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沪老汉花89万买下老院子,见院内井水浑黑,清理井底后呆愣住

发布时间:2025-08-31 20:36  浏览量:15

【引子】

我叫林福民,今年六十八,在上海做了四十年木匠。退休金不高不低,儿子在陆家嘴做金融,有出息,只是不常见。老伴阿秀走了三年,房子就变得空了,心也空了。

那天,我签下那份购房合同时,手有些抖。不是因为激动,是心里没底。八十九万,我跟阿秀一辈子的积蓄,买下了浙江乡下一座带院子的老宅。中介小伙子眉开眼笑,一个劲儿地夸我“林老师有眼光,晚年生活诗情画意”。

我没理他,只是看着合同上那个地址,那个离阿秀老家不到十里路的小村庄。

走出中介公司,上海的秋老虎正厉害,热风裹着尾气扑面而来。我掏出那只用了五年的老年机,想给儿子林嘉明打个电话,告诉他,事儿办妥了。指头在屏幕上划了半天,还是决定发条短信。电话里,我怕自己说不过他。

“嘉明,房子我买了。勿念。”

短信刚发出去,电话就跟催命符一样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嘉明”两个字。我走到路边一棵法国梧桐的树荫下,划开接听。

“爸!你搞什么!八十九万!你就这么扔水里了?那房子我网上查过,破得跟什么一样!你疯了?”儿子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陆家嘴精英特有的那种不容置喙的急躁。

我把手机拿远了点,等他吼完,才平静地说:“没扔水里,变成院子了。”

“院子?爸,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你放着上海的公寓不住,跑乡下去住一个破院子?为了什么?就为了你那点所谓的‘情怀’?妈要是还在,她也不会同意的!”

提到阿秀,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我捏紧了手机,指节发白。

“你妈……她会同意的。”我的声音很低,低到自己都快听不见。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他压抑着的、粗重的呼吸声。我知道,这沉默比争吵更伤人。父子之间,隔着的不是道理,是时间。

“行,你厉害。”他最后几乎是咬着牙说,“钱是你的,你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以后别指望我回去看你,我没那个美国时间。”

电话被重重地挂断了。嘟嘟的忙音,像一把小锤,一下下敲在我的心口。我靠在梧桐树干上,看着眼前车水马龙,忽然觉得,这座我生活了一辈子的城市,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的。

人老了,不是想回到过去,是想把过去没走完的路,一个人再走一遍。

一周后,我简单收拾了行李,退掉了租的房子,坐上了去往浙江的绿皮火车。老宅的钥匙沉甸甸地攥在手心,像攥着后半生的全部重量。

院子比照片上更破败。齐人高的杂草疯长,石板路上布满青苔。那棵据说有上百年历史的老樟树倒是枝繁叶茂,几乎遮蔽了半个院子。我推开吱呀作响的堂屋木门,一股尘封的霉味扑鼻而来。

我没急着收拾屋子,而是先走到了院子角落。那里,有一口老井。

井口用一块厚重的石板盖着,边缘长满了青苔和藤蔓。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石板挪开一条缝。一股阴冷潮湿、夹杂着腐烂气味的风从井里涌了上来。我凑过去往里看。

井水离井口不远,但浑浊不堪,像一潭化不开的浓墨,黑得不见底。水面上漂着些烂叶和死虫,死气沉沉。

我心里咯噔一下。中介说这井水冬暖夏凉,清甜得很。可眼前这景象,分明是一口死井。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我忽然想起卖房子的那个中年男人,他全程不敢看我的眼睛,拿到钱就匆匆离开,那背影,竟有些像是在逃跑。

