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晟理子刁蛮对我,寺庙遇劫,我提枪闯贼窝救人

发布时间:2025-09-23 09:55  浏览量:8

顾侯膝下独子,乳名安哥儿,被纵得无法无天,

日日与我这续弦继母针锋相对,

“你不过是我爹填房的,少摆母亲架子!”

我尚未开口,他已踢翻绣墩,扬长而去。

那日春衫轻薄,我携他去云隐寺进香。

山道崎岖,檀雾缭绕,安哥儿把竹签当剑,

“若我娘还在,哪轮到你管我?”

我抿唇未答,只将平安符塞入他掌心。

忽闻锣响,密林里窜出一伙悍匪,

刀光如雪,直扑香客。

人群炸开,安哥儿被人提上马背,

他第一次骇得唤我:“喂——救我!”

顾晟理却在此时掠向另一方,

他眸里只有那抹素衣白月光,

“阿鸾莫怕,我来了!”

他翻身上马,连余光都未给亲儿。

我夺过侍卫长枪,银尖寒芒颤声,

“小侯爷若损一毫,我要你们陪葬!”

匪首大笑:“妇人休狂!”

我一枪挑落他束发,青丝散乱如雨。

血溅罗裙,我踩着倒伏的草茎杀入匪窝,

安哥儿被捆于石柱,唇裂如干涸的溪,

“你走……我不要你救……”

我割断麻绳,把他按进怀里:“闭嘴,抱紧。”

回府当夜,他高烧呓语,

握我指尖不肯放:“别走,我怕。”

我抚他汗湿的额:“往后学乖些。”

他哽咽点头,睫毛湿成鸦翅。

三年后,北风卷雪,京中忽传赦书,

兄长冤案得雪,父墓重修,我泪洒丹陛。

归府,我抽出和离书,朱印如血,

顾晟理怔在廊下,雪落满肩。

“你曾说你心悦我,此生不换。”

“戏言耳,侯爷怎当真?”

我转身,裙角扫过残雪,

安哥儿背着小包袱,蹬蹬跑来。

顾晟理伸手:“安儿,爹在。”

孩子扑进我怀里,声音脆亮:

“我要娘,不要你!”

雪色映他红眼眶,像那年山寺的枫叶。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

顾晟理原是专程来接我归城的。

彼时残阳如血,将山道染作赤金。

谁料下得山腰,忽见前路蜷着辆倾覆的朱轮马车。

景王妃柳书意正倚着侍女抹泪,鬓边金步摇乱颤。

顾晟理猛然勒住缰绳,胯下骏马人立长嘶。

他于马背上回首,剑眉星目间骤起阴云。

"晏晏,且停一停。"他嗓音低沉,却未看我。

我攥紧裙裾,忽觉掌心沁凉。

"顾郎..."

未及说完,他已翻身下马,玄色锦靴踏碎满地残红。

"下车。"他立于车辕前,声如寒铁。

侍女青霜慌忙来扶,我搭着她手腕的指节泛白。

"为何?"我听见自己声音发颤。

他剑眉微蹙:"王妃受惊了。"

"所以呢?"我直视他眼底,"我便活该被弃于此?"

顾晟理神色微动,却见柳书意莲步轻移,泪痕未干已展笑颜。

"今日多亏妹妹肯割爱。"她执起我手,蔻丹掐入我掌心,"只是..."

她忽以团扇掩面,眼波流转:"妾身自幼体弱,实在不敢与健硕女子同乘。"

我抽回手,冷笑:"姐姐倒是会挑软柿子捏。"

柳书意面色骤变,泪珠儿又滚将下来。

"晏晏!"顾晟理低喝,"莫要任性。"

他转身对柳书意温声道:"王妃且先上车,末将亲自护送。"

"那妹妹她..."柳书意怯生生望来。

顾晟理头也不回:"她自幼习武,走几步路算得什么?"

我望着他挺拔背影,忽觉喉间腥甜。

"顾晟理,"我唤他全名,"你可知此刻是什么时辰?"

他终于回头,眸中闪过一丝不耐:"天色尚早。"

"早?"我指向西沉红日,"待我走到城门,怕是要与夜叉作伴了。"

顾晟理神色微僵,却见柳书意忽地轻咳。

"顾将军..."她扶额倚在车壁上,"妾身头好晕..."

顾晟理脸色骤变,再不看我,翻身上马。

"你们几个,"他指着我身后侍卫,"护送夫人回府。"

说罢扬鞭欲走,忽又勒住。

"晏晏..."他伸手欲捏我脸颊,被我偏头躲过。

"别闹脾气,"他低声道,"景王于我有救命之恩。"

我望着他腰间玉佩,那是去年生辰我亲手所刻。

"所以,"我轻声问,"我比不得这恩情?"

顾晟理神色复杂,终是调转马头。

"驾!"

马蹄声渐远,惊起林间寒鸦。

青霜气得跺脚:"小姐!他怎能如此!"

我望着空荡荡的山道,忽地笑了。

"罢了,"我解下披风掷给侍卫,"不是要护送么?走吧。"

暮色四合,山风卷起满地枯叶。

我踩着顾晟理的影子,一步步往城门方向去。

忽听身后马蹄声疾。

"夫人!"一侍卫追上,"将军说...说让您务必戌时前归家..."

我驻足,望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

"回去告诉顾晟理,"我字字清晰,"就说...就说我晏清欢从此与他,恩断义绝。"

2

暮色像打翻的墨汁,自檐角一路淌到门槛,我这才踏进府。

门房小厮提着灯笼迎上,低声急禀:“少夫人,小少爷又掀了学堂的瓦。”

我足下一顿,绣鞋碾碎一片落花,叹道:“这回砸的是谁家倒霉蛋?”

“户部侍郎家的独苗,眼圈青得能画水墨。”

“夫子也气得胡子翘,当场把他‘请’回府。”

“侍郎夫人申时便来闹,没逮着您和将军,撂下一句‘等着瞧’便走。”

我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行至凉亭,扶栏坐下,捶腿道:“老夫人呢?”

侍女捧灯答:“在佛堂,说幼子管教是主母之责,她只念佛,不染红尘。”

我抬眼望天,把“甩手掌柜”四字咽回喉,吩咐:“紫鸢,去把那位小祖宗提来。”

紫鸢应声,如夜色里一道紫电,转瞬拎回一团奶凶的“糯米圆子”。

那孩子靴底沾泥,袍角裂口,还在半空蹬腿:“放开!本少爷要飞!”

