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盛典采风作品(四)】吕敏讷《走铁楼》
发布时间:2025-09-16 14:10 浏览量:11
【编者按】8月13日,市文联组织市直单位、武都区、文县部分文化专家、文学工作者们,在文县举办了“聚焦《白马盛典》·讲好陇南故事”文学采风创作活动。活动旨在全面贯彻落实习近平文化思想,深入开展文艺“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题实践和文艺志愿服务,加大对我市特色文化品牌的宣传推介力度,以文学的方式展示《白马盛典》及白马人民俗文化的独特魅力。现将采风优秀作品予以刊载,以飨读者。
走铁楼
吕敏讷
1
正值三伏,朗日悬空,云团高远,热风拂面。
碧空之下,一路向南,越山跨河,钻隧道,去铁楼乡。两侧山峰,渐次逼仄高耸,透过车窗,仰头观望,直至峰回路转,旧山不见,新山又来。
一山接一山,山山循环往复,直至无穷无尽。山上草木森然,涌碧泼翠,绿意连绵不绝,车轮飞驰,发觉自己被带往高深之地,此时内心逐渐清凉。
不多时抬眼见隧道,题名:高楼山隧道。路牌标注:隧道全长约12.26公里。忽忆起十几年前第一次去文县,彼时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亦不知山高路远,贸然前往。去文县必须要翻越一座山。山名奇特,叫高楼山,山则为山,与楼何干?不解其意。只觉云山雾罩,陡壁之上山路盘曲环绕,来回往复。车如耕牛,哞哞嘶鸣喘息,摇摇晃晃爬坡上山,又战战兢兢转弯下山。山头积雪,山腰红叶,山脚花黄。上得山来,惊出一把汗;下得山去,脸色惨白,头昏脑胀,腹中翻江倒海。方知古人为山命名,自有深意。上楼难,下楼更难,难在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上山难,下山亦不易,不易在,高处不胜寒。然,不经历这么一座高楼,也别想进文县。
十余年过去,再高的山也没能阻挡时代的发展。山挡不住风树挡不住云。再大的石头也没挡住水流的方向。天地如常,万物却一直在变,科技改变生活也改变山形地貌。改变交通也改变距离。无需再上高楼,一条高楼山隧道为一座高楼山找到了另一条出路。穿行高楼山隧道,人们走新路,念叨的依旧是旧年的高楼山;人们坐新车,念叨的依旧是旧车上与高楼山打交道的陈年旧事。也有人念叨旧人,念叨旧物,旧的吃食,念叨旧时光旧岁月旧心绪。新与旧就这样铺展开来,新新旧旧多少事,一同穿越时空穿越隧道。由此可见,旧山离不开新路,新路离不开旧山,有新才有了旧,有山就有路,车到山前必有路。山与路相互依存不分离。故此,高楼山与高楼山隧道又为新故事开了局。
2
出高楼山隧道,先与一群楼擦肩,尔后,楼群迅速往身后撤退。穿越楼群并远离楼群,去路又通向另一个楼:铁楼。准确讲,铁楼乡。忽而发觉,此行初衷虽是远离楼群,却必然又离不开一个楼字。这世间的楼,一座连着一座,山山相连不可分割,楼与楼互相牵扯。内心也便不再纠缠,欢欢喜喜直奔目的地。
逆河而上。河流名字好听,叫白马河。河水依山就势,夹在两山之间,河谷平坦处它温顺如羔羊,山势逼仄转弯处,它激荡如奔马。河道巨石堆放,石面圆润光滑,便推知水流水势的变幻莫测。水流清冽,是晴好天气给河流的馈赠。也是铁楼给来客的第一重礼物。它叮咚欢腾的声响,打散并稀释人心里长久累积的纠结和怨恨。