我盯着那团浑黑的井水,呆呆地站了很久。我知道,这院子里的故事,怕是都藏在这口井里了。

【第一章】

搬进老宅的第一个晚上,我失眠了。

窗外是乡下特有的交响乐,虫鸣、蛙叫,还有风吹过樟树叶的沙沙声。这些声音,在阿秀嘴里是催眠曲,在我听来,却像无数根细针,扎着我紧绷的神经。

我躺在临时支起的行军床上,翻来覆去。堂屋的门没关严,月光从门缝里挤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白光。那光,正好照在我的脚边,像一条冰冷的蛇。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口井。那团化不开的墨,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瞳孔,在院子的角落里凝视着我。我甚至能闻到那股腐烂的、阴冷的气味,它钻过门缝,缠绕在我的鼻尖。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起来了。我得把那口井弄干净。这不仅仅是为了用水,更像是一种执念。我觉得,只有井水清了,这院子才能真正活过来,我的心,也才能安下来。

我找来一根长竹竿,绑上一个水桶,试着去打捞井里的水。竹竿探下去,搅动了那潭死水,一股更浓烈的腥臭味翻涌上来,熏得我直犯恶心。

提上来的第一桶水,黑得像酱油,里面混着腐烂的树叶、泥沙,还有一些看不清的絮状物。我把水倒在墙角的杂草丛里,草叶立刻被染上了一层黏腻的黑色。

我咬着牙,一桶,一桶,又一桶。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手臂很快就酸得抬不起来。我停下来,扶着井沿喘气,手掌在粗糙的青石上摩挲着,那是我做了一辈子木匠活留下的老茧,此刻却觉得这井沿比任何木料都更磨人。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去阿秀家。也是这样的一个院子,也有一口井。阿秀提着一桶水上来,水花溅在她的红布鞋上。她笑着对我说:“福民哥,你尝尝,我们这儿的井水,甜得很。”

那天的阳光很好,水很清,她的笑容,比水还清澈。

可现在,这口井,却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从早上一直干到中午,井里的水丝毫不见少,颜色也还是那么黑。我意识到,光靠一个桶,是杯水车薪。这井底,一定有什么东西。

下午,我去了村里唯一的小卖部,想打听一下有没有抽水泵可以租。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大婶,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用眼角瞟我。

“新来的上海人吧?”她问。

我点了点头,“想租个抽水泵,清一下院里那口井。”

她“噗”地一声吐掉瓜子壳,停下了动作,正眼看我:“王家老宅那口井?”

“对。”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混杂着同情、好奇和一丝说不清的忌讳。“小伙子,听我一句劝,那井……别动它。就让它封着吧。”

“为什么?”我追问。

“不为什么。”她摆了摆手,重新拿起一把瓜子,“那井邪性。好几十年了,没人敢用。王家那小子把房子卖给你,没跟你说?”

我的心沉了下去。看来,那个中介和房主,都对我隐瞒了关键的事。

“大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跟我说说。”我递过去一包刚买的烟。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烟,叹了口气:“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你非要弄,就去镇上找人吧。村里没人会帮你弄那口井的。”

她不肯再多说一个字。我拿着买来的泡面和矿泉水,走在回老宅的路上。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忽然觉得,我买下的不只是一座院子,还有一个村庄的秘密。

回到院子,那口井在暮色中更像一个黑洞。我没有再靠近它。我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点燃一支烟,看着烟雾在眼前缭绕、散去。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银行的消费提醒。嘉明给我买了一双新的运动鞋,已经发货了。我看着那条短信,眼睛有点酸。这小子,嘴上说得再狠,心里还是有我的。

可这份关心,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关心我的脚冷不冷,却不关心我的心在哪里。

我把手机揣回兜里,站起身,再次走向那口井。我对着黑漆漆的井口,轻声说:“阿秀,别怕。我来了。”

说完,我拿起那块沉重的石板,用尽全身力气,重新盖住了井口。

今晚,我不想再闻到那股味道了。

【第二章】

嘉明还是来了。

在我搬进老宅的第三天下午,一辆黑色的奥迪A6L停在了院子门口,和这个破败的小村庄格格不入。车门打开,穿着一身挺括西装的林嘉明下了车,皮鞋上沾了点黄泥,他皱着眉,一脸嫌恶地用纸巾擦了擦。

我正在院子里除草,弄得一身是土。看见他,我停下了手里的镰刀,直起腰。

他没进院子,就站在门口,像个来视察的领导。他扫视了一圈杂草丛生的院子和斑驳的墙壁,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

