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年,我看见村长和他儿媳妇在麦垛后面,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

发布时间:2025-10-24 11:52  浏览量:7

很多年后,当我终于用自己攒下的钱,在县城里买下第一套属于自己的楼房时,我爹只是默默地抽着烟,良久才说:“金水,你比爹有出息。”

我笑了笑,没接话。我知道,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他想说的是,我们家终于不用再为了一块宅基地,看人脸色,受人拿捏了。

那根扎在我们家心头十几年的刺,那份沉甸甸的、几乎压垮我整个青春的秘密,也终于可以随着老屋的倒塌,被一并埋进尘土里。

但这一切,都得从1984年那个燥热的夏末午后说起。

第1章 麦垛后的阴影

1984年的夏天,好像格外地长。知了从天亮一直吵到天黑,把空气都吵得黏糊糊的。地里的玉米叶子被晒得打了卷,村口那条小河也瘦得只剩下一条细细的水线,露出了龟裂的河床。

我叫陈金水,那年十五岁。对于一个半大的小子来说,夏天最快活的事,莫过于晌午过后,大人都躲在屋里歇晌,我们几个孩子就成了村里的野马。

那天下午,我和二柱、狗剩玩捉迷藏。轮到我找他们,我估摸着那俩小子肯定又钻进了村东头的打谷场。那里的麦垛堆得跟小山一样,金灿灿的,散发着阳光和麦秆混合的香气,是全村孩子最好的藏身处。

我猫着腰,像个侦察兵一样,悄悄地摸了过去。打谷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麻雀在地上蹦蹦跳跳,啄食着遗落的麦粒。热风吹过,麦垛发出“沙沙”的轻响。

“二柱?狗剩?”我压低声音喊了两声,没人应。

我心里暗笑,这两个家伙,藏得还挺深。我绕着最大的那个麦垛,一步一步地挪动。那个麦垛靠着打谷场边缘的一排白杨树,投下一大片阴凉。

就在我绕到麦垛背面,准备给他们来个突然袭击的时候,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像蚊子哼哼一样钻进了我的耳朵。

不是二柱和狗剩的声音。

是一个男人的,低沉,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威严。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哭。

我心里“咯噔”一下,好奇心像只小猫的爪子,挠得我心里痒痒的。我屏住呼吸,把身体紧紧贴在麦垛上,从麦秆的缝隙里,小心翼翼地朝声音的来源望过去。

只一眼,我全身的血都好像凝固了。

我看见了村长赵一山,还有他的儿媳妇,李春燕。

赵一山是我们村的土皇帝。他当了快二十年村长,个子不高,但腰杆挺得笔直,背着手在村里走一圈,连最凶的狗都不敢冲他叫。谁家分地、批宅基地、领救济粮,都得看他的脸色。我爹常说,在村里,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赵村长。

李春燕是赵一山儿子赵大军的媳妇。赵大军在外面当兵,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春燕嫂子长得好看,是我们村公认的“一枝花”,皮肤白净,眼睛像含着水,平时不怎么爱说话,总是低着头走路。村里的男人看她,眼神都带着点别的意思,但碍着赵一山,谁也不敢乱来。

可现在,我看见了什么?

赵一山没有背着手,也没有板着脸。他正笨拙地用他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给李春燕擦眼泪。他的声音不再是开大会时的洪亮,而是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于央求的温柔。

“春燕,别哭了……大军在部队,家里就得靠我们撑着。我知道你委屈,可……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李春燕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更厉害了。“爹,我……我对不起大军……我对不起赵家……”

“傻孩子,说啥呢!”赵一山叹了口气,手停在了半空中,似乎想拍拍她的背,却又缩了回来。“这事……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等……等有了结果,大军回来,一切就都好了。”

他的手,最终还是落下了,轻轻地放在了李春燕的后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那个动作,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我的天灵盖。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我虽然才十五岁,但村里那些风言风语,男女之间那点事,我早就似懂非懂。

