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子搬家,150元的绿植我送了两盆 一上午,她一句话没跟我说
发布时间:2025-08-15 19:31 浏览量:2
小姑子春燕搬家那天,我特意选了两盆150元的琴叶榕。
标签在绿叶底下晃着,她弯腰时正好看见价格。
“嫂子真大方。”她笑了一声,指甲掐进肥厚的叶片里。
整个上午,她指挥工人搬家具,嗓门亮得整栋楼都听得见。
唯独对我,像对着一团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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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这个词儿,八成是哪个没搬过家的酸文人想出来的。刚过早上八点,太阳就毒辣辣地悬着,那光砸在水泥地上,简直要溅起白烟来。空气稠得化不开,吸一口,肺管子都跟着发烫。汗水顺着我的后脖子往下淌,滑进衣领里,又黏又痒。
“嫂子!”
一声脆亮的喊,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指挥劲儿。春燕站在单元门口那点可怜的阴凉里,穿了条崭新的碎花连衣裙,腰掐得细细的,头发也盘得一丝不苟,亮晶晶的发卡别在鬓边。她手里捏着瓶冰水,指头尖都冻得有点发红,正朝一辆刚停稳的卡车挥着手。
“这边!师傅,那沙发,对,就那个转角大沙发,抬稳当点儿!轻拿轻放啊,贵着呢!”她声音又高又亮,穿透了搬运工人沉闷的号子和家具磕碰的杂音,像根尖细的针,直直扎进耳膜。
我提了提手里沉甸甸的两个塑料花盆,盆沿勒得指关节生疼。花盆里是新买的琴叶榕,叶子宽大肥厚,油绿油绿的,像涂了层蜡,看着就精神。花店的老板拍着胸脯跟我保证:“姐,这琴叶榕,往新家里一摆,又提气又聚财!一百五一盆,绝对值这个价!” 我特意挑了两盆叶子最舒展、枝干最挺拔的,想着给春燕这新家添点鲜活的生气,也算是我这当嫂子的一点心意。
卡车后斗“哐当”一声巨响,沉重的沙发被几个光着膀子、汗流浃背的工人合力抬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挪向单元门。春燕立刻跟了上去,嘴里还在不停地指挥:“慢点慢点!左边抬高点!别磕着门框!哎哟我的祖宗,那可是真皮面儿!”
她从我身边挤过去,带起一小股热风,混着她身上那股子新衣服的浆味儿和浓烈香水味。那碎花的裙摆擦过我的胳膊,硬挺挺的,有点扎人。她好像完全没看见我,也没看见我手里费力提着的两盆显眼的绿植,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沙发,仿佛那是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我只得提着花盆,侧身让开通道,退到单元门口旁边那棵半死不活的小树底下。树荫稀薄得可怜,阳光还是透过枝叶的缝隙,热辣辣地晒在胳膊上。卡车司机叼着烟卷,靠在驾驶室门边歇气,烟雾缭绕里,他那双眼睛带着点看戏的兴味,在我和忙碌的春燕之间来回扫。
终于,那沉重的沙发被艰难地塞进了单元门。春燕舒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这才转过身,目光总算落到了我身上,或者说,落到了我手里的东西上。
“哟,嫂子,来啦?”她脸上堆起笑,但那笑意像浮在油上,轻飘飘的,没沉进眼底。她几步走过来,高跟鞋踩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嗯,来看看,给你带了点小东西。” 我把手里的花盆往前递了递,塑料盆壁被晒得微微发烫,“琴叶榕,说放新家好,绿油油的,看着也舒服。”
春燕没接花盆,只是凑近了些,伸出手,像是要摸摸那肥厚宽大的叶片。她的手指保养得很好,指甲涂着鲜艳的樱桃红,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琴叶榕啊?看着是挺精神的。”她语气淡淡的,手指在叶片边缘滑过。就在她低头仔细端详那株植物的瞬间,一阵裹挟着热浪的风,毫无预兆地卷了过来。
呼啦——
风不大,却足够调皮。一片宽大的琴叶榕叶子被吹得猛地向上一掀,露出了贴在黑色塑料花盆侧壁上的那张小小的、白色的价签。
