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休工资7500,花2300买箱茶叶,儿子批评,我停了房贷,她惊呆
发布时间:2025-10-27 17:27 浏览量:3
那个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正在阳台上侍弄我的那几盆兰花。
初夏的午后,阳光有点懒,透过老旧的玻璃窗,在水泥地上晒出一块块暖洋洋的光斑。
空气里有股子泥土和花香混合的味道,很淡,但闻着心里踏实。
手机在客厅的旧木茶几上震动,嗡嗡的声音,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瓶里的蜜蜂,带着点焦躁。
我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小喷壶,擦了擦手,走过去接。
是儿子明伟打来的。
“爸,你干嘛呢?”他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有点冲,像是刚跟谁吵完架。
我“嗯”了一声,“没干嘛,浇花呢。”
“浇花浇花,你就知道浇花!”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根绷紧了的弦,突然就断了,“我问你,你是不是又乱花钱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像一块石头,沉进了冰凉的水里。
“什么叫乱花钱?”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还装!晓雅都跟我说了,你今天去取了2300块钱!你一个退休老头子,一个月退休金才多少?你取那么多钱干什么?是不是又被那些卖保健品的骗了?”
他的话,像一把把小刀子,一下一下地扎在我心上。
不疼,但是麻,密密麻麻的。
我深吸了一口阳台上吹进来的热风,风里夹杂着楼下小饭馆的油烟味。
“我买了点茶叶。”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是比刚才更猛烈的爆发。
“茶叶?什么茶叶要2300块钱一箱?爸,你是疯了吗?金子做的茶叶啊?”
“你知不知道我跟晓雅每个月要还多少房贷?要养孩子?我们压力多大你知道吗?”
“你倒好,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拿着7500的退休金,大手大脚,2300块钱买一箱茶叶喝!你喝的是茶吗?你喝的是我们的血!”
“喝我们的血”这五个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打穿了我的耳膜,钻进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握着电话的手,开始抖。
我看着窗外,那棵我们小区里最老的大槐树,枝繁叶茂的,阳光从叶子的缝隙里漏下来,碎成了一地金子。
我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树下,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笑着朝我挥手。
那个女人是我的妻子,阿姝。
那个孩子,就是现在在电话里冲我咆哮的明伟。
“明伟,”我的声音干得像被太阳晒裂的河床,“那茶叶,是你妈生前最喜欢喝的。”
“我妈?你别拿我妈当借口!我妈都走了多少年了?她要是知道你这么败家,她能气活过来!”
“你……”我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爸,我告诉你,这日子没法过了!你把那茶叶退了,听见没有?一分钱都不能少,给我退了!不然,不然……”
“不然怎么样?”我问,声音里已经没有了温度。
“不然这房贷你也别帮我们还了!我们自己想办法!”他像是下了最后通牒,说完就“啪”地挂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嘟嘟嘟的,像是在嘲笑我。
我慢慢地放下手机,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走回阳台,看着那几盆兰花。
阿姝生前最喜欢兰花,她说兰花有君子之风,不争不抢,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开着,香气却是藏不住的。
她说,人也要活得像兰花一样。
可是现在,我活成什么样了?