“爸,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他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火气,“你这是何苦呢?在上海有保姆伺候着不好吗?非要来这种地方活受罪!”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他瘦了点,眼窝下有淡淡的青色,看来最近工作很忙,没休息好。

“跟我回去。”他用命令的语气说,“这房子,我找人帮你卖了。亏点就亏点,总比你把下半辈子扔在这里强。”

“我不回去。”我回答得很干脆,“这里挺好。”

“好?哪里好?”他拔高了音量,指着院子,“就这破草,这破墙,还有那口……”他似乎想说那口井,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爸,你到底在想什么?妈已经走了!你就算在这里守着,她也回不来了!”

“我知道她回不来了。”我转过身,继续弯腰割草,不想让他看见我泛红的眼眶,“我不是在守着她,我是在替她守着。”

“有什么区别!都是自欺欺人!”嘉明冲了进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镰刀,扔在地上。“你能不能现实一点?你看看你这院子,水电都成问题!吃饭怎么办?生病了怎么办?你一个人在这里,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上哪儿知道去?”

他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句句都打在我心上。我知道他是关心我,可他的关心,像一把刀子,把我的固执一层层剖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念想。

“我能照顾好自己。”我捡起镰刀,声音沙哑,“我做了一辈子木匠,这点活难不倒我。”

“爸!”他几乎是在吼了,“你能不能别这么犟!你那点积蓄,在上海给小宝(嘉明的儿子)付个学区房的首付不好吗?你给他留点念想,不比守着这堆破砖烂瓦强?”

“那是给你儿子的,不是给我的。”我抬起头,第一次正视他的眼睛,“嘉明,这院子,是我跟你妈的念想。你不懂。”

“我不懂?对,我是不懂!”他气得笑了起来,是一种绝望的冷笑,“我不懂你怎么会变得这么不可理喻!我开了一上午的车过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你现在就跟我走,我车就在外面。”

我摇了摇头,态度坚决。

气氛僵持住了。夏末的蝉鸣声在此刻显得格外聒噪。我们父子俩,一个站在院子中央,一个站在门口,像两头对峙的困兽,中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深渊。

他看着我,眼神里从愤怒慢慢变成了失望,最后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松开了紧握的拳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好……我不管你了。”他向后退了两步,仿佛被我的固执击败了,“你就在这儿待着吧。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

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我看着他的背影,高大,挺拔,却也孤独。他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又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钻进了车里。

黑色的奥迪发出一声低吼,绝尘而去,卷起一阵尘土。

我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只有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我低下头,看见门口的石阶上,放着一个鞋盒。是我昨天收到短信的那双新运动鞋。

他终究还是给我带来了。

我走过去,弯腰拿起鞋盒。很轻,但我的手却在抖。我抱着鞋盒,慢慢走回堂屋,坐在门槛上。打开盒子,一双崭新的、黑色的运动鞋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崭新的鞋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我突然觉得,嘉明说的或许是对的。我守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一个已经不在的人,去伤害一个活生生在乎你的人,值得吗?

我抬起头,目光穿过杂草,又一次落在了那口被石板盖住的井上。

不,他不懂。他什么都不懂。

有些东西沉在井底,也沉在心里,不清出来,一辈子都是浑的。

【第三章】

嘉明走后,院子显得更空了。

我花了两天时间,把屋子内外都打扫了一遍。杂草清除了,露出了龟裂的石板地;堂屋里的旧家具擦干净了,虽然陈旧,但都是上好的老木头,透着一股沉静的韵味。房子渐渐有了人烟气,可我的心,还是被那口井堵着。

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也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有人说我傻,花大价钱买个凶宅;有人说我痴,一把年纪了还折腾。他们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点怜悯和疏离。

我决定不等了。既然村里人不敢碰,那我就去镇上找人。

我搭了村里唯一的班车去了镇上。镇子不大,但五脏俱全。我打听了一圈,终于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一家专门做管道疏通、水井清理的铺子。老板姓钱,是个精瘦的汉子,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户外干活的人。

我说明了来意。钱老板听我说完,嘬着牙花子,问:“是哪个村的?多深的老井?”