这不是公公和儿媳妇之间该有的样子。

我吓坏了,大气都不敢出,连心跳都好像停止了。我感觉自己像个偷东西被当场抓住的小偷,手脚冰凉。我怕他们发现我,怕赵一山那双鹰一样的眼睛从麦秆缝里看到我。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没办法的办法”,也不知道等什么“结果”,我只知道,我看到了一个能捅破天的秘密。

我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地把身子缩回来,然后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往家的方向狂奔。我不敢回头,总觉得赵一山那锐利的目光就跟在我的背后。

那天下午,二柱和狗剩是怎么找到我的,他们说了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满脑子都是麦垛后面那一幕,赵一山的手,李春燕的眼泪,还有他们那些听不懂却让我心惊肉跳的话。

我把这个秘密,像一块滚烫的烙铁,死死地压在了心底。

第2章 沉默的饭桌

回到家,娘正在院子里搓玉米,看见我魂不守舍的样子,问我:“金水,脸咋白得跟纸一样?跟人打架了?”

我摇摇头,一头扎进屋里,把自己摔在炕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晚饭的时候,爹从地里回来了,一身的汗味和土腥味。娘把一盘炒土豆丝,一盘咸菜,还有一大盆玉米糊糊端上桌。

“吃饭了!”娘喊了一声。

我磨磨蹭蹭地爬起来,坐在桌子边,低着头,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糊糊。

“这孩子今天咋了?蔫头耷脑的。”爹喝了一口糊糊,皱着眉看我。

“谁知道呢,一下午就这德性。”娘给我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是不是身上不舒坦?”

我还是摇头,不说话。

爹的耐心不太好,筷子在桌上“啪”地一放,“问你话呢!哑巴了?”

我被他吓得一哆嗦,眼泪差点掉下来。我能说什么?说我看见了赵村长和他儿媳妇在麦垛后面拉拉扯扯?这话要是说出口,我们家在村里就别想待了。

“没……没啥。”我憋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就是有点累。”

爹还想再说什么,娘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给他使了个眼色。“行了,孩子大了,有心事了。累了就早点歇着。”

爹哼了一声,没再追问,但饭桌上的气氛明显沉闷了下来。

就在这时,爹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娘说:“对了,今天在地里碰到二牛,他说村里下一批宅基地快要批下来了。咱家金水也十五了,过两年就得说媳"妇,这房子的事,得抓紧了。”

娘一听,也来了精神:“那敢情好!咱家这老房子,下雨天都漏雨。老大不小了,是该给他盖新房了。你跟村长说了没?”

“还没呢。”爹扒拉了一口饭,“这种事,得找个机会,提点东西上门去说说。赵村长那人,你懂的,事不落到明面上,他能给你拖到猴年马月去。”

“赵村长”“宅基地”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我手里的筷子一抖,差点掉在地上。

我爹,陈忠诚,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给我盖三间敞亮的大瓦房,娶个媳妇,让他早点抱上孙子。为了这个,他把腰都累弯了。而盖房子的第一步,就是得从村长赵一山手里,批下一块宅基地。

以前,我只觉得赵村长威严,现在,我只觉得他可怕。

我一想到爹要提着东西,满脸堆笑地去求那个下午还在麦垛后面安慰儿媳妇的男人,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

“我不吃了。”我放下碗,又钻回了屋里。

爹在外面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整夜的噩梦。梦里,我被困在金色的麦秸堆里,透不过气来。赵一山和李春燕的脸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赵一山那张脸突然转向我,眼睛瞪得像铜铃,直勾勾地盯着我,问:“你看见了什么?”

我从梦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窗外,月光清冷,把窗户纸照得发白。

我忽然意识到,我撞破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件村里的丑闻。它像一张无形的网,从那个麦垛后面撒开,而我们家,正一步步地,朝着那张网的中心走去。

第3章 落空的名字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收开始了。家家户户都忙着掰玉米,割谷子,打谷场上日夜不息。那件被我埋在心底的秘密,也被繁忙的农活暂时压了下去。

我刻意躲着赵一山和李春燕。在路上远远看见赵一山,我就绕道走。碰见春燕嫂子,她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只是我再看她,总觉得她的眼神里藏着一种说不出的哀愁。我不敢和她对视,每次都匆匆低下头,像做了亏心事一样。

我爹为了宅基地的事,开始行动了。他托人从镇上供销社买了两瓶“西凤酒”,又让娘煮了十几个红皮鸡蛋,用一个旧布袋子装着,趁着天黑,摸到了赵一山家。

那天晚上,我坐在自家门槛上,心里七上八下的。我爹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让他去求人,比让他多干一天活还难受。我能想象出他点头哈腰,陪着笑脸的样子。

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爹回来了。娘赶紧迎上去问:“咋样?村长咋说?”

