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我去银行存钱,柜员多给了我一万,我偷偷还了回去

发布时间:2025-11-16 01:13  浏览量:2

那年是1990年,夏天。

太阳像个挂在天上不讲理的债主,把整座城市烤得滋滋冒油。

我叫李卫民,红星机械厂三车间的一名八级钳工。

那天我揣着两万块钱,要去银行。

两万块。

在那个月平均工资刚过一百块的年代,这两万块,是我跟我老婆陈淑,从牙缝里,从一个个加班的深夜里,从儿子小军馋嘴的糖块里,一分一分抠出来的。

是我们的全部家当。

是我们在单位分的筒子楼里,住了快十年后,唯一能望见的,那个叫“商品房”的梦。

钱用好几层报纸包着,外面套个黑色的塑料袋,沉甸甸地揣在怀里。

我感觉自己揣的不是钱,是命。

从家到银行,骑自行车要四十分钟,我感觉像走了一个世纪。

每过一个路口,我都下意识地摸摸怀里,那个硬邦邦的砖头还在,心才能落回肚子里一半。

另一半,还悬在嗓子眼。

银行里人山人海,像个煮沸了的菜市场。

风扇在天花板上“嘎吱嘎吱”地转,吹下来的全是热风,混着汗味、烟味,还有一股老旧纸币的霉味。

我排了快一个小时的队,汗水把衬衫浸得透湿,紧紧粘在背上,像一层黏糊糊的皮。

终于轮到我了。

柜台很高,玻璃后面坐着个年轻姑娘,二十出头,梳着当时最流行的马尾,脸蛋白白净净,但眉宇间带着一股子掩不住的疲惫和不耐烦。

胸口的牌子上写着:张小燕。

“办什么?”她头也没抬,声音像敲在铁板上,脆,但是冷。

“同志,我存钱。”我陪着笑,小心翼翼地把那个黑塑料袋递进窗口。

她接过钱,那厚厚一沓“大团结”让她稍微抬了下眼皮,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谈不上尊重,就是那种“哦,原来是个万元户”的确认。

然后就是低头,数钱。

她的手指很灵活,像蝴蝶穿花一样。验钞机“哗啦啦”地响,吐出来的红光照在她脸上,一明一暗。

我紧张地盯着她的手,盯着验钞机,生怕哪张是假的,或者数错了。

那可是我们的命。

“两万,对吧?”她点完,问了一句。

“对,对,两万整。”我赶紧点头,像小鸡啄米。

她开了单子,盖了章,连同存折一起从窗口底下推了出来。

“好了,下一个。”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

我拿起存折,如获至宝。

我没在柜台前细看,后面排队的人用眼神戳着我的后背,那股催促的劲儿,让你觉得自己多待一秒都是犯罪。

我把存折塞进口袋,胡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汗,挤出了人群。

跨上那辆“永久”牌自行车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轻了二十斤。

怀里的“砖头”没了,换成了一个薄薄的本子,但心里的分量,却好像更重了。

回到家,推开门,一股热浪夹杂着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老婆陈淑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儿子小军在小桌上写作业,额头上全是汗。

“回来了?存好了?”陈淑探出头来,头发被热气蒸得湿漉漉地贴在鬓角。

“存好了。”我扬了扬手里的存呈,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快拿来我看看。”

陈淑解下围裙,在身上擦了擦手,接过存折,那样子,比我当初递情书给她时还郑重。

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看。

“一、二、三、四……五个零?”

她的声音突然变了调。

“什么五个零?”我正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水,闻言差点呛到。

“卫民,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五个零?”

我凑过去,脑袋嗡的一声。

存折的“余额”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印着:30,000.00。

三万。

不是两万。

我抢过存折,翻来覆去地看,揉了揉眼睛,又看。

没错,是三万。

阿拉伯数字是3后面四个0,大写那一栏,也清清楚楚地写着“叁万元整”。

我跟陈淑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巨大的震惊,以及一丝……无法言说的东西。

“多……多给了一万?”陈淑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没说话,只是觉得心跳得厉害,像揣了个兔子,活的。

一万块。

那是什么概念?

