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的两轨人生:两地分居的心酸与无奈
发布时间:2025-08-20 15:18 浏览量:13
引言:
为了在寸土寸金的上海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陆远倾尽所有买了房。
他把自己典押给公司的日日夜夜换成了账单和孩子的学费。
妻子陈慧在遥远的故土撑起了半边天,独自照顾女儿朵朵。他记不清她上一次好好睡觉是什么时候。
结婚十周年纪念日,他买了那条她梦寐以求却从未说出口的昂贵红裙寄回去。而他自己,在独自加班的深夜,把林薇新买的暗紫色丝巾系在了她光洁的脖颈上——那是他们在一次紧急出差同住酒店时发生的。
林薇笑着说:“你该买点像样的礼物给你老婆。”陆远只低声回答:“家里……用不上。”
陈慧收到红裙时,正为婆婆刚摔坏的手臂奔波于医院楼上楼下,疲惫的手指掠过精美的绸缎包装,最终只留下一道灰尘的指痕。那一晚,隔壁那个离异多年的邻居周海端来一碗刚炖好的鸡汤,暖意裹着油花浮在上面,热腾腾的水汽模糊了对面那张温和却充满关切的男人的脸。
陆远拖着行李箱站在深夜老家的站台上,呼出的白气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他拨通了陈慧的电话,听见那边有清晰的电视背景音和周海熟悉的笑语,女儿欢快的叫嚷着“妈妈再搭一块!再高一点!”。他望着远处站台牌子上“故乡站”三个孤零零的字,喉咙发紧,干涩地挤出最后一句:你那边……好吵。
“咔嚓”一声,手机屏幕彻底熄灭。
陆远的手指在泛着冷光的键盘上几乎敲出残影,又一个因睡眠严重不足而强行支撑的夜晚。凌晨三点的办公室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数据蓝光里,只有他桌上那盏孤零零的台灯投射出狭窄的光圈。电脑屏幕右下角的微信图标无声地闪动着,像一颗悬着的心脏。点开,置顶的名字“慧”后面缀着红色的数字“9”。
最后一条是:“远,朵朵从昨晚开始高烧不退,又咳嗽,县里医生说怀疑肺炎,让我们尽快去省儿童医院看看。车票…票不好买……”
日期是昨天深夜十一点零七分。
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间从脚底窜上陆远的天灵盖,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了几下。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板的尖锐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刻打电话给陈慧,点开通讯录的手指却猛地僵住了。凌晨三点?朵朵如果睡了,被铃声惊醒怎么办?电话通了,他又该说什么?他能做什么?他此刻人在上海,隔着上千公里冰冷的铁轨。
一种更深、更冰冷的无力感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他刚刚泛起的焦灼和冲动浇得透心凉。他浑身发冷地僵在那里,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触目惊心的“肺炎”。巨大的恐惧和无法摆脱的抽离感化作一根生锈的铁钉,狠狠扎进他沉重的眼球里,一阵灼痛。
视野角落里的另一个图标也开始执着地闪烁——是公司新版本的系统升级部署时间表。几十个标红的节点像一张细密的催命符,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日历。他的指腹无意识地划动着手机冰冷的屏幕,一边是女儿带着病痛的低微哭泣,一边是项目经理催命符般的标注:“凌晨4点必须完成压力测试节点!陆总负责!!”
时间被撕扯着,悬在喉咙口的窒息感将他淹没。他喘息着,手指僵硬地拨开通讯录,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点向陈慧的名字。
“嘟…嘟…嘟…”长久的忙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空洞地回荡,每一声都锤在他的神经上。喉咙像是被铁锈堵住,他在心里祈求着下一秒就能听到她的声音。就在这时,“滴”的一声轻响,屏幕陡地跳出新信息提醒。
是陈慧!
指尖几乎哆嗦着划开对话框:“还没睡?”是她的信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陆远立刻回复:“还没,刚看到你信息。朵朵怎么样?去医院没?车票买到了吗?”
这一次,回复来得异常快,没有多余的言语:“在等车票。周海正好去省城办事,说他开车顺路捎我们过去。”周海的名字像一个带着芒刺的暗器,毫无防备地扎进陆远的视线。周海?那个离婚后独自带儿子亮亮的邻居?
