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卖房后表哥问赚了多少,我说只挣8万,第二天表哥带家人来拜访

发布时间:2025-10-28 17:51  浏览量:5

表哥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正窝在出租屋的沙发里,盯着天花板上那块水渍发呆。

那块水渍像一幅潦草的地图,边界模糊,颜色是那种陈旧的、无可奈何的黄。

“喂,我说,房子卖了那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表哥的声音从听筒里钻出来,带着一股子热烘烘的熟络劲儿,像是夏天午后扑面而来的热风。

我把视线从那块“地图”上挪开,挪到窗外。窗外是另一栋楼的墙壁,灰扑扑的,爬山虎的枯藤像干涸的血管,紧紧扒在墙上。

“就……卖了。”我声音有点干。

“卖了多少?那地段,那面积,不得赚翻了?”他紧接着问,问题像连珠炮,一个接一个,不给人喘息的空。

我沉默了一下。

赚了多少?

这个问题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一下子捅进了我心里最深、最不愿触碰的那个锁孔里,然后“咯吱”一声,拧开了。

里面尘封的东西,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那些阳光的味道,木地板被踩踏的轻响,窗台上那盆绿萝垂下来的长长的藤蔓,还有……阿禾的笑声。

它们一瞬间塞满了这个只有十几平米的出租屋,挤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正常一些。

“没多少,行情不好,这几年生意也赔了点,里外里一算,就赚了八万块。”

我说。

八万。

一个多么可笑的数字。

一个多么安全的数字。

它不多,不至于让人红眼。它不少,也算给了自己一个交代。

一个完美的谎言。

电话那头,表哥“哦”了一声,声音拉得长长的,像是在心里快速地盘算着什么。

“行吧,那也还行。改天带你嫂子和孩子去你那儿看看,认认门。”

“我这儿小,乱,没什么好看的。”我下意识地拒绝。

“嗨,一家人,嫌弃啥!就这么定了啊,挂了!”

电话断了。

忙音“嘟嘟”地响着,像是在嘲笑我的狼狈。

我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又重新躺了回去,继续看天花板上那块水渍。

它好像又扩大了一点点,像一滴慢慢渗开的墨,在我生活的白纸上,晕染出一片无法抹去的痕迹。

第二天,他们真的来了。

门铃响的时候,我正对着一碗泡面发呆。

泡面已经坨了,软趴趴地吸饱了汤汁,像一团理不清的愁绪。

我打开门,表哥一家三口,拎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和熟食,像一股旋风,卷进了我这个逼仄的小空间。

“哎哟,你这地方是有点小啊。”表嫂一进门就感叹,眼神快速地扫视了一圈,像个精明的雷达。

小侄子像只刚出笼的猴子,满屋子乱窜,用手摸摸这里,碰碰那里,嘴里发出“哇哇”的惊叹,不知道是惊奇还是嫌弃。

表哥把东西往小小的餐桌上一放,一屁股坐在我的沙发上,沙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怎么样?住得还习惯?”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过去。

我没动,只是靠在门边。

“还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我泡面的香精味,他们带来的卤菜的油腻味,还有表嫂身上浓郁的香水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窒息的粘稠感。

“我说,那八万块钱,你打算怎么花啊?”表哥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我看着他。

他的脸在出租屋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但我知道,他的眼睛一定是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就像……就像当年我和阿禾,第一次拿到那套房子的钥匙时,我们的眼睛也是那样亮晶晶的。

那把钥匙,冰凉的,沉甸甸的,躺在我的手心,像攥住了一个完整的未来。

那套房子,是我们俩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够到的一个梦。

它不大,八十九平,两室一厅。

但它有一个朝南的大阳台。

阿禾说,她要在那儿种满花,各种各样的花。

她说,春天的时候,风一吹,整个屋子都会是香的。

我们去看房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阳光好得不像话,明晃晃的,透过没装玻璃的窗框照进来,在毛坯房的水泥地上打下一块块金色的光斑。

空气里全是水泥和灰尘的味道,呛得人想打喷嚏。

可阿禾却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对我说:“你闻,是新家的味道。”