我活成了一个在儿子眼里,败家、自私、拖后腿的老头子。
那箱茶叶,就静静地放在客厅的角落里。
红色的木盒子,上面烫金的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泛着幽幽的光。
我走过去,蹲下身,用指尖轻轻地摩挲着盒子上的纹路。
盒子的触感是温润的,像阿姝的手。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这茶,叫“云雾毛尖”。
不是什么名贵得吓人的茶,但产地偏远,产量又少,所以价格一直不便宜。
我和阿姝第一次喝到这个茶,是二十多年前,我们俩结婚十周年的时候。
那时候我们穷,明伟还小,我蹬着三轮车给人送货,阿姝在纺织厂上班,三班倒,累得整个人都瘦脱了形。
我们俩的工资加起来,勉强够一家人糊口。
那年纪念日,我咬咬牙,花了当时差不多半个月的工资,托人从一个老战友那儿,捎了二两这种茶叶。
我记得那天,阿姝下夜班回来,一脸的疲惫。
我献宝似的把那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茶叶递给她。
她打开闻了闻,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香气,清冽,带着一股子山野的湿润气息,像是把一整座清晨的山,都装进了这个小纸包里。
她小心翼翼地捏了一小撮,放进我们家唯一一个还算体面的搪瓷杯里。
开水冲下去,茶叶在水里慢慢舒展开来,像一个个睡醒了的精灵。
整个屋子,都飘着那股让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我们俩就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桌子旁,一人一口,慢慢地品着那杯茶。
窗外是城市的喧嚣,屋里是茶香袅袅。
阿姝喝了一口,眯着眼睛,一脸的满足。
她说:“老许,这茶真好喝。等以后我们有钱了,我就买上一大箱,天天喝。”
我笑着说:“好,等我们有钱了,我给你买个茶山,让你喝个够。”
她被我逗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说:“我才不要茶山呢,我就要你,每年都给我买这个茶。”
我答应了她。
从那以后,不管日子多难,每一年,她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都会想办法给她弄来一点“云雾毛尖”。
有时候是二两,有时候甚至只有一两。
但每一次,她都像收到全世界最珍贵的礼物一样开心。
她会把茶叶装在一个小铁罐里,藏在柜子的最深处,只有在最特别的日子,或者她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泡一壶。
明伟小的时候,也喜欢凑过来闻那个香味。
阿姝会用小勺子,舀一点点茶汤,吹凉了,喂到他嘴里。
他咂咂嘴,说:“妈,苦。”
阿姝就笑着说:“傻孩子,这叫回甘。生活啊,也跟这茶一样,刚开始总是苦的,熬过去了,就都是甜的了。”
明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时候,我们一家三口,挤在那个十几平米的小房子里,日子过得清苦,但心里是满的,是暖的。
就像那杯“云-毛尖”,初入口是涩的,但咽下去之后,喉咙里会泛起一股悠长的甜意。
后来,日子慢慢好起来了。
我不再蹬三轮,进了一家国企,做了个小领导。
阿姝也从纺织厂出来了,我们俩凑钱,开了个小小的杂货铺。
明伟也长大了,考上了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大城市。
我们买了新房子,虽然不大,但亮堂。
我终于可以给她买得起一整箱的“云雾毛尖”了。
我记得我第一次把一整箱茶叶搬回家的时候,她看着那个大木盒子,眼睛都红了。
她没舍得拆,就那么放在客厅里,每天擦好几遍。
她说:“老许,我们终于过上好日子了。”
是啊,好日子。
可是好日子,总是那么短。
阿姝是在三年前走的。
肝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从确诊到离开,不到半年。
那半年,她迅速地枯萎下去,像一朵被烈日暴晒的花。
化疗的副作用让她吃不下任何东西,闻到一点油烟味就吐得天昏地暗。
唯一能让她稍微舒服一点的,就是那股“云雾毛尖”的茶香。
我每天都会给她泡上一杯,放在床头。
她喝不下去,就那么闻着。
她说,闻到这个味道,就好像回到了我们当年那个小破屋子,好像自己还是那个年轻的,健康的,对未来充满希望的阿姝。
她走的那天,是个秋天的下午。
窗外的阳光很好,金灿灿的。
她拉着我的手,气若游丝。
她说:“老许,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我含着泪点头:“我记得,每年都给你买。”
她笑了,很轻很轻,像一片羽毛。
“泡一杯……给我闻闻……”
我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茶壶。
我把泡好的茶端到她面前,热气氤氲,茶香四溢。
她努力地吸了吸鼻子,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的表情。
然后,她就那么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从那以后,每年清明,还有她的忌日,我都会去买一箱“云雾毛尖”。
一部分,烧给她。
一部分,留着自己慢慢喝。
我喝的不是茶,是思念。
每一口茶汤滑过喉咙,都像是在和她重温我们一起走过的那些岁月。
那些苦涩的,甘甜的,都融化在这一杯小小的茶里。
今年,也不例外。
我算着日子,提前去取了钱。
那家茶叶店的老板都认识我了,每年都给我留着最好的一批新茶。
我捧着那箱茶叶回家的时候,心里是安宁的。
我觉得,我完成了和阿姝的约定。
我没有辜负她。
可是我忘了,这个家,现在不止我一个人了。