“双溪村,王家老宅那口。”

钱老板的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和我之前在村里小卖部看到的大婶如出一辙。“那口井啊……不好弄。价格可不便宜。”

“钱不是问题。”我说,“只要能给我清干净,见到底。”

“行,有你这句话就行。”钱老板来了精神,“不过我得先把话说清楚。这种老死井,底下有什么谁也说不准。淤泥、石头、垃圾……甚至更邪乎的东西。我们只管清,清出什么来,可不归我们管。”

“我明白。”我点了点头。

我们谈好了价格,三千块,包括抽水、清淤。如果下面有大件障碍物需要特殊处理,还得另外加钱。我当场付了一半的定金。

第二天一早,钱老板就带着两个年轻的伙计,开着一辆三轮车,载着一台柴油抽水泵和各种工具来到了院子门口。

村里不少人都被这动静吸引了过来,远远地围在院子外,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我没理他们,打开院门,把钱老板他们迎了进来。

“嗬,这井可真够老的。”钱老板走到井边,敲了敲井沿的青石,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让伙计们把那块沉重的石板挪开。当井口完全暴露在阳光下时,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再次弥漫开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浓烈。两个年轻伙计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老板,这水可真够冲的!”一个伙计说。

钱老板却见怪不怪,他拿出一根长长的铁钎,伸进井里探了探,然后皱起了眉头。“底下全是淤泥,得有半米厚。这活儿不好干。”

他们把粗大的抽水管伸进井里,发动了柴油机。突突突的轰鸣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井水被源源不断地抽上来,通过另一根管子排到院子外的水沟里。

水沟里立刻变成了一条黑色的河,臭气熏天。围观的村民们纷纷向后退去,议论声更大了。

我站在井边,死死地盯着井口。我的心跳和柴油机的声音一样,又快又重。我既渴望看到井底的真相,又害怕看到。这是一种极其矛盾的、备受煎熬的心情。

抽水的过程很漫长。从早上一直抽到下午,柴油机都加了两次油。井里的水位终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先是露出了井壁上墨绿色的青苔,然后是井壁的砖石结构。那砖石因为常年浸泡,已经有些松动和风化。

“老板,快见底了!”一个伙计喊道。

钱老板关掉了抽水机。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水管里残留的水滴滴答答落回井里的声音。

我们几个人凑到井口,往下看。

井底已经没有多少水了,只剩下一层厚厚的、黑色的淤泥,像沼泽一样。淤泥上散落着一些砖块、瓦片和烂木头。

“行了,下一步就是清淤。”钱老板说着,开始准备吊篮和铁锹。

一个伙计穿上防水的连体胶皮裤,戴上安全帽,准备下井。

就在这时,另一个眼尖的伙计突然“咦”了一声,指着井底的淤泥说:“老板,你看那儿,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井底中央的淤泥里,隐约露出了一个金属的角,因为被淤泥包裹,看不清是什么。但在浑浊的黑色中,那一点点暗淡的金属光泽,显得格外突兀。

我的心,猛地揪紧了。

【第四章】

“下去个人,把它捞上来看看。”钱老板发话了。

那个准备下井的年轻伙itc子点了点头,坐进吊篮里。我们几个人在上面,缓缓地把他放了下去。

井底的淤泥很深,伙计一脚踩下去,泥就没到了他的小腿。他小心翼翼地挪到那个露出金属角的地方,俯下身,用手扒开周围的烂泥。

“是个盒子!”他在下面喊道,声音因为在井里而显得有些空洞,“一个铁皮盒子!锈得很厉害!”

我的呼吸瞬间屏住了。盒子?什么样的盒子?

“弄根绳子绑结实了,我们把它吊上来!”钱老板在上面指挥着。

伙计费了些力气,才把那个沉甸甸的盒子从淤泥里拔了出来。他用绳子在盒子上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

“好了!”

