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我去女友家提亲,她父亲嫌我穷,10年后,我成了他上司

发布时间:2025-11-18 00:56  浏览量:2

九零年的夏天,太阳跟疯了似的。

我骑着一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后座上绑着两条“大中华”,两瓶五粮液。

车把上还挂着一网兜苹果,红得发亮,据说是烟台来的。

这是我一个月工资,外加跟宿舍兄弟凑的钱,换来的全部家当。

我心里揣着一团火,还有一万斤的忐忑。

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流,黏糊糊的,把那件我唯一拿得出手的“的确良”白衬衫浸得半透明。

林晚家住的是那种老式的家属楼,红砖墙,水泥地。

楼道里堆满了蜂窝煤和邻居家的杂物,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属于市井生活的气味。

我把车锁在楼下那棵歪脖子槐树上,对着车棚里那块巴掌大的破镜子,仔細地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

镜子里那张脸,年轻,有点黑,但眼睛亮得吓人。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战场。

敲开门的是林晚,她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看到我,眼睛先是一亮,然后迅速掠过我手里的东西,脸颊微微泛红。

“你来啦。”她小声说,侧身让我进去。

“叔叔阿姨在吗?”我问,嗓子眼儿发干。

“在呢,快进来。”

客厅不大,水门汀的地面被拖得锃亮。

一台老式的“金星”牌电视机上盖着蕾丝布,旁边是一台摇头晃脑的“华生”电风扇,呼啦啦地吹着热风。

林晚的妈妈正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从厨房出来,看到我,脸上立刻堆满了笑。

“哎哟,是小陈吧?快坐快坐,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呀,太客气了!”

她热情地接过我手里的网兜,眼神却没在我那两条烟两瓶酒上多做停留。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种客气,我懂。

越是客气,越是疏远。

真正的准女婿上门,丈母娘的眼神是挑剔里带着满意的,而不是这种纯粹的、待客的礼貌。

然后,他出场了。

林晚的父亲,林卫国。

他从里屋走出来,穿着一件白色的汗衫,手里拿着一份《参考消息》。

镜片后面的眼睛,锐利得像鷹。

他没看我,也没看我带来的礼物,而是径直走到沙发主位上坐下,慢条斯理地叠好报纸,放在茶几上。

茶几是玻璃的,下面压着他和一个领导模样的男人的合影。

“来了。”

他吐出两个字,算是打了招呼。

声音不高,但分量很重,像两块石头砸在客厅的地板上。

我赶紧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叔叔好。”

“坐吧。”

他又吐出两个字。

我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林晚的妈妈赶忙打圆场:“老林,你看看你,小陈第一次来,你板着个脸干什么。”

她给我倒了一杯茶,是那种大叶子茶,飘着几根茶叶梗。

“小陈,喝茶。别理他,他就那脾气。”

我端起茶杯,说了声“谢谢阿姨”,手心里全是汗。

林晚 fidgety 地坐在我旁边,不停地用眼神示意我别紧张。

可我怎么能不紧张?

林卫国的气场太强了,他就像这个家的皇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他终于抬起眼皮,正眼看我了。

“小陈是吧?”

“是,叔叔。”

“听小晚说,你是大学毕业?”

“对,刚毕业一年。”

“嗯,大学生好啊,有文化。”他点点头,语气却听不出半点赞许,“在哪儿高就啊?”

“在……在一家小的贸易公司跑业务。”我说这话的时候,底气明显不足。

“跑业务?”他重复了一遍,嘴角 subtle 地撇了一下,“哦,就是销售。”

这个“哦”字拖得很长,充满了某种轻蔑的意味。

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

在他们这种国企干部的认知里,“跑业务”大概和街上“倒买倒卖”的“倒爷”差不多,不稳定,不正经。

“家里是哪儿的?”他又问。

“豫省农村的。”我如实回答。

“哦。”

又是这个“哦”字。

我看见林晚的妈妈悄悄在桌子底下碰了碰他的腿,他却恍若未觉。

“父母是做什么的?”

“都是农民。”

“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吗?”

“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在上学。”

“那你负担不轻啊。”

这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他不是在聊天,他是在盘我的家底,像菜市场买猪肉一样,一刀一刀地剔着我的骨头,看上面到底有多少肉。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电风扇还在呼啦啦地响,但那风吹在我身上,却是一阵阵的发冷。

林晚终于忍不住了:“爸!你问这些干什么!”