我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儿媳。
他们有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压力,他们的算计。
在他们眼里,我花2300块钱买一箱茶叶,不是为了一个承诺,不是为了一份思念。
而是败家,是自私,是“喝他们的血”。
我蹲在地上,抱着那箱茶叶,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老旧的木地板,硌得我膝盖生疼。
可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疼。
我忽然觉得很累,很孤独。
这个世界上,唯一懂我的人,已经不在了。
剩下的人,他们不懂我,也不想懂我。
我慢慢地站起来,走到书桌前。
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本存折。
那是明伟他们房子的还贷账户,每个月,我都会往里面存5000块钱。
这是我退休金的大头。
我拿着存折,穿上外套,走出了家门。
外面的天,已经有些暗了。
晚高峰的街道,车水马龙,一片喧嚣。
我走进离家最近的一家银行。
大厅里开着冷气,凉飕飕的。
我取了号,坐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等着。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说着我听不懂的金融术语,讨论着股票和基金。
我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终于叫到我的号了。
我走到柜台前,把存折和身份证递了进去。
柜员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化着精致的妆。
她问我:“先生,您要办理什么业务?”
我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
我清了清嗓子,说:“你好,我想……停止这个账户的自动还贷。”
姑娘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我。
“先生,您确定吗?这个是房贷还款账户,一旦停止,如果下个月没有及时还款,会影响您的征信的。”
我点点头:“我确定。”
我说得很慢,但很坚定。
“这是我儿子的房子,从下个月开始,让他自己还。”
姑娘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但她什么也没说,低头开始操作。
键盘敲击的声音,清脆,利落。
几分钟后,她把一张单子和我的证件一起递了出来。
“好了,先生。已经办理成功了。”
我接过那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业务办理回执”。
感觉,比千斤还重。
走出银行,天已经全黑了。
城市的霓虹灯亮了起来,五光十色的,晃得人眼花。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走过我们以前住过的老城区。
那片地方快要拆迁了,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我们当年住的那个小破楼还在,黑漆漆的,像一个沉默的巨人。
我站在楼下,往上看。
我们家的窗户,早就没有了玻璃,黑洞洞的,像一双没有眼珠的眼睛。
我仿佛能看到,当年,阿姝就站在那扇窗户后面,朝下班回家的我招手。
她的笑容,比天上的月亮还要亮。
我又走到了明伟的学校门口。
小学,初中,高中。
我记得无数个夜晚,我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载着阿姝,来这里接他下晚自习。
冬天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阿姝会把怀里揣着的热水袋,塞到明伟的手里。
她说:“儿子,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就不用像爸妈这么辛苦了。”
明伟总是很懂事地点点头。
他把脸埋在阿姝的后背上,说:“妈,等我长大了,我给你们买大房子,买小汽车,让你们享福。”
那时候的话,犹在耳边。
可是现在呢?
他住上了大房子,开上了小汽车。
而我,却成了他的累赘,成了那个“喝他血”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到腿都麻了。
最后,我在一个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夜深了,公园里很安静。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传来的,隐约的狗叫。
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屏幕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都是晓雅打来的。
我猜,是银行的短信通知,她已经收到了。
我没有回拨。
我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天上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
像阿姝的眼睛。
我想,阿姝,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明伟他,毕竟是我们的儿子啊。
他工作压力大,他有他的难处。
我是不是,应该多体谅他一点?
可是,一想到他说“喝我们的血”那几个字,我的心,就又冷又硬,像一块石头。
我可以穷,可以苦,可以累。
我这一辈子,什么苦没吃过?