我一个八级钳工,厂里技术最好的老师傅之一,一个月工资加奖金,撑死了一百五。

一万块,我要不吃不喝干五年半。

陈淑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一百。

这一万块,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咋回事啊?是不是你记错了?咱家是不是本来就有三万?”陈淑抱着最后一丝幻想问我。

我苦笑了一下。

“你当我老年痴呆啊?每一分钱都是咱俩一起数的,包钱的报纸还是昨天你看剩下的《晚报》,清清楚楚,两万。”

陈淑不说话了。

她坐在床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红色的存折,像是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我也坐了下来,点上一根烟。

烟雾缭绕里,我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那个叫张小燕的柜员,她那张疲惫又有点不耐烦的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是她搞错了。

肯定是她搞错了。

当时人那么多,她可能数完钱,在键盘上敲数字的时候,多敲了一个零。

一个手指头的失误。

对她来说,是失误。

对我们家来说,是天降横财。

“卫民……”陈淑轻轻叫了我一声。

“嗯?”

“这钱……”她顿了顿,好像在组织语言,“银行那么多人,那么多钱,他们……会发现吗?”

我弹了弹烟灰,沉默着。

会发现吗?

九十年代的银行,账目管理远没有后来那么严丝合缝。每天关门后,柜员要自己轧账,如果账平了,可能就过去了。

如果不平,差了一万块……

那对于那个叫张小燕的姑娘来说,就是天塌了。

她一个月的工资,能有多少?五十?六十?

一万块,她得赔到什么时候?说不定工作都得丢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紧。

可是,另一个声音又在我脑子里响。

一万块啊!

有了这一万,我们是不是就能直接去看房子了?

我们现在住的筒子楼,三十平米,厨房和厕所都是公用的。一到做饭的点,楼道里就跟打仗一样,油烟味、吵嚷声,能把人逼疯。

儿子小军都八岁了,还跟我们挤在一张床上。

我跟陈淑,夫妻俩想说句体己话,都得等到夜深人静,还得压着嗓子,跟做贼似的。

买套两室一厅的商品房,是我的梦,更是陈淑的执念。

她不止一次指着报纸上的售楼广告跟我说:“卫民,等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我就给你弄个单独的厨房,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什么。再给小军弄个小房间,有他自己的书桌。”

每次说起这个,她的眼睛里都有光。

现在,这个梦,好像一下子就近了。

近得触手可及。

“卫"民,你说句话啊!”陈淑推了我一把,把我从幻想里推了出来。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很复杂,有贪婪,有恐惧,有兴奋,还有一丝哀求。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希望我说:“这钱,咱们就留着。”

“要不……咱们就当不知道?”她终于把那句话说了出来,声音很小,像蚊子叫。

“银行的错,又不是我们偷的抢的。是他们自己给的。”

她开始给自己,也给我找理由。

“你想想,有了这钱,咱们马上就能交首付了。小军马上就上小学了,总不能还跟咱们挤着吧?你看看人家老王家,去年就搬新房了,他那技术,还不如你呢!”

老王是我车间的工友,脑子活,前两年搞“副业”赚了点钱,买了房。

每次在厂里碰到,他那股子优越感,隔着十米远都能闻到。

陈淑的话,像一把锥子,一下下扎在我心上。

是啊,我凭什么不行?

我技术比老王好,人比他老实,干活比他卖力。

可我就是没他过得好。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现在,一个不讲道理的机会,就摆在我面前。

“先别声张。”我掐灭烟头,下了决心,“这事,谁也别说。就我们俩知道。”

陈淑的眼睛亮了。

“那……这钱?”

