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我帮女邻居修水管,她竟以身相许,后来我才知这是个圈套
发布时间:2025-11-12 12:17 浏览量:2
九零年的夏天,黏糊糊的,像块化了一半的麦芽糖。
厂里的风扇跟老头子喘气似的,呼啦啦,吹出来的全是热风。
我叫李卫东,二十八,是红星机械厂的一名八级钳工。
说白了,就是个高级技术工人,听着好听,兜里还是那百十来块钱。
那天下了中班,一身的机油味,我提着搪瓷饭盒,刚走到我们那栋筒子楼的二楼。
就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声音是从楼道尽头那间屋里传出来的。
那屋刚搬来个新邻居,住了快半个月了,我一次没见过正脸,就听楼道里的大妈们嚼舌根,说是个单身女人,长得跟画报上似的。
我这人,懒,不喜欢多管闲事。
可那水声,跟死了人似的往外冒,楼道地面已经汪了一片。
再这么下去,一楼的老张头非得提着菜刀上来骂街。
我叹了口气,把饭盒往窗台上一搁,走了过去。
门虚掩着。
我敲了敲,没人应。
“有人吗?你家漏水了!”我扯着嗓子喊。
里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一张脸探了出来。
我得承认,楼下那帮大妈的嘴,有时候还挺准。
确实跟画报上似的。
瓜子脸,柳叶眉,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能掐出水来。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领口有点湿,紧紧贴在身上。
“同志,你……”她看着我,有点害怕,又有点求助。
“你家水管爆了。”我指了指她身后,“再不关总闸,楼下就成水帘洞了。”
她“啊”了一声,脸都白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
“总闸在哪?”我问。
“我……我不知道。”她声音细得跟蚊子叫一样。
我心说,得,又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
“让开。”我没好气地说。
我侧身挤进门,一股潮湿的水汽混着一股淡淡的、说不出来的香味,扑了我一脸。
屋里不大,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收拾得倒是挺干净。
就是这会儿,厨房那头跟发大水一样。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厨房,水是从水槽底下的那根铁管接头处喷出来的。老式的铸铁管,早就锈透了。
我让她去找个盆接一下,自己转身就回了家。
抄起工具箱,关上门,我又回去了。
总闸在楼道里,我用扳手使劲拧了几圈,水声小了下去。
等我再进屋,她已经拿着个脸盆,手忙脚乱地在那儿接着最后几滴水,裙摆和头发都湿透了。
“行了,别接了。”我说。
我蹲下身,拿手电照了照,接头处彻底锈穿了。
“得换一截管子。”我抬头看她。
她咬着嘴唇,点点头,“那……那得多少钱?”
“管子不贵,几块钱。主要是没人会弄。”我说的是实话,这年头,找个水电工比找对象都难。
“那……那怎么办啊?”她眼睛里真急出水汽了。
我看着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那点不耐烦不知怎么就软了。
“等着。”
我回厂里车间,找了截差不多尺寸的管子,又跟库房老张磨了半天,要了点生料带和几个垫片。
等我再回来,天都快黑了。
她在门口等着,看见我,眼睛都亮了。
“同志,太谢谢你了!”
“先进去再说。”
换管子是个脏活累活,厨房地方小,我得半跪在地上,拧螺丝,上生料带,对接口。
汗顺着额头往下淌,滴在地上,跟地上的积水混在一起。
她就站在我旁边,给我打着手电,一句话也不说。
那光柱,稳稳的。
偶尔,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
一个多小时后,我站起来,浑身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好了。”我拍了拍手上的锈末,“开总闸试试。”
她跑出去,不一会儿,跑回来说:“不漏了!一点都不漏了!”