但我不能忍受,我的儿子,用这样的话来侮辱我,侮辱我对阿姝的这份感情。
这份感情,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
是支撑我走过所有艰难岁月的,唯一的光。
谁都不能碰。
谁都不能,玷污它。
我坐在长椅上,就那么坐了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我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
一打开门,就看到晓雅坐在我家的沙发上。
她看起来也是一夜没睡,眼睛红红的,脸上带着憔-的神色。
看到我回来,她猛地站了起来。
“爸,您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快急死我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没说话,换了鞋,走到客厅。
那箱茶叶,还放在原来的地方。
晓雅的目光,也落在了那箱茶叶上。
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爸,”她走过来,扶着我坐下,“您先喝口水。”
她给我倒了一杯温水,递到我手里。
我接过来,喝了一口。
干涸的喉咙,得到了一丝滋润。
“爸,明伟他……”晓雅欲言又止。
“他让你来的?”我问,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晓雅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昨天……是他说得太过分了。我替他给您道歉。”她说着,眼圈又红了。
“爸,我们知道您辛苦了一辈子。您帮我们还房贷,我们心里都记着呢。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打断她。
“你们的意思是,我一个退休老头子,就应该安安分分地待着,不给你们添乱。每个月拿着退休金,除了吃饭,剩下的都应该给你们。”
“我没有权利有自己的喜好,没有权利去纪念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我花两千多块钱,买一箱我爱人最喜欢喝的茶,就是败家,就是喝你们的血。”
“晓雅,我说的对不对?”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在晓雅的心上。
她的脸,一下子白了。
“爸,不是的,我们真的不是这么想的……”她急得快要哭了。
“那你们是怎么想的?”我看着她,“你告诉我。”
晓雅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她能说什么呢?
她能说,爸,我们压力真的很大,房贷车贷,孩子的奶粉钱,培训班的费用,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我们看到你花那么多钱买一箱茶叶,第一反应就是心疼,就是觉得不值。
她能说,爸,我们不理解,为什么一箱茶叶对你那么重要。我们觉得,人死如灯灭,你这样,是不是太执着了?
她能说,爸,我们爱你,也尊敬你。但是我们更爱我们自己的小家,我们希望把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
这些话,她都说不出口。
因为她知道,这些话,一样的伤人。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墙上的老式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像是在计算着我们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
过了很久,晓雅才小声说:“爸,那房贷的事……”
“从这个月开始,你们自己还。”我说,“我老了,也该为自己活一活了。”
“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我想活得舒心一点,不想再看谁的脸色,不想再被谁说三道四。”
“那5000块钱,你们就当我,提前预支了我将来生病住院的费用吧。”
晓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蹲在我面前,把头埋在我的膝盖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这个孩子,其实不坏。
她只是,被生活磨得,没有了那么多的柔软和体谅。
她和明伟一样,都是这个时代的年轻人。
他们活得太累了。
可是,累,不是可以理直气壮伤害别人的理由。
尤其是,伤害那个最爱他们的人。
晓雅在我家待了一上午。
她帮我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窗明几净。
她还去买了菜,做了一顿午饭。
吃饭的时候,她一直给我夹菜。
但我没什么胃口。
吃完饭,她就走了。
临走前,她又看了一眼那箱茶叶。
眼神很复杂。
她走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我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明伟刚出生的时候。
小小的,软软的一团,躺在阿姝的怀里。
阿姝看着他,满眼的温柔。
她说:“老许,你看,我们的儿子。他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我好像说:“那是当然,我们俩的孩子,能差到哪儿去?”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下午的时候,我睡了一觉。
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阿姝了。
她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连衣裙,站在我们老房子的窗前,对我笑。
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对我说:“老许,茶泡好了,快来喝。”
我朝她走过去,可是不管我怎么走,都走不到她身边。
我们之间,好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
我急得大喊她的名字。
她只是笑着,摇摇头。
