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山往事

发布时间:2025-05-19 16:50  浏览量:1

马景胜

我姥姥家在艾山南麓的汤家村,小时候母亲经常带我去。我十二三岁时,中秋节前几天,母亲用箢子装上豆腐、粉丝、月饼和自家炸的萝卜丸子等食品,让我和妹妹抬着,去给姥姥送节礼。妹妹在前,我在后。临行前,母亲塞给我两元钱,让我交给姥姥,作为零花钱。我把钱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再用关针别好,不时用手摸一下,生怕路上掉了。

去姥姥家的路,要经过艾山东侧的山间小路。我们先沿着艾山水库大坝向南走,再通过布满乱石的羊肠小道,从艾山东面绕过山头,再向西南方向行走。绕过了山头,回望艾山南侧,视野开阔了很多。空气比山北热一点。艾山南坡的树比北坡少很多,星星点点地分布在山沟内外。野草也长得稀稀拉拉的,裸露出不少山石。山沟里有人赶着羊群放牧。据说羊这种动物嘴很刁,凡是经羊啃过的草,就长得不旺。山下的草房就像一个个大蘑菇,断断续续地依偎在山脚下。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直通山下,溪水在石缝间哗哗流淌,清澈见底,偶尔还有几条小鱼在水中游动。姥姥家的房子在前面不远处的小溪旁边。我们过了小溪上的石板桥停了下来,用双手捧起山泉水喝了几口,再用泉水洗脸提神。接着,我们经过一段石板路,就到了姥姥家。

姥姥家坐北向南,两间草屋。家里除了睡觉用的床,其他四壁空空。看到我们到来,姥姥十分高兴。她的身体不好,腰弯得很厉害。见我们到来,她从挂在墙上的小布袋里,倒出一点自己家种的大米,放在锅里熬粥给我们喝。我们兄妹俩把带来的东西和母亲捎来的钱交给姥姥。姥姥向我们念叨着,计划怎么使用这点钱,买灯油火柴,盐巴酱醋等。然后我们兄妹俩就和表哥表弟去村后的山上玩去了。这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山风吹着我们的脸。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在草丛中绽放。野酸枣树上的果实已经成熟,摘下一颗放在嘴里,酸酸的、甜甜的。

山脚下的土地,被用乱石垒成各种形状大小不一的地块,有的种山芋,有的种花生,有的种南瓜、辣椒等等。这些作物,五颜六色,好像一个个不规则的大盆景。这种地叫拾边地,在那个粮食紧张的年代,拾边地的收成弥足珍贵,是老百姓的菜篮子和杂粮补充地。石墙边的坡地上开着一朵朵淡蓝色的牵牛花,蟋蟀和叫油子(蝈蝈)在花丛中尽情地鸣叫。我们顺着叫声,发现了草丛中有一只大蟋蟀,可是不敢用手去捉,因为那茅草叶好像刀片,一不小心,手臂上就会被刮一道血痕。表弟从家里拿来纱布网,将蟋蟀捉住,放进一个用高粱秆皮编成的笼子,送给我。我十分高兴。

我们玩得正开心时,听到姥姥喊我们回家吃饭,我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那片山地。喝着香喷喷的大米粥,再吃点老咸菜,我感到香美无比。

饭后,姥姥将舅舅在龙凤鸭河里捞的菱角、鸡头米,用荷叶包着,放在箢子里,让我们带回家吃。我们兄妹俩提着蟋蟀笼子,兴高采烈地跟姥姥告别。姥姥一直把我们送到屋后小溪的石桥旁,我们沿着山路走了很远,回头还能看到驼背的姥姥在桥边目送我们。