那价签像块烧红的烙铁,瞬间烫进了我的视线。上面印着的数字,清晰得刺眼:¥150.00。
风停了,叶子落回去,重新盖住了价签。但春燕的动作,也像被这阵风骤然冻住了。她弯腰的姿势定在那里,目光死死地钉在叶子刚才掀起又落下的地方——那个标签所在的位置。
时间好像凝固了一两秒。搬运工沉重的脚步声,远处卡车的喇叭声,似乎都模糊了,只剩下头顶那棵小树上,知了还在声嘶力竭地叫。
春燕慢慢地、慢慢地直起了腰。
她脸上刚才那层浮着的笑意,像被烈阳晒化的薄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嘴角微微向下撇着,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嫂子……”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掉在地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周遭的嘈杂。那双刚才还带着点虚假笑意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寒冰,直直地刺向我,“真大方啊。”
最后那三个字,她说得又轻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音落下的同时,她那涂着樱桃红指甲油的手指,猛地用力,指甲狠狠掐进了琴叶榕肥厚油亮的叶片里。
“嗤——”
一声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破裂声响起。那片无辜的叶子,硬生生被她掐出了两道深绿色的、带着汁液的凹痕,像两道丑陋的伤口。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一股凉气顺着脊椎往上爬。完了。那该死的标签!花店老板贴的时候,我还特意让他贴隐蔽点,结果……还是被看见了。一百五一盆,两盆就是三百。这价格,在春燕眼里……
她没再看我,也没再看那盆被她掐伤的绿植。像是完成了一个什么仪式,她倏地收回手,指甲尖上还沾着一点植物的汁液,绿莹莹的。她转身,高跟鞋哒哒哒地踩得飞快,像逃离什么脏东西似的,重新冲向那辆卡车,对着刚卸下一张玻璃茶几的工人又拔高了嗓门:
“茶几!茶几放这边!小心点!别给我磕了边儿!这玻璃贵着呢!”
那声音又尖又亮,充满了主人翁的权威感。阳光白花花地泼洒下来,她指挥的身影在明晃晃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遥远。只有我一个人还站在那棵孱弱的小树底下,手里提着两盆沉甸甸的、此刻感觉无比烫手的琴叶榕,像个被遗忘在舞台角落的道具。热风卷着尘土扑在脸上,干涩涩的疼。她刚才掐叶子时那声轻微的“嗤”响,还有那句带着冰碴子的“真大方啊”,像两只恼人的苍蝇,在我脑子里嗡嗡地盘旋,赶都赶不走。
一个光着膀子、背上搭着条灰白毛巾的工人扛着个巨大的纸箱,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他脸上全是汗,黝黑的皮肤泛着油光,嘴里叼着半截快烧到过滤嘴的烟头,烟灰簌簌地往下掉。
“让让!让让!大件儿!”他含糊不清地喊着,粗重的呼吸带着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退,脚跟绊到了凸起的马路牙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里的花盆也跟着剧烈一晃,沉甸甸的泥土撞在盆壁上,发出闷响。那工人扛着箱子,几乎是擦着我的肩膀挤进了单元门。他身上的汗味、灰尘味、还有浓烈的劣质烟草味混合在一起,呛得我喉咙发紧。
“呼……”我稳住身体,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胳膊被花盆勒得又酸又麻,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痒痒的。抬眼望去,单元门口像个忙碌的蚁穴。春燕的身影在人群和家具的缝隙里闪动。她一会儿指挥工人把电视柜靠墙放,一会儿又尖声提醒别碰掉了墙角刚刷的漆,那高亢的、带着点亢奋的指挥声浪,一波接一波地涌过来。
“床垫竖起来!竖起来!别拖!刮花了地板你们赔啊?”
“那箱子!轻点!里面是瓷器!”