“先放着。看看动静。”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我知道,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那个晚上,我失眠了。

陈淑也一样。

我俩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兴奋。

而我,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火焰那半边,在疯狂地规划着那一万块钱的用处。

买多大的房子,朝南的,带阳台的。给陈"淑买台新的缝纫机,给她自己做几件新衣服。给小军买他念叨了很久的变形金刚。

我甚至想到了搬家那天,老王他们羡慕的眼神。

想到这些,我的血液都在发烫。

海水那半边,却冷得像冰。

那个叫张小燕的姑娘,她现在怎么样了?

是不是在银行里急得团团转,满头大汗地找那一万块钱的差额?

她的领导会不会骂她?会不会让她立刻赔钱?

她会不会哭?

她那张疲惫的脸,在我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还有我爹。

我爹是个老木匠,一辈子跟木头打交道,手艺精湛,人也跟他的作品一样,方方正正,有棱有角。

他从小就教我:“卫民,做人跟做木工一样,要讲究‘规矩’。墨线弹直了,锯子才能走正。心摆正了,路才不会走歪。”

“咱们是手艺人,挣的是干净钱。不干净的钱,拿着烫手。”

爹的话,像刻刀一样,刻在我心里。

现在,我手里这存折,就烫得厉害。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班。

心里装着事,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

车间的噪音震耳欲聋,可我却觉得周围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卫民,想什么呢?魂都飞了?”

是老王,他拍了我一下肩膀。

我吓了一跳,手里的锉刀差点掉地上。

“没……没什么。昨晚没睡好。”我勉强笑了笑。

“没睡好?跟嫂子吵架了?”老王挤眉弄眼地,“我跟你说,两口子过日子,床头吵架床尾和。你看我,跟我家那婆娘,一天不吵都难受。”

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红塔山”,递给我一根。

这烟在当时,是好烟。

我平时都抽两毛钱一包的“大前门”。

“哟,老王,发财了啊?抽上‘红塔山’了?”旁边一个工友凑过来说。

“嗨,瞎混呗。”老王得意地喷出一口烟圈,“这年头,光靠厂里这点死工资,什么时候能出头?人啊,脑子得活。”

他看着我,意有所指地说:“卫民,你这技术,在咱们厂是屈才了。要我说,你也该出去闯闯。”

我没接话,只是默默地抽着烟。

那烟很香,但我抽着,却觉得有点呛。

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

好几次,师傅都骂我:“李卫民!你那零件的精度呢?拿尺子量量!差了快一毫米了!你想什么呢!”

我低着头,不敢说话。

我知道,我的心乱了。

那把叫“规矩”的尺子,在我心里,已经开始晃动了。

晚上回到家,陈淑已经做好了饭。

桌上居然有盘红烧肉。

肥瘦相间,油光锃亮,香气扑鼻。

这在平时,是过年才有的待遇。

“今天什么日子啊?这么丰盛?”我问。

“高兴,庆祝一下。”陈淑给我盛了满满一碗饭,还夹了块最大的肉给我。

“庆祝什么?”

“庆祝……咱们的好运气啊。”她压低了声音,眼睛亮晶晶的。

小军在旁边欢呼:“吃肉!吃肉!”

我看着那碗里的红烧肉,突然觉得没什么胃口。

那晚,陈淑跟我聊了很多。

聊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住在单身宿舍,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

聊小军出生的时候,我俩手忙脚乱,半夜抱着孩子去医院,兜里钱都不够。

聊这些年,她为了省钱,一件新衣服都没买过。

她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卫民,我们苦了这么多年,也该享享福了。老天爷开眼,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我们为什么不要?”

“这不是偷,不是抢。是他们自己弄错的。”

“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小军想想啊。他马上就要上学了,别的孩子都有新书包,新文具,我们小军呢?你忍心让他被人比下去吗?”