他扭头照紫鸢腕上就是一口,牙印深深,紫鸢吃痛松指。

“噗通”——圆子落地,屁股墩儿震得石阶微颤,还弹了一弹。

他憋得眼眶通红,却硬把泪珠往回倒灌,像只炸毛的小兽瞪我。

“后宅妇人,少管闲事!我爹呢?”

我抚着袖口金线,淡声答:“在景王府,与王爷对弈,你要去,便去。”

他爬起,拍拍尘土,扭头就跑,辫梢像马鬃一样飞扬。

我补一句:“顺道让景王妃听听,顾小少爷如何把同窗打成皮影。”

那小小的背影倏地刹住,脚跟磨出一声“吱”。

夜风掠过,吹得他衣摆僵在半空,像一面褪色的旗。

我接过紫鸢递来的汝窑茶盏,抿一口,微涩,问:“说说,为何动拳?”

他梗着脖子,像只不肯打鸣的小公鸡,沉默。

旁侧的小厮阿福“扑通”跪地,额头贴砖:“夫人明鉴!他们骂得太难听!”

顾佑安跳起去捂阿福的嘴,被紫鸢一把箍回。

阿福颤声续道:“他们说少爷是……是野种,生母是……是倚门卖笑的,将军才不敢提。”

“还说少爷若真有娘,定是窑子里接客的,不然怎会没名没分?”

夜色里,孩子耳尖红得滴血,指甲掐进掌心。

我抬手,紫鸢即刻松臂。

顾佑安抹一把脸,泪痕混着尘土,成了花猫。

他狠狠抽噎两下,像要把委屈全咽回肚,却终是忍不住,“哇”地哭出声。

“我才不是!”

“我娘才不是!”

他转身就跑,小靴子踩碎一地碎银般的月光,背影伶仃又倔强。

3

我终究没再责罚顾佑安。

“少夫人,真不罚抄?”紫鸢替我抱不平。

我摇头:“他拳头虽莽,却为护母,何错之有?”

学堂里,他掀桌砸椅,墨汁溅了旁人一身。

我拎他回院,却只是拍去他衣上尘:“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先生……不关我?”小胖孩瞪圆眼。

“再啰嗦,便罚你抄《孝经》十遍。”我佯怒。

他咧嘴一溜烟跑了。

次日卯正,我命人套车,理盒堆成小山。

“把那支百年山参也带上。”我吩咐。

紫鸢咋舌:“侍郎家又未伤筋动骨,值得这么砸?”

“砸的是脸面,不是银子。”我整襟上轿。

晨雾缭绕,侍郎府门前铜环冷硬。

我深吸,抬手——砰砰砰。

“季家少夫人拜帖。”门房眯眼打量。

我奉笑:“特来赔罪,望通传。”

偏厅里,侍郎夫人端着茶,不阴不阳:“顾家人好威风,养出小霸王。”

我起身福理:“犬子鲁莽,妾身教子无方,特携薄理致歉。”

“薄?”她掀盖,见匣中老参如婴臂,语气软三分。

我顺势递上雪缎:“另备妆缎二十匹,给小姐们裁秋衣。”

她这才缓了面色。

可我心里明白,顾佑安生母出身寒微只是借口。

真正缘由,是他并非顾晟理骨血。

五年前,北疆风雪割面。

顾晟理率兵突围,胸口插箭,血染雪原。

副官裴凛背他尸山血海跑出三十里。

“将军,替我照顾孩子……”裴凛手胸透箭,仍攥他腕。

顾晟理含泪点头。

后来,凯旋鼓声震天,他抱回襁褓,只说:“我儿,佑安。”

流言比箭更利,他却闭口不辩。

这些隐秘,顾佑安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别人骂母亲是“外室”,他便挥拳。

同一年,京城夺嫡如火。

太子势颓,翎王步步紧逼。

我兄长替太子说话,一道折子便下狱。

丞相柳家当即悔婚,柳书意凤冠改戴景王。

顾晟理独坐廊下,酒冷成冰。

“我此生不续娶。”他对月立誓。

随后将顾佑安写入族谱,立为嫡嗣。

顾老夫人拍案:“胡闹!顾家血脉岂能假外姓!”

她连夜开宴,遍邀名门。

可贵女们一听“来历不明”的嫡子,纷纷告病。

老太太急得嘴角生泡。

“季家那丫头,罪臣之后,门楣低,好拿捏。”她在佛前盘算。

于是红漆聘理抬进我家。

我父叹气:“如今季家没落,你嫁过去,好歹保全家。”

洞房夜,红烛高烧。

顾晟理掀了盖头便背身:“我心中有愧,不能误你。”

我攥紧嫁衣,笑出苦涩:“我明白。”

自此,他宿在书房。

老夫人却蒙在鼓里,日日催我喝补药。

“肚子不争气,就多拜菩萨。”她冷嗤。

我唯有点头,带素果上山。

下山那日,雨骤风狂。

顾晟理竟撑伞立于石阶。

“路滑,我接你。”他声音淡淡。

我心口微颤,却知这不过是责任。

回顾府一年,我夜夜自问:若不嫁他,会否轻松?

可答案早已写进命运。

就像此刻,我仍要替他收拾残局。

侍郎府外,我赔尽笑脸。

步出大门,笑意瞬间塌落。

“少夫人,脸色很差。”紫鸢扶我。

我脑海里闪过小胖孩昨夜偷哭的模样。

“别人辱他母亲,他若站着不动,才是c生。”我低声。

“可京城这锅浑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紫鸢劝。

我苦笑:“是啊,丢点脸,省把刀,划算。”

车马吱呀,我掀帘回望侍郎府匾额。

“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咬牙。

“那小恶霸还得治。”紫鸢眨眼。

我取出私印手信:“你悄悄去东宫,请太子殿下设个‘小局’。”

“吓唬孩子?”紫鸢捂嘴笑。

“幼稚归幼稚,谁让他欺负我家小胖。”我轻哼。

风掠过帘角,吹得信笺猎猎。

我知太子欠我一份人情。

这一回,不过讨点利息。

4

数日后,薄曦初染檐角。

顾佑安拖步穿廊,袖拢半拳,像押赴刑场般朝我囫囵作揖。

“给母亲问安。”

声比蚊弱,眸子却斜挑,写满不服。

我端茶,以盖拂叶,懒声应:“嗯,今个儿又迟了半柱香。”

他撇嘴,脚碾青砖,似要把地板磨穿。

我作势欲训,他忽抬首,喉结滚了滚。

“那……李文忠认怂了。”

“哦?”我挑眉,“李侍郎家的皮猴?”