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端起桌上的凉茶“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才抹了把嘴,脸上带着一丝喜色:“村长收了东西,说是让我等消息。我提了金水盖房的事,他说他心里有数,让咱放心。”

娘一听,也高兴得直拍手:“那就好,那就好!赵村长这人,收了东西,总会办事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家都笼罩在一种隐秘的期待中。爹娘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干活也更有劲了。他们开始盘算着,等宅基地一批下来,是盖三间还是四间,东边开门还是南边开门。

我看着他们兴奋的样子,心里却总有一丝不安。赵一山真的会那么爽快吗?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什么?

一个星期后,村委会门口的大槐树下,贴出了一张红纸布告。这是村里的大事,一贴出来,立刻围满了人。

“快看快看,新批宅基地的名单出来了!”有人喊道。

我正在家门口喂鸡,听到喊声,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爹也从屋里跑了出来,连鞋都穿反了一只。

“金水,快,去看看有没有咱家!”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我拨开人群,挤到了最前面。那张红纸上,用毛笔写着一个个名字,一共八户。我从第一个名字开始,一个一个地往下看。

张铁柱、王建国、李大根……

我的心越跳越快,眼睛也越睁越大。我把八个名字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手指头都快把红纸戳破了。

没有。

没有“陈忠诚”,也没有“陈金水”。

人群里,有人欢喜,有人叹气。张铁柱的婆娘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说“托了村长的福”。而同样送了礼却没批下来的王老四,则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言不发。

我爹挤过来,看着名单,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那点可怜的希望,就像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消失了。

“咋……咋会没有呢?”他喃喃自语,眼神里全是茫然和不解。

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陈忠诚家也该批了啊,他家金水都那么大了。”

“谁说不是呢,他家那房子最破,按理说也该轮到了。”

“嗨,这里面的道道多着呢。你以为送点东西就行了?得看送到谁心坎里去。”

这些话像一把把小刀子,扎在我爹心上。他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最后,他猛地一跺脚,转身就往家走,嘴里愤愤地念叨着:“他赵一山,收了我的东西,不办事!我……我找他问个明白去!”

我看着爹那又气又屈的背影,心里那份不安,终于变成了冰冷的现实。

我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这绝不是两瓶酒、十几个鸡蛋的事。

赵一山,他是在报复。或者说,是在警告。

他可能不知道是我,但他一定感觉到了,那天的麦垛后面,除了他和李春燕,还有第三个人。

第4章 一袋玉米的羞辱

我爹是个实在人,心里藏不住事。他觉得赵一山收了礼不办事,是欺负他老实。当天晚上,他饭都没吃,又一次摸黑去了赵一山家。

这一次,我没在家里等,我悄悄地跟了出去。我心里害怕,怕我爹那倔脾气跟赵一山顶起来,会吃大亏。

赵一山家是村里唯一的青砖瓦房,院墙也高。我不敢靠太近,只能躲在远处一棵大树的阴影里,竖着耳朵听。

院子里亮着灯,能听到我爹有些激动,但又刻意压低的声音。

“……村长,我不是来闹事的,我就是想问问,为啥……为啥这名单上没有我们家?论条件,论次序,都该轮到了啊……”

赵一山的声音慢悠悠地传了出来,听不出喜怒。

“忠诚啊,你别急。这宅基地,是村里的大事,得通盘考虑。不是说谁家房子破,谁家孩子大,就一定先给谁。你看那张铁柱家,老娘常年有病,三个孩子挤在一个炕上,比你家困难吧?还有李大根,他爹是烈士,有政策照顾的。村里一碗水要端平,我这个当村长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他说得头头是道,滴水不漏,把我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爹沉默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可……可你收了我的东西……”

“哎,”赵一山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语重心长”的意味,“忠诚,你这思想就不对了。你拿来的酒和鸡蛋,我本来是不想要的。可我要是推辞,你是不是又觉得我这村长不近人情?我收下,是收下你这份心意。但办事,还得按规矩来。这样吧,你家的困难,我记下了。下一批,下一批我优先考虑你家,行不行?”