我当时就笑了,我说你这鼻子是狗鼻子吗?这明明是灰尘味。

她不理我,踮着脚,张开双臂,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转了一个圈。

她的裙摆飞扬起来,像一朵盛开的百合。

她说:“以后,这里放沙发,要那种软软的,陷进去就起不来的那种。这里放电视,我要买个最大的。墙上呢,我要挂我们俩的照片,从认识到现在,所有的照片。”

她指着每一个角落,眼睛里闪着光,那光比窗外的太阳还要亮。

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被一种巨大的、滚烫的情绪填满了。

我觉得,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她规划的这一切,全都变成现实。

装修的那三个月,我们俩几乎是泡在了那套房子里。

每天下班,我们俩就坐公交车,晃晃悠悠一个多小时,赶到新家。

路上,我们会买两个烤红薯,或者一袋糖炒栗子。

她把手揣在我的口袋里取暖,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公司里的趣事。

到了新家,我们俩就换上满是涂料点子的旧衣服,开始干活。

我负责刷墙,她负责递工具,偶尔也抢过我手里的刷子,像模像样地在墙上比划两下,结果弄得自己满脸都是白色的漆点,像一只淘气的小花猫。

我笑她,她就噘着嘴,用沾了油漆的手来抹我的脸。

我们就这样在满是灰尘的房子里追逐打闹,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撞在墙上,又弹回来,落在我们的心上,痒痒的,暖暖的。

最累的时候,我们就躺在刚铺好的木地板上,什么也不干,就看着天花板。

那时候天花板还是光秃秃的水泥顶。

阿禾说:“我们在这里画上星空好不好?就像我们第一次看星星的那个晚上一样。”

我说好。

于是,我们买来了夜光涂料,找来了星空图。

我踩在梯子上,一点一点地画,她就在下面指挥。

“那颗,那颗是牛郎星,要画得亮一点。”

“还有那边,那是北斗七星,你别画歪了呀!”

我脖子仰得酸痛,手臂也举得发麻,可我一点也不觉得累。

因为我一低头,就能看见她仰着脸,满眼期待地看着我。

她的眼睛里,好像也藏着一片星空。

那片星空,只为我一个人闪亮。

画完最后一笔,我们关上灯。

整个天花板,瞬间变成了一片璀璨的星河。

那些星星,那些星座,散发着幽蓝的、梦幻般的光。

阿禾躺在我身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她伸出手,指着其中一颗星星,说:“你看,那颗最亮的,就是我。”

然后她又指着旁边一颗,说:“那颗呢,就是你。我们要永远挨在一起,永远这么亮。”

我侧过身,把她搂进怀里。

她的头发上,还有油漆的味道,但我却觉得,那是全世界最好闻的味道。

我跟她说:“好,永远在一起。”

那时候的我们,真的以为,永远,是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长到,我们可以牵着手,慢慢地,一直走到白头。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表哥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我回过神,发现他们一家三口都盯着我。

表嫂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小侄子则是不耐烦地晃着腿。

桌上的泡面已经彻底冷了,凝成了一团黄色的、黏糊糊的东西。

我笑了笑,笑容一定很难看。

“没什么,就是想起点以前的事。”

我拉开椅子,在他们对面坐下。

“那八万块,我打算存起来,以后……以后再说。”

我给出了一个最稳妥,也最无趣的答案。

表哥显然有些失望。

他可能预想了无数种可能,比如我拿这笔钱去投资,去做点小生意,甚至是大手大脚地花掉。

那样,他或许就能找到一个切入点,顺理成章地提出他的要求。

但他没想到,我的答案是“存起来”。

这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存起来也好,现在这世道,手里有点钱,心里才不慌。”表嫂打着圆场,一边说,一边用手肘碰了碰表哥。

表哥会意,换上了一副关切的表情。

“是啊,你一个人也不容易。以后有什么难处,就跟哥说,别自己扛着。”