“冰箱放厨房最里面!对,靠墙!留出开门的缝儿!”
她的声音充满了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唯独在我这里,形成了一个真空的沉默地带。好几次,她明明指挥着工人从我身边经过,视线也扫过我站的位置,但那目光是散的,空的,直接穿了过去,仿佛我是一截杵在那里的木头,或者一团不值得投注任何注意的空气。她脸上那种面对工人时的、带着点刻意权威的生动表情,在目光掠过我的瞬间,会立刻变成一种彻底的漠然,一种冰冷的无视。
太阳越爬越高,温度也像是失去了控制,一个劲儿地往上飙升。汗水流进眼睛里,又咸又涩。我提着花盆,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花盆的塑料提手深深嵌进手掌的肉里,勒出两道清晰的红痕,火辣辣地疼。那两棵琴叶榕宽大的叶子,在毒辣的日头下也显得有些蔫头耷脑,失去了刚买来时那种鲜亮的光泽。
“晓梅?”一个压低了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带着点试探和小心翼翼。
我猛地回神,转过头。是我丈夫周建强。他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大概是刚停好车。他穿着件洗得有点发白的POLO衫,额头上也全是汗,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超市塑料袋,里面装着几瓶矿泉水。他走到我身边,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远处还在高声指挥的妹妹春燕,又飞快地瞄了一眼我手里提着的两盆绿植,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怎么还杵这儿?”他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气声,带着点埋怨和不解,伸手轻轻拽了拽我的袖子,“这大太阳底下,不嫌晒得慌?快进去找个地儿放下啊!”他下巴朝单元门里点了点。
我摇摇头,没说话,只觉得嗓子眼发干,像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周建强看看我有些发白的脸色,又看看远处对他这个哥哥也视若无睹、只顾着指挥工人的妹妹,眼神里疑惑更深了。他凑得更近了些,几乎是贴着我耳朵问:“到底怎么了?你又哪儿得罪她了?” 他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习以为常的疲惫,“这丫头,打小就这脾气,一阵风一阵雨的。你给她买花了?”他目光再次落在那两盆琴叶榕上,“这不是挺好么?她不喜欢?”
“我……”我刚张了张嘴,一股委屈猛地冲上来,堵在喉咙口,又酸又涩。我想告诉他那该死的价签,告诉他春燕掐叶子时那冰冷刺骨的眼神和那句“真大方”,告诉他这一上午如同空气般的对待。可话到嘴边,看着丈夫那混合着关切和一丝不耐烦的眉头,看着他手里那袋给工人准备的矿泉水,再看看春燕在人群里风风火火、仿佛掌控一切的身影,那些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说了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换来他一句“哎呀,她小孩子脾气,你跟她计较什么”,或者“不就一个价签吗?她可能没看清,误会了”。在这个家,在春燕和他之间,我似乎永远是个需要“让着点”、“别计较”的外人。
“没什么,”我垂下眼,盯着花盆里深褐色的泥土,声音干巴巴的,“可能……她忙吧。” 这话说得连我自己都不信。
周建强狐疑地看着我,显然也不信。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追问,但就在这时,春燕那边又拔高了调门:
“哥!傻站着干嘛呢!快来搭把手!这梳妆台死沉!”