然后,她的身影,就慢慢地淡了,消失在了阳光里。
我一下子就惊醒了。
醒来的时候,脸上全是泪。
心口的地方,空落落的,疼得厉害。
我坐起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
我怕,我真的怕。
我怕有一天,我会忘了阿姝的样子,忘了她的声音,忘了她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
我怕有一天,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记得她曾经来过。
我冲到客厅,打开了那箱茶叶。
一股熟悉的,清冽的香气,扑面而来。
我贪婪地深吸了一口。
就是这个味道。
是阿姝的味道。
我拿出我的那个宝贝紫砂壶,小心翼翼地取了一撮茶叶放进去。
用滚烫的开水,冲泡。
茶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我倒了一杯茶,端到阿姝的遗像前。
照片上的她,笑得温婉。
“阿姝,喝茶了。”我轻声说。
“今年的新茶,味道很好。你尝尝。”
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学着她当年的样子,眯着眼睛,慢慢地品了一口。
茶汤入口,微苦,而后,是悠长的回甘。
一如我们的人生。
那几天,明伟没有再给我打电话。
晓雅倒是每天都会发微信过来,问我吃饭了没有,身体怎么样。
我都只是简单地回一两个字。
我知道,他们在等。
等我消气,等我妥协,等我像以前无数次一样,主动把那张银行卡,再塞回他们手里。
可是这一次,我不想了。
我累了。
我守着我的茶,我的兰花,我的回忆,过着我自己的日子。
每天早上,我会去公园里打打太极。
中午回来,自己简单做点吃的。
下午,就坐在阳台上,喝茶,看书,或者什么都不干,就那么发呆。
日子过得平静,但也孤独。
有时候,我会对着阿姝的遗像,自言自语。
我说,阿姝,你看,我们的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家了,不需要我这个老头子了。
我说,阿姝,我是不是很没用?连自己的儿子都教育不好。
我说,阿姝,我好想你啊。
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转折发生在一周后。
那天是个周末,我正在家里看电视。
门铃突然响了。
我以为是收水费的,就没在意。
结果门铃锲而不舍地响着。
我只好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我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明伟和晓雅。
明伟的手里,还提着一个果篮。
他的脸色很憔-,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
看到我,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低下头,喊了一声:“爸。”
晓雅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衣角。
我没说话,侧身让他们进来了。
两个人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像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给他们倒了水。
“有什么事吗?”我问,语气很淡。
明伟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眼睛,红红的。
“爸,我……”他开口,声音沙哑。
“我错了。”
这三个字,他说得很轻,但我听得很清楚。
我的心,颤了一下。
我看着他,这个我从小抱到大的儿子。
他已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了,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家庭。
他有多久,没有跟我说过“我错了”这三个字了?
我不记得了。
“爸,那天……是我混蛋,我不该说那些话。”
“我不该……不该那么说我妈。”
提到阿姝,他的声音哽咽了。
“我这几天,天天晚上做梦,都梦到我妈。”
“她就那么看着我,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哭。”
“爸,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说着,一个大男人,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
晓雅在一旁,也跟着抹眼泪。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是一本相册。
很旧的相册,封面都磨破了。
我接过来,打开。
里面,全是我和阿姝年轻时候的照片。
有我们结婚时的黑白照,我们穿着不合身的礼服,笑得一脸青涩。
有我们抱着刚出生的明伟,在医院门口拍的照片,阿姝的脸上,是初为人母的喜悦和疲惫。
有我们一家三口,在那个小破屋子前面拍的合影,背景是斑驳的墙壁,但我们三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就像是把我们的人生,重新走了一遍。
很多照片,我都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拍的了。
但是晓雅,却在每一张照片下面,都用小小的字,标注了时间和地点。
甚至,还有一些当时发生的小故事。
比如有一张,是我和阿姝在茶园里拍的。
晓雅在下面写着:“爸爸妈妈结婚十周年,爸爸第一次给妈妈买‘云雾毛尖’,妈妈说,这是她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我的手,开始抖。
我抬头看晓雅。
她红着眼睛说:“爸,这些照片,是我前几天回老家,在妈以前的那个小箱子里找到的。”
“箱子里,还有妈写的日记。”
“我都看了。”
“我才知道,那箱茶叶,对您,对妈,意味着什么。”
“爸,对不起。是我们……是我们太不懂事了。”
“我们只想着自己的压力,自己的难处,却忘了,您才是这个家里,最孤独,最需要人关心的人。”
“我们忘了,您失去的,是您的爱人,是您的一生。”
晓-的话,像一股暖流,缓缓地流进我冰冷的心里。
我看着眼前的儿子和儿媳。
看着他们脸上真诚的悔意。
我还能说什么呢?
