”的一声巨响。
一块预制板,带着水泥和钢筋,砸了下来。
正砸在我身后,我那张刚躺过的床,瞬间成了一堆粉末。
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
再晚一秒,我就没了。
我连滚带爬地冲出楼道。
外面的世界,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唐山了。
天是红的,一种诡异的、血一样的暗红色。
地在晃,不,不是晃,是在翻滚,像一张巨大的毯子,被人拼命抖动。
我亲眼看着马路对面那栋崭新的百货大楼,像个积木一样,从中间“咔嚓”一声,折了。
然后,一寸一寸,轰然倒塌。
漫天烟尘,遮蔽了一切。
我跪在地上,抱着头,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一种持续的、高频的耳鸣。
脑子里一片空白。
完了。
这是世界末日。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半个世纪。
地,终于不那么晃了。
我颤抖着抬起头。
周围,一片死寂。
然后,就是哭声。
从四面八方,从每一处废墟底下,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住的那栋筒子楼,已经塌了一半。
老李家那一片,彻底没了。
我站起来,腿肚子还在转筋。
放眼望去,没有一栋完整的建筑。
唐山,平了。
我像个游魂一样,在废墟里走。
脚下是砖头,瓦块,断裂的家具,还有……温热的、黏糊糊的东西。
我不敢低头看。
“救命……救命啊……”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旁边的瓦砾堆里传来。
我一个激灵,疯了似的冲过去。
“谁?谁在下面?”
“救我……”
是厂里电工老张的声音。
我看见一只手,从砖缝里伸出来,手指已经血肉模糊。
“老张!你等着!我救你!”
我开始用手扒。
砖头、水泥块、碎玻璃……我的手很快就磨破了,血顺着指缝往下流。
可我感觉不到疼。
我只知道,下面有个人,他还活着。
“卫东……别管我了……我腿……断了……”老张的声音越来越弱。
“别他妈废话!”我吼着,手上动作更快了。
终于,我扒开了一个口子,看到了老张的脸。
他半边身子被一根房梁压着,脸上全是血和灰。
“卫-东……”他看着我,眼睛里突然有了一点光,“我老婆……孩子……在……在里屋……”
他说完这句话,头一歪,不动了。
我愣住了。
手停在半空中。
血,混着泥,一滴一滴往下掉。
我跪在废墟上,看着老张那张死不瞑目的脸,突然放声大哭。
那是我这辈子,哭得最凶的一次。
哭完了,我擦干眼泪,继续扒。
我要把老张的老婆孩子扒出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天,开始下雨了。
冰冷的雨水,混着血水和泥浆,流遍了整个城市。
也流遍了我的全身。
我不知道自己扒了多久。
十个指甲,全翻了。
手掌上,全是口子,深可见骨。
疼。
是的疼。
可我停不下来。
好像一停下来,我这个人,也就跟着死了。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听到了一点声音。
不是哭声,也不是呼救。
是一种很轻微的,像小猫一样的“呜呜”声。
声音是从我脚下这片废墟里传出来的。
这里原本应该是一个邻居的家,姓什么,我都忘了。
我趴在地上,耳朵贴着砖缝。
“呜……呜……”
真的有声音!
“有人吗?”我扯着沙哑的嗓子喊。
“呜……”
声音还在继续。
是个孩子!
我像打了鸡血一样,用已经血肉模糊的双手,疯狂地挖掘。
每搬开一块砖,我都感觉自己的骨头要散架了。
但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让她活下去。
一定要让她活下去。
我终于扒开了一块水泥板。
下面,是一个狭小的空间。
一个很小的女孩,蜷缩在一个衣柜和墙壁形成的三角区里。
她大概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碎花的小褂子,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
她身上,盖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用自己的脊背,死死地顶住了塌下来的楼板,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男人的后背,已经血肉模糊,脊椎都断了。
女孩就趴在他身下,脸上全是灰,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不哭,也不闹。
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茫然的空洞。
像一尊没有灵魂的娃娃。
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出来。
她很轻,像一片羽毛。
我抱着她,站在这片末日般的废墟上,雨水打在我们俩身上。
我低头看着她。
她也抬头看着我。
“你叫什么?”我问。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你爸爸妈妈呢?”
她还是不说话。
我明白了,她可能被吓傻了,也可能……她的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
那个用身体护住她的男人,大概就是她的父亲。
我叹了口气,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完整的外套,把她紧紧裹住。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一个光棍,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养一个孩子?
