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度奖金10万缩水到1万,我关机去旅行后,老板急了:赶紧回来
发布时间:2025-10-16 19:34 浏览量:5
那封邮件是在一个周二的下午三点零七分弹出来的。
当时,我正戴着降噪耳机,屏幕上滚动的代码像一条条绿色的瀑布,冰冷,但有秩序。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沉闷的呼吸声,还有键盘被手指敲击时发出的、细碎而密集的“嗒嗒”声。
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混合的味道,是咖啡因、服务器散热风扇吹出的微尘,以及一点点属于“梦想”的、快要烧焦的气味。
我摘下耳机,世界的声音瞬间涌了进来。
邮件标题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季度奖金。
发件人,周总。我们都叫他老周。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被一种笃定的喜悦填满。
这个季度,我几乎是以一种燃烧自己的方式在工作。
“星尘”项目,从一堆杂乱无章的数据和几行核心算法,被我硬生生从概念的泥潭里拽了出来,变成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雏形。
老周在项目启动会上拍着我的肩膀,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这个季度末,如果‘星尘’能跑通第一个内测版本,你的奖金,这个数。”
他伸出一个巴掌,然后又翻了一面。
十万。
一个清晰的、闪着光的数字。
它不仅仅是钱。
它是我为一个新家的首付款凑上的最后一块砖,是我对未来所有规划的一个坚实地基,更是对我这九十多天里,每一个熬到凌晨四点的夜晚的最高肯定。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封邮件。
屏幕的光有些刺眼。
邮件正文里,只有一张小小的表格,和一行冷冰冰的字。
“根据本季度综合绩效评定,你的奖金为:10000.00元。”
我盯着那个数字。
一万。
不是十万。
我把光标挪到那个“1”后面,来来回回地数着那几个零。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没错,是一万。
我以为我看错了。
我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又看了一遍。
还是那个数字。
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直直地戳进我的瞳孔里。
办公室里空调的呼吸声,好像一下子变得巨大,压得我喘不过气。
键盘的敲击声也消失了,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我自己心脏在胸腔里野蛮冲撞的声音。
咚,咚,咚。
一下比一下重。
我感觉到一股热流从胃里升起,涌上喉咙,最后堵在太阳穴,突突地跳。
为什么?
是项目哪里出了问题吗?
不可能。“星尘”的内测版上周五就已经完美交付,甚至几个关键指标还超出了预期。
是我哪里得罪他了吗?
我想不起来。我和老周的关系,与其说是上下级,不如说更像师徒。是他把我从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一手带成了现在这个能独当一面的项目负责人。
我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几个同事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把目光移回自己的屏幕。
我端着已经冷掉的咖啡杯,走向茶水间,其实我并不渴,我只是需要一个狭小的空间,来消化这个巨大的荒谬。
透过茶水间的玻璃,我能看到老周的办公室。
他正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低着头,似乎在看一份文件。
他的侧脸在百叶窗透进来的光影里,显得有些疲惫。
我攥紧了手里的杯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应该冲进去问个清楚。
问他,为什么承诺的十万,最后变成了一万?
问他,我的努力,我的付出,在他眼里,就只值这个价吗?
问他,我们之间曾经的那些信任和默契,是不是都只是一场笑话?