她的话,句句都说在我心坎上。

是啊,我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是我的责任。

现在,一个天大的捷径就在眼前。

我凭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

那一刻,我心里的天平,彻底倒向了那一万块钱。

“行,这钱,咱们收下了。”我下了决心。

陈淑破涕为笑,紧紧抱住了我。

“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死脑筋。”

那一晚,我睡得特别沉。

好像把所有的良心和不安,都打包扔掉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跟陈淑都沉浸在一种隐秘的兴奋里。

我们开始光明正大地讨论房子的事。

周末,我俩还偷偷跑去一个新建的小区看房。

那房子,真亮堂啊。

雪白的墙壁,光洁的水泥地,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还有一个能晒到太阳的小阳台。

我跟陈"淑站在空荡荡的毛坯房里,眼睛里都在放光。

“卫民,你看,这里放沙发,那里放电视。”

“这个房间给小军,给他买个大书桌。”

“阳台上,我种点花。”

我们像两个孩子,规划着那个属于我们的家。

那一刻,我觉得之前所有的犹豫和挣扎,都值了。

为了这个家,当一次“坏人”,又怎么样?

然而,生活总是在你最得意的时候,给你一记冷不防的耳光。

那天下午,我从外面回来,刚到楼道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吵嚷声。

是我家。

我心里一咯噔,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

门开着,屋里站着好几个人,都是街坊邻居。

陈淑正跟对门的吴大妈吵得面红耳赤。

“你凭什么说我们家小军偷你东西?你哪只眼睛看见了?”陈淑的声音又尖又利。

“不是他偷的是谁偷的?我那只英雄牌钢笔,刚买的,就放在窗台上,一转眼就没了!这楼道里就他一个人跑来跑去!”吴大妈也不甘示弱,叉着腰,嗓门比陈淑还大。

“你血口喷人!我们家小军不是那样的孩子!”

“哼,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有的人,看着老实巴交的,背地里指不定干什么勾当呢。”吴大妈阴阳怪气地说。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我耳朵里。

我儿子小军,被吓得躲在陈淑身后,哇哇大哭。

“妈,我没有,我没拿……”

我冲了进去,把陈淑和小军护在身后。

“吴大M妈,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我们家小军不会拿别人东西的。”

“哟,李卫民回来了?你回来得正好。你来评评理,我不是冤枉他吧?前天,你家小军是不是就盯着我这支笔看了半天?”

我想起来了,前天吴大妈买了新钢笔,在楼道里炫耀,小军确实很羡慕地看了几眼。

可看几眼,不代表就是他偷的。

“吴大妈,东西丢了可以找,但话不能乱说。你说你家笔丢了,有什么证据是我们小军拿的?”我强压着火气。

“证据?还要什么证据?你们家最近是不是发财了啊?又是买肉又是看房的,钱哪来的?说不定就是大人手脚不干净,教坏了孩子!”

吴大妈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整个人都懵了。

我看到陈淑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周围邻居的眼神,也变得异样起来。

那种审视、怀疑、鄙夷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身上。

“你……你胡说八道!”我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吴大妈推出了门外。

“砰”地一声关上门,世界总算清静了。

屋里,只剩下小军压抑的哭声,和我们夫妻俩沉重的呼吸声。

陈淑抱着小军,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妈,我真的没有拿……”小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妈知道,妈知道你没有。”陈淑哽咽着。

我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头。

他的小脸哭得通红,眼睛肿得像核桃。

那一刻,我心里疼得像刀绞。

为了那一万块钱,我让我的儿子,我的家人,被人指着鼻子骂“小偷”。

我一直以为,我拿了那笔钱,是为了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可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

真正的“好日子”,不是住多大的房子,吃多少肉。

而是能堂堂正正地做人,挺直了腰杆,不怕任何人的闲言碎语。

而现在,我连这个最基本的东西,都快要失去了。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

“找到了!找到了!在我家床底下!原来是我家那死丫头拿去玩了!”