他说得情真意切。

可我却觉得,那些话语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一个人。

是啊,我现在是一个人了。

可是在那套房子里,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搬进新家的那天,我们请了所有的好朋友来家里吃饭。

阿禾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我给她打下手。

阳光从阳台的落地窗洒进来,落在她系着围裙的背影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饭菜的香气,朋友们的笑闹声,充满了整个屋子。

我记得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

所有人都醉了,东倒西歪地躺在沙发上,地毯上。

最后,只剩下我和阿禾还醒着。

我们俩坐在阳台的地板上,背靠着背,看着窗外的夜景。

城市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在我们脚下铺开。

阿禾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我们有家了。”

我嗯了一声,握紧了她的手。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家,不仅仅是一套房子。

是厨房里升腾的烟火气。

是阳台上随风摇曳的花草。

是深夜里为你亮着的一盏灯。

是有一个人,愿意陪你把光秃秃的天花板,画成一片星空。

阿禾最喜欢待的地方,就是那个大阳台。

她真的把那里变成了一个小花园。

月季,茉莉,栀子,还有一架长长的紫藤。

那是她特意去花市淘来的,她说,她喜欢看紫藤花开的时候,一串一串的,像紫色的风铃。

她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去伺候那些花草。

浇水,施肥,修剪枝叶。

有时候,我会笑她,说她对那些花,比对我还好。

她就会转过头,脸上沾着泥土,对我灿烂一笑。

“因为它们不会说话呀,我要好好照顾它们,它们才会开出好看的花来给我看。”

春天的时候,紫藤花开了。

一串串紫色的花穗,从架子上垂下来,随风轻轻摇摆,美得像一场梦。

风吹进屋子,带着清甜的花香。

我们会搬两把藤椅,坐在阳台上,泡一壶茶,什么也不做,就静静地坐一个下午。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阿禾会靠在我的怀里,给我念书。

她的声音很好听,温温柔柔的,像羽毛,轻轻拂过我的心。

我常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身上总是盖着一条薄毯,而她就坐在旁边,微笑着看我。

她说,我睡觉的样子,像个孩子。

那些年,我们把日子过成了一首诗。

平淡,却充满了韵味。

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我们的印记。

玄关的墙上,有我们用身高尺画下的痕셔,一年比一年高一点点,虽然我们早就不长个子了。

书房的书架上,塞满了我们俩都喜欢的书,她的言情小说挨着我的武侠小说,看起来有点滑稽,却又无比和谐。

卧室的床头,放着一个我们一起去旅行时,从海边捡回来的海螺。她说,把耳朵贴在上面,就能听见海的声音。

还有厨房的墙壁上,有一块小小的、怎么也擦不掉的油渍。

那是我们第一次尝试做可乐鸡翅时,不小心把锅弄糊了,油溅了上去,留下的“功勋章”。

我们吵过架。

最凶的一次,是因为一件很小的事,好像是我忘了浇她最宝贝的那盆兰花。

她气得哭了,说我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我也觉得委屈,工作那么累,偶尔忘了一次,至于吗?

我摔门而出。

一个人在小区的花园里坐了很久。

夏天的夜晚,空气又闷又热,蝉叫得人心烦意乱。

我抽完了一整包烟,心里的火气也渐渐消了。

我想,我一个大男人,跟她计较什么呢?

那盆兰花,是她过生日的时候,我送给她的。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我忘了浇水,她当然会生气。

我回到家,准备跟她道歉。

一开门,发现她正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眼睛红红的。

茶几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是我最喜欢吃的,西红柿鸡蛋面,上面还卧着两个漂亮的荷包蛋。

看到我回来,她愣了一下,然后“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

我走过去,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对不起,我错了。”我说。

她捶着我的背,一边哭一边说:“你混蛋,你去哪儿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那天晚上,我们和好了。

我们坐在地板上,一起吃那碗已经有点坨了的面。

我觉得,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面。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为什么事红过脸。