可是,看着怀里这个小小的、温热的生命,我没法把她扔下。
我给她起了个名字。
叫丫丫。
赵丫丫。
因为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只会“丫丫”地叫。
其实她一声都没叫过,但我觉得,她应该叫这个名字。
接下来的日子,是地狱。
尸体,瘟疫,饥饿,余震。
整个唐山,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场。
我和丫丫住进了抗震棚,每天靠着救援队分发的一点点饼干和水过活。
丫丫始终不说话。
她就像我的一个影子,我走到哪,她跟到哪。
我把分到的饼干,大部分都给了她。
我一个大男人,饿几顿没事。
她不行,她还是个孩子。
她总是默默地接过去,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吃得很慢,很珍惜。
有时候,她会把吃了一半的饼干,再递给我。
用那双大眼睛看着我。
我知道,她是在心疼我。
我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又酸,又软。
那时候我就发誓,只要我赵卫东有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饿着这丫头。
救援工作持续了很久。
每天都有人来登记失踪人口,认领亲人。
我带着丫丫去了无数次登记点。
没人认识她。
她的父母,就像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我知道,他们大概率是没了。
一天晚上,丫丫发高烧了。
浑身滚烫,小脸烧得通红,说胡话。
我吓坏了,抱着她就往医疗点跑。
雨下得很大,路又滑,我摔了好几跤。
等我跑到医疗点的时候,浑身都成了泥人。
医生说,是肺炎,很危险。
我跪在医生面前,求他救救丫丫。
我说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命,只要能救活她,我的命就是你的。
医生是个老头,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丫丫,叹了口气。
“我尽力。”
那三天三夜,我没合过眼。
我就守在丫丫的床边,一遍一遍地用湿毛巾给她擦身子。
我跟她说话,说厂里的事,说我小时候的事,说我那个没买成的上海手表。
我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
我只是觉得,我必须不停地说,让她知道,还有人陪着她。
第四天早上,她退烧了。
睁开眼,第一句话是:
“爸。”
声音很小,很沙哑。
我愣住了。
足足愣了有半分钟。
然后,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我一个二十八岁的钢铁汉子,在废墟里没哭,在死人堆里没哭,那一刻,哭得像个。
“哎!”
我应了一声。
这一声“爸”,我应了一辈子。
从那天起,丫丫成了我的女儿。
我办了正式的收养手续,她的名字,写在了我家的户口本上:赵雅。
我觉得“丫丫”当小名可以,大名还是得文雅点。
生活,得继续。
厂子要重建,城市要重建。
我回到了钢铁厂,继续当我的工人。
工资还是那么多,但身上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我们搬进了新盖的简易房,虽然不大,但总算是个家。
丫丫很懂事。
比所有同龄的孩子都懂事。
我上班,她就一个人在家,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给我把饭做好。
虽然她做的饭,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有时候还会烧糊。
但我每次都吃得一干二净。
我觉得,那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饭。
她从不跟我要新衣服,不跟我要零食。
她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
只要是带字儿的纸,她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我知道,这孩子,聪明。
我把工资的大部分,都用来给她买书,买文具。
厂里的人都笑我,说我赵卫东是疯了,养个野孩子,还当亲生的养,自己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
我懒得跟他们吵。
他们不懂。
丫丫不是我的拖累,她是我的命。
是她,让我在那片废墟之上,重新活了一次。
时间过得很快。
一晃,丫丫上了小学。
她成绩特别好,回回考第一。
每次开家长会,我这个大老粗坐在那些穿得干干净净的家长中间,听着老师点名表扬赵雅,腰杆都挺得笔直。
那是我最骄傲的时候。
但是,麻烦也来了。
学校里有些孩子,嘴碎。
他们笑话丫丫,说她是野孩子,是捡来的。
丫丫不跟他们吵,也不哭。
她只是回来后,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发呆。
有一次,我下班回来,看见她脸上有一道抓痕。
我心里的火“噌”一下就上来了。
“谁干的?”
她摇头,不说话。
“告诉我,是谁!”我声音都变了。
她还是摇头。
我急了,满世界找。
最后从邻居小孩嘴里问出来,是班上一个叫王小胖的男孩干的。
我二话不说,找到王小胖家。
他爸妈都在。
我把丫丫拉到他们面前,指着她脸上的伤。
“你们儿子干的,对吧?”
王小胖他爸是个浑不吝,斜着眼看我:“小孩打架,正常。你还想怎么着?”