林卫国眼睛一瞪:“我问问怎么了?你是我女儿,我关心一下你的终身大事,有错吗?”

他转向我,语气变得更加直接,甚至可以说是咄咄逼人。

“小陈,你别怪我说话直。我们家就小晚这一个女儿,从小到大没让她吃过一点苦。”

“我知道你和小晚感情好,年轻人嘛,谈感情。”

“但感情不能当饭吃。”

“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我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脑袋嗡嗡作响。

这个问题,太羞辱人了。

尤其是在九零年,一个大学毕业生的工资,少得可怜。

我咬着牙,报出了那个数字:“底薪加提成,不固定,好的时候……能有三百多。”

“三百多?”林卫國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我一个人的工资都比你这‘好的时候’多。我们这一家子,吃穿嚼用,哪样不要钱?”

“你拿什么养活小晚?拿什么给她一个家?”

“就凭你这一个月三百块钱?还是凭你那在农村种地的爹妈?”

“叔叔,我现在是挣得不多,但我年轻,我肯学肯干,以后……”

“以后?”他打断我,声音陡然拔高,“以后是什么时候?十年后?二十年后?我女儿等得起吗?”

“小伙子,我跟你说句实话。你和小晚,不合适。”

“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是在宣判我的死刑。

“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小晚要嫁的人,不说条件多好,至少得是个堂堂正正的本地人,有份稳定的工作,有个像样的家。”

“而不是像你这样,一个人在外面漂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爹妈还在农村,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一堆窟窿要填。”

“你这是……你这是想让我们家小晚跟着你去扶贫吗?”

“扶贫”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我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尊严,被他踩在脚底下,碾得粉碎。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林晚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林晚的妈妈也在旁边着急地劝:“老林,你少说两句!话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林卫国不为所动,“我这是为她好!长痛不如短痛!”

他走到我身边,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东西你拿回去吧。”

“我们家,高攀不起。”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看着茶几上那两条烟,两瓶酒,还有那网兜红得刺眼的苹果。

它们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不自量力。

我慢慢地站起来,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我没有去看林卫do国那张写满轻蔑的脸。

也没有去看林晚妈妈那张充满歉意的脸。

我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晚。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模糊了她漂亮的脸。

她的嘴唇在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爱,看到了不舍,但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我知道,我们完了。

她是一个孝顺的女儿,她拗不过她的父亲。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叔叔,阿姨,打扰了。”

我没有去拿那些东西。

那是我的尊严,我把它带来了,现在,我把它留在这里。

哪怕它已经被踩碎了。

我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那个让我窒息的客厅。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身后,是林晚压抑不住的哭声,和她妈妈“哎,这叫什么事啊”的叹息。

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我那点可怜的骨气就会瞬间崩塌。

走出楼道,灼热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摸了摸口袋,只剩下几块钱的零钱。

连回单位宿舍的公交车钱都不够了。

我靠在那棵歪脖子槐树上,点了根烟。

是那种最便宜的“大前门”,一块三一包。

烟雾缭绕中,我仿佛又看到了林卫国那张轻蔑的脸,听到了他那句“你是想让我们家小晚跟着你去扶贫吗”。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不知道那是被烟呛的,还是心里憋屈的。

我对着天空,无声地发誓。

林卫国。

你等着。

十年。

不,用不了十年。

我一定要让你后悔今天说过的每一个字。

我一定要让你……仰望我。

那天下午,我没有回宿舍。

我沿着铁轨,漫无目的地走着。

火车的汽笛声,一声声,像是要把我的灵魂撕裂。

天黑透了,我才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那个十几个平方的出租屋。

一进门,一股廉价的泡面味儿扑面而来。

合租的兄弟看我脸色不对,问我怎么了。

我说,分了。

他愣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给我泡了一碗面。

我端着那碗热气腾騰的面,眼泪再也忍不住,一颗一颗地砸进汤里。

我不是为失去的爱情哭。

我是为我那被践踏得一文不值的尊严哭。

是为我那无能为力的贫穷哭。

那一晚,我做了一个决定。

离开这座城市。

这里有我的伤疤,有我的耻辱。

我要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从头开始。

第二天,我递交了辞职信。

主管是个挺好的中年人,劝我:“小陈,别冲动,你很聪明,再干两年,肯定能提上来的。”