那高兴劲儿,跟捡了钱似的。
我把工具收拾好,准备走人。
“同志,你等一下!”她叫住我。
我回头。
“我……我叫苏晴。你呢?”她问。
“李卫东。”
“李师傅,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你稍等一下。”
她转身进了里屋,我站在门口,浑身黏糊糊的,只想赶紧回家冲个凉水澡。
她很快出来了,手里端着一个盘子。
一盘拍黄瓜,一盘花生米,还有两个白面馒头。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你还没吃饭吧?凑合吃点,我……我再给你倒杯酒。”
我愣住了。
我们这筒子楼里,邻里之间是没什么秘密,但也绝对谈不上多热络。各过各的日子,谁也不想沾上谁的麻烦。
帮个忙,说声谢,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请吃饭,还是请喝酒,这……
“不用了,我回家吃。”我摆摆手。
“别啊,李师傅,你帮我这么大忙,我连顿饭都不表示一下,我心里过意不去。”
她把盘子往桌上一放,又转身去拿了个小酒杯,还有一瓶二锅头。
“就一杯,就当是我谢谢你。”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那眼神,让人没法拒绝。
我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坐下了。
酒是烈酒。
一口下去,从嗓子眼烧到胃里。
“我刚搬来,谁也不认识,今天真是吓死我了。”她给我夹了口菜,自己也倒了一杯。
“这楼就这毛病,管道都老化了。”我嚼着花生米,含糊地说。
“我从老家来的,想在城里找个活干,没想到……”她说着,眼圈有点红。
“城里也不好混。”我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
“是啊。”她低下头,声音很轻,“一个人,太难了。”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也许是那杯酒,也许是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也许是我自己也太久没跟人这么坐下来说过话。
我们聊了很多。
她说她老家在农村,家里穷,不想一辈子种地,就跑出来了。
她说她以前在县里的纺织厂干过,后来厂子倒闭了。
她说她男人,前年得病死了。
说到这,她眼泪就掉下来了。
一颗一颗,砸在桌子上。
我心里一抽。
一个年轻寡妇,一个人跑到城里来闯荡。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写满了两个字:可怜。
我把自己的那杯酒也喝了。
“以后有事,就言语一声。”我说,“住一个楼道,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忽然笑了。
“李师傅,你真是个好人。”
那天晚上,我喝了三杯酒。
走的时候,腿肚子都有点软。
不是酒喝多了,是心有点飘。
回到自己那间跟狗窝一样的屋子,闻着满屋的机油味和汗臭味,我第一次觉得,这日子过得不是个滋味。
从那天起,苏晴就好像成了我生活里的一部分。
早上上班,她会端着一碗热粥在门口等我。
“李师傅,我多熬了一点。”
晚上下班,她会算着点,把饭菜做好。
“李卫东,过来吃饭!”她不再叫我李师傅了。
我一个大男人,哪好意思天天白吃人家的。我从厂里食堂打了肉菜,或者从市场上买了鱼,往她那儿送。
她也不拒绝,只是笑。
“你这人,太实在。”
筒子楼里没有秘密。
我和苏晴的事,很快就传遍了。
楼道里的大妈们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有羡慕,有嫉妒,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打量。
“小李,行啊你,不声不响地就找了个这么俊的。”
“就是,这下可有福了。”
我听着,嘴上不说,心里美滋滋的。
我快三十的人了,连女人的手都没正经牵过。以前也相过几次亲,人家姑娘一看我这工作,住这筒子楼,扭头就走。
现在,苏晴这么个大美人,对我这么好。
我觉得自己是走了天大的运。
我们俩的关系,就隔着一层窗户纸。
谁也没捅破。
直到那天。
那天厂里发了奖金,我拿了三百块,在当时,算是一笔巨款。
我揣着钱,心里跟揣了团火一样。
路过百货大楼,我一咬牙,进去给她买了条真丝的纱巾。
花了五十。
我回到楼里,她的门开着。
我走进去,她正在灯下缝衣服。
昏黄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显得特别温柔。
“回来了?”她抬头看我,笑了。
“嗯。”我把手里的纸包递给她。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她解开纸包,那条湖蓝色的纱巾像水一样流淌出来。
她“呀”了一声,眼睛里全是惊喜。
她把纱巾围在脖子上,转了一圈。
“好看吗?”
“好看。”我说的是真心话。
她走到我面前,离我很近。
我能闻到她头发上的洗发水味,还有她身上那股独特的香味。
“李卫东,你对我真好。”她仰着头看我。
我的心,咚咚咚地跳。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忽然踮起脚,在我嘴上亲了一下。
软软的,凉凉的。
我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自己的屋。
第二天早上,我从她床上醒来,看着身边熟睡的她,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我李卫东,一个臭钳工,何德何能?