“怎么着?”我冷笑一声,“道歉。”
“凭什么?你家孩子没爹没妈,谁知道是不是她先惹事?”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在我心上。
也扎在了丫丫心上。
我看见丫丫的身体,抖了一下。
我怒了。
我这辈子,没这么生气过。
我一把揪住王小胖他爸的领子,把他顶在墙上。
“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眼睛是红的,我知道。
我感觉自己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王小胖他爸吓傻了,他没想到我这个老实人会动手。
“我……我……”
“她有爹!”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她爹就是我,赵卫东!谁敢再欺负她,我跟他拼命!”
整个楼道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我不管。
那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逼着王小胖给他丫丫道了歉。
回家的路上,丫丫一直没说话。
到了家,她突然抱着我的腿,哭了。
哭得撕心裂肺。
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去。
我蹲下来,抱着她,拍着她的背。
“丫丫,别怕。有爸在。”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她。
而她,也变得越来越坚强,越来越优秀。
初中,高中,她永远是学校的第一名。
奖状,贴满了我们家那面斑驳的墙。
那些奖状,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财富。
一九九二年,丫丫十八岁。
她考上了大学。
是深圳大学,金融系。
拿到通知书那天,我请了全车间的工友喝酒。
我喝多了。
我拉着丫丫的手,一遍一遍地说:“我女儿,有出息了!我女儿,是大学生了!”
丫丫没嫌我烦。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给我倒酒,给我夹菜。
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知道,她也高兴。
送她去深圳那天,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火车坐了两天两夜。
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心里空落落的。
丫丫长大了,要飞走了。
到了深圳,我被那个城市惊呆了。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跟我们唐山,完全是两个世界。
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站在深圳大学门口,感觉自己像个土老帽,格格不入。
丫丫拉着我的手,一点都不嫌弃我。
她骄傲地跟每一个同学介绍:“这是我爸。”
安顿好她,我就要回去了。
临走前,我把攒了半辈子的钱,一共三千块,塞给她。
“丫丫,在外面,别亏待自己。钱不够,跟爸说。”
她不要。
“爸,我有奖学金,够了。这钱你留着,给自己买件好衣服,别总穿这身。”
我们俩推来推去。
最后,她拗不过我,收下了一千。
她说:“爸,等我挣钱了,我给你买个大房子,让你享福。”
我笑了。
“傻丫头,爸不要什么大房子。爸只要你好好的。”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着窗外,丫丫站在站台上,拼命地朝我挥手。
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的丫丫,真的飞走了。
回到唐山,我又变回了一个人。
空荡荡的屋子,让我很不习惯。
我开始盼着她的信。
那时候,还没有手机,没有微信。
一封信,要走一个星期。
每个星期,我最开心的事,就是去收发室,领丫丫的信。
信里,她会跟我说学校的事,说深圳的事。
她说深圳遍地是机会,说思想一定要解放。
很多东西,我都听不懂。
什么股票,什么期货,什么市场经济。
我觉得,那都是投机倒把。
我在信里跟她说:“丫丫,你别学那些乱七八糟的。好好读书,毕业了找个安稳的工作,比什么都强。”
她回信说:“爸,时代变了。”
我们的分歧,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大二那年,她突然在信里说,她不想读了。
她想创业。
我看到这封信,差点没气死。
我连夜给她打了长途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赵雅!你疯了是不是?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学,是为了让你退学的吗?创业?你一个女孩子,创什么业?你给我老老实实把书读完!”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她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平静到可怕的声音说:
“爸,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已经办了休学手续。我跟同学凑了点钱,在华强北租了个柜台,卖电子元件。”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就是个倒爷!”
“爸,这不叫倒爷,这叫贸易。你不会懂的。”
“我不懂?我他妈是不懂!我只知道,你把我的心,伤透了!”
我吼完,狠狠地挂了电话。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
我抽了一整包的烟。
我想不通。
我那个听话懂事的丫丫,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是深圳那个大染缸,把她带坏了吗?