是吴大妈的声音。

她好像还在嚷嚷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只觉得,那声音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我脸上。

冤枉是洗清了。

但我心里的那块石头,却更重了。

晚上,我把小军哄睡着。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那张挂着泪痕的睡脸,心里翻江倒海。

陈淑默默地收拾着屋子,一言不发。

我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

过了很久,她走到我身边,轻轻地说:“卫民,我错了。”

我没说话。

“我不该撺掇你留下那笔钱。为了那点钱,让人家这么戳脊梁骨,不值当。”

她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悔意。

“我今天算是看明白了,钱是好东西,但人要是没了脸皮,要再多钱也没用。”

我抬起头,看着她。

灯光下,她的脸上满是憔ें悴。

这些天,我们活在一种虚假的亢奋里,现在梦醒了,才发现自己有多狼狈。

“明天,我把钱还回去。”我说。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是在我心里敲下了一颗钉子。

陈淑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嗯,还回去。还回去,心里踏实。”

那一刻,我们俩之间那股紧绷的、充满了欲望和不安的气氛,终于消散了。

虽然那个关于新房子的梦碎了,但我们的心,却好像重新贴在了一起。

决定要还钱,可怎么还,又成了一个难题。

我不能就这么大张旗鼓地跑到银行,说:“同志,你们搞错了,多给了我一万块。”

那样一来,那个叫张小燕的柜员,肯定就完了。

不仅要受处分,说不定还得开除。

我不想害她。

我只是想把不属于我的东西,物归原主。

让我的良心,能睡个安稳觉。

我跟陈淑商量了半天。

陈淑说:“要不,你写封匿名信,把钱夹在信里,寄给他们行长?”

我摇了摇头。

“不行。邮局寄现金,不安全。万一路上丢了,说都说不清。”

“那怎么办?总不能直接塞给那个姑娘吧?人家敢要么?”

我想了一晚上,抽了半包烟,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一个有点笨,但我觉得可行的办法。

第二天,我又请了半天假。

我从那本存折里,取了200块钱出来。

然后,我把那一万块钱,用一个牛皮纸信封包好。

我没封口。

下午,我又去了那家银行。

还是那么多人,还是那么热。

我没有直接去排队,而是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假装等人。

我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叫张小燕的柜台。

我发现,她比上次看起来更憔悴了。

眼底下有很重的黑眼圈,脸色苍白,一直在喝水。

她手上的动作,也慢了很多,时不时还会出神。

我心里猜,她肯定是因为那一万块钱的事,被折磨得不轻。

这让我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定。

我等啊等,一直等到快下班的时候,银行里的人渐渐少了。

我看到张小燕的窗口,排队的人只剩下两三个了。

机会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站到了队尾。

轮到我的时候,我的心“怦怦”直跳,手心里全是汗。

“办什么?”她还是那句开场白,有气无力的。

“同志,我……我取点钱。”我把存折和身份证递了进去。

为了不让她认出我,我还特意戴了个帽子,压得很低。

“取多少?”

“取……一百。”

她接过存折,低头操作。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面前的那个小抽屉。

那个抽屉是放现金的,开着一条缝。

我的计划是,等她把钱递给我,我接钱的时候,趁她不注意,把那个装了一万块的信封,迅速塞进那个抽屉里。

这个动作,必须要快,要准,不能被她发现,也不能被旁边的人看到。

我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她很快就办好了,从抽屉里拿出一百块钱,连同存折一起递了出来。

就是现在!

我伸出左手去接钱和存折,身体微微前倾,挡住了旁边人的视线。

同时,我的右手,捏着那个信封,闪电般地从窗口下面的缝隙里伸了过去,准确无误地,把信封塞进了那个半开的抽屉里。

信封很顺利地滑了进去。

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

“好了。”我说了一声,拿起钱和存折,转身就走。

我不敢回头看。

我走得很快,几乎是小跑着出了银行。

一直到骑上自行车,拐过两个街角,我才敢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的后背,已经全湿透了。

但我的心,却前所未有地轻松。

像搬走了一座大山。

我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快落山了,金色的余晖洒在马路上,一点也不觉得燥热了。

我觉得,天,好像都比刚才蓝了一些。

回到家,陈淑正焦急地等着我。

“怎么样?”