我们合力往上拉。那盒子比想象中要重得多,拽得绳子咯吱作响。随着它一点点被拉出井口,我看清了它的全貌。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铁皮饼干盒,大约三十厘米长,二十厘米宽。因为在水里泡了太久,整个盒子都锈成了深褐色,表面坑坑洼洼,看不出原来的图案。盒子的锁扣也已经锈死,但整个盒子还算完整,没有散架。

伙计们把盒子放在院子的石板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老板,打开看看?”一个伙计好奇地问钱老板。

钱老板看了我一眼,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我蹲下身,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这个满是泥污和铁锈的盒子。我的指尖在颤抖。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我,这里面,装着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我来吧。”我说。

我回屋里拿来了锤子和一把一字螺丝刀。我小心地把螺丝刀的尖端插进盒子盖的缝隙里,然后用锤子轻轻敲击。

“当……当……当……”

每一次敲击,都像敲在我的心上。围观的钱老板和伙计们也都屏住了呼吸。

锈死的锁扣很顽固。我花了十几分钟,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才终于把盖子撬开了一条缝。我放下工具,用双手,一点点地,把盖子掀了起来。

一股混杂着铁锈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盒子里面,并不是我想象中的一团烂泥。或许是因为盒子的密封性还不错,里面的东西虽然也受了潮,但大致还保持着原样。

最上面,是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已经发黄的麻布。我轻轻地把麻布掀开。

麻布下面,是一张孩子的画。画纸是一种很粗糙的黄纸,也已经受潮变得软烂,但上面的蜡笔画痕迹还清晰可见。画上画着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旁边是一个简笔画的太阳,太阳被涂成了红色。画的角落里,用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着:阿秀。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阿秀……这是阿秀画的画。

我拿起那张画,双手抖得不成样子。这画,我见过。在我跟阿秀刚认识的时候,她曾从老家的箱底翻出过这张画,得意地给我看,说这是她五岁时画的,还得过村里幼儿园的奖状。

可它……它怎么会在这里?在这口井底的铁盒子里?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看盒子里的东西。

画的下面,是一个小小的、已经发黑的银质长命锁。锁上刻着精致的花纹,虽然氧化了,但依稀能看出当年的精巧。我拿起它,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直抵心脏。

这个长命锁,我也认得。阿秀跟我说过,这是她外婆传给她的,她从小戴到大,后来不知怎么就弄丢了,为此她还哭了好几天。

我把长命锁紧紧攥在手心,继续往盒子里看。

盒子的最底层,是一只小小的、红色的绣花鞋。鞋子只有我巴掌那么大,上面用金线绣着一朵莲花。鞋子已经完全被水泡得不成样子,但那抹红色,依然倔强地刺痛了我的眼睛。

这只鞋,我没见过。

但我的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一个五岁女孩的画,一个她珍视的银锁,还有一只不属于她的、更小的孩子的绣花鞋。这三样东西,被她一起放进了这个铁皮盒子里,沉入了这口幽深的井底。

这不是一个藏宝盒。

这是一个……小小的坟墓。

“林老板?你没事吧?”钱老板的声音把我从巨大的震惊和悲伤中拉了回来。

我抬起头,看到他们三个人都用一种担忧的眼神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想说“我没事”,但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只是把那个小小的银锁攥得更紧了,那冰冷的金属,硌得我手心生疼。

我突然明白了。

我明白了阿秀为什么总是在夜里惊醒,为什么她从不愿提起童年的事,为什么她看向这片故土的眼神,总是充满了那么深的、我读不懂的哀愁。

我以为我买下的是一个院子,是为了圆她一个未了的心愿。

直到此刻我才发现,我买下的,是她藏了一辈子的秘密,是她流了一辈子的、无声的眼泪。

【第五章】

“老板,这井……还清不清了?”钱老板小心翼翼地问。

我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把盒子里的东西一件件小心地取出,用那块发黄的麻布包好,放在一旁的石凳上。然后,我对钱老板说:“清,继续清。一定要清到见底。”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伙计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一丝同情,他们没再多问,继续开始了工作。那个年轻伙计再次下到井底,用铁锹一锹一锹地把黑色的淤泥铲进吊篮,我们再把它吊上来,倒在院子角落。