一种说不出是担忧、烦闷还是难以名状的酸涩感猝不及防地攀爬上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快速敲字:“他?”字刚打完还没发出去,陈慧的下一条信息又跳了出来:“亮亮那孩子闹着找朵朵玩,周海也就当带着他去省里转转。”一句话堵住了陆远所有冒到嘴边的疑问。
手指悬停在发送键上,最终只是迟缓地删掉了那个孤零零带着质问意味的“他”,换成了干瘪的三个字:“……那就好。”发送。他盯着屏幕上那个毫无份量的“好”字,疲惫和混杂的不安像厚重的蛛网一样沉沉压下来。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吞噬一切的上海夜色。他在心里无声地咒骂自己此刻的遥远。
省儿童医院急诊输液观察区里,浓重的消毒水气味粘稠得化不开。陈慧抱着昏昏沉沉的朵朵坐在蓝色塑料椅上,小小的身体滚烫,蜷缩在妈妈怀里。每一秒都是煎熬。旁边亮亮也睡着了,小脑袋靠在周海的肩膀上。整个空间里充斥着孩子时断时续的哭声、父母疲倦又焦虑的低语,还有护士推着推车轮子碾过地面的单调声响。
时间被无限拉长。陈慧只觉得自己累得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寒气,眼皮沉甸甸地往一起粘。她必须保持清醒,朵朵在输液,需要看着点滴瓶里的药水。手臂酸麻得近乎失去知觉,精神却高度绷紧,如同一根拉到极限的弦。胃里因为长时间顾不上吃饭而空得抽痛,胃酸腐蚀着内壁。
就在这时,一股久违的、带着食物热气的香味隐约飘了过来。她下意识抬头。周海正轻轻把睡着的亮亮放平在旁边的椅子上,然后提起一个印着便利店标志的塑料袋子走过来,无声地坐到陈慧旁边空着的塑料椅上。
“给你带了点热豆浆和包子,垫垫肚子。”他声音压得很低,怕吵醒孩子们。袋子递到面前,那股暖融融的食物香气此刻对陈慧而言,充满了几乎无法抗拒的诱惑。她犹豫了一下,周海的眼神坦然而又自然:“多少吃一口,扛不住。朵朵这儿我看着。” 那温和但不容拒绝的语气,带着一种久违的烟火气的关心,陈慧紧绷着的那根弦“嗡”地轻颤了一下,无声地裂开一条细缝。她没有再推辞,低低道了声谢,伸手接过温热的豆浆杯子。
塑料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驱散了部分僵硬。她小心翼翼地将朵朵的头靠在自己一边的肩颈处固定好,腾出另一只手拿起包子,低着头,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小口吃着。连日来的高度紧绷、彻夜未眠和滴水未进,此刻被这最简单的温热食物短暂地慰藉。一股更汹涌的酸涩冲上鼻腔,眼睛里有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她死死咬住嘴唇,用力咀嚼着,硬生生把那阵泪意逼了回去,可身体细微的颤抖还是出卖了她。
周海默默地看着她快速吞咽的动作和眼底无法掩饰的脆弱,没有多余的话语。他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纸巾,轻轻抽出一张,叠好放在她旁边的塑料椅上。纸巾柔软的白色在蓝色的塑料椅面上异常醒目。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伸过手,握住了陈慧那边端着豆浆杯的手腕下方,替她分担着女儿头部的重量。那只常年握方向盘的手很大,带着温暖和一丝茧子的粗糙感,稳稳地托举住朵朵小小的身体重心,让陈慧那只已经麻木到刺痛的手臂得到片刻解脱。
陌生的、属于成年男性的体温和稳固的力量感骤然透过薄薄的衣袖传递到皮肤上,像一根带着电流的探针,刺破了她层层包裹的坚硬外壳。陈慧身体僵了一瞬,低着头不敢看他,那只手臂想抽动却又贪恋这片刻实在的轻松。她只能更用力地吞咽着早已味同嚼蜡的包子。周海的手并没有过多停留,他稳稳地托住,确保不会惊醒孩子后便适时地松开,动作自然得如同扶了一下快要滑落的输液架。他将纸巾包又往陈慧手边推了推。
陈慧拿起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巾,捏在手里,却没有去擦眼睛。纸巾被迅速打湿了一角。她抬起头,望着对面墙壁上巨大的时钟,秒针一格一格精确地跳动,如同她此刻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周海已经转过头去,目光落在儿子亮亮熟睡的小脸上,眼神温和专注。
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浓烈刺鼻,孩子的呓语和哭泣断续交织。时间在这张冰冷的蓝色塑料椅上缓慢流淌,却有什么东西在陈慧凝固的世界里悄然融化了边界。她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依然残留着陌生温热触感的手腕上,仿佛那里留下了一个无形的印记。