我把她搂在怀里,下定决心,这辈子,一定要对她好。
我们像真正的夫妻一样过起了日子。
我把我的工资和奖金,全都交给她。
她把我们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每天下班,迎接我的是热腾腾的饭菜和一个温柔的拥抱。
我戒了烟,戒了酒,厂里的工友约我打牌,我全都推了。
我只想早点回家。
有她的地方,才是家。
工友老王看我这样,直摇头。
“卫东,你小子是不是昏了头了?”
“老王,你不懂。”我乐呵呵地说。
“我是不懂,我就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老王是个老光棍,看谁都像骗子。
“你那是嫉妒。”
“我嫉妒个屁!”老王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碾灭,“我跟你说,那女人,来路不明。你把家底都交出去了,小心最后人财两空。”
“你胡说什么!”我急了。
“我是胡说吗?你问问她,她老家是哪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她给你看过身份证吗?”
老王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我哑口无言。
是啊。
我好像,从来没问过这些。
她说的,我就信了。
“我们俩过日子,问那么清楚干嘛?查户口啊?”我嘴硬。
“你呀你,早晚有你哭的时候!”老王指着我,恨铁不成钢。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第一次失眠了。
老王的话,像根刺,扎在我心里。
我转过头,看着身边的苏晴。
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在灯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这么美,这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会是骗子呢?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怀疑她。
我把自己那点可笑的疑虑,狠狠地压了下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转眼,就到了秋天。
天气凉了,苏晴开始念叨着想做点小生意。
“卫东,你看现在街上,好多人都穿那种港式的喇叭裤,多时髦。我想去南方进一批货,回来卖,肯定能挣钱。”
“做生意?”我皱了皱眉,“那玩意儿,咱不懂啊。”
“不懂可以学嘛!”她抱着我的胳膊撒娇,“你看人家万元户,不都是这么干出来的?难道你想一辈子当个工人,住这破筒子楼?”
她的话,戳到了我的痛处。
是啊,哪个男人不想让自己的女人过上好日子?
“可是,做生意得有本钱啊。”
“我想过了。”她眼睛亮晶晶的,“我打听过了,去广州进一批货,加上路费,大概需要五千块钱。”
五千块!
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工作了十年,所有的积蓄,加上这次的奖金,满打满算,也就五千出头。
那是我准备将来结婚、买房的全部家当。
“这……这是我全部的钱了。”我有点犹豫。
她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李卫东,你什么意思?”她甩开我的胳膊,站了起来,“你不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
“你就是不信我!你觉得我会拿着你的钱跑了是不是?”她声音大了起来,眼圈红了。
“我没那个意思,晴晴,你别激动。”我慌了。
“没那个意思?那你犹豫什么?这钱放在你手里,能生崽儿啊?我辛辛苦苦想为我们俩的将来打算,你倒好,把我当贼防着!”
她越说越激动,开始掉眼泪。
“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男人!守着你那点死工资,有什么用!我跟着你,图什么啊!”
她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扎在我心上。
我最怕的,就是她说我没出息。
我最怕的,就是她说跟着我受了委屈。
“晴晴,你别哭,你别哭……”我过去抱住她,“我给,我给你还不行吗?”
她在我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图你什么?”
“没有,我没有。”我拍着她的背,心疼得不行。
“卫东,我只有你了。我不为你打算,为谁打算?等我们挣了钱,就买个大房子,再也不住这破地方了。好不好?”
“好,好。”
那一刻,我所有的理智都被她哭化了。
老王的警告,那点可笑的疑虑,全都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只想让她别哭。
我只想让她高兴。
第二天,我去银行,把我所有的定期存折都取了出来。
五千三百二十七块五毛。
我把钱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交到她手上。
她接过钱,眼睛里闪着光。
“卫东,你放心,等我回来,我们就过好日子了!”