虽然我家住在艾山脚下,小时候是不能独自上山的,一是大人不放心,二是爬山费力费鞋。鞋是母亲手工缝制的布鞋,爬一次山,鞋底就被乱石磨烂了。

我小学毕业时,正赶上“文革”停课。有一天,我们四个同学相约一起去爬山。正值秋天,秋高气爽。我们吃过早饭,穿上为爬山专门在鞋底钉上胶皮的布鞋,兴致勃勃地出发了。

刚刚走到山脚下,我们就看到一处宽阔的水面,这就是艾山水库。我们沿着水库北岸继续前行。

水库是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县里组织周边社员修建的,主要工程是在两山之间修的一条拦水大堤,人们叫它山坝。现在还有许多老人记得当年参加修山坝时的打夯歌词:“艾山石头大,民兵打山坝,大家加油干,丰产能实现。”听说修水库时动员了周边公社很多民工。那时候的人特别能吃苦,工程进展很快。修水库时曾挖出不少古代的刀枪剑戟、护心镜和成堆的碎瓷瓦片。由此推测,古时艾山脚下是有人居住的,这里曾发生过战争,也埋藏着悠久的历史文化。

过了水库,我们顺一条山沟前行。这条山沟叫洞石沟,是如今艾山风景区的核心,千余米长。沟南侧的山峰是艾山主峰,呈东西方向。紧邻的北侧山峰称长山。夏天,南面的山头挡住了南来的热风,使沟内凉风习习;冬天,北面的山头挡住了北方的寒流,使沟内暖气融融。二山之间的洞石沟内泉水长年叮咚不断,鸣奏着大自然的和谐乐章。夏天雨水旺盛时,这里还会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瀑布,甚为壮观。

我们走到水库上游,看到几棵高约十几米的大树,树冠有篮球场那么大,估计树龄有几百年。当时不知道树名,大家称这片树林为橡子林。树林附近有一大片开阔地,被树荫遮盖,是人们乘凉休息的好地方;北侧有一平台,叫聚仙台,不知何年何月哪些仙人在此聚会。东南不远处有一片茂密的毛竹林,毛竹不是本地的小竹子,不知哪年什么人从南方移植来的。据说这种毛竹在淮河以北只能生长在向阳避风温暖湿润的山谷底部,否则就会被冻坏。可想而知,山沟里一定是冬暖夏凉的好地方。这里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山风习习,是人们向往的桃花源。树林西北不远处,有两棵碗口粗的棠梨树,这种树生长周期长,材质细腻,其木材是刻制印章的好材料;花期较早,每年初春,树上的花姹紫嫣红,蜂绕蝶飞,常常让游客流连忘返。

我们四个人在此稍作休息,就从树林向南沿着通向山顶的土垅脊往山顶攀登。艾山主峰北侧,有九个依山而卧形状各异的土山脊,犹如一条条下山的巨龙,龙头伸向山涧,龙尾向山上延伸,呈巨龙饮水状,后人将这里起名为九龙沟。

九龙脊背是上山最险峻的道路。土脊被山洪常年冲刷,崎岖不平,树枝浓密,藤蔓缠绕,有的树根被雨水冲刷高悬地面,有的道路仅能容一人通过,通过时,还要一手拉住崖边的藤枝,一脚登住裸露的树根。还好,有登山者开辟的蜿蜒小路,我们四人前后照应,顺利穿过土龙脊。

过了土垅脊,离山顶还有二三百米,地势比较平坦。一排排松树下有不少凌乱的巨石,成为登山者休息的天然凳子。我们稍事休息,便向山顶进发,目标是最高峰处测绘部门设立的三脚测量标。这座三脚架,我们在十几里路远都能看到。它像一位老者,无论严寒酷暑、雷电风暴,它都默默地屹立在艾山之巅。我们气喘吁吁地爬到架下一看,架高十余米,底部深深扎根于山石之间,架子上写了197.2m几个数字,这大概是艾山的高度吧。后来,不知何年,不见了三脚架踪影,但它却深深地印在家乡人的脑海里,因为它是艾山主峰的标志。