那淤泥散发着死亡和时间腐朽的气味。每一铲下去,都像是在挖掘一段被尘封的历史。

我没有再盯着井底,而是拿着那个麻布包裹,走回了堂屋。我把那张画、银锁和绣花鞋,郑重地摆在了八仙桌上,就像供奉着牌位。

我坐下来,点了一支烟,却忘了抽。烟雾缭绕中,阿秀的脸庞渐渐清晰起来。我想起她跟我说的每一句话,想起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那些我曾经不解的、被我忽略的细节,此刻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并且都有了答案。

我记得有一年夏天,我们带着年幼的嘉明回她老家。嘉明在院子里玩水,不小心掉进了水缸里,虽然水不深,但阿秀却吓得魂飞魄散。她冲过去把嘉明抱起来,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抱着嘉明哭了很久很久。当时我只觉得她反应过度,现在想来,她是被勾起了深埋心底的恐惧。

还有一次,我们看一部电影,里面有孩子落水的镜头。她突然就转过头去,我看到她的肩膀在微微耸动。我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是眼睛被风吹了。

她从不让我给嘉明买红色的鞋子。她说男孩子穿红色不好看。

原来,所有的“不合理”,背后都有一个血淋淋的“合理”的解释。

我的心像被泡在苦水里,又涩又疼。我可怜的阿秀,她小小的身体里,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她一个人,背负着这一切,走了这么多年。而我,作为她最亲密的爱人,却对此一无所知。我甚至在她因为噩梦惊醒时,只会笨拙地拍着她的背说“别怕,是做梦”。

我真是个混蛋。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手,找到了一个号码。那是阿秀老家一个远房表姐的电话。这位表姐比阿秀大十几岁,小时候是看着她长大的。

电话接通了,传来一个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

“喂,哪位?”

“表姐,我是福民,阿秀的丈夫。”

“哦,福民啊……有事吗?”表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

“表姐,我想跟您打听个事儿。”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阿秀……她小时候,是不是有个妹妹?”

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了。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表姐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事儿,都过去快六十年了……村里知道的人都没几个了。阿秀她……跟你提过?”

“她没提过。”我说,“我是在……我是在她小时候住过的老宅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我把井里捞出铁盒子的事,简单跟她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悲伤的叹息。

“作孽啊……”表姐喃喃地说,“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日子苦,家里孩子多,也顾不过来。阿秀她确实有个妹妹,叫阿月,比她小两岁。长得跟个年画娃娃一样,特别招人喜欢,最喜欢穿她娘给做的小红鞋。”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

“那年夏天,发大水。村里乱成一锅粥。大人们都去抢收田里的稻子了,留着一群孩子在家里。阿秀带着阿月在院子里玩……谁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等大人们回来,阿月就不见了。”

“后来……是在院子那口井里找到的。那时候井口没有石板盖,就一圈矮矮的石头。孩子贪玩,估计是趴在井边看水,失足掉了下去……”

“阿秀当时就在旁边,她吓傻了,话都说不出来。等她哭着喊出声,已经晚了。家里人怕她自责,也怕外人说闲话,就对外说阿月是生急病没的,悄悄埋了。从此以后,家里再也没人提过阿月这个名字,就当她从没来过一样。”

“那个铁盒子……应该是阿秀偷偷放进去的。那画是她画的,那银锁是她最宝贝的东西。她把她最好的东西,连同妹妹的鞋子,一起沉到了井底。她是想……她是想让妹妹在下面不孤单。”

表姐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我的眼泪也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上的皱纹,无声地滑落。

六十年前。一个五岁的女孩,目睹了妹妹的死亡。在所有大人都选择遗忘和沉默的时候,她用自己最笨拙、最秘密的方式,为妹妹举行了一场小小的葬礼。

然后,她用了一生的时间,来守护这个秘密,来承受这份无人知晓的悲伤和自责。

我挂了电话,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窗外,钱老板他们还在一下一下地吊着淤泥。那“咚咚”的倒泥声,此刻听来,像是为一段被埋葬了六十年的悲剧,敲响的迟到的丧钟。