“他当众作揖,说日后不再笑我无母。”

话到末尾,他耳尖泛红,像涂了胭脂。

我淡哂:“替你出头,本是后母职责,你不必挂怀。”

“谁挂怀!”他炸毛,又急急压声,“反正……反正你占着嫡母位,做这些应当的!”

嚷完,他转身便逃,袍角带起一阵风。

我按额,青筋微鼓,笑骂:“小白眼狼。”

未时三刻,紫鸢掀帘,扑哧笑道:“小少爷献猎理。”

肥硕野鸭横躺竹篮,羽色油亮。

“他蹲在院角,弩都拉歪三次,才射中翅膀。”

“扔下就走,只丢一句——两清!”

我抚过鸭背,失笑:“臭小子,倒懂投桃。”

晚灯初上,顾晟理披月色入房。

我俯身铺榻,指尖抚平锦被每一道褶。

他倚床柱,目色温软:“听说,安儿今日献鸭?”

“阖府都传遍了?”我没好气。

“传得神乎其神,说后母巧施仁政,降服顽童。”

我嗤笑:“不过一只鸭子,何至夸张。”

他低笑,忽探怀,取出一支羊脂玉簪。

“伏案公务,偶见旧物,觉得衬你。”

我怔神,他已行至身后,挽发轻插。

指尖擦过我耳廓,带着薄茧与皂角香。

我垂睫,镜中映出他微敞寝衣,锁骨如刃。

“多谢侯爷。”

“晏晏,”他叹,“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还记得上回赠物,是何时?”

我摩挲簪头,笑意微凉:“凯旋日,你说要给我红宝石。”

他喉头一滞,眸色骤暗。

那日,柳书意改嫁消息传进辕门,他砸了整箱边疆采回的矿。

我抱着碎匣,在廊下站了一夜。

后来,那枚花形红宝石出现在景王妃的凤冠上。

我轻咳,转眸望向烛火:“旧事莫提。”

他握拳抵唇,另起话头:“母亲病榻缠绵,唯盼含饴弄孙。”

“若你能怀,便不必借口上山祈福。”

他迈前半步,靴尖抵我绣鞋。

掌心覆上我手背,温度滚烫。

“晏晏,给我个孩子,可好?”

声低若箫,绕梁不散。

5

顾晟理俯身,薄唇离我不过半寸。

我猛地抬手,掌心抵住他锁骨,一把推开。

他未防,肩背撞上床柱,锦帐轻晃。

我胸口起伏,只觉这一推用尽全身力气。

反常?不,是清醒。

他眸色由柔转愕,温情面具碎成齑粉。

“你推我?”嗓音低哑,似不信。

我冷笑,指尖攥紧被角:“世子殿下,戏演过了。”

他眉峰骤沉,怒意薄燃:“为何?”

“你不是自小恋慕我?为我诞下子嗣,你不愿?”

原来他早知道,那点点少女心事早被他拿捏。

我扬唇,笑意却如刃:“柳书意又赠你什么新词?”

他怔住,眸光一闪。

我乘胜:“说她愿成全,说你该续香火?”

他侧首,喉结滚动,半晌才哑声:“她……有孕。”

“她让我去过日子,不必再扰。”

“此后相逢,只做陌路。”

字字如钉,钉在我心。

我垂眸,声音轻得像烟:“于是你退而求其次,找我圆房?”

帐内静得可闻心跳。

他恍然知失言,唇动:“晏……”

我指向门口,指尖微颤:“出去。”

他不动,眉宇锁成川。

我仰头,把泪咽回,声音却裂:“顾晟理,我嫁你,不是来受气的。”

他沉默良久,像山雨欲来。

终了,低低一句:“好。”

外袍掠过我指尖,风带起烛火。

门扉轰然,震得窗纸都颤。

翌日,风言风语灌满回廊。

“将军拂袖而去,夫人怒斥”成了头条。

老夫人传唤,拐杖敲地咚咚。

“成何体统!”她拍案。

我跪祠堂,青砖冰凉,膝下如针。

五个时辰,紫鸢来扶时,我腿已木成柴。

顾晟理彻夜未归,酒香混着脂粉飘回。

老夫人指着我额:“去,把丈夫哄回!”

我垂眸,只答:“儿媳无能。”

白日我拨算盘,夜里跪蒲团。

第五晚,风雨交加,我烧得耳鼓嗡嗡。

病来势猛,冷汗湿透三重衾。

迷迷糊糊,人影晃动,话语像隔纱。

“晏晏?”有人唤我乳名,低低带颤。

我睁眼,顾晟理坐在榻边,胡茬青黑。

他舀药,吹了又吹,递到我唇边。

我别头,他固执:“不苦,我尝过。”

前尘旧怨,一时都闷在舌尖。

夜深,烛火将熄,我以为他去了小榻。

衾被却忽被掀起,热风涌入。

他手臂横我腰,我猛地一颤。

“你……”我嗓音劈叉。

他轻拍我背,像哄孩:“别怕,只陪睡。”

我僵成木板,用沉默抵死。

他低声:“晏晏,我们是夫妻。”

我闭眼,掌心抵他胸,仍推。

“我不习惯与人同枕。”

他呼吸骤重,终翻身而起。

“既如此,你便独守此房。”

袍角扫过我手背,冰凉。

门再响,像把夜劈成两半。

6

我院里的芭蕉昨夜被风劈断半扇,今晨便再无人扫,冷清像一层薄霜,覆在青砖缝里。

老夫人拨了银霜牙牌,只一句“裁冗”,我院里七八个丫头便哭哭啼啼被拖出去。

紫鸢抱着我的臂不撒手,声音哽咽却硬:“姑娘的命是我从奶娃娃守出来的,谁走我都不走。”

她身后三个小陪嫁——青杏、红荔、雪橘,也排排跪,像四株倔强的小竹。

顾晟理的朝靴又沾了露水,下朝后影子一闪,径直掠过垂花门,连马缰都懒得递小厮。

老夫人拄着沉香杖,风风火火撞进来,杖尖戳得地板咚咚:“你若能拴住丈夫,何须我老婆子出面!”