“哎!来了来了!”周建强立刻应了一声,脸上那点探究瞬间被一种“该干活了”的急切取代。他把手里那袋矿泉水往我脚边一放,“你先拿着,渴了自己喝。” 说完,看也没再看我一眼,就匆匆挤进人群,朝春燕那边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很快融入那片喧嚣,听着他配合春燕的指挥声,我脚下那袋沉甸甸的矿泉水,仿佛也沉甸甸地压在了心上。我依旧提着那两盆无人问津的琴叶榕,像个被遗弃在孤岛上的傻瓜。阳光炙烤着,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春燕的声音,丈夫的应和,工人的号子,家具的碰撞……所有的声音混合成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噪音,将我牢牢地困在原地。
时间像是被这酷热和尴尬粘住了,走得异常缓慢。我不知道自己在那棵可怜的小树底下又站了多久。腿脚早就麻木了,手臂酸胀得快要失去知觉。那两盆琴叶榕,原本生机勃勃的绿叶边缘,在烈日的持续炙烤下,开始微微打卷,透出一种恹恹的疲态。
单元门里进进出出的人流似乎稀疏了些,大件家具好像都搬得差不多了。我远远望见春燕和丈夫周建强站在新房的客厅中央,春燕正兴奋地比划着,指着各个角落,规划着沙发、电视的摆放。周建强一边擦汗,一边点着头,偶尔附和两句。他们兄妹俩的身影在空旷的新房里,构成了一幅自然而亲密的画面,似乎完全忘记了门外还有一个提着贺礼、被晒得发晕的我。
客厅的玻璃推拉门敞开着,连着外面那个不大的阳台。阳台是封闭式的,新装的铝合金窗框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就在这时,春燕大概是指点完了客厅的布局,脚步轻快地转向了阳台。她似乎是想去看看阳台的采光,或者规划一下那里可以放点什么。她穿着那双细高跟鞋,踩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发出清脆又带着点炫耀意味的哒哒声。
她走到阳台中间,脚步顿住了。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她身上,崭新的碎花连衣裙显得格外鲜亮。她微微侧着头,像是在欣赏窗外的风景,又像是在思考如何布置这个新的空间。
我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毫无征兆地攥紧了我。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落在那空空荡荡的阳台地面上。
突然——
“哐当!!!”
一声极其突兀、极其刺耳的巨响,猛地从那敞开的阳台门里炸了出来!那声音如此巨大,如此破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毁灭感,瞬间盖过了房间里所有其他的声音,甚至让楼下偶尔经过的汽车喇叭声都显得微不足道。
客厅里的周建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转过身,惊愕地看向阳台方向。
我的心也像是被那声音狠狠砸了一下,骤然停止了跳动。手里的花盆差点脱手掉落。
阳台里,春燕的身影似乎僵了一下。紧接着,她像是受了惊吓,又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了,猛地向后退开了一大步,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一连串慌乱又刺耳的摩擦声。
然后,我看清了。
在阳台那片被阳光照得惨白的地砖上,躺着一堆破碎的、沾着湿泥的陶土碎片。碎片中间,一棵原本挺拔的琴叶榕被粗暴地摔了出来,连着根须的土坨摔散了,褐色的泥土溅得到处都是,像一滩肮脏的呕吐物。那些曾经油绿、肥厚的宽大叶片,此刻可怜兮兮地耷拉着,有的被摔断,有的沾满了泥土,狼狈地贴在冰冷的地砖上。断裂的白色根须裸露在空气里,像垂死挣扎的手指。花盆底部那张小小的、印着“¥150.00”的白色价签,被甩在了一旁,沾着泥点,显得格外刺眼。
阳台门敞开着,热风卷着灰尘涌进去,吹得那棵垂死的植物和破碎的陶片更加凄凉。
春燕站在几步开外,背对着客厅,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微微起伏的肩膀。她低着头,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一片狼藉。
客厅里的周建强终于反应了过来,几步冲到了阳台门口,看着地上的惨状,倒抽了一口冷气:“我的天!燕燕!怎么回事?你怎么……花盆怎么摔了?”他语气里满是惊愕和不解,甚至带着点心疼——大概是为这崭新的阳台瓷砖被弄脏了。
春燕没有立刻回答。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却没有看她的哥哥,而是缓缓地转过身。
她的目光,像两道淬了毒的冰锥,越过客厅,越过敞开的玻璃推拉门,越过单元门口那片混乱的空地,精准无比地、狠狠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那张刚才还因为指挥搬家而泛着兴奋红晕的脸,此刻一片冰冷的煞白。嘴唇抿得死紧,嘴角向下撇着,形成一个极其刻薄和厌恶的弧度。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低沉,却像冰冷的金属片刮过玻璃,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清晰和恶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进我的耳朵,砸进这死寂下来的空气里:
“呵……”她先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讥诮的冷笑。
接着,那冰冷的、淬毒的目光依旧死死锁着我,她抬起脚——穿着那双崭新的细高跟鞋,毫不犹豫地,狠狠地踩了下去!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她尖细的鞋跟,精准地踏在了琴叶榕一片最大、最完整的叶子上!那曾经象征着生机和美好的叶片,瞬间被碾碎、破裂,绿色的汁液混合着泥土,从鞋跟下狼狈地渗出,染脏了她崭新的鞋底。
她碾动着鞋跟,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一片叶子,而是什么令人极度憎恶的秽物。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下巴,目光像刀子一样剜着我,用那种足以冻结血液的声音,一字一顿地、清晰地宣告:
“这种破、烂、玩、意、儿……”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地上沾满泥土的根须和破碎的价签,嘴角勾起一个极致嘲讽的弧度,如同在欣赏一场由她亲手导演的毁灭。
“……也配摆在我的新家里?”