【第六章】

井底的淤泥终于被清理干净了。

钱老板的伙计从井里上来,脱下胶皮服,对我摇了摇头:“老板,下面没有别的东西了,都是石头和烂泥。已经见底了,是青石板底。”

我付了剩下的工钱,又多给了五百块。钱老板推辞了一下,最后还是收了。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林老板,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人要往前看。”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们收拾好工具,开着三轮车走了。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宁静。那口被清理干净的井,此刻像一个巨大的、空洞的伤口,暴露在阳光下。井壁上湿漉漉的青苔,在阳光下泛着幽光。

我把那个装着画、银锁和红鞋的麻布包,重新带回井边。我蹲下来,把这三样东西一件件摆在井沿上。

我看着它们,仿佛看到了两个小女孩。一个扎着羊角辫,叫阿秀;一个穿着红绣鞋,叫阿月。她们在那个遥远的、混乱的夏日午后,手拉着手,在院子里玩耍。然后,一场意外,让一个生命戛然而止,让另一个生命,从此背负上沉重的枷锁。

我伸出手,想去触摸那只小小的红鞋,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我怕我的触碰,会惊扰了那个沉睡了六十年的灵魂。

我就这么在井边蹲着,从下午一直蹲到黄昏。太阳慢慢落下山坡,把天边的云彩染成一片悲壮的橘红色。暮色四合,院子里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是把这些东西重新埋起来,还是……

就在这时,院子门口传来了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我抬起头,看到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那里。车门打开,林嘉明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换下了西装,穿了一身休闲服,脚上穿着我还没来得及穿的那双新运动鞋。

他快步走进院子,看到蹲在井边的我,和他面前那口幽深的井,以及井沿上摆放的那些奇怪的东西,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爸?”他试探地叫了一声,“你……你这是在干什么?你把井给……清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只有惊讶和一丝不安。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地站起身。因为蹲了太久,我的腿一阵发麻,身体晃了一下。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了我。“爸,你没事吧?”

我摆了摆手,站稳了。我转过头,看着他。这个我曾经抱在怀里,如今已经比我高大、比我强壮的儿子。我突然很想告诉他这一切。我不想再一个人扛着了,就像阿秀,她扛了一辈子,太苦了。

“嘉明,”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过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把他拉到石凳上坐下,然后,我指着井沿上的那三样东西,从那个铁皮盒子讲起,讲到那张画,那个银锁,那只红鞋,讲到阿秀那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名叫阿月的妹妹。

我讲得很慢,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口。

嘉明一开始还带着疑惑,但听着听着,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他英俊的脸上,那份属于金融精英的精明和锐利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深沉的震撼和悲伤。

当我说到那个五岁的阿秀,独自一人,把这些东西沉入井底时,我看到嘉明的眼圈红了。

“所以……妈她……她一辈子都……”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我点了点头。

院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晚风吹过樟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一声声叹息。

天已经完全黑了。邻居家的灯火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我们的院子,却沉浸在一片黑暗中。

嘉明突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然后,他做了一个我完全没想到的动作。他弯下腰,紧紧地抱住了我。

他的手臂很有力,隔着薄薄的衣衫,我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

“爸,”他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对不起,我之前不该那么跟你说话……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僵硬的身体,在他的拥抱里,一点点地软了下来。我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这个动作,和他小时候哭闹时,我安抚他的一模一样。

“不怪你。”我说,“我也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

我们父子俩,就在这口承载了六十年悲伤的古井旁,在深沉的夜色里,紧紧地拥抱着。这一刻,我们之间所有的隔阂、误解和争吵,都烟消云散。

我终于明白,有些话说了就是一辈子,有些话一辈子都说不出口。而连接我们父子的,不是那些说出口的道理,恰恰是这些说不出口的、共同背负的沉重过往。

那一刻,我看着身旁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第一次感觉到,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第七章】