她踮起脚,在我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她走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我去火车站送她。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风衣,在人群里特别显眼。
“到了就给我拍电报。”我嘱咐她。
“知道了,你啰嗦死了。”她笑着捶了我一下。
“路上小心,钱放好。”
“嗯。”
火车要开了,她隔着车窗对我挥手。
“等我回来!”她大声喊。
我站在站台上,看着火车缓缓开动,越走越远,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
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筒子楼,推开门,屋里冷冷清清的。
没有饭菜的香味,没有她的身影。
我第一次觉得,这屋子这么大,这么空。
三天后,我收到了她的电报。
四个字:一路平安。
我把那张薄薄的纸片看了又看,心里踏实了。
我开始掰着指头算她回来的日子。
一个星期过去了。
没有消息。
我想,可能路上耽搁了,或者生意忙。
两个星期过去了。
还是没有消息。
我有点慌了。
我开始天天往传达室跑,问有没有我的信,有没有我的电报。
“小李,又来等电报啊?”传达室的大爷都认识我了。
“是啊。”我干笑着。
“别急,广州那么远,一来一回,不得个把月啊。”
我觉得有道理。
我安慰自己,要耐心。
一个月过去了。
石沉大海。
我彻底慌了。
她走的时候,没留下广州那边的任何地址和联系方式。
我像个无头苍蝇,根本不知道去哪儿找她。
老王看我一天天魂不守舍,叹了口气。
“卫东,去她屋里看看,兴许留了什么线索。”
我这才想起来。
我拿着她留下的备用钥匙,打开了那扇我曾经那么熟悉的门。
屋里还是她走之前的样子。
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桌子上,还放着我送她的那条纱巾,叠得方方正正。
我拿起纱巾,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的香味。
我的心,针扎一样疼。
晴晴,你到底去哪了?
我开始翻箱倒柜地找。
衣柜里,她的几件衣服还在。
床底下,空空如也。
桌子的抽屉里,只有一些针头线脑。
什么都没有。
没有任何关于她家乡、她亲人的线索。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绝望了。
老王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回响。
人财两空。
难道,我真的被骗了?
不。
不可能。
她不是那样的人。
她对我那么好,那么温柔。
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对,一定是出事了。
我猛地站起来,对了,身份证!
老王提醒过我,我从来没看过她的身份证。
她肯定有身份证,只要找到,我就能知道她老家是哪的。
我像疯了一样,把整个屋子又翻了一遍。
衣柜的夹层,床板的缝隙,箱子的角落。
终于,在柜子顶上,一个积了灰的饼干盒里。
我找到了一张照片。
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苏晴,笑得灿烂。
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一个瘦高的男人,梳着油头,咧着嘴笑,一只手,亲密地搭在苏晴的肩膀上。
他们身后,是一片陌生的农田。
我的血,瞬间凉了。
照片的背后,用铅笔写着一行字。
“娟子与阿强,摄于皖北老家,1988年夏。”
娟子?
不是苏晴吗?
阿强?
这个男人是谁?
我拿着照片,手抖得厉害。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苏晴刚搬来的时候,楼下收发室的刘大妈说过一嘴。
“新搬来的那个女的,登记的时候,我瞅了一眼身份证,好像叫什么……王秀娟。”
当时我没在意。
王秀娟。
娟子。
我全明白了。
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
没有生病的男人,没有倒闭的纺织厂。
苏晴这个名字是假的,她的身世是假的,她对我的温柔和爱意,全都是假的。
她只是一个叫王秀娟的女人。
而我,李卫东,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我拿着那张照片,坐在冰冷的地上,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像个一样,哭了半宿。
哭我那五千三百二十七块五毛的血汗钱。
哭我那一场自作多情的美梦。
第二天,我眼睛肿得像核桃,去厂里上班。
老王看见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想开点。”
我没说话。
下班后,我没回家,一个人去了小酒馆。
我喝了很多酒。
我想把自己灌醉,醉了,就不会心痛了。
可是越喝,心里越清醒。
她的一颦一笑,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我脑子里过电影。
她说:“李卫东,你对我真好。”
她说:“我只有你了。”
她说:“等我回来,我们就过好日子了。”
全他妈是放屁!
我把酒杯狠狠地砸在地上。
“老板,再来一瓶!”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不能让她和那个叫阿强的男人,拿着我的血汗钱逍遥快活。
我要找到他们。
哪怕是把天翻过来,我也要找到他们。
我只剩下唯一的线索。
照片背后的那行字:皖北。
皖北那么大,我上哪儿去找?