可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此刻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重新坐下。
屏幕上的代码依旧在流动,但它们在我眼里,已经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符号。
我点开那个名叫“我的家”的文件夹。
里面存着我收藏的各种户型图、装修风格,还有中介发来的房源信息。
其中一套,是我已经看好,并且和房东谈得差不多的。
就差这笔奖金,凑齐首付。
现在,一切都变成了泡影。
像一个被吹得很大的肥皂泡,在阳光下五光十色,你以为你拥有了整个世界,但下一秒,它“啪”的一声,就碎了。
什么都没剩下。
我关掉所有工作窗口。
打开订票软件。
目的地,我没有多想,随手选了一个地图上看起来很远、名字很陌生的南方沿海小镇。
没有返程票。
然后,我写了一封邮件。
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只有一句话。
“我需要休假,归期未定。”
点击发送。
接着,我关掉了电脑。
整个过程,我的手异常地稳,没有一丝颤抖。
我开始收拾东西。
桌上的绿植,养了两年,叶子绿得发亮。我没带走。
抽屉里的笔记本,写满了“星尘”项目的构思和代码片段。我没带走。
那张我和整个项目组合影的照片,照片里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老周站在中间,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也没带走。
我只带走了我的背包,里面装着我的钱包和身份证。
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傍晚的阳光正好打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却照不进心里。
我拿出手机,最后看了一眼。
屏幕上没有任何新消息。
没有电话,没有微信,没有来自老周的任何询问。
仿佛我刚刚发出的那封邮件,也石沉大海。
我笑了笑,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别的什么。
然后,我按下了关机键。
屏幕黑掉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再见了,“星塵”。
再见了,那个为了虚无缥缈的承诺而燃烧自己的我。
火车在铁轨上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渐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我靠在窗边,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那张模糊的脸。
那是我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那张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我是一个勇士,挥舞着名为“代码”的剑,在一个叫做“星尘”的世界里披荆斩棘。
我以为我能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王国。
现在,梦醒了。
我只是一个被轻易抹掉功绩的兵卒。
连一句解释都得不到。
火车行驶了二十多个小时。
当我走出那个小镇的火车站时,一股夹杂着咸湿水汽和鱼腥味的风,迎面扑来。
和城市里那种干燥的、混杂着汽车尾气的空气,完全不同。
这里的天很蓝,云很白,阳光很烈。
街道两旁的房子都是低矮的,墙皮被海风侵蚀得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路上行人很少,偶尔有几个皮肤黝黑的当地人骑着老旧的自行车经过,车铃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找了一家临海的民宿住下。
房间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推开窗,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沙滩,发出的声音,时而温柔,时而汹涌。
我把背包扔在地上,整个人倒在床上。
床单上有一股阳光和肥皂混合的味道。
很好闻。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这几个月来的画面。
是老周在会议室里,指着白板上的架构图,意气风发地说:“‘星尘’,将会是我们公司未来十年的基石!”
是深夜的办公室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递给我一杯滚烫的咖啡,说:“辛苦了,再坚持一下,就快成功了。”
是项目内测成功的那天,大家在KTV里庆祝,他喝多了,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你小子,没让我失望,没让我失望……”
那些画面,曾经有多么激励我,现在就有多么讽刺。
信任,到底是什么?
承诺,又算得了什么?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我不想再想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着一种近乎原始的生活。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工作。
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去海边散步。
这里的沙滩很干净,沙子很细,踩上去软软的。
我喜欢脱掉鞋子,赤着脚,感受着沙粒从脚趾缝里流过的感觉。
有时候,我会在一块礁石上坐一下午,什么也不干,就只是看着潮起潮落。
海水一遍遍地漫上来,又一遍遍地退下去,把沙滩上的脚印冲刷得一干二净。
就好像,我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小镇上有一个小小的渔港。