我爹还能说什么?他一个老实农民,哪说得过村长。

过了一会儿,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爹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手里却多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

赵一山把他送到门口,拍了拍他的肩膀:“忠诚啊,别多想。这袋玉米,你拿回去给孩子掺着吃。我知道你家粮食不宽裕。有困难,跟村里说,别一个人扛着。”

我爹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赶紧跑回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爹进门,把那个布袋子往地上一扔,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娘解开一看,是满满一袋子金黄的玉米粒。

“他……他把酒和鸡蛋还我了?”娘小声问。

“没还。”爹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声音嘶哑,“他给了咱一袋玉米。”

娘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在那个年代,一袋玉米是好东西。但我们都明白,赵一山这是什么意思。他退回来的,不是那两瓶酒,而是我爹的尊严。他用一袋玉米,把我爹打发了,堵住了我爹的嘴,也把这件事的性质,从“办事”变成了“扶贫”。

这比直接拒绝,还要伤人。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他欺人太甚!”爹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眼圈红了。他这辈子没求过人,为了我,他低三下四地去了,结果换来的是这个。

娘也默默地掉眼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算了,忠诚,咱不争了。咱……咱惹不起他。大不了,咱自己攒钱,把老房子翻修一下……”

“翻修?拿什么翻修!”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就靠那几亩地?累死累活一年,交了公粮,还了贷款,还剩下几个子儿?没有宅基地,金水以后怎么娶媳妇!人家姑娘谁愿意嫁到这破屋里来!”

爹的吼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躲在里屋,把头埋在被子里,心如刀绞。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我没有撞见那个秘密,赵一山或许还会看在那两瓶酒的情分上,把宅基地批给我们。可现在,他显然是把我们家当成了潜在的威胁,用这种方式敲打我们,警告我们。

他用他手里的权力,轻而易举地碾碎了我爹的希望和尊严。

那一刻,我对赵一山的恐惧,第一次掺杂了另一种东西。

是恨。

第5章 母亲的泪

宅基地的事,像一块巨石,压在了我们家每个人的心上。爹变得沉默寡言,每天除了下地,就是一个人蹲在院子里抽旱烟,一抽就是半宿。娘的叹气声也多了起来,头发好像一夜之间又白了不少。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而我,成了那个罪魁祸首。虽然爹娘什么都没说,但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不敢看他们的眼睛,总觉得他们那疲惫的眼神背后,是对我的责备。

我开始做噩梦,越来越频繁。梦里,不再是赵一山和李春燕,而是我爹那张布满愁容的脸,和那袋滚落在地上的金黄玉米。

终于,在一个晚上,我从噩梦中惊叫着醒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麦垛……别过来……”

娘被我惊醒了,她点亮了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照着她满是忧虑的脸。她坐到我炕边,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全是冷汗。

“金水,你这是咋了?这都多少天了,老是睡不安稳。你跟娘说实话,你到底有啥心事?”

看着娘那双担忧的眼睛,我再也绷不住了。十五年来积攒的所有委屈、恐惧、自责,在这一刻彻底决堤。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娘的怀里。

“娘……我对不起你和爹……宅基地的事,都怪我……”

我抽抽搭搭地,把那天下午在麦垛后面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娘。我不敢说得太大声,声音压得像蚊子叫,生怕隔壁屋的爹听到。

娘抱着我,身体一点点地变僵硬。等我说完,她久久没有说话,屋子里只剩下我压抑的哭声和油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过了很久,我感觉有冰凉的液体滴在我的脖子上。我抬起头,看见娘在无声地流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脸上的皱纹滑落。

她不是个爱哭的女人,我长这么大,很少见她掉眼泪。可那天晚上,她哭得那么伤心。

“我的傻儿子啊……”她用粗糙的手擦去我的眼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咋不早点跟娘说啊!你把这事憋在心里,得有多难受啊!”