两岸河谷,禾稼茂密,谷物果蔬蓬勃生长,田垄地块错落摆放。风凉且自由。云在山头,云是自由的。云在山头的自由主要表现是,它不停地变幻形态颜色位置和方向,从不墨守成规,被固定成一种姿势和状态,人却不同,它只能被很多轨道条框限制。云是幸福的,而人是很可怜的动物。此时我把美妙的云拍成照片,发给山另一边的人,山那边的人也把云拍给我。两图对比,天空是相似的天空,云朵是相似的云朵。那人说,我的云流浪到你那边了。此时,我羡慕那人,拥有这些白云。我羡慕云,可以四处流浪。也羡慕自己,也可以四处流浪。
羡慕完云,路已渐行渐深,风渐凉,凉意丝丝入衣襟。
3
风仿佛静止,蝉声却此起彼伏。在树梢,在溪边,在崖畔下,铺天盖地漫过来了。幼时听蝉,是在六月傍晚,白天在田间奔忙,哪有闲情听蝉。小麦收割接近尾声,麦垛在场上码起来,一座一座像塔。麦收后等待打碾,短暂的闲暇,傍晚大人们坐在槐树下乘凉,小孩凑过去坐在草甸子上听野狐的故事。故事讲得时断时续,说话的间隙,蝉声似乎从头顶的树梢跌落下来,一声一声砸在地上。那时,月色也落下来,人们疲倦了,故事没有了结尾,都不说话了。夜深了,露也要生出来了。起风了,周身凉凉的,空气潮潮润润的。蝉则更加卖力,从一片林子到另一片林子,唱和着。家乡的蝉声,多年未听了。听蝉声的那个女孩,转眼把当年的蝉声要讲成故事了。
铁楼的蝉声,不绝于耳。不多时来到一座小桥前,桥是小拱桥,小石子砌的桥面,仿木围栏。过了桥,抬眼忽见桥头有木板悬挂于树枝,木板上有毛笔涂写:再过桥农家乐。再过桥,再过桥,这不是刚刚过了桥吗,还要再过桥?心里念叨着,以为再过桥是一种提示,心想这家店主人是个有趣的人,引导人们再过一座桥,去他那里享用美食,这招牌独特。此时近旁有人介绍,村子名叫寨科桥。有石块上就刻着这些字,我问刻在旁边的“那咋”二字何意,有人回答:白马语啊。此时恍然大悟,才想起铁楼乡是一个民族乡,生活着神秘又古老的白马人部族。再过桥,寨科桥,在客桥,无非都是对这个村名的称呼。铁楼乡也叫铁炉寨,文县四大边寨之一,古传此地掘出一大铁炉,因此得名。暗自揣度,那个铁炉,在遥远的古代,是用来烧火做饭?冶铁打制兵器?还是用来祭祀?或者是随葬品?白马人相信世间万事万物都有神灵,山有山神,水有水神。风雨雷电花草树木各有神灵掌管。打猎有猎神,祭祀有祭神。从前,自然万物各归其位秩序井然,多好。对自然万物的崇拜,是人类祖先最早的自然主义理念。如今的自然主义大多成了一个口号。
抬眼看看铁楼的天空和大地,安静神秘,似乎能接纳四处奔波追逐的人内心的某些欲念。
潺潺流水从林子深处缓缓而来,听着水声,忽就来到一片花海之中。
花海在一片缓坡地带。顺着山坡,一大片一大片,薰衣草、向日葵、十样锦、格桑花。给山坡织上了薄厚不同的锦缎。不远处的田块间,新种的荞麦刚刚露出几瓣叶子,鹅黄一片,贴着土层,脆生生,蓬蓬勃勃地,我惊呼起来,天啦,荞麦。对荞麦有一种特殊的偏爱,荞麦花是淡淡的紫粉,年幼时到山野间,在自家田块周边玩耍,爬上一个高坡,远远地发现一片荞麦花,并不知它是庄稼。幼时爱幻想,以为是像天上掉下来一片花园。淡雅的花色与花香,让我沉醉不知归路。从此喜欢荞麦花。此后的人世数十年,走过很多的路,看过很多的花,依然难改对荞麦花的痴迷与钟情。儿时的荞麦花,清凉的山风吹着,淡淡的香味飘过来,如今再也见不到了。不曾想在铁楼的山间,遇见了新生的荞麦。等荞麦开花的时候,我一定要再看看荞麦花。