每天清晨,渔船会带着满载的渔获归来。
渔民们把一筐筐活蹦乱跳的海鲜搬上岸,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咸腥味。
我会买上几只最新鲜的螃蟹和虾,让民宿的老板娘帮我简单地清蒸。
那种鲜甜的味道,是我在城市里从未尝过的。
吃完饭,我会去镇上的老街逛逛。
老街的路是用青石板铺的,走在上面会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
两旁是一些老旧的店铺,有卖贝壳工艺品的,有卖当地特产的,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在门口编织着渔网。
他的动作很慢,但很熟练,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我常常在他店门口一站就是半天。
老爷爷从不抬头看我,也从不和我说话,只是专注于他手里的活计。
我感觉,他编织的不是渔网,而是岁月。
是那些被海风吹过,被阳光晒过,被浪花打过的,漫长而平静的岁月。
在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游客。
这种感觉,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我开始慢慢地找回自己。
我不再是那个为了一个项目,可以连续七十二小时不合眼的“拼命三郎”。
我不再是那个把老板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的“好员工”。
我就是我。
一个会因为看到美丽的日落而感到开心,会因为吃到美味的海鲜而感到满足的,普通人。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
那天下午,我正在海边散步,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废弃的灯塔。
灯塔是白色的,很高,孤独地矗立在海角的一块巨石上。
红色的塔顶油漆已经剥落,露出下面锈迹斑斑的铁皮。
看起来,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维护了。
我顺着一条被杂草覆盖的小路,走到了灯塔下面。
塔门上着一把大锁,已经锈死了。
我绕着灯塔走了一圈,发现侧面有一个小小的窗户,玻璃已经碎了,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窗口。
我攀着墙壁上凸起的石块,勉强爬了上去,从窗口钻了进去。
塔内很空旷,只有一条盘旋而上的铁质楼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
脚下踩着厚厚的尘土,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顺着楼梯,一级一级地往上走。
楼梯很窄,也很陡,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我扶着冰冷的栏杆,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爬。
光线从塔顶的窗户透进来,在盘旋的楼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灰尘在光柱里飞舞,像一群迷路的精灵。
终于,我爬到了塔顶。
塔顶是一个小小的平台,四周是玻璃窗,虽然蒙着厚厚的灰尘,但依然可以看清外面的景色。
三百六十度的海景。
蔚蓝的大海,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一直延伸到天际。
海天相接的地方,是一片模糊的、淡淡的蓝色。
几只海鸥在空中盘旋,发出清亮的叫声。
海风从破碎的窗户里灌进来,吹动我的头发和衣角。
我站在这里,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世界的尽头。
所有的烦恼,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都变得渺小,变得微不足道。
和这片广阔的天地比起来,我那点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靠在窗边,坐了下来。
我开始回想“星尘”这个项目。
它的名字,是我起的。
灵感来源于一句话:“我们每个人,都是宇宙中的一粒星尘。”
我希望它能成为一个连接器,连接起那些孤独的、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星尘”,让他们找到彼此,不再孤单。
这个想法,最初只是我和老周在一次深夜加班后的闲聊中,偶然碰撞出的火花。
没想到,他当了真。
第二天,他就召集了公司的核心骨干,开了一场长达八个小时的头脑风暴会。
“星尘”项目,就这么正式立项了。
从那一刻起,它就不再是我一个人的梦想,而是整个团队的梦想。
我们一起画原型,一起写代码,一起为了一个bug争得面红耳赤,也一起在问题解决后,击掌相庆。
那些日子,很苦,也很累。
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我职业生涯里,最闪亮的一段时光。
我们就像一群理想主义的疯子,试图用代码,去构建一个温暖的世界。
而老周,就是那个带领我们这群疯子的“疯王”。
他懂技术,懂管理,更懂人心。
他会在我们陷入瓶颈时,用几句简单的话,点醒我们。
他会在我们感到疲惫时,自掏腰包,请我们去吃最贵的海鲜大餐。
他记得住团队里每一个人的生日,甚至记得住我们每个人的喜好。
小李喜欢喝手冲咖啡,他就在茶水间里添置了一整套专业设备。
小张的女儿要上幼儿园了,他会动用自己的人脉,帮她联系最好的学校。
他就像一个大家长,用心地照顾着我们每一个人。
所以,我才无法理解。
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那九万块钱,对他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可以让他轻易地推翻自己的承诺,可以让他不惜伤害一个他最看重的员工的心?