我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我是个钳工,我的长项是观察细节和逻辑推理。
我把那张照片翻来覆去地看。
背景是农田,这说明他们老家在农村。
照片的纸张,是八十年代末很常见的那种光面相纸。
那个男的,阿强,穿的是一件的确良的白衬衫,手腕上戴着一块上海牌手表。
在八十年代末的农村,能戴得起上海牌手表的人,不多。
这说明,他家条件可能不错,或者,他是个在外面跑江湖的。
我把照片拿给老王看。
老王看了半天,指着照片一角。
“卫东,你看这是什么?”
我凑过去,照片的右下角,有一个模糊的印章。
字迹已经看不清了,但那个印章的形状,很特别,像个葫芦。
“这……像个照相馆的戳。”老王说。
“照相馆?”
“对,那时候照相馆都喜欢在照片上盖个自己的戳。”
我眼睛一亮。
对啊!
只要找到这个葫芦形状印章的照相馆,我就能顺藤摸瓜!
可是,皖北那么多县城,那么多乡镇,我上哪儿去找?
“这事儿,得找人帮忙。”老王说。
“找谁?”
“我们厂,不是有个小年轻,叫刘小兵吗?他爸是省公安厅的。”
我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我提着两条烟,一瓶酒,找到了刘小兵。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当然,我没说我跟苏晴……王秀娟同居的事,只说我是被一个女骗子骗了钱。
刘小兵年轻,有正义感,一听就火了。
“他妈的,还有这种事!李哥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他拿着我给他的照片复印件,回家找他爸去了。
一个星期后,刘小兵找到了我。
“李哥,有消息了!”
我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查到了!皖北宿县下面,有个叫葫芦镇的地方,镇上就一家照相馆,叫‘宝葫芦照相馆’,印章就是这个形状!”
葫芦镇!
我狠狠一拍大腿。
“那……那这个王秀娟和阿强呢?”
“我爸托那边的派出所查了。葫芦镇确实有个叫王秀娟的女人,二十五岁,几年前就出去打工了,很少回家。至于那个阿强,本名叫陈强,跟王秀娟是一个村的,也不是什么好鸟,从小就游手好闲,几年前也出去了,听说是在外面‘发大财’了。”
就是他们!
我拳头捏得咯咯响。
“他们……现在在哪?”
“这就难查了。他们这种人,都是流窜作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过,宿县派出所那边说了,会帮忙留意。只要他们一露面,就通知我们。”
我等不了。
我一天都等不了。
我跟厂里请了长假,说家里有急事。
我揣着身上仅剩的几百块钱,买了一张去宿县的火车票。
老王送我。
“卫东,你一个人去,人生地不熟的,要小心。”
“我知道。”
“钱……够不够?”老王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塞给我。
“老王,这……”
“拿着!等你回来再还我。找不到人,就早点回来,别犯傻。”
我鼻子一酸,把钱揣进兜里。
“谢了。”
火车咣当咣当了两天一夜,我到了宿县。
一下车,一股混合着尘土和牲口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我按照刘小兵给我的地址,找到了葫芦镇。
一个典型的北方小镇,一条主街,两边是低矮的瓦房。
我找到了那家“宝葫芦照相馆”。
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戴着老花镜。
我把照片拿给他看。
“老板,你看看,这照片是不是你这儿照的?”
老板扶了扶眼镜,看了半天。
“嗯……有点像。年头太久了,记不清了。”
“你再想想,照片上这对男女,你有没有印象?”
老板又看了半天,摇了摇头。
“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哪记得住。”
我心里一凉。
唯一的线索,断了?
我不甘心。
“老板,你再仔细看看这个男的,叫陈强。还有这个女的,叫王秀娟。”
“王秀娟?”老板好像想起了什么,“哦……我想起来了,是邻村王老蔫家的闺女。长得是挺水灵,就是……不学好,小小年纪就跟陈强那小子混在一起。”
有门!