她没有一句责备,只有满心的心疼。

“娘,爹去求赵一山,他是不是……是不是因为这事,才故意不给咱批的?”我哽咽着问。

娘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心里的浊气都叹出来。“八成是了。赵一山那个人,精得跟猴一样。他肯定是觉得那天有人,虽不知道是谁,但看咱家去求他,就拿咱家开刀,杀鸡儆猴,让那个看见的人不敢乱说。”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我六神无主。

娘用力地抱了抱我,像是要给我力量。她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异常坚定。“金水,你听娘说。这件事,从今天起,就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特别是不能让你爹知道!”

“为啥?”我不解。

“你爹那个脾气,要是知道是这个原因,他能拿着锄头去跟赵一山拼命!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咱们自己!”娘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赵一山是村长,咱们是泥腿子,胳膊拧不过大腿。这口气,咱们得咽下去。”

“可是……宅基地……”

“宅基地没了,可以再想别的办法。要是人出了事,那就什么都没了。”娘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金水,你记住,什么都没有一家人平平安安重要。以后,看见赵家人,咱绕着走。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听见没?”

我含着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夜,我和娘都没有再睡。她就那么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像我小时候一样。

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作为一个普通农民的无力。在权势面前,所谓的道理和公道,是那么地不堪一击。而我的母亲,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却用她最朴素的智慧,教会了我一个词:隐忍。

为了家,为了我,她选择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自己扛下来。

第6章 归来的人

时间一晃,就到了冬天。

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赵一山的儿子,在部队立了功的赵大军,要回家探亲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天之内就飞遍了全村。赵一山家门口,一下子热闹起来,去串门、套近乎的人络绎不绝。赵一山也一扫往日的严肃,脸上总是挂着笑,见谁都客客气气的。

赵大军回来的那天,村里跟过节一样。赵一山在村口放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的,震天响。赵大军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胸前挂着军功章,从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上下来,显得威风凛凛。

李春燕也穿了一件新做的红棉袄,站在赵一山身边,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可我离得远,总觉得她的笑意没有传到眼睛里。

爹娘不让我去看热闹,他们说,离赵家人远点。

赵大军的归来,让赵一山在村里的威望达到了顶峰。他走到哪,都有一群人围着,听他讲自己儿子的英雄事迹。他看人的眼神,也比以前更高了。

而我们家,则被彻底遗忘在了角落里。

年关将至,村里开始分猪肉。按人头,每人能分到两斤。可轮到我们家时,管分肉的会计却说,我们家今年的工分不够,只能分一斤半。

我爹当场就火了:“怎么可能不够!我们家从开春忙到秋收,一天都没歇过,怎么会不够?”

会计翻着账本,皮笑肉不笑地说:“账上就是这么记的。有啥问题,你找村长去。”

我爹气得脸都紫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这又是赵一山在背后搞的鬼。从宅基地,到分猪肉,他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打压我们,让我们不得安生。

那天晚上,我们家年夜饭的桌上,只有一小碗猪肉炖白菜,肉片薄得像纸一样。爹一口没吃,一个人喝着闷酒。

我看着他日渐佝偻的背影,和娘鬓边越来越多的白发,心里的那股恨意,像野草一样疯长。

凭什么?

就因为我无意中撞见了他们的秘密,我们一家人就要承受这样的欺辱和打压?凭什么他们做错了事,却要我们来承担后果?

娘教我的“隐忍”,在那一刻,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个念头,在我心里疯狂地滋生。

我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我要去找赵一山,我要当面问问他!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娘。娘吓坏了,死死拉住我:“金水,你疯了!你去找他,不是自投罗网吗?他能承认吗?他只会把我们家往死里整!”

“娘,我受不了了!”我冲她喊道,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看着爹一天天变老,看着你每天唉声叹气,我心里难受!我宁可他把我们家往死里整,我也不想再这么窝囊地活着!”