小木屋在花丛中,这里一座那里一座,自由摆放,点缀着。跟随游人穿行于花海小径,蜂飞蝶舞,差点迷失于此。想起有一场叫作白马盛典的演出正在等待,便知长安虽好不是久留之地。抽身离开。把山坡的花香留给山坡,把再过桥的清凉留给再过桥。
4
山川为幕,星河作景,置身天地间,与白马人共赴秘境奇旅。
这是情景剧《白马盛典》的广告词。
夜幕降下来的时候,清风拂面,舞台徐徐展开。座椅也随着剧情缓缓挪移。一场关于爱情故事的表演在铁楼的山水间展开。
白马王善良美貌的小女儿杰玛,随父打猎途中,无意中从士兵们手中救助了一只受伤的青蛙。青蛙为报答救命之恩,化为人形,名叫阿尼嘎萨,他与杰玛再次重逢,凭借自己的勇敢机智和虔诚,度过重重难关和考验,如愿以偿获得了一段美妙的爱情。像古今中外众多的爱情传奇和童话一样,白马盛典的故事延续万物共生、自然和谐的理念,颂扬爱情可以跨越种族跨越权贵的超现实性。
故事是旧的,是普普通通的。让人感到神秘的并不是故事本身,而是贯穿其中的神秘的白马人元素,民俗风情,服饰装扮,非遗传统。在山水自然间观赏一场关于民俗自然的剧,是赏心悦目的。
更让人觉得出彩的在于,剧情演绎结束,所有观众走下座椅,来到演员中间,大家排起长队,陌生的人们拉着手,扶着肩,欢唱着,一起跳起欢快的锅庄。红红的火光映照着人们的脸,那些在电脑屏幕前变得呆滞的脸,生动起来了。挂在脸上的欢笑,也像铁楼的山水一样生动起来。最后,所有的演职人员排成长长的队,鼓掌欢送所有观众离场。此时,又觉得演员成了观众,观众一步一步走着,又成了主角。路过演职人员,同行的一位老师说,跟故事的主人公合个影吧,他是勇敢的阿尼嘎萨。我近前叫一声,阿尼嘎萨,和他并排站在一起,举起右手指向夜色浓重的天空,心想,何时能修得阿尼嘎萨的智慧勇敢和力量,用这些智慧和力量去应对人世的风雨。拍完照片回头说辛苦啦,看见年轻的阿尼嘎萨的妆容已被汗水冲花。鼻梁上的彩妆形似一片树叶,还保留清晰的图案。此时,场上的火光依旧,山形的舞台依旧,参天的巨树依旧,白马人的欢呼声依旧,我恍惚置身千年万年前的一片森林。那时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男女之间有着坚贞爱情。
夜色渐浓,又是归途。人生短暂,不知能有几回走铁楼。入得一回铁楼乡,也不知带回来多少荞麦花香。恍惚着离开铁楼乡,楼群又飞速靠后,夜色扑面,铁楼的灯火和人群的喧嚷渐行渐远了。我知道,前方依旧是无穷无尽的楼啊。
作者简介
吕敏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研修班学员。自然资源作协签约作家。作品见于《花城》《天涯》《散文》《散文海外版》《中国校园文学》《时代文学》《野草》《朔方》《飞天》《湖南文学》《黄河文学》《散文百家》《青年文摘》《散文选刊》等刊物。有作品入选《中国自然资源散文双年选》《中国年度散文诗》等年选,散文编入中学语文考试题。获中国当代徐霞客散文奖、中华宝石文学提名奖等。著有散文集《倾斜的瓦屋》《试灯与踏雪》《霜生四野》等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