我垂眸数被面上的芙蓉瓣,暗道:待我病愈,还不知要跪几回祠堂、抄几卷《女诫》。

紫鸢捧着我的脸,指尖冰凉:“小姐,您颧骨都尖了,这顾府是龙潭,咱们逃吧。”

她眼睛燃着两簇火,仿佛我一点头,她就能背我翻过后山那截残墙。

我嗤地笑出声,扯得胸口疼,笑完又化作一口叹息,白雾散在冷帐里。

我轻声道:“傻丫头,我哥还在天牢,我若跑了,季家三十七口都得陪葬。”

紫鸢咬唇,泪砸在我手背上,烫得惊人。

忽地她侧耳,柳眉倒竖:“谁在外头鬼祟!”

门外一串急促的小跑声,像被惊的雀儿。

紫鸢如燕掠出,转瞬拎回一个团子——顾佑安双脚离地,还在扑腾。

我撑起身,掩唇逗他:“小叔子,又来探病?”

紫鸢把他放下,他气呼呼整歪了衣领,偷偷瞪紫鸢的后脑勺。

我再问,他眼珠乱转,就是不肯与我对视:“我……我来请安,理不可废!”

我“哦”了声,拖长尾音:“那怎不进门?怕我院里藏老虎?”

他耳根通红,憋出一句:“我……我猎了只山鸡,给你补补,炖汤!”

话落像被火烫,转身就跑,鞋跟都踩掉一只。

紫鸢拎回那只五彩斑斓的山鸡,掂掂:“肥得流油,能炖三锅。”

我抚额失笑:“小屁孩,居然怜悯我?”

我指了指樟木箱:“把哥哥小时候给我雕的那把小弓找出来,回赠他,省得他哭鼻子说我占他便宜。”

半月倏忽,病愈的折子被老夫人批下,我再也装不了鹌鹑。

子时祠堂,蒲团前烛泪堆成小山,我跪得膝盖发麻。

白日还得陪老夫人查账、插花、训媳妇,脚底生风。

紫鸢跟着我跑瘦了一圈,下巴尖得能绣花。

好容易熬到十五进香,我天未亮就爬起,吩咐套车。

帘子刚掀,李嬷嬷抱个小肉团塞进车厢:“老夫人吩咐,小少爷同去,省得他上房揭瓦。”

顾佑安坐我对面,双臂环胸,鼻孔朝天:“别以为一把弓就能收买我!”

他小声嘀咕:“反正整个顾家将来都是我的,你早点识相。”

我捏着佛珠,默念:菩萨保佑,别让这小祖宗在庙里拆香炉。

7

山径蜿蜒,晨雾未散。

我右眼皮倏地连跳三下,像雀儿啄窗,催人心慌。

紫鸢扶我臂弯,低低道:“小姐,今日山风不正,且忍一忍。”

我抿唇,未答,只将袖中绣帕攥得更紧。

石阶尽处,古刹檐角悬铃,叮当如碎玉。

却见景王府乌木马车横卧门前,金漆徽记在日色下刺目。

我心口猛地一沉,暗啐:“又是她。”

紫鸢与我四目相对,眉峰同时蹙起,像两弯新月被乌云吞没。

“绕后山,别教马蹄声惊了蛇。”

我轻声吩咐,嗓音压得比落叶还低。

车夫会意,缰绳一抖,轱辘碾过苔痕,悄然隐入苍松翠柏之间。

宝殿巍峨,香火缭绕。

我合十叩拜,青烟袅袅,似替我叹息。

顾佑安跟在身侧,倒也规矩,只偷瞄了两眼执灯的小沙弥。

我斜睨他,低声警告:“眼珠子再转,回府抄《心经》百遍。”

他缩了缩肩,像被霜打的鹌鹑,惹得紫鸢掩唇偷笑。

梵音未散,我心却愈跳愈急,如鼓槌乱敲。

“紫鸢,你闻这风,带着腥。”

我附耳低语。

紫鸢嗅了嗅,神色也肃:“像铁锈,像血。”

话音未落,山门外忽起一声尖锐啸响。

火球冲天,赤烟炸成一朵恶花。

贵眷们惊得绣帕坠地,珠钗乱颤。

“信号箭!”

我身旁顾晟理的侍卫已拔刀,嗓音劈裂:“夫人快退!”

我提裙转身,目光电扫:“小少爷何在?”

侍女扑通跪地,颤声回:“小厮说……如厕,已半刻未归。”

我咬牙暗骂:“懒驴上磨屎尿多!”

紫鸢一把按住我欲冲的肩:“小姐,调虎离山,莫中计。”

我深吸檀香,强令自己冷定。

“众夫人听真!”

我扬声,清音穿透尖叫,“随我入殿,关门落闩,敢啼哭者,休怪我割她帕子堵嘴!”

众人噤若寒蝉,莲步疾移。

我又命随从:“取长棍、提铜炉,守阶如守城!”

男仆们齐应,声震屋瓦。

我心头却愈发焦燎,似热油浇肠。

顾佑安那小祖宗,若落匪手,我何颜回府?

忽闻铁甲铿锵,顾晟理麾下三十名带刀侍卫鱼贯而入,刀光映得佛堂雪亮。

我略松半口气,迎上前,鬓边步摇晃碎金。

“将军何在?”

我目光穿过他们,唯见空荡。

领头校尉单膝跪地,喉结滚动:“回夫人,路遇景王妃车驾被围,将军独往援救,令我等先来护夫人周全。”

我耳畔嗡的一声,似被钟撞。

独往?

舍我而救她?

我垂眸,半晌轻笑,笑声比檐铃还冷。

“好一个英雄救美。”

紫鸢扶住我臂,指尖冰凉:“小姐,山匪未退,先顾自身。”

我抬眼望天,日头被乌云吞去半边,像惨白的脸。

“紫鸢,你瞧,这局棋,我竟是弃子。”

声音轻得像尘埃。

“小姐……”

紫鸢欲劝,我抬手止了她。

“他既留我于风口浪尖,我便不必再候。”

我转身,裙角扫过青砖,像刀裁落叶。

“从后门走,马别嘶,人别语。”

我低声吩咐。

紫鸢点头,眸中燃着幽火:“奴婢省得。”

我们主仆二人,一青一素,沿苍苔小径,蹑足而出。

松针坠露,滴在颈侧,冰凉得像泪。

我回头,最后望一眼那金身佛像。

佛目低垂,慈悲万丈,却照不亮人心幽壑。

风掠檐铃,叮当作响,似在笑我。

我嗤声,低低道:“郎情妾意,原是刀,偏要裹了蜜糖喂我。”

紫鸢握紧我手:“小姐,路还长。”