我摇摇头:“谢谢王哥,我想去南方看看。”

九十年代初,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南方。

深圳,珠海,那个传说中遍地是黄金的地方。

我把所有家当打了个包,其实也就是几件换洗的衣服和几本专业书。

临走前,我给林晚打了个电话。

是她妈妈接的。

“阿姨,我……是陈阳。”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传来一声叹息:“小陈啊……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我明天就去深圳了。”

“去深圳?那么远……”

“阿姨,我想跟小晚说几句话。”

又是一阵沉默。

“她……她不在。”

我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不在?还是不想接?

“那麻烦您跟她说一声,我走了。祝她……幸福。”

我挂了电话,没有再等她的回答。

就这样吧。

断得干干净净。

火车是绿皮的,又慢又挤。

车厢里混合着汗味、脚臭味、泡面味,还有廉价香烟的味道。

我靠在窗边,看着熟悉的城市一点点后退,直到消失在视野里。

我的眼眶是干的。

从今天起,我陈阳,没有资格再流泪。

深圳,和我幻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遍地黄金,只有数不清的工厂和一眼望不到头的工地。

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潮湿的海腥味和工业废气的味道。

我像一棵被拔了根的野草,被扔进这片陌生的土地。

我住进了最便宜的城中村,那种“握手楼”,开窗就能跟对面楼的邻居握手。

房间不到十平米,一张木板床,一张破桌子。

楼下就是 smelly 的水沟,蚊子多得能把人抬走。

但我不在乎。

有地方睡就行。

我开始疯狂地找工作。

我以为我一个大学生,找份工作应该不难。

现实又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人才市场里,人山人海,比我学历高、比我有经验的人,多得是。

我一次次地投简历,一次次地被拒绝。

“没经验?我们不要。”

“不是本地户口?麻烦。”

“要价太高?下一个。”

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少。

最窘迫的时候,我一天只吃一顿饭,一个五毛钱的馒头,就着免费的开水。

晚上饿得睡不着,就看着天花板,一遍遍地想林卫国那张脸。

那张脸,成了我唯一的动力。

我不能倒下。

我倒下了,就等于承认他说的都是对的。

我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终于,在快要山穷水尽的时候,一家小型的电子厂要了我。

不是业务员,是流水线上的操作工。

一天十二个小时,两班倒。

一个月,八百块。

我干了。

我需要钱,需要活下去。

流水线的工作是枯燥的,重复的,磨灭人性的。

每天,我唯一的动作就是把一个电子元件插到电路板上,然后传给下一个人。

成千上万次。

周围的工友大多是和我一样的年轻人,来自五湖四海。

他们聊着哪个厂的妹子漂亮,哪个地方的宵夜好吃。

我很少说话。

下了班,他们去溜冰,去录像厅。

我回到那个潮湿的小房间,看书。

我把大学里学的英语、国际贸易,全都捡了起来。

我知道,我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流水线上。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半年后,机会来了。

厂里接了一个外贸单子,对方是个香港客户。

但是厂里的翻译临时辞职了。

老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知道了消息,主动找到了老板。

“老板,让我试试吧,我大学是学英语的。”

老板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一个流水线上的穷小子。

“你行不行啊?”

“不行,你一分钱都不用给我。”

他死马当活马医,让我上了。

和香港客户沟通的那天,我穿上了我唯一的那件白衬衫,虽然已经洗得发黄。

我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我把我这半年来所有积累的词汇、句型,全都调动了起来。

从产品规格,到生产周期,再到报价条款。

我说得流利、专业。

那个香港客户很惊讶,老板更惊讶。

他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单生意,谈成了。

老板当场拍板,给我涨工资,把我从流水线上调到了业务部。

我终于,又回到了我熟悉的领域。

我的人生,从那一刻起,开始转动齿轮。

我像一头饿了很久的狼,疯狂地扑向我的“猎物”。

我研究市场,分析客户,别人八小时下班,我工作十六个小时。

我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送到医院洗胃,第二天早上拔了针头继续去见下一个客户。

我为了一个单子,在对方公司楼下蹲守三天三夜,硬是把老板给感动了。

我的业绩,像坐了火箭一样,蹭蹭往上涨。

我的收入,也从几百块,变成了几千块,甚至上万块。

我从城中村搬了出来,租了一个像样的小区单间。

我买了BB机,后来又换了“大哥大”。

我不再是那个穿着发黄白衬衫的穷小子了。

我穿上了名牌西装,打上了领带,手腕上戴着一块“欧米茄”。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陈总”。

这期间,我不是没想过林晚。

尤其是在那些喝得酩酊大醉的深夜,或者签下大单后独自一人的狂喜时刻。

她的脸,总会不合时宜地跳出来。

我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结婚了吗?嫁给了一个林卫国满意的,“堂堂正正的本地人”吗?