“还回去了。”我长出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她……没发现吧?”

“应该没有。我走的时候,她还在低头忙活。”

陈淑也松了口气,给我倒了杯水。

“还回去了好,还回去了好。”她喃喃地说。

那天晚上,我们家吃的还是咸菜馒头。

但那馒头,我吃着,却觉得比前几天的红烧肉还香。

那一晚,我睡得特别香甜。

没有光怪陆离的梦,没有良心的拷问。

一觉睡到大天亮。

那件事,就像一颗投入湖里的石子,在我们家的生活里激起了一阵涟"漪,然后,就慢慢沉寂了下去。

我们再也没有提过那一万块钱。

日子,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我还是那个八级钳工,每天在车间里跟铁疙瘩打交道。

陈淑还是那个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妇,为了省几毛钱,会跑去离家很远的菜市场。

我们还是住在那间三十平米的筒子楼里。

买房子的梦,又变得遥远了。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也会想,如果当初留下了那笔钱,现在会是怎么样?

也许,我们真的已经搬进了新家。

也许,小军已经有了自己的房间。

但一想到吴大妈那张刻薄的脸,想到小军那双哭红的眼睛,想到自己那几天坐立不安、如坐针毡的日子,我就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钱没了,但心安了。

腰杆,又能挺直了。

大概过了半年多。

厂里效益越来越不好,开始有传言要裁员。

人心惶惶。

老王找到我,神神秘秘地说:“卫民,我跟南边一个老板联系好了,准备辞职下海。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干?凭你这手艺,肯定比在厂里强。”

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我这人,就这点本事,安安稳稳干活还行,做生意,不是那块料。”

老王叹了口气,说:“你啊,就是太老实了。这年头,老实人吃亏。”

他很快就办了辞职手续,走了。

听说,他去深圳了。

又过了几个月,厂里真的开始裁员了。

第一批名单下来,人心惶惶。

我跟陈淑,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我真的被裁了,就去路边摆个修车摊,凭我的手艺,总不至于饿死。

可是,名单公布了,上面没有我的名字。

不仅没有,车间主任还特意找我谈话,说厂里准备成立一个技术攻关小组,想让我当组长。

我当时就愣住了。

“主任,为什么是我?”

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卫民啊,这事是厂长亲自定的。厂长说,技术攻关,不仅要技术过硬,更要人品过硬。你李卫民,技术我们都看在眼里,人品,我们信得过。”

“踏实,靠谱,信得过。”

这六个字,从主任嘴里说出来,我听着,比任何奖状都让我心里熨帖。

我不知道厂长为什么会这么说。

也许,只是因为我平时干活认真,不偷懒耍滑吧。

但不管怎么样,我的“铁饭碗”,算是保住了。

而且,还成了个小小的“官”。

生活,好像在慢慢变好。

又过了两年。

靠着我当组长多拿的奖金,和陈淑省吃俭用,我们家终于又攒了些钱。

虽然离买房还差得远,但日子,总算有了盼头。

有一天,陈淑的单位发福利,一人一张银行的储蓄卡,说是以后工资直接打卡里。

这在当时,还是个新鲜玩意儿。

陈淑不会用,让我陪她去银行,把卡激活,顺便改个密码。

我们去的,正好又是当年那家银行。

时隔几年,银行变化很大。

柜台前的铁栏杆没了,换成了更亲切的矮柜台。

大厅里也装上了空调,凉快多了。

我们取了号,排队。

轮到我们的时候,我抬头一看,柜台后面坐着的那个女经理,有点眼熟。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银行制服,头发盘在脑后,显得很干练。

脸上化着淡妆,带着职业的微笑。

我认出来了。

是她。

是当年的那个张小燕。

只是,她已经完全不是当年那个疲惫、不耐烦的小姑娘了。

她的胸牌上,写着:大堂经理 张小燕。

她也看到了我,愣了一下。

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感激?