空气像是被瞬间抽干了,只剩下那最后几个字,带着冰碴子碎裂的回音,在滚烫的阳光下反复震荡:“配……摆……在……我的……新家里?”
周建强站在阳台门口,整个人都懵了。他嘴巴微张着,眼睛瞪得溜圆,看看地上狼藉的植物碎片,又看看他妹妹那张冷若冰霜、充满刻毒的脸,最后,难以置信地、缓缓地转向我,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茫然。他显然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更无法理解春燕这突如其来的、指向明确的恶意爆发。
“燕燕!你胡说什么呢!”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点呵斥,但更多的是不解和试图平息事态的慌乱,“你嫂子好心好意给你买的!你怎么……”他指着地上的狼藉,一时语塞,大概是想说“糟蹋东西”,又觉得词不达意。
春燕却像没听见他的话,或者说,根本不屑于理会。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里的恨意和鄙夷,浓烈得如同实质,几乎要将我刺穿、烧毁。她甚至没有挪开还踩在那片破碎叶子上的脚,仿佛那是一种宣示,一种胜利的姿态。
太阳光白花花地泼洒下来,照在阳台那片惨烈的狼藉上,照在春燕那张因为刻毒而扭曲的煞白的脸上,也照在我僵硬的身体上。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里,又咸又涩,刺激得我眼眶发胀。可我连抬手去擦的力气都没有了。
手臂上被花盆提手勒出的红痕火辣辣地疼着,提醒着我这一上午愚蠢的坚持和期待。手里的另一盆琴叶榕,此刻重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提醒着我那被踩碎、被唾弃的心意。花店老板拍着胸脯保证“聚财提气”的声音,春燕掐叶子时那声“真大方啊”的冷笑,还有此刻她踩在叶片上那刺耳的“咔嚓”声……所有的声音碎片在我脑子里疯狂地旋转、撞击,嗡嗡作响。
周建强还在说着什么,声音忽远忽近,大概是试图打圆场,或者质问春燕。但我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我只看到春燕那淬毒的目光,只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搓,然后摔在地上,和那盆琴叶榕一样,四分五裂,沾满了屈辱的泥土。
热浪裹挟着尘土和植物破碎后散发的、带着一丝苦涩的青气,一股脑地涌进我的口鼻,呛得我几乎窒息。
“晓梅!晓梅你说话呀!这到底……”周建强的声音终于穿透了那层嗡嗡的噪音,带着焦灼,他似乎在向我靠近。
就在这时,阳台里的春燕,像是终于欣赏够了我的狼狈,也厌倦了她哥哥无用的聒噪。她极其轻蔑地、从鼻腔里又哼出那声短促的冷笑。然后,她终于挪开了那只踩在叶片上的脚。细高的鞋跟沾着绿色的汁液和褐色的泥土,在她身后光洁的瓷砖上,留下了一串清晰而肮脏的印迹。
她不再看我一眼,仿佛我真的成了她脚下那堆毫无价值的垃圾。她高昂着头,像一只斗胜的公鸡,或者说,像一个刚刚清除掉眼中钉的胜利者,踩着那沾了污秽的高跟鞋,哒、哒、哒……旁若无人地、趾高气扬地,径直穿过客厅,走向了新房深处,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燕燕!你给我站住!说清楚!”周建强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下意识就想追进去。
“建强!”我的声音响了起来,嘶哑得厉害,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猛地刹住脚步,回头看我。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手里还提着那仅存的一盆琴叶榕,塑料盆壁贴着我的腿,冰凉。我把这盆完好无损的绿植,轻轻地、轻轻地放在脚边滚烫的水泥地上,挨着那袋他买来的、无人问津的矿泉水。
然后,我直起身,没有看他脸上是什么表情。目光越过他,落在那片狼藉的阳台上。