他是我的儿子啊。
是我和阿姝,用尽了所有的爱,浇灌长大的孩子。
他的根,是好的。
只是有时候,被生活的风雨,吹得有些歪了。
我合上相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起来吧。”我说。
明伟和晓雅对视了一眼,慢慢地站了起来。
“爸,那房贷……”明伟小心翼翼地问。
“你们自己还。”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们长大了,该为自己的生活负责了。”
明伟的脸,一下子白了。
我接着说:“但是,我不是不管你们。”
“我那7500的退休金,除了我的基本生活开销,剩下的,我会给你们存着。”
“你们什么时候,真的遇到过不去的坎了,可以来找我。”
“但是,我希望你们,能靠自己的努力,去撑起这个家。”
“就像当年,我和你妈一样。”
明-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触动。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爸,我明白了。”
那天,他们在我家吃了晚饭。
晓雅做的饭。
饭桌上,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过去的工作,聊阿姝生前的趣事,聊明伟小时候的调皮捣蛋。
我们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好好地说过话了。
吃完饭,我要去泡茶。
明伟突然站起来说:“爸,我来吧。”
我愣了一下。
他走到那箱茶叶前,学着我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他的动作很生疏,甚至有些笨拙。
但他很认真。
他取了茶叶,烧了水,冲了泡。
然后,他把第一杯茶,端到了阿姝的遗像前。
他对着遗像,深深地鞠了一躬。
“妈,儿子不孝,让您担心了。”
“您放心,以后,我会替您,好好照顾爸。”
说完,他又倒了一杯,双手捧着,递到我面前。
“爸,您喝茶。”
我看着他,看着他手里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
茶汤清澈,茶叶在水中上下沉浮。
我接过来,喝了一口。
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苦涩,而后,回甘。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滴进了茶杯里,和茶汤,融为了一体。
从那以后,我们的生活,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明伟和晓雅,开始自己还房贷了。
我知道,他们的压力很大。
晓雅辞掉了那份清闲但工资低的工作,跳槽去了一家更有挑战性的公司,每天加班到很晚。
明伟也开始跑起了夜班的网约车,每天凌晨才回家。
他们肉眼可见地瘦了,也累了。
但他们的精神状态,却比以前好了很多。
他们不再抱怨,不再唉声叹气。
他们的眼睛里,有了一种光。
那是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生活的,踏实而坚定的光。
每个周末,他们都会带着孙子回来看我。
晓雅会买很多菜,把我的冰箱塞得满满的。
明伟会陪我下棋,听我唠叨那些陈年旧事。
我的小孙子,会趴在我的腿上,让我给他讲奶奶的故事。
我会给他讲,奶奶当年有多漂亮,多能干。
讲奶奶是怎么用一双巧手,把我们那个贫穷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充满温暖。
我还会给他泡“云雾毛尖”喝。
他一开始也说:“爷爷,苦。”
我就笑着跟他说:“傻孩子,这叫回甘。生活啊,也跟这茶一样,刚开始总是苦的,熬过去了,就都是甜的了。”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学着我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品着。
每一次,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喝茶的时候,我都会在阿姝的位置上,也摆上一杯。
热气袅袅,茶香四溢。
我仿佛能看到,她就坐在我们对面,微笑着,看着我们。
她的眼神,还是那么温柔。
我知道,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我们身边。
她化作了这杯茶,化作了这满屋的香气,化作了我们心底,最温暖的记忆。
她教会了我们,什么是爱,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生活。
生活,就像这杯茶。
有苦,有涩,但只要你用心去品,用心去熬,最后,总能品出那一份,独一无二的,回甘。
而这份回甘,足以慰藉所有的风尘。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年。
阿姝的忌日又到了。
我像往常一样,去那家茶叶店,买了一箱新的“云雾毛尖”。
老板见到我,笑着说:“许大爷,今年您儿子可比您来得早啊。”
我愣住了:“我儿子?”