深夜的上海,霓虹在摩天大楼间冷漠地流淌,陆远刚刚结束一场耗尽心力的视频会议。屏幕熄灭的瞬间,整个屋子沉入一片死寂。他靠在椅背上,太阳穴突突地跳,额角的血管绷紧发痛。胃里空空荡荡,烧灼感弥漫上来。打开冰箱,除了几瓶冰凉的啤酒和孤零零的半个柠檬,再无他物。
疲惫像一层湿重的毯子把他裹得喘不过气,只想用食物或酒精麻痹这无孔不入的空虚。点开手机上花花绿绿的外卖APP,琳琅满目的美食图片却激不起一丝食欲。指尖无意识地下滑,林薇的名字在好友列表靠上的位置跳入眼帘。她的头像还是那个简洁的几何线条图。几乎是鬼使神差,他发过去一条消息:“加班结束,饿得前胸贴后背。你那儿附近有什么还开着的能垫肚子的?随便什么都行。”
消息像石沉大海。几秒后,她的回复干脆利落:“老地方。等你过来十分钟。”
那个“老地方”是离他们公司不远、通宵营业的一间简陋小面馆。昏黄的灯光,油腻腻的桌板,汤底是熬了一整天的骨头汤,便宜又顶饱。陆远第一次和林薇去是几个月前一个也是加完班的深夜,因为顺路拼了一次车。后来不知不觉,偶尔在各自公司加班到深夜时肚子饿了,竟成了他们的“老地方”。
推开被油烟熏得有些粘手的小面馆玻璃门,一股混合着肉汤香气和廉价香精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嘈杂市井的烟火气。林薇已经坐在靠墙角的位子上,桌上放着一碗刚端上来的汤面,腾腾热气氤氲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陆远坐下,沉默地拿过桌上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林薇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陆远面前桌子边缘一处溅上的深褐色酱料污渍。她的手指纤细,指尖一点淡粉色的珠光甲油在油腻的环境里显得异样精致。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个开关,两人之间的空气缓和下来。
小店老板把陆远那碗面重重放在桌上,汤水溅出来几点。林薇随手扯下旁边的劣质卷纸,抽出一截按在溅开的汤水上,动作随意。她掀起眼皮看着陆远搅拌面条的动作,忽然开口:“你那边怎么样?”声音不大,却被嘈杂里切割出一份清晰的问询。
陆远搅拌的动作顿了一下,扯了扯嘴角:“老样子。”喉咙因为疲累有些发紧,“家里……朵朵肺炎,去省城了。”
林薇挑起几根面条的动作停了,抬眼看着他:“肺炎?”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住院了吗?”
“还输着液。”陆远低声回答,目光落在面条上浮着的几点油星,“她妈一个带着去的。”
“真够呛。”林薇简短地评述,随即低下头开始小口吃面。吸溜面条的声音伴随着店里混杂的人声,在她吞咽的间隙里飘出几句低语:“有时候想想,人活着,不过是想吃碗热乎面的时候有人能递个醋瓶,天塌下来砸到头的时候有人帮着顶一下而已。”她没抬头,语气平淡无波,像陈述公事,“可惜,我们这种人,大概只能顶住自己头上那寸天空,别的地方…塌了就塌了吧。”她扯出几张纸巾递给陆远,指了指他嘴角沾上的油渍。
“喏。”
纸巾粗糙。陆远接过,没擦嘴,只是紧紧攥在手心。他盯着对面这个女人。她妆容永远一丝不苟,即使在深夜的路边摊也保持着距离感,可眼底挥之不去的疲态与他同病相怜。她的话像一把冰冷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划开现实那层不堪一击的表皮,袒露出内里赤裸裸的无奈和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的生活真相。他没有回应,只是拿起醋瓶,往自己的面碗里猛倒了一股。浓郁的酸味混着劣质骨汤的咸香,猛烈地冲撞味蕾,刺激得喉咙一阵发涩。他低头大口地吸溜面条,热汤升腾的雾气短暂地模糊了他的视线。
桌面上那一小摊被林薇用劣质纸巾按过的油渍,在灯光下反射出油腻的光亮。
冬日的天色总是沉得特别快。小城老居民楼陈旧的路灯刚刚亮起微弱的光,就被沉重的夜色和寒意吞没。陈慧牵着刚从幼儿园接出来的朵朵,踩着薄冰的甬道往家走。朵朵的小手在她掌心里冰凉。她另一只手提着装满菜和水果的沉重购物袋,手指勒得生疼。手机铃声突然尖锐地在寂静里响起。是陆远!她急忙腾出手去掏口袋里的手机,动作一乱,脚步踩在路边一片凝结的暗冰上,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
天旋地转!购物袋脱手飞出,沉闷落地,袋子里的橘子、土豆滚了一地!她右半边身体结结实实地摔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同时尾椎骨也重重磕了一下!