从那以后,我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
不是她不联系我,是我单方面地不想理她。
我心里有气。
我觉得我这半辈子的心血,都白费了。
大概过了半年。
邮局突然通知我,有一张一万块钱的汇款单。
收款人,是我。
汇款人,是赵雅。
我看着那张汇款单,手都在抖。
一万块。
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我没去取。
我把汇款单,退了回去。
附上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
“我不要你的臭钱。”
又过了几个月,春节。
她回来了。
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开着一辆黑色的、亮得能照出人影的轿车。
车停在我家楼下,整个家属院都轰动了。
她从车上下来,穿着一件我叫不出牌子的大衣,头发烫了卷,化了淡妆。
像个电影明星。
她不再是我那个穿着碎花小褂的丫丫了。
她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到我面前。
“爸,我回来了。”
我看着她,没说话。
心里五味杂陈。
有陌生,有疏离,还有一丝……我不想承认的骄傲。
她把东西放下,都是些我没见过的洋玩意儿。
“爸,这是给你买的按摩椅,治你的腰疼。”
“这是进口的营养品。”
“这件羊绒衫,你试试合不合身。”
我一言不发,转身进了里屋。
她跟了进来。
“爸,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坐在床边,背对着她。
“我没资格生你的气。你现在是大老板了,我一个臭工人,哪敢啊?”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太伤人了。
果然,我听见她在我身后,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
“爸,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你的路?你的路就是去做倒爷?就是不好好上学?”
“我挣到钱了,爸。”她说,“我挣了很多钱。我不想再让你那么辛苦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为了给我凑学费,去跟别人低声下气地借钱。”
我的心,猛地一颤。
“我不想再看到你穿着破了洞的袜子去上班。我不想再看到你为了省几毛钱,大冬天用冷水洗脸。”
她哭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心上。
“爸,从你把我从废墟里刨出来那天起,我就发誓,这辈子,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努力学习,是为了让你骄傲。我拼命挣钱,也是为了让你骄傲。”
“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一点。”
我转过身,看着泪流满面的她。
我的丫丫。
她长大了,可是在我面前,她还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小女孩。
我伸出粗糙的手,擦掉她脸上的泪。
“傻孩子。”
我还能说什么呢?
那个春节,我们父女俩,和好了。
她跟我讲了很多深圳的事。
讲她怎么跟人谈判,怎么跑市场,怎么被骗,又怎么把钱挣回来。
我听得心惊肉跳。
我才知道,她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
她临走前,硬是塞给我一张存折。
“爸,这里面有十万块。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别再退回来了,不然我真的生气了。”
“你留着,以后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再亏待自己了。”
我收下了。
我怕我再拒绝,又会伤了她的心。
但我一分钱也没动。
那张存折,被我锁在了箱底。
从那以后,丫丫的事业,像是坐上了火箭。
她的生意越做越大。
从电子元件,到VCD,再到后来的房地产。
她好像天生就有这种嗅觉,总能踩在时代的风口上。
她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电话也越来越短。
有时候,是她的秘书打来的。
“赵老先生您好,赵总正在开会,她让我跟您说一声,她一切都好,请您保重身体。”
我知道,她忙。
我理解。
我开始从报纸上,从电视上,看她的消息。
“商界奇女子——赵雅”
“八零后的亿万富翁”
她的照片,印在财经杂志的封面上。
照片上的她,自信,干练,目光锐利。
我看着那张照片,总会想起她小时候的样子。
那个抱着我的腿,哭着说“爸,我怕”的小女孩。
我把那些报纸杂志,都小心地剪下来,收藏好。
一九九六年。
距离那场地震,整整二十年。
那天,我跟往常一样,吃完晚饭,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
新闻里,正在播报一个什么“年度财富人物排行榜”。
主持人用激动的声音,念出了一个名字。
“……凭借在房地产和高科技领域的卓越成就,年仅二十四岁的赵雅女士,以数十亿的身家,荣登本年度中国财富榜榜首,成为我国最年轻的女首富!”
画面切换。
丫丫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站在聚光灯下,从一个领导手里,接过一个金光闪闪的奖杯。
她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对着镜头,发表获奖感言。
“……感谢这个伟大的时代,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人。最后,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看到了我。
“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他给了我两次生命。”
“二十年前,在唐山那片废墟下,他用一双血肉模糊的手,把我刨了出来。”
“二十年来,他用自己的一切,把我抚养成人。”
“他叫赵卫东,是唐山钢铁厂一名普通的工人。”
“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爸,谢谢你。”
她对着镜头,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一刻。
我的世界,一片寂静。
手里的遥控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邻居们都涌了进来。
“老赵!你女儿!你女儿上电视了!”
“我的天!首富啊!”
“老赵你可真有福气!”