我们懂得,一个家,需要两个人共同经营。

需要包容,需要理解,也需要那碗摔门而出后,依然为你准备的西红柿鸡蛋面。

可是,生活这本剧本,从来都不会按照我们预想的那样去写。

它总是在你最幸福的时候,给你一个措手不及的转折。

阿禾生病了。

一开始,只是觉得累,没力气。

我们都以为是工作太辛苦,没当回事。

直到有一天,她在厨房里,突然晕倒了。

我抱着她冲向医院,那条路,我从来没觉得有那么长过。

诊断书上的那些字,我一个都看不懂。

但我看得懂医生脸上的表情。

凝重,同情。

他说,是白血病。

那三个字,像三颗子弹,瞬间击穿了我的心脏。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

我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那个爱笑,爱闹,爱花的阿禾,那个会在阳台上给我念书的阿禾,那个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阿禾,怎么会生这么重的病?

我们开始了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战斗。

家,变成了医院和出租屋之间的两点一线。

那套我们精心布置的房子,渐渐失去了往日的色彩。

阳台上的花,没人打理,开始枯萎。

地板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空气里,不再是饭菜的香气和花香,而是消毒水的味道。

阿禾的头发,在一次又一次的化疗中,掉光了。

她变得很瘦,很憔悴。

但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哭过。

她总是笑着对我说:“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很酷?光头,省洗发水了。”

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难受,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疼得喘不过气。

为了给她治病,我们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然后开始卖车,卖首饰,卖所有值钱的东西。

朋友们也纷纷伸出援手,借钱给我们。

可那就像一个无底洞,多少钱填进去,都听不见一个响。

有一天晚上,我从医院回来。

打开门,屋子里一片漆黑。

我忘了开灯,就那么摸黑走到沙发上坐下。

巨大的孤独和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看着天花板。

那些我们一起画的星星,在黑暗中,依然散发着微弱的光。

阿禾说,那颗最亮的,是她。

旁边那颗,是我。

要永远在一起。

我把脸埋在手心里,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我不知道,我们的永远,还剩下多长。

阿禾还是走了。

在一个秋天的午后。

那天的阳光很好,跟我们第一次去看房那天一样。

阳光透过医院的窗户,洒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色很苍白,但表情很安详。

她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别怕,我只是……换个地方,继续看着你。”

她指了指天花板,说:“以后,你抬头看星星,最亮的那颗,就是我。”

她又重复了那句话。

然后,她就闭上了眼睛。

我握着她渐渐变冷的手,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跟着她一起去了。

阿禾走后,那套房子,就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埋葬着我所有的爱,和回忆。

我一个人住在里面,像个幽灵。

我不敢去阳台,因为那里的花,全都死了。那架紫藤,也只剩下干枯的藤蔓,像一只只伸向天空的、绝望的手。

我不敢睡在卧室里,因为床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我不敢看天花板上的星空,因为我怕,我会忍不住去找到底哪一颗,才是她。

我每天把自己灌醉。

只有在醉酒的时候,我才能暂时忘记痛苦。

我好像又看到了她。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在客厅里转圈。

她端着一碗西红柿鸡蛋面,从厨房里走出来。

她坐在阳台上,微笑着对我念书。

可我一伸手,触碰到的,却只有冰冷的空气。

朋友们都劝我,卖掉房子吧,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我不同意。

我说,这是我和阿禾的家。

我走了,她回来的时候,就找不到我了。

我知道,这只是我的自欺欺人。

可我,就是放不下。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我之前借钱的一个朋友打来的。

他说,他家里出了点事,急需用钱,问我能不能先把钱还给他。

我挂了电话,看着手机里那一条条催款的短信,和银行发来的账单。

我才意识到,我不仅失去了阿禾,我还背负了一身的债务。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阿禾在天上看着我,她一定不希望,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做了一个决定。

卖掉房子。

联系中介,挂牌,看房。

整个过程,我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麻木地执行着每一个步骤。

来看房的人很多。

他们在这套房子里走来走去,指指点点。

“这个户型不错,就是装修风格有点老了。”

“阳台倒是挺大,可惜这些花都死了,怪可惜的。”

“墙上怎么还有画?这个得铲掉重新刷吧?”