我克制着自己不去打听。

我怕听到我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也怕自己那颗已经变得坚硬的心,会再次泛起波澜。

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我要做的,是往前看。

九八年,亞洲金融风暴。

很多人倒下了。

我所在的公司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老板想收缩业务,保住根本。

我认为这是个机会。

别人恐惧我贪婪。

我和老板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最后,我决定自己干。

我拿出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又找朋友东拼西凑,注册了自己的外贸公司。

公司开张那天,只有我和我从老东家那里带出来的两个兄弟。

办公室小的可怜,三个人三张桌子,就满了。

那是最艰难的一段日子。

我既是老板,也是业务员,还是搬运工。

白天跑客户,晚上做报表,凌晨还要自己去码头盯货柜。

有一次,资金链断裂,发不出工资,我把我的表当了,给兄弟们发了钱。

我对他们说:“跟着我陈阳,现在是苦了点,但我保证,不出三年,你们个个都能在深圳买房。”

他们信我。

我们熬过来了。

金融风暴过后,市场开始复苏。

我们因为在最低谷的时候坚持了下来,抢占了大量的市场份额。

公司的规模,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从三个人,到三十个人,再到三百个人。

我们搬进了市中心最高级的写字楼,整整一层。

我给自己买了一辆黑色的奔驰S600,车牌号是我的生日。

我成了深圳外贸圈里一个不大不小的传奇。

时间,一晃就到了2000年。

距离我离开那座城市,整整十年。

十年,我从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变成了身家千万的老板。

我以为我已经忘了过去。

忘了那个炎热的夏天,忘了那句“你是想让我们家小晚跟着你去扶贫吗”。

但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知道,我从未忘记。

公司要进行战略扩张,计划收购几家内地有技术基础但经营不善的老国企。

一份名单,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

我一个一个地看下去。

当我看到其中一个名字时,我的呼吸,停滯了。

“红星机械厂”。

那是……林晚父亲林卫国所在的厂。

我记得很清楚,他当年很自豪地提过,他是厂里的中层干部,科長。

我的手指,在那几个字上,轻轻地摩挲着。

一種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我心中翻涌。

是激动?是快意?还是……别的什么?

我说不清楚。

我只知道,我等待了十年的那个时刻,可能要来了。

我对负责这次收购的副总说:“这个红星机械厂,我亲自去谈。”

副总有些诧异:“陈总,这点小事,不用您亲自跑一趟吧?”

我笑了笑:“我想回去看看。”

“顺便,见一个故人。”

一个星期后,我坐上了飞往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的航班。

飞机降落的时候,我看着窗外的城市轮廓。

十年,这里也变了很多。

高楼多了,道路宽了。

但那股熟悉的,属于内陆城市的安逸气息,依然没变。

我没有通知厂里的人。

我让司机把车开到我曾经住过的那个家属楼附近。

楼还是那栋楼,只是更破败了。

墙皮剝落得厉害,露出里面的红砖。

楼下的歪脖子槐树,倒是长得更茂盛了。

我靠在车门上,点了一根烟。

这一次,是“中华”。

我看着那个熟悉的单元门口,想象着十年前那个狼狈的自己。

恍如隔世。

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妈从楼里走出来,好奇地打量着我和我身后的奔驰车。

我认出她了,是当年住林晚家楼下的王阿姨。

她显然没有认出我。

我掐了烟,走过去。

“阿姨,跟您打听个人。”

“谁啊?”

“以前住三楼的林卫国一家,还住这儿吗?”

王阿姨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哦,老林家啊!早搬走了!”

“搬走了?”我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

“是啊,五六年前就搬走了。他家姑爷有本事,给他们在市中心最好的小区买了房,一百五十多平呢!啧啧,那叫一个气派!”