我提步,踏入深林,叶影碎金,洒了满身。

心中却澄明一片——

从今往后,我命由我,不由他。

8

“小厮殁了。”

紫鸢低声道,嗓音被山风吹得发颤。

我俯身,以指阖那双不瞑之目,掌下血泥黏冷。

“刀口七处,刀刀见骨。”

“匪号‘断岭’,朝廷三次围剿皆损兵折返。”

我抬眸,天际残阳如血,照得前路森然。

“姑娘,再往前三十里便是虎狼窝。”

紫鸢折叶为哨,短音三声,示意追踪无误。

我解下腰间水囊,抿一口冷茶,压下喉间铁锈味。

“顾佑安若死,柳书意必借题发挥。”

“她幼时折纸鹤,我抢了她彩线,她便焚我绣帕。”

“如今她掌景王府暗卫,睚眦之怨,可血流成河。”

我冷笑,以指尖抹去唇角水渍。

“走。”

……

翌日酉时,山腹洞外。

篝火堆边,豺声四起。

“大哥,这细皮嫩肉的小公子,宰了炖汤如何?”

“蠢货!要换万金,须留活口。”

我伏在灌木,闻声攥紧软剑,指节青白。

顾佑安被麻绳勒腕,唇裂如粉,眸光涣散。

我隔空与他对视,以口型道:“闭眼。”

他怔了怔,长睫抖若蝶翼,终是乖顺垂下。

紫鸢扯我衣袖,打暗语:“我引东岗七人,余下五名悍匪你自决。”

我回她一个“安”字手势。

她足尖一点,披我月白外衫,掠枝而过,故意踩断枯枝。

“谁!”

“追!”

匪徒分股,如浊流两分。

我探囊放蛇,数十条赤练迎风展毒牙。

“蛇!蛇!”

“娘哎,咬我腿!”

尘沙未定,我扬手再撒“落魂粉”。

白雾漫起,触者涕泪俱下,刀坠如稻。

我翻身入场,软剑掠火,剑影似寒月碎星。

“噗——”

血珠溅我眉心,温而腥。

割断绳索,揽住顾佑安。

“能喘气否?”

他点头,齿关打战,却死死攥我衣襟。

我携他穿林而走,夜枭啼声如鬼笑。

足踏落叶,步步生风。

藏剑入鞘,以叶拭血,藏尽杀意。

三里外,古槐下。

我放他落地,欲训他“肥胖如豚”。

谁知他双臂骤紧,搂我颈,呜咽如幼兽。

“呜呜……姐姐,我以为……再也看不见京城的糖葫芦了。”

我身躯一僵,掌悬半空,终是轻拍他背。

“行了,鼻涕比刀还利。”

他哭够,偷偷以我方领拭面,留一道晶亮。

我额筋直跳,忍。

“我爹呢?”

他仰头,眸里残星碎裂。

“为何……不先救我?”

我抿唇,声冷如泉。

“景王妃凤体贵重,你爹顾全大局。”

本以为他颔首称是。

他却怔忡,喃喃:“原来……在爹心里,我比不上王妃一根指。”

语罢,他把额抵我肩,小声抽噎。

“姐姐,你别丢下我……我以后会少吃点心,会瘦,会听话。”

我叹,将掌心血污在他袖角悄悄抹去。

“少废话,先留得命在。”

“回京再减你的肥。”

风掠林梢,星子稀落。

我背起他,步履沉而稳。

紫鸢哨音远远回应,如夜莺初啼。

“骁勇侯府的女儿,从不弃弱小。”

“柳书意,你焚我绣帕之仇,又添一笔。”

“待我回京,新账旧账,一并清算。”

9

我与紫鸢约于山脚,以月为信,以风为期。

然,吾负顾佑安,一步一喘,汗透重衫,始抵磐石之侧。

但见黑压压人头攒动,旌旗未动,杀气已凝。

顾晟理负手立于最前,墨袍猎猎,眸色如霜,唇线抿成刀锋。

柳书意侧立半步,绣帕掩唇,眼角含春,笑里藏刀。

天光初绽,东方既白,鱼肚之色染透云边。

自山匪劫寺,至今恰满一日一夜,漏尽更残。

我眼风掠过,见一匪被麻绳捆作粽子,面肿如猪,血污满面。

再斜睨,紫鸢反剪双手,雪颊之上掌印猩红,唇塞罗帕,呜咽不得。

她眸中焦火,几乎烧穿我骨。

我心头一凛:柳书意布的好局,今番要鸣锣开鼓了。

我若无事人般,将顾佑安往上托了托,继续向前。

鞋底碾碎晨露,步步生寒。

柳书意迎将上来,指尖似扶非扶,嗓音带雾:

“妹妹,山深路滑,你……可还周全?”

我将睡眼惺忪的顾佑安放落,捏了捏酸臂,淡声应:

“我命硬,阎罗殿前尚能走个来回,区区山匪,奈我何。”

话音未落,一旁兵丁抬腿,猛踹那匪。

匪首闷哼转醒,抬眼见我,忽狂笑震野:

“哈哈哈,值!老子临死拉个美人垫背,值!”

他啐出一口血沫,瞪向顾晟理,嘶声嚷:

“顾将军,你斩我兄弟三百,今我弟兄借你夫人温香软玉一用,你不亏!”

顾晟理勃然色变,回身一脚,靴底带风。

那匪如破麻袋横飞三丈,血溅草叶,再无声息。

顾晟理背我而立,肩背起伏,指节咔咔,似将铁甲捏碎。

周遭官吏命妇,低首交耳,目光如针,密密戳我脊背。

我忽悟:柳书意不取我命,却要借众口铡我名节。

顾佑安攥我裙角,小声唤:“阿娘……”

童音软糯,却似滚油浇心。

我解下腰间软剑,血珠沿刃滚落,尚未干透。

随手一掷,剑插顾晟理足前泥土,颤鸣不止。

我冷声开口,一字一句:

“我与紫鸢分道而驰。”

“她引贼,我救孤。”

“血战一夜,携公子归。”

“如此而已。”

顾晟理回身,目光落在那剑,唇动未语。

柳书意忽轻笑,掩唇问:

“听闻匪类数十,皆悍不畏死,妹妹纤纤之躯,竟能全身而退?”