第二天,天亮得很早。晨光穿过樟树的枝叶,在院子里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和嘉明起得很早。我们没有再提昨天的事,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不再催我回上海,我也不再觉得他无法理喻。

吃过简单的早饭后,嘉明说:“爸,我们给……给小姨做个家吧。”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小姨”,是指阿月。我的眼眶一热,点了点头。

我找出我带来的那套吃饭的家伙——我的木工工具箱。凿子、刨子、墨斗、锯子……这些跟了我几十年的老伙计,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我选了一块上好的樟木。那是拆下来的旧屋梁,木质紧密,纹理漂亮,还带着一股天然的香气。我要用它,给那个叫阿月的小女孩,做一个真正的家。

嘉明没干过木工活,但他很聪明,学得很快。我画线,他帮我扶着木头;我开凿,他帮我递工具。我们父子俩,一个挥汗如雨,一个笨拙地打着下手。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汗水浸湿了我们的衣背。

我们很少说话,但院子里充满了工具和木头发出的声响。锯子划过木头的“唰唰”声,凿子敲击的“笃笃”声,刨花飞舞时散发出的清香……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朴素而又庄严的乐曲。

这是一种我从未有过的体验。过去,我做木工活是为了养家糊口;后来,是为了打发时间。而今天,我是为了安放一个灵魂,为了弥补一份迟到了六十年的亲情。

嘉明也一样。他放下了他的股票,他的数据,他的电话会议。他用那双习惯敲击键盘、签署合同的手,来打磨一块粗糙的木头。他的手指被木刺扎了,他只是皱了皱眉,拔出来,继续干。

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八十九万,花得太值了。它买不来上海的一间厕所,却买回了一个儿子,买回了一段被遗忘的家族历史,买回了我们父子之间失落已久的连接。

我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做了一个小小的、精致的木制神龛。我还在神龛的顶上,雕了一朵莲花,就像那只红绣鞋上的图案。

傍晚,我们把那个装着画、银锁和红鞋的麻布包,郑重地放进了神龛里。然后,我们把神龛安放在了井边那棵老樟树下。那里地势最高,也最安静。

我们没有烧纸,没有上香。只是在神龛前,并排站了很久。

我对嘉明说:“以后,每年清明,我们都回来看看她。”

嘉明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嘉明没有回上海。我们爷俩喝了点酒。他跟我说了很多他工作上的事,他的烦恼,他的压力。我也跟他讲了很多我和他妈妈年轻时的趣事。我们聊了很久,聊到月上中天。

临睡前,嘉明突然对我说:“爸,下周末,我把小宝带过来。让他也看看太婆(曾外祖母)小时候住的地方。”

我的心,一下子被填得满满的。

一周后,嘉明真的带着他八岁的儿子小宝来了。小家伙在城市里长大,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老院子,兴奋得像只小麻雀,到处跑到处看。

他跑到井边,好奇地往下望。

“爷爷,这井里的水好清啊!”他大声喊道。

我走过去,和他一起趴在井沿上。那口曾经浑黑如墨的井,经过几天的沉淀和净化,如今已经蓄满了清澈的地下水。阳光照进去,水面波光粼粼,可以清楚地看到井底的青石板。

井水里,倒映着我们祖孙三代的脸,倒映着旁边老樟树的影子,也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

我看着清澈的井水,忽然觉得,阿秀其实什么都没有对我说谎。

她老家的井水,确实是甜的。只是,那份甜,被埋得太深,太久了。需要有人,用一生的积蓄,用半生的思念,用两代人的和解,才能把它重新打捞上来。

我牵着孙子的手,嘉明站在我的身旁。我们一起看着院子里那座小小的神龛,沐浴在温暖的秋日阳光里。

我终于明白,人这一辈子,总要有一些看似“无用”的坚持。它们或许不能换来金钱,不能带来地位,但它们能让你在岁月的长河里,找到回家的路,能让你在面对最终的告别时,心里少一份亏欠。

有些根,扎在土里;有些根,扎在心里。土里的根让人站得稳,心里的根,让人活得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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