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割在我的心上。

这里不是你们口中冷冰冰的“房子”。

这里是我的家。

这里的每一处,都有我和阿禾的故事。

你们不懂。

最后,房子卖给了一对年轻的小夫妻。

签合同的那天,那个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拉着她丈夫的手,兴奋地说:“老公,我们以后就在这里安家啦!”

我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我和阿禾。

心里五味杂陈。

我把钥匙交给他们的时候,手抖得厉害。

那把冰凉的、沉甸甸的钥匙,曾经开启了我的幸福。

现在,我亲手,把它交给了别人。

我跟他们说:“卧室天花板上的星星,是我画的,用的是夜光涂料。如果你们不喜欢,可以刷掉。但如果……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保留它?”

我说得很艰难。

那对小夫妻对视了一眼,然后女孩对我笑着说:“好啊,我们很喜欢,谢谢你。”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安慰我。

但,我还是说了声谢谢。

走出房门的那一刻,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阳光从阳台照进来,在地板上打下金色的光斑。

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我们第一次来这里的样子。

只是,身边,再也没有那个叽叽喳喳的她了。

我关上门。

把所有的过去,都关在了里面。

房子卖了三百二十万。

还掉银行的贷款,还掉所有朋友的钱,还掉阿禾治病欠下的各种费用。

最后,我手里,只剩下不到十万块钱。

我用这笔钱,租了这个小小的单间,交了一年的房租。

剩下的,就是我全部的家当。

没有赚翻。

没有盆满钵满。

我只是,用我和阿禾唯一的家,还清了我们为了活下去而欠下的债。

然后,我一无所有。

……

“哥?哥?”

表嫂的声音,又一次把我拉回现实。

她给我面前的杯子续满了水,热水的热气,氤氲了我的视线。

“你看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脸色这么差。”她关切地说。

我摇摇头。

“没事,可能没休息好。”

表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这个狭小的房间,叹了口气。

“唉,也是,从那么大的房子搬到这里,肯定不习惯。”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那个……你嫂子她弟,最近不是要结婚嘛,女方那边要二十万彩礼。我们这儿……手头有点紧,你看你那八万块,能不能先……周转一下?”

他说得有些磕磕巴巴,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看着他。

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

只有一片平静的,近乎麻木的荒芜。

原来,他们今天带来的那些水果和熟食,那些虚情假意的关怀,都只是为了这句话做铺垫。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他们以为我赚了钱,哪怕只是区区八万,也想来分一杯羹。

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卖掉的,是什么。

他们也不知道,我失去的,又是什么。

在他们眼里,那只是一套房子,一堆钢筋水泥,一个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商品。

可在我的世界里,那是我的全部。

是我的青春,我的爱情,我曾经拥有过的一切美好。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来。

灰色的云层,厚重地压在城市的上空,像一块巨大的铅块。

风刮过,吹得那些枯萎的爬山虎藤蔓,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语。

我想起了阿禾。

想起了她在阳台上,迎着风,笑靥如花的样子。

她说,风里有花的味道。

现在的风里,有什么呢?

只有尘土和即将到来的雨水的腥气。

我转过身,看着表哥和他一脸期盼的家人。

我平静地说:“哥,那八万块,我真的动不了。”

表哥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怎么就动不了了?你一个人吃穿,又花不了多少钱!我们是你亲戚,你还能不帮?”

他的声音大了起来,带着一丝被拒绝后的恼羞成怒。

“就是啊,我们也不是不还。”表嫂也跟着附和,“你表弟结婚,这是大事,你当哥的,出点力不是应该的吗?”