其侍女接腔,声脆如铃,却带毒:

“可不是,数十条豺狼,夫人竟毫发无伤,真真奇了。”

柳书意目光自上而下,掠我襟口、腰肢、裙幅,叹而怜悯:

“女子名节重逾性命,妹妹为救世子,恐受委屈。”

“回京后,我必请王妃下令,封口禁言,免妹妹被人指戳。”

她伸手来拉我,指尖蔻丹艳似鹤顶:

“妹妹且回府,汤药早备,若有余殃,也好早做处置。”

我扬袖甩开,声含冰碴:

“柳姑娘步步紧逼,究竟要我如何自证?”

“莫非要我当众解襟宽带,验明正身?”

柳书意踉跄半步,眸瞬红透,低泣如莺:

“我一番好意,妹妹何故辱我?”

顾晟理终沉声喝止:“够了!”

他眸色晦暗,如渊无光:

“回府!”

我嗤笑出声,声震林樾:

“回府作甚?关起门来,由将军亲验?”

顾晟理伸手欲捉我腕。

我侧身避过,眸光如刃。

忽见顾佑安小小的身子炮弹般冲出,一头撞在顾晟理腰眼。

童音带哭,却清亮透野:

“不许欺负我阿娘!”

“坏人全是阿娘杀的!”

“阿娘一人,一剑,护我周全!”

山风卷血腥味,吹得我鬓丝乱舞。

我抬手,替顾佑安拭去泪,低语:

“乖,阿娘在,谁也污不了我。”

10

十龄稚子忽朗声,语惊四座。

我怔忡,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如春水破冰。

顾晟理却眉峰骤聚,眸色沉若寒潭,似信非信。

“孩童胡言,岂足撼山河已定之局?”

他抬手,金甲侍卫疾步而来,臂弯一抄,将那孩子裹入猩红披风里。

“带走。”

二字如铁,砸在青砖上。

我欲追,顾晟理蓦地探掌,铁钳般扣住我腕。

“还犟?”

他俯身,声线冷得似霜刃划破绸缎。

“嫌今日之辱未够?”

我扬眸,怒火灼灼,映着他冷颜。

“松!”

一字迸出,如剑出鞘。

腕骨欲裂,却挣不脱他掌中寒铁。

正僵持,忽闻环佩叮咚,似雪落玉盘。

“孤来迟,教诸位受惊。”

嗓音清润,如月色浸酒,温而不烈。

众人回首,齐刷刷矮下半截。

“太子千岁——”

我循声望去,呼吸倏滞。

那人立于丹墀之下,一袭织金云鹤大氅,猎猎风起,仍似弱柳扶烟。

面白如瓷,唇色淡樱,唯眼尾一点朱砂小痣,盈盈欲语。

“……太子哥哥?”

我喃喃,恍若梦回垂髫。

腕上剧痛骤增,顾晟理指节泛青,却未能拉回我神思。

君清抬眼,对我微一颔首,眸光似春水漾漾,安抚无声。

随即,他侧身,目光掠过柳书意。

“景王妃。”

语气仍温,却含千钧。

“山贼狡计,意在离间鸳鸯,卿亦受害人,孤甚悯之。”

话音未落,亲卫拖麻袋般掷下数十具尸首,血珠滚落,染红阶前雪。

“殿下——”

柳书意低呼,素手掩唇,花容失色。

君清负手,语声缓缓,却字字如钉。

“五十一匪,皆毙于骁勇侯府袖箭、软剑之下。”

“孤已验明正身,无一错漏。”

他回眸看我,唇角微弯,似雪霁初晴。

“阿鸾,你父之箭,你母之剑,今日再显世,果将门虎女。”

我鼻尖一酸,却听他声转清朗,遍传四下。

“顾夫人救子,斩寇如麻,功在朝廷,亦在黎庶。”

“谁再妄议,以谤功论罪。”

语罢,他淡淡一扫,眸光所及,众人俯首,鸦雀无声。

柳书意指尖掐进掌心,低眉掩去不甘。

我尚未回神,君清已转身,大氅翻飞,登车。

帘角半掀,他薄唇轻启,无声四字。

——“兄将归矣。”

刹那,热血涌喉,我几欲落泪。

顾晟理拽我入府,一路怒色如旧。

我却再无心与他辩。

耳畔唯余那一句,如春雷滚滚,轰然不绝。

11

「你与太子,究竟缠了多少道不清的丝线?!」

顾晟理一声暴喝,似雷霆劈殿,震得我耳鼓生疼。

我倏然回神,眉峰蹙成冷月。

「殿下自重。」

我抽回腕子,雪肤上已留五道红痕,恰如雪中绽梅。

「太子与家兄刎颈之交,亦视我如妹。」

我抬眼,声线凝霜:「称一声‘哥哥’,自垂髫便如此,郎君今日方觉刺耳?」

「好一个青梅竹马的好哥哥!」

他逼前一步,玄狐大氅猎猎生风,眸中燃火,似欲焚尽三尺青霜。

「不知情的,还道你是金枝玉叶,当庭广众,‘太子哥哥’四字甜得腻喉。」

我嗤笑,反手抚了抚袖口金线:「我晏行歌自小便这般唤,郎君当年踏雪求亲时,不也听得津津有味?」

顾晟理咬肌绷紧,咯咯作响。

忽地长臂一伸,铁箍般扣我柳腰,鼻息灼我耳廓:「你莫忘了,你如今是我顾晟理三书六理、八抬大轿抬回来的妻!」

「为妻者,当贞静自守,再敢与太子眉来眼去——」

我掌心蓄力,一式「推窗邀月」震在他胸口,迫他踉跄三步。

「顾郎好大的威风。」

我掸了掸裙角,笑意含刀:「原来你也知我是你妻?那抛下嫡妻幼子,火场去救景王妃时,可曾念及‘为妻者’三字?」

「佑安才六岁,若非我提剑杀出一条血廊,我娘俩此刻已作乱葬岗无名鬼!」

我语声未落,脚边小团子冷嗤一声,声音尚带奶气,却透骨凉:「爹爹,你抱那女人的时候,可想过我娘亲腕上割的七道血口?」

顾晟理循声俯望,唇角颤了颤。

昔日奶团子缠他抱膝,一口一个「爹爹举高高」;如今却攥紧我裙裾,半步不肯近前。

男人眼底裂开一道缝,愧色如潮涌。

「此番……是书意糊涂。」

「她道山匪只图财,未料竟敢纵火……她亦被骗。」

我低笑出声,指尖轻点唇珠:「原来景王妃冰壶秋月,而我晏行歌便是泼醋妒妇。」

「晏晏,非也!」

他仓皇伸手,欲攥我袖,我侧身避过,如避瘟神。

「顾晟理。」

我抬眸,殿灯映我瞳仁,静若寒潭。

「你我结缡五载,今日缘尽。」

「和离书我自会遣人送至军前,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一语出,男人如遭雷噬,僵立当场。

烛火噼啪,爆出最后一朵灯花,似替这段姻缘,焚尽残灰。

12

吾素来言出必践,从无妄语。

此等脾性,顾晟理深知不疑。

自吾言及和离之语,他竟真真慌了神,面色骤变。

当下便急声回绝,言辞恳切,不愿与吾和离分道。

吾却未理会他,径自转身,回了吾之院落。

今日,久病不出的太子忽现于朝堂之上。

且闻吾兄长即将无罪获释,重获自由。

此乃大喜之事,意味着吾季家,终将沉冤昭雪,重见天日!