我想不通。
就像一个复杂的算法,我找不到那个关键的变量,解不开这个死结。
我在灯塔里坐了很久,直到太阳西沉,把整个海面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色。
晚霞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美得让人心碎。
我突然觉得有些饿了。
我从灯塔里爬出来,回到小镇上。
在老街的尽头,我发现了一家小小的面馆。
店主是一对年迈的夫妇,店里只有四五张桌子。
我要了一碗海鲜面。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就端了上来。
面条是手擀的,很有嚼劲。
汤头是用鱼骨熬的,鲜美无比。
里面有新鲜的虾、蛤蜊,还有几片脆嫩的墨鱼。
我吃了一口,一股暖流从胃里,瞬间扩散到四肢百骸。
那一刻,我差点哭出来。
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温暖的食物了。
在公司的那些日子,我的晚餐,通常都是一份冰冷的、没有灵魂的外卖。
我一边吃,一边听着店里的老式收音机里,播放着一首很老的歌。
歌词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旋律,很温柔,很悠长,像是在讲述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邻桌坐着两个当地的渔民,正在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他们的口音很重,我听不太懂。
但我能从他们的表情和语气里,感受到一种简单的、质朴的快乐。
吃完面,我走出面馆。
夜幕已经降临,天空中挂着一轮弯月,和几颗稀疏的星星。
海风轻轻地吹着,带着一丝凉意。
我沿着海岸线,慢慢地往回走。
脚下的沙子,在月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光。
远处的渔火,在漆黑的海面上,明明灭灭,像谁的眼睛。
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也许,有些事情,根本就没有答案。
就像大海,你永远不知道,它下一秒是平静,还是汹涌。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它。
接受它的馈赠,也接受它的无常。
回到民宿,老板娘叫住了我。
“小伙子,这几天一直有人打电话来找你。”
她说,是一个姓周的先生,每天都会打好几个电话过来,问我回来了没有。
“听声音,好像挺着急的。”老板娘补充道。
我的心,猛地一沉。
老周。
他还是找来了。
我没有手机,他应该是通过我的订票信息,查到了这家民宿。
“他留了电话,让你回来后,给他回个电话。”老板娘递给我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一串熟悉的号码。
我捏着那张纸条,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
我该打这个电话吗?
打了,又能说什么呢?
是质问他,还是听他的解释?
可我还需要解释吗?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不是吗?
最终,我还是把纸条收进了口袋。
我对自己说,再给我一天。
就一天。
明天过后,无论如何,我都要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
第二天,我没有再去海边。
我在房间里待了一整天。
我把这一个星期以来的所有情绪,都摊开来,一点一点地梳理。
从最初的震惊、愤怒,到后来的失望、麻木,再到现在的平静。
我发现,我好像没有那么恨他了。
我只是觉得,很遗憾。
遗憾我们之间,那份曾经坚不可摧的信任,就这么轻易地碎了。
遗憾那个我们共同为之奋斗的梦想,在我这里,提前终结了。
下午的时候,我睡了一觉。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灯塔的塔顶。
老周就站在我的对面。
他看起来比我上次见他时,又老了许多,头发白了大半,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深。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疲惫。
海风很大,吹得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我想开口问他为什么,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然后,我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木头雕刻的星星。
他把星星递给我。
“‘星尘’,不能没有你。”他说。
声音很轻,一下子就被风吹散了。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窗外下起了雨。
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我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
然后,我向民宿老板娘借了电话。
我按下了那串熟悉的数字。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
是老周的声音。
沙哑,疲惫,还带着一丝不易察 ઉ 的颤抖。
听到这个声音,我准备好的一肚子质问,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你吗?”电话那头,他小心翼翼地问。
“是我。”我终于开了口,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平静。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你……你还好吗?”他问。
“挺好的。”我说,“这里的海很漂亮。”
又是一阵沉默。
雨声,风声,还有电话两端,我们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对不起。”他突然说。
这三个字,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没有说话。
“奖金的事,是我不对。”他继续说,“我不该瞒着你。”
“所以,到底为什么?”我终于问出了那个,在我心里盘旋了无数遍的问题。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
“公司……出事了。”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他说,我们最大的一个客户,因为自身资金链断裂,单方面撕毁了合同。
那笔我们垫付了大量资金和人力去做的项目,一夜之间,变成了一笔巨大的坏账。
公司的账上,已经没有多少流动资金了。
连下个月的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那天下午,财务把报表拿给我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蒙了。”
“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抽了一整包烟,想了一下午,都没想到解决的办法。”
“我不能让公司就这么倒了,这里有几十号人,他们背后,是几十个家庭。”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所有能省的开支,都省下来。包括……你的奖金。”
他说,那十万块钱,他早就准备好了,一直放在公司的备用金账户里。
但是现在,他必须拿这笔钱,去填那个巨大的窟窿。
“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
“你为‘星尘’付出了多少,我比谁都清楚。”
“那十万,是你应得的,一分都不能少。”
“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那一万块钱,是我……是我从我自己的工资卡里,转给你的。”
“我知道这很少,很可笑,但那是我能拿出的,全部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带上了哭腔。
我握着电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我以为他会说,是公司的规定,是流程的问题。
我甚至以为他会说,是他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好。
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个原因。
一个沉重到,让我无法去指责,无法去怨恨的原因。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声音有些发抖。
“我怎么说?”他苦笑了一声,“我怎么跟你开口,说公司快要破产了?我怎么跟你说,你拼了命换来的成果,现在要为我的决策失误买单?”