我听不见。
我什么都听不见。
我只是看着电视里那个光芒万丈的女儿,脑子里,全是二十年前那个漆黑的雨夜。
那个小小的、蜷缩在废墟里的身影。
那一声怯生生的“爸”。
第二天,我的生活,全变了。
厂领导来了,街道办主任来了,记者也来了。
他们把我的家围得水泄不通。
“赵老先生,请问您是怎么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女企业家的?”
“赵老先生,您对赵雅女士成为首富,有什么感想?”
我被无数个问题和镜头包围着。
我很不习惯。
我只是一个快要退休的老工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我丫丫,她……她不容易。”
丫丫回来了。
比新闻播出后更快。
这次,排场更大了。
好几辆黑色轿车,停满了楼下的小路。
一群穿着黑西装的人,簇拥着她。
她一进门,就挥手让所有人在外面等着。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父女俩。
她看着我,眼圈红了。
“爸。”
“哎。”
我们俩,相对无言。
良久,她才开口。
“爸,跟我走吧。去深圳,我给您买了大别墅,有花园,有游泳池,还有专门的保姆和医生照顾您。”
我摇了摇头。
“我不去。”
“为什么?”她急了,“这里的环境这么差,您年纪也大了,我怎么能放心?”
“我在这儿住了一辈子,习惯了。”我看着窗外,那棵我亲手种下的杨树,已经长得比楼还高了,“这儿有我的街坊,有我的工友,有……有你妈的消息。”
我顿了顿,从箱底,翻出一个泛黄的小布包。
打开来,里面是一块小小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糖纸。
“这是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
丫丫愣住了。
她伸出手,颤抖着,接过了那张糖纸。
“我后来打听过,这糖纸,是当时唐山百货大楼里卖的一种进口水果糖。很贵。”
“我想,你爸妈一定很疼你。那天,他们应该是带你去买糖了。”
丫丫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糖纸上。
“爸……”她泣不成声。
“丫丫,你爸妈把你交给我,不是让我把你养成一个多有钱的人。”
“他们只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你现在有出息了,爸为你高兴。真的。”
“但是,钱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咱们爷俩,还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说说话。”
我看着她,笑了。
“你说的那个大别墅,爸不要。爸就想住在这儿。”
“你要是真孝顺我,就常回来看看。”
“给我做顿饭,哪怕烧糊了,爸也爱吃。”
丫丫扑进我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放声大哭。
“爸,对不起……对不起……”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
“傻孩子,跟爸说什么对不起。”
从那以后,丫丫没有再提让我去深圳的事。
但是,我们这个老旧的家属院,开始悄悄地发生变化。
路,重新铺了。
楼,重新粉刷了。
还建了一个带喷泉的小花园。
我知道,都是她干的。
她用一种我能接受的方式,在对我好。
她回来的次数,也变多了。
不再是前呼后拥,很多时候,就是她一个人,开着一辆普通的车,悄悄地回来。
她会陪我逛菜市场,会挽着我的胳膊去公园散步。
她会笨手笨脚地给我做饭,然后看着我把一盘炒得漆黑的菜,吃得干干净净。
我们俩,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首富。
我也不再是那个首富的养父。
她,只是我的丫丫。
我,只是她的爸。
二零零八年,汶川地震。
丫丫第一时间组织了救援队,捐了几个亿的物资,亲自带队去了灾区。
电视上,她穿着一身迷彩服,脸上全是泥,正在指挥人从废墟里救人。
那一刻,我看着电视里的她,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我自己。
我笑了。
我的丫丫,她没有变。
她骨子里,还是那个善良、坚韧的女孩。
如今,我也老了,快走不动了。
丫丫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了真正的商业帝国。
但她每年,都会空出很长一段时间,回到唐山,陪着我。
我们俩会去地震遗址公园。
看着那面刻满了遇难者名字的纪念墙,她总会握紧我的手。
“爸,谢谢你。”
“要不是你,我的名字,可能也在上面了。”
我摇摇头,指着不远处,一群正在放风筝的孩子。
“你看,丫丫。”
“活着,就有希望。”
阳光下,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我看着她,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从废墟里被我刨出来的,满身尘土的小女孩。
也仿佛看到了四十多年前,那个站在废墟之上,抱着她,不知所措的年轻的我。
一阵风吹来,吹乱了我的白发。
我突然觉得,我这一生,值了。
我不是什么英雄。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
我这辈子,只做对了一件事。
就是在那个绝望的雨夜,我没有放弃那个微弱的、像小猫一样的声音。
我救了她。
其实,也是她,救了我。
她让我这平凡得像一粒尘埃的生命,有了最灿烂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