“你这孩子,你怎么就不懂呢!”娘急得直掉眼泪。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喝酒的爹,突然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顿。

“让他去。”

我和娘都愣住了。

爹抬起头,眼睛通红,像是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他对我说:“金水,你去。你去问他。咱陈家的人,可以穷,可以没本事,但不能没骨气!他要是还当个人,就该给咱一个说法。他要是不认,大不了,我……我就去镇上告他!”

爹的话,像一把火,点燃了我心中最后一点犹豫。

我擦干眼泪,点了点头。“爹,娘,你们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说。”

我没有立刻就去。我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只有赵一山一个人在家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大年初三,赵大军要归队了。赵一山和李春燕,还有村里一帮干部,都去县里送他。

我算好时间,在他们都离开后,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村东头那座青砖大院走去。

我的心跳得很快,手心里全是汗。我知道,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改变我们家的命运。

我走到赵家门口,院门虚掩着。我推开门,看见赵一山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手里拿着一个酒杯,怔怔地出神,连我进来都没发现。

送走了儿子,他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没了前几天的意气风发,只剩下满脸的落寞和疲惫。

我走到他面前,站定。

他终于发现了我,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好像早就料到我会来一样。

“是金水啊。”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有事?”

我看着他,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一字一句地问:

“赵叔,我家的宅基地,还有那半斤猪肉,是不是就因为那天……在麦垛后面,我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第7章 麦垛下的真相

我的话音刚落,整个院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赵一山端着酒杯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瞬。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有惊讶,有慌乱,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

他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矢口否认。

他只是慢慢地放下酒杯,抬起头,用那双看透了世事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要撑不住他目光的压力。

“原来是你啊。”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沧桑,“你都……看见了?”

我咬着牙,点了点头。

“是,我看见了。我看见你和春燕嫂子……”

“坐吧。”他打断了我,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我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依言坐下了。他提起桌上的酒壶,给我面前的空杯子也倒满了酒,一股辛辣的酒气扑面而来。

“敢喝酒吗?”他问。

我摇了摇头。

他自顾自地把自己的那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呛得他咳嗽起来。他咳了半天,脸涨得通红,眼角泛起了泪花。

“金水啊,”他缓过劲来,声音嘶哑地开口,“我知道,你恨我。村里人,可能都觉得我赵一山霸道,不讲情面。特别是对你家,是我做得不地道。”

他没有辩解,直接承认了。这反而让我准备好的一肚子质问,都堵在了喉咙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宅基地的事,是我故意压下来的。分猪肉,也是我授意的。”他看着我,眼神坦诚得让我有些害怕,“我不是针对你爹,我是怕你。我不知道那天是谁,我怕那个人把事情说出去。春燕……她是个好孩子,她这辈子,已经够苦了,我不能让她再被人戳脊梁骨。”

“可……可你们……”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们那么做,对得起大军哥吗?”

听到“大军”这个名字,赵一山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流了下来。

一个在我心中一直如山一般强硬的男人,此刻,却在我这个半大孩子面前,哭得像个无助的老人。

我彻底懵了。

“金水啊,你以为,我愿意做这种伤天害理,对不起祖宗的丑事吗?”他睁开眼,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大军……我的儿子……他五年前在边境上执行任务,为了救战友,受了重伤……命是保住了,可是……可是……”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只是用手,无力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根。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他那儿,废了。”赵一山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响起,“他再也……再也不能有孩子了。这件事,部队里下了封口令,连他自己,一开始都瞒着。他回来探亲,跟我喝多了,才哭着说了实话。”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穿着军装,挂着军功章,威风凛凛的赵大军,身上竟藏着这样残忍的秘密。

“他求我,让我别告诉春燕,他说他配不上她,等过两年,他就找个理由跟春燕离婚,放她走,让她去找个好人家。”赵一山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可春燕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她认定了大军,怎么可能同意离婚?就算离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无儿无女地被婆家赶出门,你让她以后怎么活?”

“我们赵家,不能这么绝情啊!是我,是我当初托人保媒,把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娶进了门,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守一辈子活寡,最后孤苦伶仃一个人啊!”