登到峰顶,举目远望,我们霎时感觉天更高阔,地更宽广。

向东看,山脚下的艾山水库犹如一块蓝宝石,镶嵌在两山之间,波光粼粼,朵朵白云倒映其中。远处的房屋,好像一块块彩色积木静卧在大地上。田里那金黄色的玉米,火红的高粱,和成片的花生正等待着主人的收获。

向南望去,山南的绿化显然不如山北。山势较为平坦,山石大多裸露,稀疏的树木随意地散落在山坡的沟沟洼洼,山下的村庄依山而建,稀稀拉拉。远处放羊老汉和羊群在山沟里时隐时现。再南边,那是邳城的洪福山,山上植被密布,郁郁葱葱。一条自西向东的龙凤鸭河像一条银色的丝带横隔在两山之间。龙凤鸭河里鱼肥水美,河里的九孔莲藕更是远近闻名。

向西看群山连绵,近的是依宿山,远的是望母山和禹王山,据说那里的梁王城遗址是古徐国的城池遗址,也有抗日战争中禹王山保卫战的旧址,这些我们是长大才知道的。后人说一部邳州史,半部在邳北是有道理的。

最令人乐道的是在山顶上向北望,当时已是下午两点多,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只有一丝微风。在对面长山山尖的远处,隐隐约约看到天际远处有一座山头,它异峰突起,挺拔独立,犹如擎天一柱。我知道这是大人们常提到的山东枣庄抱犊崮,当年的铁道游击队的根据地。抱犊崮距艾山的直线距离大约30公里,平常被雾气阻隔,很难看到。只有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时,在艾山顶峰才能看到它的尊容,实在是太高兴了。记得大人们说:“抱犊崮,万丈高,不及蒙山半截腰”,看来蒙山更高更大。俗话说站得越高,看得越远,我们这些山里的孩子的心,此时更想着看到外边更大的世界!

看完了艾山的四面风光,我们顺着山脊向西边走去,突然,一个伙伴啊啊地大声喊起来,好像要抒发内心的激情,我们大家也跟着啊啊地喊起来,几秒钟后,喊声从对面的山上传回来,顿时整个山沟里都回荡着啊啊的回声,久久不能散去。

我们喊累了,顺着山顶向西走去,约二百米,到了奶奶庙遗址,遗址在山顶偏南位置,当时这里是一片废墟。废墟旁有两处大理石碑座,看来这是原来庙里立碑的地方;有一条庙门的过门石遗迹和几块散落在不远处建庙时人工雕凿过的大石头;废墟东南角,有一口石头垒成的水井,井内被乱石塞满了。看样子,当时奶奶庙并不大,常住的僧尼也不过两三个人。我们还看到,几棵碗口粗的松树树杈上夹着大石头。不约而同,我们也争相仿效,找来石头夹在树杈上边。据说若干年后,松树必然长大,石头被夹在其中,将来再次登山能见到即缘分。这大概和现在在旅游景区时写“某某到此一游”一样,是不文明的。

当我们离开奶奶庙,顺着山坡下山时,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走在前面的伙伴,突然跑起来,后面的人大喊:“慢点,注意危险!”不幸的是,他还是摔倒了。后面的人,迅速跟上,把他扶起来。幸好,他只是膝盖戗破了一点皮,手有些红肿,并无大碍,磕磕碰碰对于农家的孩子来说是常事。

上山前,大人们已经告诉过我们登山口诀:“上山身前倾,注意脚下平,下山身后倾,稳步慢步行”,可是他没有经验,只以为下山路顺,就跑了起来,于是吃了亏。吃一堑长一智,我们今后都会吸取这个教训的。

为了安全,我们选择从西北坡下山,这里地势比较平坦。一路上,成片乌桕树叶子已经由绿变红,油桐树银色的果实已经挂满枝头,成群归巢的鸟儿渐渐隐入山林。山下的村庄飘起了断续的炊烟,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我们犹如万花筒中的小星星,带着疲惫,带着兴奋,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登泰山而观天下,登艾山而开胸怀!

《邳州文化》第5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