“姑爷?”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对啊,她女儿,小晚,嫁了个好人家!她男人是市里领导的儿子,自己也开了个公司,可有钱了!”

王阿姨说得眉飞色舞,充满了羡慕。

“小晚那孩子,有福气啊。当年追她的小伙子可多了,听说还有一个外地农村来的,他爸硬是给搅黄了。现在看来,还是她爸有眼光啊!”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原来……她早就嫁人了。

嫁得很好。

嫁给了她父亲期望的那种人。

我的十年,我的奋斗,我的这一切……原来,只是一场自我感动的独角戏。

我以为我是来复仇的。

结果,我连做人家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一种巨大的空虚感,瞬间将我吞没。

我为什么要回来?

我回来干什么?

向一个已经把我忘得一干二净的人,炫耀我如今的“成功”吗?

何其可笑。

我跟王阿姨道了声谢,转身回到了车里。

我对司机说:“去酒店。”

那一晚,我一个人在酒店房间里,喝了很多酒。

我没有醉。

我很清醒。

我清醒地看着镜子里那个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自己。

陈阳啊陈阳,你这十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一个女人?

不。

我摸着自己的心口。

我是为了这口气。

为了当年那个在槐树下流泪的少年。

为了那个被一句“扶贫”击碎了所有尊严的自己。

我不是为了林晚。

我是为了我自己。

第二天,我调整好心态,以“深圳远航集团董事长”的身份,走进了红星机械厂的大门。

厂区很萧条。

杂草丛生,墙上的标语油漆斑驳。

厂长和几个副厂长在门口迎接我,一个个脸上堆着谦卑而 nervous 的笑容。

在会议室里,我见到了厂里的所有中层干部。

他们一个个地做自我介绍。

“陈总您好,我是生产科科长,我叫……”

“陈总您好,我是技术科科长,我叫……”

我面带微笑,一一颔首。

我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

然后,我看到了他。

他也看到了我。

他坐在角落里,比十年前老了很多。

头发白了大半,背也有些驼了。

臉上的皮膚松弛了,但那股熟悉的,属于干部的倨傲,还隐约可见。

当他的目光和我接触的那一刹那。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眼睛里,先是茫然,然后是震惊,接着是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一种极度复杂的惊恐和慌乱。

他手里的茶杯,轻轻地抖了一下,茶水洒了出来,烫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却像是毫无知觉。

轮到他自我介绍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周围的人都奇怪地看着他。

厂长皱了皱眉,催促道:“老林,到你了,发什么愣啊?”

他终于挤出了几个字。

“陈……陈总……我……我是……后勤科……科长……林……林卫国。”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恐惧。

我看着他,缓缓地笑了。

笑得云淡风轻。

“林科长,你好。”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我故意问道。

他浑身一颤,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没……没有……陈总您……您贵人多忘事……我……我这种小人物……您怎么可能见过……”

他语无伦次。

我没有再为难他。

我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开始谈论收购的正事。

整个会议,他都像个木雕泥塑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头埋得很低,不敢再看我一眼。

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世界,正在经历一场十二级的地震。

会议结束后,厂长要安排盛大的欢迎晚宴。

我拒绝了。

“今天太晚了,大家也都累了。这样吧,”我顿了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林卫国的方向,“明天上午,请各个科室的负责人,单独到我办公室来,做一个十五分钟的汇报。”

“就从……后勤科开始吧。”

我说完这句话,清楚地看到,林卫国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

第二天上午九点。

我的临时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请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林卫g国探进头来,脸上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陈……陈总……”

“进来吧,林科长。”我指了指我对面的椅子,“坐。”

他拘谨地走进来,只敢坐椅子的前半边。

双手放在膝盖上,不停地搓着。

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我没有马上开口。

我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水注入杯中的声音。

这种沉默,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终于,他忍不住了。

“陈总……我……我……”

“林科長,别紧张。”我放下茶杯,看着他,“我们聊聊。”

“我……我没什么好聊的……我……我先给您汇报一下后勤科的工作……”

“工作的事,不急。”我打斷他,“我们聊点私事。”

他的臉色,瞬间變得惨白。

“林科長,你还记得十年前,一个叫陈阳的年轻人吗?”