“妈妈!”朵朵吓得大哭起来,扑上来要拉她。
“别动!朵朵乖,别碰妈妈……”陈慧疼得眼前发黑,倒抽着冷气,挣扎着想坐起,右手腕稍一用力就是一阵锐痛刺骨。手机铃声兀自疯狂地响着,屏幕上陆远的名字执着地闪烁跳跃。她咬紧牙关,伸出左手去够那摔在几步远、正振动不休的手机。指尖终于触到冰凉的机身时,铃声却戛然而止。屏幕黯淡下去。摔得真巧。陈慧握着那部沉默下来的手机,看着它屏幕上蛛网般的裂痕迅速蔓延开。
手腕的剧痛和臀部、后背的钝痛交织着席卷全身。朵朵在旁边啜泣着。冰冷的寒气从地面穿透衣裤直刺入骨头缝里。她强撑着用左手撑地,想试着自己爬起来,手腕钻心的痛让她瞬间又软了下去。一股浓重的委屈和绝望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大口喘着气,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慧姐!”一个熟悉而带着急切的男声打破这混乱。沉重的脚步声快速由远及近。陈慧泪眼模糊地抬头,看到周海大步跑来的身影,应该是刚从楼上下来或者听见了动静。“摔哪儿了?能动吗?”他在她和朵朵身边蹲下,语气焦急但沉稳。目光迅速扫过地上狼藉的物品和扭着手腕、狼狈不堪的陈慧,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陈慧的胳膊上方,避开她受伤的手腕。他手臂传来一股强大的牵引力,小心地托着她肘部下方,另一只手同时将哭哭啼啼的朵朵揽到一边护住。
“别用力,我扶你慢慢起来。”周海的声音低沉有力。他的手指温热有力,隔着厚厚的冬衣也能清晰地传递过来。那股支撑的力量如此稳固。陈慧借着这股力量,咬紧牙关忍着手腕的剧痛,在他的引导下吃力地站了起来。臀部和大腿连接处传来一阵强烈的麻痹感。站起来的一瞬间,一阵眩晕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旁边趔趄了一下。周海立刻反应迅速地稳住她,一只手臂有力地揽住了她的肩背。短暂的身体接触,她几乎能感觉到他胸口坚实而充满力量的跳动。
“谢…谢谢周老师。”陈慧站稳后,立刻僵硬地挪开了一点距离,声音因疼痛和哭泣而嘶哑颤抖。她尝试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右手腕,一阵剧烈的刺痛让她脸色煞白。
周海眉头紧锁:“估计伤得不轻,必须去医院。”他立刻开始处理现场,指挥亮亮帮着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自己则毫不犹豫地弯腰蹲下:“来,亮亮帮妈妈拿着!朵朵别哭了,跟你亮亮哥哥拿着东西回家!我先送你慧姨去医院!”他背对着陈慧,果断地说:“这路太滑,扶着你不好走,上来,我背你出去打车!”