小侄子被他们的大嗓门吓到了,撇着嘴,快要哭出来。

整个出租屋里,充满了他们理直气壮的质问和指责。

我觉得很累。

我不想跟他们争辩。

我也不想跟他们解释,我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那一点点钱。

我只是看着他们,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因为,那是我给我老婆买墓地的钱。”

我说完这句话,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表哥张着嘴,愣住了。

表嫂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

只有小侄子,不懂事地拽着他妈妈的衣角,小声问:“妈妈,墓地是什么?”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看到表哥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算计和贪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有尴尬,还有一丝……愧疚。

我没有再看他们。

我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他们沉默地站起来。

表哥走到门口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带着老婆孩子,仓皇地逃离了这个让他们感到窒it息的地方。

门,在我身后关上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只有桌上,还留着他们带来的那些熟食和水果。

看起来,那么的刺眼。

我走过去,把那些东西,连同那碗我没吃的泡面,一起扫进了垃圾桶。

然后,我瘫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墙壁。

窗外,终于下起了雨。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我没有开灯。

就在这片黑暗里,我抬起头,看向天花板。

这里没有星空。

只有那块丑陋的,越来越大的水渍。

它像一双流泪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我撒了谎。

其实,阿禾的墓地,我早就买好了。

用的是朋友们知道我卖房后,硬塞给我的一些钱。

他们说,这是他们的一点心意,让我别拒绝。

那剩下的八万块,是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退路。

是我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一点点温暖和安全感。

我不能给他们。

我不想再为了任何人,任何事,让自己变得一无所有。

我已经,一无所有过一次了。

那滋味,太痛了。

雨,越下越大。

我仿佛听到了海的声音。

是那个我们从海边捡回来的海螺里,发出的声音。

我想,阿禾一定是在想我了。

我在黑暗里,伸出手,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轻声说:

“阿禾,我有点想你了。”

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这片无边的黑暗里。

那场雨下了很久。

我不知道自己在地板上坐了多久。

直到腿都麻了,我才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

雨后的空气,带着一股清新的泥土味,涌了进来。

冲淡了屋子里那股沉闷的气息。

远处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夜色里,晕染开一圈圈模糊的光晕。

这个城市,依然车水马龙,依然喧嚣热闹。

好像,并没有因为谁的离开,而有任何改变。

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您好,请问是……先生吗?”

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有点耳熟。

“我是。”

“您好,我是之前买了您房子的……那个,我姓李。”

是那个小夫妻里的女孩。

我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房子出了什么问题。

“有什么事吗?”我的声音有些紧张。

“啊,不是不是,房子没问题,很好。”她连忙解释,“就是……我们今天打扫卫生的时候,在阳台那个……那个紫藤花架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盒子。”

我的心,猛地一抽。

“盒子是木头的,上面还刻着字,好像是……一个‘禾’字。”

是阿禾的盒子。

那是她的“秘密花园”。

里面放着她收集的各种各舍的种子,还有一些我们俩写的小纸条。

她说,等我们老了,就一起打开看,一定会很有意思。

我怎么会……把它忘了呢?

我把它忘在了那个,我拼命想要逃离的家里。

“那个……我们觉得,这个东西对您来说,可能很重要。所以想问问您,方不方便,我们给您送过去?”女孩的声音,小心翼翼的。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你们现在方便吗?或者,告诉我地址,我自己过去取。”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正好要出门吃饭,顺路给您带过去吧。”

我们约好了见面的地点。

就在我租的这个小区的楼下。

挂了电话,我用冷水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然后,我换了件干净的衣服,下了楼。

雨已经停了。

地面湿漉漉的,倒映着路灯昏黄的光。

空气里,有种雨后特有的清冽。

我没等多久,就看到那对小夫妻撑着一把伞,朝我走来。

女孩的手里,捧着那个小小的木盒子。

是我熟悉的,那个盒子。

我亲手打磨的,上面还刻着阿禾的名字。

“给您。”女孩把盒子递给我,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

“真的太谢谢你们了。”我接过盒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不客气,应该的。”男孩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对了,还有件事想跟您说。”

“什么事?”