如此,吾便不再是那罪臣之女,受尽世人冷眼。

更不必再留于顾家,受那诸多闲气与委屈!

顾老夫人闻得吾与顾晟理闹和离之事,冷哼一声。

非但未加劝阻,反开始为顾晟理另觅新妇。

她对吾早已不满,又嫌吾无所出,难承顾家香火。

故而,巴不得吾早日让位,另择贤妇。

却不料,此次顾晟理竟强烈抗拒,不肯从命。

甚至,还对他娘亲生出几分埋怨之意。

旁人家中长辈,皆盼家中和睦,儿孙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她倒好,不帮劝和,反倒劝离,实非明智之举。

此举惹得母子二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各自拂袖而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此事很快便传得沸沸扬扬,就连那柳书意也听闻了风声。

她乐得见此情景,欲落井下石,看吾笑话。

竟故意遣侍女当着吾之面,给顾晟理递信,邀其相见。

吾却未有何反应,神色淡然,似未闻其事。

顾晟理却猛地从椅子上站起,面色阴沉,那信看也不看一眼。

即刻命人拿去烧了,以示决绝。

他瞥了吾一眼,见吾面色如常,却仍紧张解释道:

“我平日里与她并无私交,绝无随意见面之理,你莫要误会。”

吾却没什么表情,也不甚在意,只淡淡言道:

“无妨,你且看这和离书。”

言罢,便将那纸和离书往他面前推了推。

顾晟理见状,缄默许久,似在思量。

他抬头望向吾,眼中满是祈求:“非得如此吗?”

言罢,他竟在吾面前蹲下,企图用昔日情谊打动吾心。

“你我毕竟相识多年,即便你家被查封,你兄长入狱,我也从未嫌弃过你半分。”

他顿了顿,又言:“……我知道你介意我和书意的过往,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必定事事以你为先,可好?”

吾却平静地看着他的眉眼,淡淡言道:“我不信你。”

顾晟理此人,若说重情重义,顾念旧情,倒不如说是优柔寡断,狠不下心肠。

吾不信他真的能放得下过往种种,即便他真能放下,那也与吾无关了。

见吾软硬不吃,不为所动,顾晟理气闷不已,起身拂袖而去。

至于和离之事,他却依旧毫不松口,不肯答应。

吾被他这幅迟来的深情模样恶心得不行,心中愤懑难平。

正欲用些极端手段,逼他同意和离之时,

没过几天,现成的理由却忽然送上了门来。

吾看着柳书意带着浩浩荡荡的马车行理,前来投奔顾晟理。

她不顾周围人的目光与议论,扑进顾晟理怀里,哭诉不已。

此前,吾从未听闻景王府内部之事,故而对此一无所知。

因此,当看着她挺着微隆的小腹,真切地哭得梨花带雨,

言说自己被景王休弃,无家可归之时,

吾与顾晟理皆感震惊不已,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13

“景王误食丹药,形如疯魔,竟指王妃腹中之子为野种。”

柳书意半掩鲛绡,泪珠滚落,声低若游丝。

我倚栏剥橘,闻言只觉酸甜恰好,顺口问:

“堂堂宗室,吃错药便吃错药,怎偏到今日才发作?”

顾晟理立在一旁,掌心微汗,将她轻轻推开寸许。

“晏晏……”他嗓音发涩,“她怀妊三月,漂泊在外,恐伤胎气。”

我抬眼望檐角秋阳,笑问:

“丞相府一夜坍塌?柳相尸骨已寒?”

柳书意倏地转身,罗袖带风,握住我腕,哭腔软糯:

“妹妹,家父性烈,若知我被休,必以家法杖我至死。”

我抽手,取帕子拭指缝橘汁,淡声:

“那便请便,将军府非我一人之产,亦顾将军之产。”

顾晟理眉峰攒起,欲言又止。

柳书意已向顾佑安展臂:“安儿,干娘来陪你,可好?”

顾佑安躲到我裙后,童声清亮:

“男女七岁不同席,王妃与爹爹无亲,何以居内宅?”

我嗤笑,抚他总角:“童言无忌,却句句在理。”

紫鸢领人抬箱笼出,我吩咐:

“把梨花木榻、琉璃屏风、雪色幔帐统统搬走,莫沾了晦气。”

顾晟理拦路,急声:

“你既允她暂住,又搬空府邸,是何意?”

我将册子拍他胸口,温声:

“将军府小,只容一主母;我腾地方,成全柳姐姐,岂不贤德?”

围观众人指指点点,有人低笑:

“新主未进门,旧主已卷铺盖,奇哉!”

柳书意面色青白,攥紧绣帕,指节泛光。

我转身登车,撂下半句:

“愿二位琴瑟在御,莫再扰我清梦。”

14

【将军府·卯时】

“哐啷——”

一只汝窑茶盏砸碎在青砖上,碎瓷四溅。

顾晟理额角青筋暴跳,怒声如雷霆:

“都给本将住手!夫人胡闹,尔等也瞎了眼么!”

柳书意捏着绣蝶帕角,按了按干干的眼尾。

“妹妹莫怪……”

她哽咽,声儿比猫儿还轻。

“全是我这做姐姐的不好,惹你动了怒。”

却半个字不提自己箱笼早已搬出偏门。

府中仆从面面相觑,手里捧着的红漆箱进退两难。

顷刻间,呼喝声、脚步声、箱笼碰撞声,搅得整座将军府似滚粥。

顾晟理抬手招来贴身侍卫,嗓音冷得淬冰:

“拦下!谁敢再搬一件,军法处置!”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他余光忽扫到月洞门边。

一个小小的青布包袱,随着脚步一颠一颠。

那竟是他三岁的嫡子——顾佑安。

“安儿?”