他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

“我……”

“他去你家提亲,带着两条中华,两瓶五粮液。”

“他想娶你的女儿,林晚。”

“但是,被你赶了出来。”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最后,他整个人都癱軟在了椅子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你……你想怎么样?”他声音颤抖地问。

“我想怎么样?”我笑了,“林科长,你觉得我想怎么样?”

“我可以让你明天就卷铺盖走人。”

“我可以让你在这个厂里,身败名裂。”

“我甚至可以……让你过去那些不清不楚的烂账,全都翻出来。”

我不是在吓唬他。

接管一个老国企,里面的门道,我清楚得很。

他怕了。

是真的怕了。

他“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竟然想要给我跪下。

“陈总!陈阳!不!陈董!我错了!我当年是有眼不识泰山!我混蛋!我不是人!”

“您大人有大量,您饶了我这一次吧!”

“我给您磕头了!”

我 quickly 站起来,避开了他。

我看着这个曾经在我面前不可一世,把我踩在脚底的男人,如今像条狗一样匍匐在我脚下。

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感。

只有一种……荒谬的悲凉。

这就是我奋斗了十年的结果吗?

就是为了看他现在的丑态吗?

“你起来。”我冷冷地说。

他不敢起。

“我让你起来!”我加重了语气。

他这才颤颤巍巍地爬起来,重新坐回椅子上,满脸泪痕。

“林科长,”我重新坐下,声音恢复了平静,“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你放心,只要你安分守己地工作,你的位置,还是你的。”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真的?”

“我陈阳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我说,“我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报复你。”

“我只是想问你一句话。”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你……后悔过吗?”

他愣住了。

这个问题,显然比让他丢掉工作更让他难受。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一样。

“后悔。”

“我每天都在后悔。”

我的心,猛地一颤。

“后悔什么?”我追问。

“后悔……没有早点让小晚嫁给他。”

他?

哪个他?

我的脑子嗡地一下。

“她……她不是嫁得很好吗?市领导的儿子,自己开公司……”

林卫国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痛苦的表情。

“那是说给外人听的……”

“好什么啊……”

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把所有积压在心里的苦楚都倒了出来。

林晚在我走后,大病了一场。

后来,她在家里的安排下,和一个干部子弟相亲,结婚了。

那个男人,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

但婚后,本性就暴露了。

吃喝嫖赌,样样俱全。

在外面养了好几个情人。

对林晚,非打即骂。

林晚想离婚,他不同意。

他还威胁林卫国,如果敢让林晚离婚,就让他工作不保,让他全家不得安宁。

林卫国去找过亲家,那个所谓的“市领导”。

结果被人家的秘书挡在门外,连面都没见到。

他们一家人,就这么忍气吞声地过了好几年。

“我……我害了她啊!”林卫g国老泪纵横,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我当年要是……要是让你和小晚在一起……”

“就算跟着你吃糠咽菜,也比现在强一百倍,一千倍啊!”

我坐在那里,听着这一切,手脚冰凉。

我脑海里浮现出林晚那张爱笑的脸。

我无法把她和“家暴”、“忍气吞声”这些词联系在一起。

我以为我的归来,是一场爽文式的复仇。

却没想到,揭开的,是这样一个血淋淋的悲剧。

我赢了吗?

我没有。

我们都输了。

输给了他的短视和虚荣。

也输给了我的……缺席。

“她……现在在哪儿?”我问,声音干涩。

“去年……总算是离了。”林卫国说,“那个在外面搞大了别人的肚子,人家闹上门来,才不得不离。”

“她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城西的老房子里。”

“也没个工作,就靠我这点退休工资……唉……”

他说的是退休工资,其实厂子已经好几个月发不出钱了。

我沉默了。

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慰他?我没有那个资格。

指责他?他已经得到了最残酷的惩罚。

“陈……陈总,”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您……您还恨我吗?”