阳光太刺眼了,地上的泥土、碎陶片、断裂的根茎、被碾碎的叶片……所有的一切都白晃晃的,模糊成一片令人眩晕的光斑。只有那沾着泥点、被摔在一旁的白色价签,像一个醒目的耻辱标记,固执地停留在我的视野里。
我抬脚,迈开了步子。脚步有些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热浪包裹着我,汗水已经流不出来了,皮肤干得发紧。
“你去哪儿?”周建强在我身后喊,声音里带着慌乱。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身体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步一步,朝着那敞开的单元门,朝着那片刺目的狼藉,走了过去。脚下的水泥地被太阳烤得滚烫,隔着薄薄的鞋底,清晰地传来那灼人的温度。
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搬运时留下的些许灰尘在光线里飞舞。我径直穿过这片空旷,走向阳台。
浓烈的泥土腥气和植物汁液被破坏后散发的微苦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新装修残留的淡淡甲醛味,形成一种怪异而难闻的气味。碎陶片散落得到处都是,大的如手掌,小的像指甲盖,在阳光下闪烁着锋利的光。褐色的泥土溅满了浅色的瓷砖,粘稠地糊在地上。那棵琴叶榕的残骸就歪倒在这片狼藉中心,断裂的根须苍白地暴露着,沾满泥土的叶片了无生气地耷拉着,最大的一片叶子被鞋跟碾得稀烂,绿色的浆汁混着泥,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我停在那堆残骸前,慢慢蹲了下来。膝盖碰到冰冷的地砖,那股寒意似乎顺着骨头缝钻了进去。目光扫过那些碎片,扫过沾满泥污的根茎,最后落在那片被碾碎的叶子上。樱桃红的鞋跟印记,清晰地印在破碎的叶脉上,像一个残忍的签名。
周建强跟了进来,沉重的脚步声停在我身后不远处。他大概是想说什么,也许是解释,也许是劝慰,也许是责怪。但我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我伸出手,指尖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我避开了那些锋利的陶片边缘,小心翼翼地,去拾掇那些沾满泥土的、还算完整的叶子。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沾着湿泥的叶片,那滑腻的触感让我胃里一阵翻涌。我一片一片地捡,动作很慢,尽量不去看叶子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和污迹。
“晓梅,别弄了,脏……”周建强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我叫人来打扫……”
我依旧没说话,也没抬头。只是固执地、一片一片地捡着那些破碎的叶子。指甲缝里很快就塞满了黑色的泥垢。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挡住了我的眼睛,也挡住了身后丈夫那复杂的目光。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我正捡拾的一片叶子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很快就被泥土吸干了。
这阳台真安静啊。刚才那场风暴般的喧嚣和毁灭性的巨响之后,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捡拾叶片时,指尖偶尔碰到碎陶片发出的轻微刮擦声,还有自己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泥土的腥气顽固地钻进鼻腔。我捏起一片边缘被摔裂的叶子,叶柄处还连着一点被扯断的纤维。指尖用力,那点连接彻底断开,发出极其细微的“噗”一声轻响。
像是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也跟着彻底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