“你是‘星尘’的核心,是整个团队的主心骨。如果你都动摇了,那这个团队,就真的散了。”
“我只能……我只能赌一把。赌你能像以前一样,相信我。”
“我赌输了。”
他说完最后一句,电话那头,就只剩下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那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老周。
在我印象里,他永远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我们的主心骨。
他永远是那个告诉我们,“别怕,有我顶着”的大家长。
我从没想过,他也会有这么脆弱,这么无助的一面。
原来,他一个人,默默地扛下了所有。
而我,却因为自己的委屈,选择了一个人逃离。
我还在这里,看着大海,吹着海风,自怨自艾。
而他,却在那个我逃离的战场上,一个人,孤军奋战。
一股巨大的愧疚感,瞬间将我淹没。
“老周……”我开口,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回来吧。”他说,“‘星尘’……‘星尘’出问题了。”
他说,在我走后,项目的后续开发,就陷入了停滞。
我留下的代码,虽然核心架构很清晰,但里面有很多我个人的编程习惯和一些为了提高效率而写的“黑话”。
团队里的其他人,根本看不懂。
他们试着修改了几次,结果不仅没解决问题,反而引发了更多的bug。
现在,整个内测版本,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我知道,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很自私,很无耻。”
“你完全有理由拒绝我。”
“但是……我真的,没有别人可以找了。”
“‘星尘’,是我们的孩子,对不对?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它死掉。”
我们的孩子……
是啊,它是我们的孩子。
是我一个字符一个字符,把它敲出来的。
是我一个模块一个模块,把它搭建起来的。
它身上,流着我的血,刻着我的灵魂。
我怎么可能,真的把它丢下?
“你在哪家民宿?我过去找你。”老周问。
“不用了。”我说,“我回来。”
挂掉电话,我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空气中,有一股雨后泥土的清新味道。
我走出民宿,来到海边。
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清冷的光,洒在海面上,像铺了一层碎银。
那座废弃的灯塔,在月光下,像一个沉默的巨人。
我突然明白了,它为什么会一直矗立在这里。
因为,它的根,在这里。
无论经历多少风雨,它都不会离开。
我的根,又在哪里呢?
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
我订了最早一班回程的火车票。
离开小镇的时候,天还没亮。
老板娘起来送我,她给我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
“路上小心。”她说。
我点点头,心里很暖。
这个我只待了一个星期的地方,这个我用来逃避和疗伤的地方,给了我意想不到的温暖和力量。
火车再次启动,窗外的景色,开始飞速地倒退。
来的时候,我觉得这条路,很漫长。
回去的时候,我却觉得,太慢了。
我的心,已经飞回了那个我熟悉的办公室。
飞回了“星尘”的身边。
二十多个小时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了火车站。
城市的空气,依旧是那么熟悉。
只是这一次,我不再觉得它沉闷,反而有了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我打车,直接去了公司。
正是上班时间,公司里的人,都已经到了。
当我推开公司大门的那一刻,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我。
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欣喜。
小林,那个和我关系最好的同事,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冲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
“你小子,可算回来了!”他用力地拍着我的背。
我看到,他眼圈有点红。
老周从他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快步向我走来。
他比电话里听起来,还要憔悴。
眼窝深陷,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
那件他平时最喜欢的白衬衫,也变得皱巴巴的。
他走到我面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最后,他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来就好。”他说。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四个字。
我点点头。
“‘星尘’怎么样了?”我问。
“跟我来。”
他把我带到会议室。
项目组的所有人,都已经等在了那里。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表情。
大屏幕上,是“星尘”的后台代码。
密密麻麻的,一片红色报错。
触目惊心。
“情况比我电话里说的,还要糟糕。”老周的脸色很凝重。
“因为几个底层模块的冲突,导致整个数据库,都出现了逻辑混乱。”
“我们试了所有办法,都无法恢复。”
“再这样下去,我们之前所有的心血,都会被清零。”
所有人都沉默了。
空气压抑得像要凝固。
我走到屏幕前,仔细地看着那些报错信息。
我的大脑,开始飞速地运转。
那些我亲手写下的代码,像一个个老朋友,重新在我脑海里,变得鲜活起来。
我很快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那是我在设计数据库结构时,为了提高检索效率,埋下的一个非常规的逻辑“暗门”。
这个“暗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在我离开后,他们为了添加新功能,无意中触碰到了这个“暗门”的触发机制,导致了整个系统的连锁崩溃。
“有办法吗?”老周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的期盼。
我转过身,看着他,看着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
“有。”我说。
“给我三个小时。”
那一刻,我感觉,那个熟悉的自己,又回来了。
那个自信的,无所畏惧的,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自己。