陈慧愣住了,急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扶着……能走……”话还没说完,周海已经不容分说地微微侧过身:“别逞强!快上来!伤到骨头就麻烦了!”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手腕锐利的疼痛一波波冲击着神经。朵朵在脚边抽噎着,脸上挂着冰凉的泪珠。远处路灯的光晕在寒冷的夜色中扩散开。陈慧看着周海宽厚紧绷的脊背,心里涌起的却是巨大的疲惫和虚弱感压垮了最后一丝坚持。她抿紧了发白的嘴唇,终于小心翼翼地伏在了他的背上。
周海的肩膀比她想象中更加厚实,隔着厚厚的冬衣,传来令人心安的温度和力量。他稳稳地托着她的腿弯,站起来时脚步沉稳有力。陈慧僵硬地趴着,受伤的手腕悬在身侧不敢动。每一次他步伐的起伏,都带着一种让人脸颊发热的陌生节奏感。
她将脸下意识地侧向另一边,脸颊几乎贴上他背上冬衣粗糙的织物纹理。冷冽的空气里,清晰地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厨房里留下的那种温暖的、类似饭菜余香的烟火气息。这种陌生的、活生生的男人气息和她自己家中那常年孤独的清冷形成一种诡异的撞击。随着他的步伐,他的侧颈近在咫尺,耳后发根处带着点微微的潮湿感。陈慧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有些慌乱,她只能更紧地闭了一下眼睛,却感觉身体在陌生温热气息的包裹中逐渐融化,如同冬日河面上一块长久冻僵的冰层缓慢碎裂。她将受伤的手腕轻轻、无意识地搭在了自己的小腹前,姿态中泄露了依赖。
楼道里只有周海沉重的脚步声和陈慧竭力压抑的低喘。灯光把两人叠在一起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怪异,无声而沉默地投射在冰冷斑驳的墙壁上,像一道难以言说的剪影。朵朵小跑着跟在旁边,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没撒出去的橘子。亮亮在前面推开单元楼沉重的铁门,夜风呼啸着涌入。
深夜抵达医院急诊大厅的陈慧觉得自己整个人快要散架了。疼痛像一条冰凉的蛇缠绕着手腕。医生看过X光片:“不是骨折,算你运气好,严重扭伤。给你打个固定,回去好好休息,按时敷药。”冰冷的白色弹力绷带一圈圈缠绕上她肿痛的手腕,压迫感带来尖锐的刺痛感。每一下都清晰提醒着她方才的狼狈。
周海跑前跑后,缴费、拿药,还从自动贩卖机给她买了瓶温热的水。
回到家时夜已深。陈慧坐在冰冷沙发一角,疲惫铺天盖地袭来,几乎要将她溺毙。那弹力绷带裹着的不仅是她的手腕,更是她仅剩一点支撑力的防线。她甚至没有力气替哭累了睡着的朵朵换衣服盖被子。
“周老师,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了。”她声音嘶哑,低得几乎听不清,眼睛因缺水灼痛,不敢看周海的眼睛。
“说什么麻烦。”周海把她从医院带回来的中药包和跌打损伤膏药放在了桌上,“你自己肯定不方便弄晚饭了。正好我也没吃,家里还有点剩的排骨汤,我煮点面条下进去,很快。等会儿你和朵朵凑合吃一口。”语气极其自然,带着一种不容推脱的烟火气。
陈慧喉咙发堵,想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还是疲惫地咽了回去:“亮亮……”
“刚在我家沙发上睡着了,没醒呢。”周海已经径直走向厨房的方向。那里很快传来水流冲洗的声音、开燃气灶的噗噗响、还有锅碗轻微碰撞的声音。很快,诱人的排骨汤炖煮的香味混合着油葱花下锅的滋啦声在清冷的空气里弥漫开来。这种熟悉的、由男人制造出来的、充满温暖水汽和食物香气的声响,在空旷寂静的夜里显得如此突兀又令人心安。
陈慧僵硬地坐在冰冷沙发的角落里,右手腕被牢牢固定着不敢动,肩膀还残留着刚才跌倒时撞击的钝痛。厨房门没关严,暖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流泻出来,在地面上拉出一条明亮的光带,也照亮她脚边一小块昏暗的地板。她怔怔地看着那道温暖的光芒。男人忙碌的身影在那道光带里晃动,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声音带着安稳的节奏。一股浓烈到令人心慌的脆弱感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地往外钻。
客厅茶几上,陈慧的手机屏幕一直沉寂着。屏幕中央的裂痕在光线下一览无遗。手机安静躺在一片清冷之中,没有来电,没有信息。只有茶几玻璃冰冷反光的镜面里,映出她此刻苍白虚弱、眼神空洞的倒影。那里面没有等待,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白。