他声音发颤,几乎不敢认。

孩童闻声,反而把包袱往背上提了提,小腿倒腾得更快。

“娘——等等我!”

他一头扑到我裙边,小手死死攥住我指尖。

“我跟娘走!不要爹!”

童声清亮,却似利刃,剜得顾晟理踉跄半步。

我俯身替儿子拢了拢散落的额发,并不回头。

长风掠过,吹得他玄袍猎猎。

顾晟理忽然醒过神,疾步追来。

“阿晏!”

他一把扣住我臂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说过……心悦于我。”

嗓音嘶哑,像钝刀磨石。

我抬眸,望进他通红的双眼。

一寸寸,掰开他手指。

“假的。”

“从头到尾,皆是骗你。”

身后呼吸骤然一滞。

他仍不死心,伸手欲再抓。

“咻——”

破空声尖啸。

一支狼牙箭擦过他手背,钉入脚下青石,尾羽犹颤。

血珠溅在我绣鞋前。

“谁?!”

顾晟理捂伤退后,惊怒交加。

长街尽头,铁骑踏烟而来。

玄衣公子勒马,逆光而立,面如冷玉,眸似寒星。

“顾将军,别来无恙。”

声音不高,却压得四下鸦雀无声。

我抬眼,喉头一热。

“哥!”

季之鹤翻身下马,战袍翻飞。

他先揉了揉我发顶,眉心紧蹙。

“长高了,也瘦了。”

“那姓顾的,短你吃食?”

我摇头,攥紧他袖口。

“回家吧,哥,别生事。”

他懂我,轻叹一声,托我上马。

随即回身,目光如刀,直劈顾晟理。

“自今日起,季之晏与顾氏,死生不复相干!”

语罢,扬鞭欲行。

却觉袍角一紧。

“舅舅!”

顾佑安踮脚,小手拽得死紧。

“带我走!”

我与兄长对视。

季之鹤挑眉,朗声一笑。

“好!白捡一大胖外甥!”

单臂捞起孩子,稳稳置于鞍前。

铁骑调转,烟尘滚滚。

顾晟理立在原地,血沿指缝滴落,却浑然未觉。

他忽然明白——

太子回朝,旧案昭雪,季家翻身。

而他,已被排除在这场风云之外。

风卷残叶,将军府门匾在阳光下刺目。

他伸手,却只抓住一把空荡的风。

15

十五夜后,霜华初降。

老龙驭天,一夕崩殂。

翎王挥旗,血未染阶,便已伏诛。

东宫朱袍一抖,玉玺入手,乾坤换了姓氏。

民间尚未来得及哭一声,新皇已坐稳金銮。

朕闻之,只抬了抬眉:

“真快,比隔壁王婆烙饼还利落。”

改朝易,家事难。

君清御极,威压四海,却独压不住我一纸和离书。

顾晟理终在丹墀之下,颤笔落款。

朱砂印泥未干,我抽回素笺,吹了吹:

“将军,自此两宽,各生欢喜。”

他唇动,似要唤我闺名。

我已转身,裙角掠风,连背影都懒得相赠。

顾晟理后知后觉,探得柳氏被休之由,怒发冲冠。

“景王竟借种于她?!”

一拳砸裂紫檀案。

我倚窗听戏,嗤笑出声:

“哟,昔日芙蓉帐里人,原来是个公用绣枕。”

柳书意带球叩门,泪如雨下:

“晟理,我只认你作夫。”

顾晟理拔剑半寸,寒光映她梨花面:

“你腹中骨,是谁的种?”

老夫人拄杖颤颤,指着她骂:

“伤风败俗!我顾家门楣,岂容娼妇涂污!”

我隔岸观火,吩咐丫鬟:

“把瓜子端上来,再烫一壶桂花酒。”

旬日之间,将军府鸡飞狗跳,鸡毛与雪同飞。

顾晟理悔青了肠,夜夜修书。

第一封:“阿晏,错在我。”

第二封:“阿晏,归来可好?”

第三封:“阿晏,吾心犹燃……”

我揽着佑安,蹲在铜盆前,教他烤信。

“孩儿,识字否?”

“不识,但识火。”

“那便烧,听个响。”

信纸蜷曲,化作黑蝶,灰雪落满庭。

又一日,雪霁。

新皇微服,青巾白衣,潜至谢府。

先与我兄煮茶对弈,落子声声。

兄笑:“陛下,棋风甚狠。”

君清温声:“对自家人,孤从不留情。”

茶未凉,他踱至后院。

我正攀老梅,替佑安拾风筝。

锦靴踏雪,他仰首唤:

“阿晏,枝头高,莫摔。”

我低头,见他手拎鎏金食盒,笑得月朗风清。

“宫中新出玉带酥,趁热。”

我足尖一点,落在他面前,带下一阵香雪。

“佑安——”

童儿飞奔而来,小手直探盒盖。

我捏他腮:“先谢过叔叔。”

佑安含糊拱手:“多谢皇……黄叔叔!”

君清莞尔,替我们斟茶。

水汽氤氲,他忽道:

“玉带酥须趁热,若住宫里,日日可尝。”

我咬酥,脆声如碎玉,抬眸笑:

“陛下,宫墙高,酥虽香,却噎人。”

他睫羽低垂,掩住一点碎光。

“孤知你惧那九重幽深,然三宫六院,皆可为你空置。”

我拍去指尖残屑,淡声:

“民间屋矮,可仰天;宫阙万丈,不见月。”

他叹息,似雪落无声。

少顷,又笑:“那孤改日再来,可准?”

我递他一块酥,指尖轻触他掌心。

“准,只要带酥,门便不栓。”

夜色倾下,一只白蝶误闯院中,绕灯三匝。

君清伸指,蝶停其袖。

“瞧,它亦恋红尘。”

我侧首:“蝶寿一季,缘尽则散,强求不得。”

他低低“嗯”了一声,眸光却柔得像春水。

“若你愿做这蝶,孤便做花,只开一季,也甘。”

我未答,只将手中半块酥递予他。

“尝尝,凉了。”

他咬下,唇角沾屑。

我抬袖,轻轻拭去。

指尖擦过他温热的唇,像触了火,又像触了雪。

月华如练,照两人影,一长一短。

风过,梅雪纷纷。

我听见自己说:

“下次,带玫瑰酥,莫再玉带。”

他笑,声低而稳:

“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