我摇了摇头。

“不恨了。”

我是真的不恨了。

当我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听到林晚的遭遇,所有的恨意,都烟消云散了。

只剩下无尽的唏嘘和悲哀。

“你回去吧。”我说,“好好工作。”

他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他走后,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

窗外的阳光很好,但我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我让司机送我去了城西。

那是一个比我当年住的家属楼还要破旧的小区。

我没有上楼。

我把车停在远处,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下午四点多,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是林晚。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手里拎着一个菜篮子,正从小区门口走出来。

她的头发随意地挽着,臉上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后的疲惫和麻木。

不再是十年前那个眼睛里有星星的女孩了。

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很瘦小,怯生生的,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我坐在车里,看着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疼得我无法呼吸。

这就是我曾经爱过的姑娘。

这就是我发誓要让她过上好日子的姑娘。

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我们重逢的场景。

或许是在某个高级酒会上,我西装革ll革,她光彩照人,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或许是在街头偶遇,我开着豪车,她挽着幸福的丈夫,我们礼貌地点头,然后擦肩而过。

我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方式。

这样一种……不堪的方式。

她领着孩子,走进了小区对面的一个菜市场。

我鬼使神差地,下了车,跟了过去。

菜市场里人声鼎沸,充满了鱼腥味和蔬菜腐爛的味道。

我看到她在一个菜摊前停下,为了几毛钱,和摊主争论了半天。

最后,她只买了一根蔫了的黄瓜和几个最便宜的鸡蛋。

我的眼眶, suddenly 变得滚烫。

我不敢再看下去。

我怕我会忍不住冲上去。

冲上去能做什么呢?

给她一笔钱?

告诉她,我现在有钱了,我可以养你?

那不是爱,那是施舍。

是对她仅存的尊严的又一次践踏。

我默默地退出了菜市场。

回到车里,我给我的副总打了个电话。

“红星机械厂的收购案,加快进度。”

“另外,拟一份新的员工安置方案。所有员工,薪资上调百分之三十。尤其是退休和内退的职工,补发所有拖欠的工资和福利。”

“还有,以公司的名义,成立一个困难职工扶助基金。第一个扶助对象,后勤科,林卫国。”

副总在那边很惊讶,但没有多问,只是应了声“好的,陈总”。

挂了电话,我又坐了很久。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我让司机开车,去机场。

这座城市,我不会再回来了。

有些故事,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强行续写,只会让所有人都更加难堪。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

我想起了十年前那个离开的夜晚。

那时的我,心里充满了恨和不甘。

而现在的我,心里只有一片平静的悲凉。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成功。

我证明了我自己。

但我也永远地失去了那个夏天,那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姑娘。

我们的人生,就像两条相交线。

在那个短暂的交点之后,便朝着各自的方向,越走越远。

再无交集。

回到深圳,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比以前更忙了。

我用疯狂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我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

但有些人和事,不是你想忘就能忘的。

半年后的一天,我收到了一个陌生的包裹。

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封信,和一张银行卡。

信是林卫国写的。

字迹歪歪扭扭,看得出写信的人很激动。

信里,他反反复复地感谢我。

感谢我保住了他的工作,感谢我给他涨了工资,感谢我补发了那些钱。

他说,那笔钱,解了他家的燃眉之急。

他说,林晚用那笔钱,开了一个小小的裁缝铺,生意还不错,人也开朗了很多。

他说,他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看错了人。

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今天把这张卡寄给我。

卡里,是他这些年存下的所有积蓄,一共五万块钱。

他说,他知道这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他不能欠我的。

他说,这辈子欠我的,下辈子做牛做马再还。

信的最后,他写道:

“陈总,小晚她……时常会提起你。她说,你是她见过的,最好的人。”

我捏着那封信,看着那张银行卡。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是十年来,我第一次哭。

我没有把卡退回去。

我知道,那是一个父亲,最后的尊严。

我把那张卡,和那封信,一起锁进了我书房最里面的抽屉里。

我知道,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才算是真正地翻开了新的一页。

过去的,无论是爱,是恨,是辉煌,是屈辱。

都结束了。

我,陈阳,不再为任何人活。

我只为我自己。

后来的很多年,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

我的事业越做越大,成了很多人眼中的成功人士。

我结了婚,妻子是我公司的副总,一个很能干,也很懂我的女人。

我们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生活,平静而幸福。

只是偶尔,在某个深夜,我还是会想起九零年的那个夏天。

想起那个骑着二八大杠,心里揣着一团火的年轻人。

想起那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眼睛里有星星的姑娘。

我想,如果时间能够倒流。

我还是会选择去敲那扇门。

哪怕结局,依然是被赶出来。

因为,那是我青春里,最勇敢,也最真诚的一次。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