老板说:“是啊,上个星期就来了,也买了一箱,说是要买给他妈妈的。”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酸酸的,胀胀的。
我回到家,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茶香。
明伟和晓雅都在。
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两箱一模一样的“云雾毛-”。
明伟看到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爸,我寻思着,以后这茶,我来买。”
“您那点退休金,就留着自己花吧。”
“我妈她……她肯定也希望,您能过得好一点。”
我看着他,看着他已经不再年轻,甚至眼角都开始有了细纹的脸。
我突然觉得,我的儿子,是真的长大了。
他终于读懂了那杯茶,读懂了我和阿姝,用一生去诠释的,那个“家”字的意义。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孩子。”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那天下午,我们一家人,带着两箱茶叶,一起去了墓地。
山上的风很大,吹得松涛阵阵。
我们把一箱茶叶,在阿姝的墓前,点燃。
火光熊熊,茶叶在火中,噼啪作响,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香气随着风,飘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相信,阿姝一定闻到了。
我们三个人,站在墓前,久久没有说话。
最后,明伟从另一箱茶叶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茶包,放在了墓碑前。
他说:“妈,这是今年的新茶,您尝尝。”
“以后每年,我都会给您带来。”
“您在那边,好好的,别惦记我们。”
“爸,有我呢。”
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墓碑上,阿姝的照片,笑得依旧温婉。
我看着身边的儿子和儿媳,看着他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我突然觉得,我的人生,好像也没有那么多的遗憾了。
我失去了我的爱人。
但我收获了一个,真正懂得爱与责任的,完整的家。
我想,这大概就是阿姝,最想看到的结局吧。
我们下山的时候,夕阳正红。
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安静的墓碑。
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
阿姝,谢谢你。
也,替我尝尝,今年的茶。
味道,一定很好。
回到家,晓雅已经准备好了晚饭。
饭菜的香气和着淡淡的茶香,在屋子里萦绕,形成一种让人心安的味道。
小孙子从房间里跑出来,扑进我的怀里。
“爷爷,爷爷,今天老师教我们写作文,题目是《我的家人》。”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哦?那你是怎么写的?”
他仰起小脸,一脸骄傲地说:“我写了爷爷,爸爸,妈妈,还有奶奶。”
我愣了一下:“你写奶奶了?你又不认识奶奶。”
“我认识呀!”他理直气壮地说,“奶奶就在照片里,在爷爷的故事里,还在我们喝的茶里面!”
“奶奶的味道,是香香的,甜甜的!”
童言无忌,却一下子说中了我的心事。
我抱着他,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是啊,阿姝的味道,就是香香的,甜甜的。
是兰花的清香,是茶汤的回甘。
是我们这个家,永远无法抹去的,最温暖的底色。
饭后,明伟又泡了一壶茶。
这一次,他特意用了一个小小的公道杯,给我们每个人都分了一杯。
连小孙子,都有一个小小-品茗杯。
他学着大人的样子,煞有介事地端起来,先闻了闻,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嗯,真好喝!”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都被他逗笑了。
笑声在小小的客厅里回荡,温馨而又真实。
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
我曾经以为,阿姝走了,我的世界就塌了。
我曾经以为,我和儿子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但现在我明白了。
爱,是不会消失的。
它只会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
它可以是一箱茶叶,可以是一张照片,可以是一个故事。
它可以是儿子笨拙的泡茶手艺,是儿媳默默的付出,是孙子天真的话语。
它就像这杯“云雾毛尖”,虽然历经了采摘、揉捻、烘焙的种种磨砺,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那份最醇厚,最悠长的香甜。
夜深了,他们都回去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喝着杯子里剩下的茶。
茶已经有些凉了,但那份回甘,却似乎更加明显了。
我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找到了明伟的号码。
我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儿子,明天早上,来家里吃早饭吧。爸给你们包馄饨。”
“你妈当年最拿手的三鲜馅。”
很快,他就回了过来。
只有一个字。
“好。”
我笑了。
我知道,从明天开始,我们这个家,又将是一个新的开始。
一个充满了茶香,充满了爱,充满了希望的,新的开始。
我站起身,走到阳台。
夜风微凉,吹在脸上很舒服。
天上的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得圆满了。
清辉洒下,照亮了那几盆静静吐露芬芳的兰花。
也照亮了我,一颗不再孤独,重新被温暖填满的心。
阿姝,你看到了吗?
我们的家,很好。
你,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