“那他们家在哪?”我急切地问。
老板给我指了路。
我找到了王秀娟的家。
三间破败的土坯房,院子里长满了草。
一个干瘦的老头,正坐在门口抽旱烟。
他就是王老蔫。
我说明了来意。
老头听完,浑浊的眼睛看了我半天,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家门不幸啊。”
他说,王秀娟从小就不安分,初中没毕业就跟陈强跑了。
几年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穿得花里胡哨的,给家里扔下百十块钱就走。
问她在外面干什么,她也不说。
“那她……最近回来过吗?”
“个把月前回来过一次。”老头说,“跟陈强一起回来的,待了两天就走了。”
个把月前!
正好是她从我这儿拿走钱的时候!
“他们去哪了?你知道吗?”
老头摇了摇头。
“那丫头,心野了,家里的事,她从来不管。她娘前年病了,要钱做手术,她都没回来。”
我心里最后一点对她的幻想,也破灭了。
这是一个连亲娘都不管不顾的女人。
我凭什么会以为,她会对我真心?
我从王家出来,心里堵得慌。
线索又断了。
我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在葫芦镇待了两天,一无所获。
我身上的钱,也快花光了。
难道,就这么回去了?
我不甘心。
那天晚上,我坐在镇上唯一一家小旅馆的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陈强。
王老蔫说,陈强从小游手好闲。
这种人,通常都有几个狐朋狗友。
第二天,我揣着最后一包红塔山,开始在镇上打听陈强。
镇子不大,一提陈强,很多人都知道。
“你说陈大头啊?那小子,出息了,在外面发大财了!”
“可不是嘛,上次回来,开着小轿车,威风得很!”
“听说在上海做大生意呢。”
上海!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把烟递给一个正在街边修车的师傅。
“师傅,你跟陈强熟吗?”
“还行吧,小时候一起掏过鸟窝。”修车师傅接过烟,点上。
“那你知道他在上海做什么生意吗?有没有地址?”
“那谁知道。他就知道吹牛逼。”师傅吐了个烟圈,“不过,他有个表弟,叫二毛,在镇上的粮站上班。他俩关系最好,兴许二毛知道。”
二毛!
我立刻赶到粮站。
二毛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瘦得跟猴似的,贼眉鼠眼。
我把他拉到一边,直接把剩下的大半包烟都塞给了他。
“兄弟,打听个事。”
二毛看了看烟,嘿嘿一笑。
“哥,你说。”
“你表哥陈强,在上海的地址,你知道吗?”
二毛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你找我哥干啥?”
“他欠我一笔钱。”我半真半假地说。
“哦……”二毛拉长了声音,“我哥那人,生意做得大,可能……忘了。”
“所以,我得去提醒提醒他。”
二毛眼珠子转了转。
“哥,给个地址也不是不行。但是你看,我这……”他搓了搓手指。
我明白了。
我把兜里最后的一百块钱,掏了出来。
“兄弟,帮个忙。”
二毛一把抢过钱,塞进兜里,脸上的笑开了花。
他凑到我耳边,说了一个地址。
“上海,虹口区,长治路,XXX弄,X号。”
我把这个地址,死死地记在心里。
我买了当天晚上去上海的火车票。
站票。
我在拥挤不堪的车厢里,站了十几个小时。
脚肿了,腿麻了,但我心里,有一团火在烧。
王秀娟,陈强。
我来了。
到了上海,我按照地址,找到了那个弄堂。
典型的上海石库门房子,狭窄,潮湿。
我找到了那个门牌号。
是一栋两层的小楼。
我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等下会发生什么。
我可能会被打一顿。
我可能会被他们嘲笑。
但我不在乎。
我只想亲眼看看他们,亲口问一句,为什么。
我敲了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
就是她。
王秀娟。
或者说,苏晴。
她看到我,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慌乱,最后变成了恐惧。
她脸白得像纸。
“你……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她。
没有了筒子楼里那身干净的连衣裙,没有了那股淡淡的香味。
她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睡衣,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带着没睡醒的浮肿。
原来,画报上的人,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怎么不能来?”我冷冷地说,“我的钱,花的还习惯吗?”