厨房里,周海正用勺子尝着汤的咸淡,然后娴熟地撒下一把翠绿的葱花。细碎的绿意点点浮在浓郁的乳白汤面上。他将一碗盛得满满的排骨汤面稳稳地放在托板上,热腾腾的雾气升腾弥漫。他端着它,一步跨出了那道光带,稳稳地向陈慧走过来。
那碗面被轻轻搁在了陈慧面前的茶几上,汤面浓郁的香气毫无遮拦地扑到她的脸上。细长的面条浸润在浓白的骨头汤里,汤面上浮着一层晶亮的油珠,几块炖得软烂脱骨的排骨肉泛着诱人的酱色,翠绿的葱花点缀其上。周海把一双干净的筷子放在碗边。他声音轻了些:“快吃两口吧。”他指了指陈慧被白色弹力绷带缠绕固定的手腕,语气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怜惜:“遭了不少罪。” 暖黄的灯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眼底疲惫清晰可见,却还带着余留的笑意:“我再去看看亮亮那小子醒没醒。” 说完,他转身回了厨房的方向,轻轻带上了厨房的门。
陈慧听着厨房轻微的水声,那是周海在冲洗东西。门紧闭着,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沉沉入睡的女儿,以及面前这碗热气腾腾、香气诱人的面。她伸出僵硬的左手,笨拙地拿起勺子,舀起一小口汤,吹了吹送进嘴里。滚烫的温度熨帖着干涩的喉咙,浓郁的肉汤味道瞬间包裹住了味蕾。汤汁顺着喉咙滑入近乎痉挛的胃里,带来一阵强烈的暖意。另一只手,那只被包裹得严实、如同易碎品的右手,无意识地轻轻搭在自己的小腹上,隔着厚厚的衣服,竟也仿佛感受到一点残留的暖意。
她低头慢慢地吃着。一口,两口。窗玻璃倒映出客厅的影像:她独自坐在沙发前,低头沉默地吃着那碗面。而厨房的门紧闭着,里面的灯光和水声清晰可闻。灯光下,她眼睫垂落,有水珠无声地滴落,没入那碗浓白的汤里。
陆远在深夜的写字楼里把自己逼到了极限。连续三天的熬夜,让他的太阳穴如同有人用铁锤有节奏地敲击,眼球布满血丝,视野边缘时常恍惚闪过灰白的噪点。他终于在一个节点赶在最后一刻提交报告后瘫在了椅子上。手机屏幕幽幽亮着,陈慧的名字下只有一条极其简短的讯息:“手腕扭伤,无大碍。” 日期是两天前的深夜。
手指僵硬,胸口像堵着一大团粗糙的麻絮。他拨通了陈慧的电话,铃声响到自动挂断。他不死心又拨了一次。许久之后,终于接通了。听筒里传来清晰嘈杂的电视背景音,有某个综艺节目夸张的笑闹声,夹杂着一个男人——周海!——含着笑意的说话声:“朵朵!那块积木放这里试试?对对,真棒!再来一次!……”
然后才是陈慧似乎从某个地方匆忙走过来的声音,她的语调有一种刻意的平稳:“喂?怎么了?” 话筒里的电视机声音和孩子的欢笑声被她挪开了一些距离,却依旧顽固地清晰着。
“你那边……好吵。”陆远哑着嗓子,喉咙里像有砂纸在磨。他所有的疲惫、愧疚和无法派遣的焦虑,最后化作这四个带着指责味道的字眼。
陈慧那边沉默了一瞬。电视机的声音似乎又被刻意放大了一些。“朵朵在玩积木,亮亮也在。”她解释道,但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接着,她似乎转过头,用一种陆远极其陌生的、带着轻快尾音的语调扬声道:“周老师,让朵朵别把小的塞嘴里!麻烦你看着点她啊。”那边隐约传来周海笑着应答的声音:“放心!玩着呢!”
周老师。又近了一步。不是周海,是周老师。“麻烦你看着点她”?这话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进陆远紧绷的神经里。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他能说什么?他能做什么?他甚至没有亲眼看到她手腕的伤势!一种强烈的被排斥在外的愤怒和无措感瞬间将他攫住。
“……知道了。” 最终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冰冷的字。陆远不再给对方任何多余回应的时间,指尖用力地戳下挂断键,动作决绝。屏幕瞬间熄灭,映出他自己因为彻夜未眠而扭曲、疲惫、布满暗影的脸。黑暗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不远处电脑主机散热风扇发出的、如同耳鸣般的持续嗡鸣。
他猛地从椅子里站起来,冲到窗前。窗外,是深夜依然不眠不休的都市霓虹,像亿万只冷眼嘲讽的眼睛。巨大的玻璃幕墙冰冷地映出他的轮廓——一个在万丈红尘深处孤立无援的影子。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手心里一片濡湿的冰凉,不知道是掌心沁出的冷汗,还是眼底失控渗出的什么东西。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