我不敢确定。

“同志,办什么业务?”她开口了,声音温和而有礼貌。

“你好,我们……我们来激活一下卡。”我把卡和身份证递过去。

她接过去,低头操作。

我看到她的手指,还是那么灵活。

大厅里很安静,我能听到键盘敲击的清脆声。

陈淑在我旁边,也认出了她,紧张地拽了拽我的衣角。

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紧张。

很快,业务就办好了。

张小燕把卡和身份证递还给我,脸上带着标准的微笑。

“好了,先生。密码已经修改成功了。请收好您的物品。”

我接过卡,说了声“谢谢”。

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

她突然又开口了。

“先生,请等一下。”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从柜台下面,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礼品盒,递给我。

“这是我们银行最近搞活动,送给优质客户的纪念品。送给您。”

我愣住了。

“优质客户?我……我不是啊。”

我那点存款,跟“优质”两个字,八竿子打不着。

她笑了笑,那笑容,很真诚。

“算的。在我这里,您算的。”

她把礼品盒塞到我手里,然后,用一种只有我们俩能听懂的音量,轻轻地说了一句:

“谢谢你。”

那三个字,很轻。

但落在我耳朵里,却重如千钧。

我的心,猛地一颤。

我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也正看着我,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动。

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

她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

也许,当年她轧账的时候,发现了那笔多出来的钱。

也许,她看到了我塞进去的那个信封。

她没有声张,默默地把账平了。

而那个差点毁了她职业生涯的错误,和那个帮她弥补了错误的我,都成了她心里的一个秘密。

一个谁也没有说破的秘密。

我拿着那个小小的礼品盒,和陈淑走出了银行。

外面阳光灿烂。

陈淑问我:“她……她是不是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

“嗯。”

“那她……”

“她跟我说了声谢谢。”

陈淑沉默了。

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

快到家的时候,陈淑突然说:“卫民,我一点也不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把钱还回去了。”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那一万块钱,要是咱们留下了,也就是买个房子。可是还回去了,咱们买回来的是心安。今天,还多了一声‘谢谢’。我觉得,值。”

我笑了。

我也觉得,值。

回到家,我打开那个礼品盒。

里面,是一支很漂亮的英雄牌钢笔。

跟当年吴大妈丢的那支,很像。

我拿起那支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踏实,靠谱,信得过。”

字写得歪歪扭扭,不好看。

但我知道,这六个字,比那三万块钱的存折,要重得多。

后来,我们家还是搬了新房。

不是靠天上掉馅饼,而是靠我当技术组长拿的奖金,靠陈淑一分一分的积攒,靠我们俩勤勤恳恳的双手。

搬家那天,我们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但心里,却无比的踏实和喜悦。

儿子小军,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小房间和一张大书桌。

书桌上,就放着那支英雄牌钢笔。

很多年过去了。

我也从一个青年,变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

我生活的这座城市,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人们谈论的,是股票,是房价,是互联网。

很少有人再提起那个“万元户”的年代。

我也再没有见过那个叫张小燕的经理。

但我时常会想起那个炎热的夏天,想起那个改变了我一生的决定。

有时候,儿子会问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会告诉他,是“选择”。

人一辈子,会面临无数个选择。

有的选择,会让你得到很多东西,比如金钱,地位。

有的选择,可能会让你失去一些东西,但会让你赢得更宝贵的东西。

比如,心安,和别人的尊重。

而我,很庆幸,在那个关键的路口,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我没有成为一个拥有三万块钱的“富翁”。

但我成为了一个可以坦然面对自己,可以给儿子讲道理的,普通的父亲,李卫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