她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娟子,谁啊?”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接着,一个穿着跨栏背心,大裤衩的男人,打着哈欠走下楼梯。
瘦高个,油头。
就是照片上的那个阿强。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
他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露出一种轻蔑的笑。
“哟,这不是……债主上门了?”他走到王秀娟身边,把她搂在怀里,挑衅地看着我。
王秀娟在他怀里,抖得像一片树叶。
“钱呢?”我盯着他。
“什么钱?”陈强掏了掏耳朵,“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五千三百二十七块五毛。”我一字一句地说,“我辛辛苦苦攒了十年的血汗钱。”
“哦,那笔钱啊。”陈强笑了,“花了。”
“花了?”我拳头捏得死死的。
“对啊,不花留着过年啊?”他指了指屋里的摆设,“你看,这电视机,这录音机,还有娟子身上这件睡衣,都是真丝的。可不都得花钱嘛。”
我看着他那副无赖的嘴脸,胸口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
我冲了过去。
“我操你妈!”
我一拳打在他脸上。
陈强没想到我敢动手,被打得一个趔趄,撞在墙上。
他摸了摸流血的嘴角,眼睛红了。
“你他妈敢打我!”
他从墙角抄起一根棍子,就朝我头上砸来。
我侧身躲过,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他痛得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我扑上去,骑在他身上,一拳一拳地砸下去。
“还我钱!还我钱!”
我疯了。
我只想打死这个。
王秀娟在旁边尖叫。
“别打了!别打了!会死人的!”
她上来拉我,被我一把甩开。
“滚!”
我不知道打了多久,直到我打累了,手都麻了。
陈强躺在地上,像一滩烂泥,哼哼唧唧。
我站起来,喘着粗气。
我走到王秀娟面前。
她吓得缩在墙角,惊恐地看着我。
“为什么?”我问。
她不说话,只是哭。
“我问你为什么!”我吼道。
“我……我没办法……”她哭着说,“我家里穷,阿强说,这是来钱最快的法子……”
“所以,你就去骗人?骗我这种老实人?”
“我……我对不起你,卫东……”她哭得更厉害了,“其实……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人真的挺好的。我……”
“闭嘴!”我打断她。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我觉得恶心。
我看着这个我曾经爱过的女人,看着这个我曾经以为是天使的女人。
我心里,没有恨,也没有爱了。
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荒谬和悲凉。
我转身,准备离开这个让我作呕的地方。
“钱……钱我一定会还你的!”王秀娟在我身后喊。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这又是一句谎言。
我走在上海的街头,天已经亮了。
阳光刺眼。
我摸了摸口袋,只剩下几块钱的硬币。
连回家的火车票都买不起。
我该怎么办?
我找了个电话亭,给老王打了个电话。
我把事情说了。
老王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卫东,你先找个地方住下,我给你汇钱过去。”
“老王……”我喉咙哽住了。
“什么都别说了。回来吧。”
我在上海的一个小招待所里,等了三天。
收到了老王汇来的一千块钱。
我买了回家的票。
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我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大梦。
梦醒了,我还是那个我。
只是心,被掏空了。
回到红星机械厂,我又做回了那个八级钳工李卫东。
每天,上班,下班。
机油味,铁屑味,汗臭味。
这才是我的生活。
老王没再提那件事,也没让我还钱。
工友们也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只是觉得我变了。
变得不爱说话了,眼神里,也没了以前那种光。
我把苏晴……王秀娟留下的那条纱巾,烧了。
火苗舔舐着那片湖蓝色,最后,变成一撮灰烬。
就像我的那段感情。
一年后,我听刘小兵说。
陈强和王秀娟,在南方因为诈骗,被抓了。
数额巨大,判了十年。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没什么波澜。
他们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而我,也为我的愚蠢和轻信,付出了代价。
又过了几年,厂子效益越来越差,开始裁员。
我拿着一笔买断工龄的钱,离开了工作了十几年的地方。
我用那笔钱,加上老王后来硬塞给我的钱,在市郊盘下了一个小门面。
开了一家五金店。
我自己当老板。
生意不好不坏,饿不死,也发不了财。
有时候,店里水管漏了,我会自己拿着扳手去修。
蹲在地上,闻着铁锈和水的味道。
我总会想起九零年的那个夏天。
那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眼睛湿漉漉的女人。
和那一句。
“李师傅,你真是个好人。”
我笑了笑,摇摇头,把螺丝拧得更紧了。
生活啊,不就是这样。
修修补补,还得继续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