他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所以,我就想出了这么个……不是人想的办法。”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哀求和羞愧,“我想……我想让她有个孩子。只要有了孩子,她在这家里,就有了根。将来我们老两口走了,大军不在了,她还有个念想,有个依靠。等孩子生下来,就记在大军名下。这事……这事就能瞒天过海,春燕这辈子,也就稳了……”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以为我撞见的是一桩肮脏的丑闻,却没想到,那麦垛后面藏着的,是一个家庭最深的绝望,和一个父亲最卑微、最沉痛的爱。

赵一山不是一个简单的坏人。他为了保全儿子的尊严,为了给儿媳一个安稳的未来,他选择用一种最不堪,也最沉重的方式,把所有的罪孽和骂名,都扛在了自己一个人的肩上。

“金水,现在你知道了。”赵一山擦了把脸,像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你要是觉得我赵一山不是个东西,你就去说,去嚷,让全村人都来骂我,我认了。是我对不起你们家,宅基地,我明天就给你家批。我只求你,别把大军的事说出去。算我……我这个当爹的,求你了。”

说完,他站起身,对着我,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一刻,我心里的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酸楚和沉重。

我站起来,扶住了他。

“赵叔,”我的声音也哽咽了,“你放心。今天的事,我谁也不会说。这个秘密,我会带进棺材里。”

第8章 成长的代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赵家大院的。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我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是赵一山那张苍老流泪的脸,和那个残酷得让人心碎的真相。

回到家,爹娘正焦急地等着我。看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们以为我吃了亏,爹抄起门后的扁担就要往外冲。

我拉住了他。

“爹,娘,赵叔他……都答应了。”我撒了谎,一个我决定要撒一辈子的谎,“他说是个误会,他明天就给我们家批宅基地。”

爹娘将信将疑,但看我不想多说,也就没再追问。

第二天,村里的大槐树下,真的又贴出了一张红纸布告,上面只有一行字:补充一户宅基地,户主,陈忠诚。

村里人议论纷纷,都说我们陈家祖坟冒了青烟,不知怎么就让铁公鸡赵一山拔了毛。爹娘也高兴得像是做梦一样,只有我知道,这块我们家盼了多年的宅基地,是用怎样一个沉重的秘密换来的。

从那以后,赵一山待我们家,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不再刻意打压,但也并不亲近,只是保持着一种默契的距离。在路上遇见,他会对我点点头,那眼神里,有感激,也有一种共同背负着秘密的沉重。

我也长大了。我开始帮着爹娘,一砖一瓦地盖起了我们的新房。我干活特别卖力,好像要把心里那些无法言说的情绪,都随着汗水一起流出去。

后来,我听说,李春燕怀孕了。

村里人都说是赵大军探亲那几天的功劳,只有我知道,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承载了多少人的痛苦和期望。

我看见过怀孕的李春燕,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些真实的、属于母亲的温柔光晕。赵一山和他的老伴,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眼神里充满了疼爱和期盼。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赵一山做的是对是错,已经不重要了。在那个封闭的、讲究传宗接代的乡村里,对于李春燕来说,这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生活,有时候就是一团乱麻,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有一个个被逼到绝境的人,做出的一个个无奈的选择。

几年后,我长大成人,离开了村子,去县城打工。我很少再回去,但总能从爹娘的信里,听到村里的消息。

赵一山老了,不再当村长了。李春燕的儿子,长得很壮实,聪明伶俐,是他的心头肉。赵大军后来转业回了县里,和李春燕一起,把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他们一家人,看起来和村里任何一个普通的家庭,都没有什么两样。

那个麦垛下的秘密,被我们三个人,永远地封存了起来。它成了我青春里一个无人知晓的烙印,也成了我人生中上的第一堂课。

它教会我,眼见,不一定为实。在每一个看似简单的表象之下,都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挣扎和苦衷。它也教会我,成长,不仅仅是年龄的增长,更是学会了理解世界的复杂,和对他人苦难的悲悯。

如今,我也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每当我对生活感到不满,对他人产生怨恨时,我总会想起1984年那个夏天的午后,想起那个金色的麦垛,和那个背负着整个家庭未来的村长。

我会告诉自己,别急着去评判,别急着去憎恨。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在你看不到的角落里,别人正在经历着什么样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