我坐回了那个我离开了一个星期的工位。
一切都和我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桌上的绿植,叶子依旧绿得发亮,有人帮我浇过水。
那张合影,也还立在原来的地方。
我打开电脑,戴上耳机。
世界,再次安静下来。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开始飞快地跳跃。
那些熟悉的指令,那些亲切的符号,像一股暖流,重新流淌进我的血液里。
我感觉,我不是在写代码。
我是在和一个老朋友,久别重逢。
我是在修复一个受伤的孩子。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站在我身后,静静地看着。
他们不敢出声,生怕打扰到我。
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的屏幕上。
那是一种,混杂着希望、信任和期待的目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后背的衣服,也已经被汗水浸湿。
但我丝毫没有察觉。
我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星尘”。
终于,在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后,我停了下来。
屏幕上,那一片刺眼的红色,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代表着“运行成功”的绿色。
我摘下耳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感觉,自己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身后,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小林冲过来,一把将我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牛逼!你简直就是神!”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他们的兴奋和感激。
我看到,老周站在人群外,没有过来。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眶,红了。
他对着我,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谢谢。”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都烟消云散了。
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危机解除了。
但公司的困境,还在。
那天晚上,老周请项目组的所有人,去吃了一顿饭。
在一家很普通的大排档。
他没有说太多话,只是不停地给我们倒酒,不停地跟我们说“谢谢”。
那顿饭,大家吃得很沉默。
每个人心里,都压着一块石头。
饭后,老周把我单独留了下来。
我们俩,沿着马路,慢慢地走着。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公司的事,我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他先开了口。
他说,他已经联系了他所有能联系的人,去拉新的投资。
“最坏的结果,就是我把我的房子,我的车,全都卖了,来填这个窟窿。”
“无论如何,我不会让公司倒下,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没饭吃。”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其实一点都不老,一点都不脆弱。
他就像那座灯塔。
无论海面是平静还是汹涌,他都永远,矗立在那里。
为我们这些迷航的船只,指引着方向。
“老周,”我叫住他,“‘星尘’,我们继续做下去吧。”
他回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现在这个情况……”
“我知道。”我打断他,“我不要工资,也不要奖金。”
“我只想,把它做完。”
“这是我的梦想,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梦想。”
“梦想,不应该用钱来衡量。”
老周看着我,看了很久。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后,他只是走过来,用力地抱了抱我。
“好小子。”他说。
那之后,公司进入了一段异常艰难的时期。
为了节省开支,我们搬到了一个更小、更偏远的办公室。
茶水间的咖啡,从进口的咖啡豆,换成了最普通的速溶咖啡。
中午的午餐,也从有荤有素的盒饭,变成了人手一桶泡面。
很多同事,都选择了离开。
我理解他们。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只靠梦想来填饱肚子。
但留下的人,没有一个,有过一句怨言。
我们所有人的心,都拧成了一股绳。
我们只有一个目标。
就是让“星尘”,活下去。
我们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效率,投入到了工作中。
白天,我们疯狂地写代码,优化功能。
晚上,我们就聚在一起,讨论产品的未来,规划商业模式。
那段时间,我们每个人,每天的睡眠时间,都不超过四个小时。
但没有一个人,觉得累。
因为我们心里,有一团火。
一团,名为“希望”的火。
老周,比我们更拼。
他白天要出去跑投资,见客户。
晚上回到公司,还要跟我们一起,讨论到深夜。
我好几次看到,他一个人,在楼梯间里,偷偷地吃降压药。
我知道,他身上的压力,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大。
但他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表现出丝毫的疲惫和退缩。
他永远是那个,精神抖擞,充满信心的“疯王”。
终于,在两个月后,我们迎来了转机。
老周成功地拉到了一笔新的投资。
虽然不多,但足以让公司,渡过眼前的难关。
同时,“星尘”的正式版,也终于开发完成了。
我们决定,举办一场小型的线上发布会。
没有华丽的场地,没有媒体的闪光灯。
只有我们自己,和第一批种子用户。
发布会那天,我们所有人都穿上了自己最正式的衣服,围坐在一台电脑前。
当老周,用微微颤抖的手,敲下那个“发布”的按钮时。
我们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秒,两秒,三秒……
后台的用户数据,开始跳动。
一个,十个,一百个……
数字,在不断地攀升。
紧接着,我们的用户群里,开始涌入大量的消息。
“这个产品太棒了!正是我想要的!”