“就是……您说过的,天花板上的那个星空,我们决定不刷掉了。”女孩抢着说,眼睛亮晶*的,“我们觉得,它特别美,也特别有意义。谢谢您,给我们留下这么浪漫的一份礼物。”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我没想到,他们会懂。

他们懂那片星空,不仅仅是夜光涂料。

那是我和阿禾,用爱,一点一点画出来的,一个关于永远的梦。

“谢谢。”

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这两个字。

他们对我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他们的背影,在路灯的下拉得很长,两个人紧紧地挨在一起,像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我看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在拐角。

我抱着那个小木盒,慢慢地往回走。

回到那个十几平米的出租屋。

我打开灯。

屋子里,瞬间被温暖的灯光填满。

我坐在桌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十几个小纸包。

上面用娟秀的字迹,标注着各种花的名字。

波斯菊,向日葵,满天星……

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我颤抖着手,打开它。

是阿禾的字迹。

“老公,当你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我猜,你一定又把我弄丢了。没关系,你那么笨,我早就习惯啦。”

“这些种子,是我为你准备的。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要学着,自己把生活过成一个花园呀。”

“不要总是皱着眉头,要多笑一笑。你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了。”

“还有,记得按时吃饭,不许再吃泡面了。对胃不好。”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地,幸福地活下去。连同我的那一份,一起。”

“永远爱你的,阿禾。”

纸条的最后,还画了一个大大的,有点歪歪扭扭的笑脸。

我的视线,瞬间就被泪水模糊了。

我把那张纸条,紧紧地贴在胸口。

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我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温温柔柔地对我说:

“别怕,我只是……换个地方,继续看着你。”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

雨后的夜空,被洗得干干净净。

云层散去,露出了几颗稀疏的,却格外明亮的星星。

我看着那片星空,找了很久。

然后,我找到了那颗最亮的。

我知道,那是她。

她在天上,看着我。

我对着窗外,轻轻地笑了。

我说:“好,我答应你。”

第二天,我拿着那八万块钱,去银行,把它存成了一张定期存单。

然后,我去找了一份新的工作。

是一家花店。

老板娘看我一个大男人来应聘,有点惊讶。

我跟她说,我妻子以前,最喜欢花了。

我想,每天待在花丛里,或许,就能离她近一点。

老板娘听了我的故事,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录用了我。

我的生活,开始有了一点点新的色彩。

每天,我与花草为伴。

学习如何修剪,如何搭配,如何让它们绽放出最美的姿态。

花店里,总是香气四溢。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那些五颜六色的花瓣上,美得像一幅油画。

我渐渐地,话多了一些。

也会对来买花的客人,微笑了。

有时候,我会把店里剩下的一些快要凋谢的花,带回我的出租屋。

把它们插在瓶子里。

即使它们很快就会枯萎,但至少,它们曾经热烈地绽放过。

就像阿禾的生命。

虽然短暂,却灿烂如夏花。

我买了一个小小的花盆,把阿禾留下的那些种子,种了下去。

我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发芽,会不会开花。

但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是一个希望。

表哥后来又给我打过一次电话。

电话里,他没有再提借钱的事。

只是支支吾吾地,跟我道了歉。

他说,他不知道……

我说,没关系,都过去了。

是真的过去了。

我没有原谅他。

但,我也不再恨他了。

因为,我的心里,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去装那些不重要的人和事了。

我的心,被阿禾的爱,和那些美好的回忆,填得满满的。

偶尔,我还是会想起那套房子。

想起那个有大阳台,有满天星光的家。

但我已经,不会再感到痛苦了。

因为我知道,家,从来都不是一个固定的场所。

只要爱的人在心里,哪里,都是家。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

惊奇地发现,我种在花盆里的那颗种子,发芽了。

一小点嫩绿,从湿润的泥土里,探出了头。

小小的,却充满了生命力。

我蹲在花盆前,看了很久很久。

眼泪,就那么毫无预警地,掉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悲伤的泪。

是喜悦的,是感动的,是充满了希望的泪。

我仿佛看到,阿禾就站在我的身边,对我微笑着。

她说:“你看,生活,总会开出花来的。”

是啊。

总会开出花来的。

我抬起头,窗外的夕阳,正把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我知道,明天,又将是一个崭新的,晴朗的一天。

而我,会带着阿禾的爱,和我们所有的回忆,好好地,认真地,活下去。

直到,我们再次相遇的那一天。

在另一片,更璀璨的星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