“界面好漂亮,功能也好强大!”
“你们是怎么想到这么好的创意的?”
看着那些滚动的,充满了赞美和肯定的文字。
我们所有人的眼睛,都湿润了。
我们成功了。
我们用两个月的拼命,换来了“星尘”的新生。
我们用我们的坚持,守住了我们的梦想。
发布会结束后,老周把我们所有留下的人,都叫到了会议室。
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
里面,是厚厚的一沓现金。
“这是,补发给你们的奖金。”
“我知道,这不多,也弥补不了你们这两个月来的辛苦。”
“但是,这是我,代表公司,对你们,最诚挚的感谢。”
没有人去接那个信封。
小林站起来,说:“老周,我们留下,不是为了钱。”
“我们只是,想陪着你,陪着‘星尘’,走下去。”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老周看着我们,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
这个在公司最危难的时候,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男人。
在这一刻,却哭得像个孩子。
后来,公司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
“星尘”的用户量,呈现出爆发式的增长。
我们很快就实现了盈利。
我们也搬回了原来的写字楼。
一切,都回到了正轨,甚至,比以前更好。
有一天,老周把我叫到他办公室。
他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是九万块钱。”
“是你那次,被我‘克扣’掉的奖金。”
“现在,物归原主。”
我没有接。
“老周,”我说,“那件事,我已经忘了。”
“不。”他很坚持,“一码归一码。我犯过的错,必须纠正。”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是一个承诺的问题。”
我看着他,知道我无法拒绝。
我收下了那张卡。
“还有这个。”
他又递给我一个包装得很精致的盒子。
我打开一看,是一把车钥匙。
“公司给你配的车。”他说,“以后上下班,就不用挤地铁了。”
“这……太贵重了。”
“你应得的。”他说,“你是公司的功臣,这是你应得的奖励。”
我拿着那把车钥匙,心里五味杂陈。
我曾经,是那么渴望这些东西。
渴望那笔奖金,渴望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渴望一种更体面的生活。
但是现在,当这些东西,真的摆在我面前时。
我却发现,我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
因为,在这段艰难的旅程中,我已经得到了,比这些物质奖励,更宝贵的东西。
是信任,是情义,是同舟共济的温暖,是梦想实现的喜悦。
这些东西,是再多的钱,也买不来的。
我走出老周的办公室,来到窗边。
楼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群。
这座城市,依旧是那么繁忙,那么喧嚣。
但我知道,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的心里,有了一座灯塔。
它会永远,为我照亮前行的路。
让我无论遇到多大的风浪,都不会再迷失方向。
我拿出手机,打开那个名叫“我的家”的文件夹。
里面的那些户型图和房源信息,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了。
我犹豫了一下,按下了“删除”键。
或许,我还是会买一套房子。
但它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唯一的,证明自己价值的方式。
真正的家,不在于房子有多大,装修有多豪华。
而在于,那里,有没有一群,愿意和你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奋斗的人。
很幸运,我已经找到了我的家。
它就在这里。
在这间办公室里,在“星尘”的每一个字符里,在每一个并肩作战的伙伴的眼睛里。
我笑了笑,把手机放回口袋。
转身,向我的工位走去。
新的战斗,还在等着我。
而我,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