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棠 | 神话之前

火棠

神话之前

《十月》2025年第3期

作者的话

“关于未曾被词语拥有的，/用手心的光将其命名为灵魂，/一个绿色的声音。”（《灵魂剧》）火棠是我自己，作为一个游客，来到这片地域，以他者的眼观看自己的诗，它们闪烁着一种遥远的亲密之光。火棠的诗关注事物，有对话感，游走于城市，发掘在清明简洁的机械结构下蒙昧丰富的生机。火棠的诗在践行着“唤醒事物”的信念，启物。启是“开启”，打开生命，“启”还是启蒙，是我和事物互相启蒙，互相点亮。启物不是创造事物，事物本身便存在，它不仅存在，它的一切可能性和灵都已然存在，启物诗是觉察和醒悟事物，是和事物共同醒来，体悟事物的信仰和内心。因为这种平等和混融，火棠在事物面前并不是一个冷静的形象，他的诗像水，轻，想象，透明干净，这些诗句不是倒映事物，而是试图流进事物。水和事物一起燃烧，燃烧之后留下了清澈的灰烬。“即使作为工具，/你依旧热情饱满，急切地盼望着/他们来到，像骑手一样跨上/你为之精心准备的渴望，/在热风中疾驰，那时你总觉得/你像一匹野马，/你将要离开这座城市。”（《共享单车》）在火棠的诗中，写事物多用第二人称，火棠在和事物对话，而非火棠在观察事物。现在，当我成为一个读者时，第二人称产生了神奇的翻转，“你”不止是事物，还是火棠，更是读着这首诗的自己，互相开启之后，人和物没有区别，人就是物，物就是人，散落在城市里的共享单车拥有它存在的悲哀和渴望。

地铁剧

像麻雀般聚集过来，

在地面以下的树枝间，

温和地下降。

天被推远成一扇窗，

幽深处，另一片风景，

让发生的事情，

像一次并不普通的开窍。

心中怀着地图，

我们的好奇已生锈了，

面向手机散发的一团柔光，

低头朝拜，意义

在堆叠的声音中，

传递一朵电子莲花。

刹那间，肃穆，

一转眼，愤怒，

须臾，狂欢，

弹指，悲哀。

耀眼的钢铁将季节磨损，

衣服代替皮肤岁岁枯荣，

居住在群聊和动态里，

月亮和花朵，

被简化为一张图像，

盛大的开场，

无数山峰戴着干枯的面具，

汇聚成一种倒影，

我不得不在起伏的疾驰中模糊。

河流拱起了潮湿的幻觉，

耀眼的白光关闭了时刻，

仿佛并不会停下，

而一抹明亮的颜色偶然出现，

落在涟漪中心，

我得以返回自己的身体。

灵魂剧

在我于暴雨中出神的那年，

我的心里住下一种声音，

像一小片苔藓，

出自砖石的缝隙，

到了没有边缘的水上。

它不会被语言捕捉，

在石头或烟雾间来回转化，

它有模糊的形式，

沉重的内容。

它伴随我累积时间，

只是没有丝毫的变化，

恒定的光泽和质地。

在世界的轰鸣中，

有一种寂静的力量，

把我推出我的肉身，

错位的晕眩，

像影子离开我。

我有时试图赶走它，

像擦掉玻璃上的泥点，

但玻璃上没有泥点，

它只是那样脏着。

和它共处是一场噩梦，

就像有人证明过的，

梦醒后，烦恼是一枚月亮。

现在，我置身不易察觉的雨里

降临的黑暗包裹着我，

一点点冲刷进落叶的管道，

我通过它擦亮了死亡，

在一具圆柱形的泥土里，

滋生了一些别的轻盈，

即使泥土倒塌，它仍然悬浮，

期待在我的尘埃中，

行旅者发现一条真理，

关于未曾被词语拥有的，

用手心的光将其命名为灵魂，

一个绿色的声音。

公园剧

衰老的火车停下，变成景观，

历史坐落成一座公园，

裸露的博物馆，立在蓝天下，

知识漆黑黏稠，凝固成沥青路。

年份在石阶上凿出错落的痕，

规划着锈蚀的全貌，

树，一把碧绿的竖琴，

弹奏阳光，把弯曲的风声，

塑造成落叶的形状，

秋日的地面，洒满金黄的音符。

澄澈的战栗在角落里蹦出，

像草丛捧出的一朵小花，

在纤细的茎上旋出一个完美平面，

麻雀如一个恍惚的想法般飞走，

步履不停，语言尚未成形，

事物已经枯萎，倒伏在地上。

我们来到环丘，庞大的日晷，

在偏移中指示着阴影的刻度，

几只喜鹊悬停在时间的树枝上，

消失的时刻，在寂静处，

被建造为一座记忆的公园。

极光之夜

夜晚在树梢诞下它明亮的孩子，

远处沸腾，像是极光的消息

引燃了一切。世界被掳走，我们被

囚禁于小屋，耐心地拆解孤独

这个哑谜。影子来了，就和它

交换沉默，窗户正拍摄着

明和暗之间，那快速闪烁的本质。

噪音攀附空中，荷叶般复制水波，

仅仅用一缕爱，便可穿透屋顶，

抚摸苍穹，它美得像一个理想。

清澈的黑暗穿过我们流淌，仿佛将

恒久持续。你的怀疑纤细无比，

描过我广阔的白，诗在雪上印下

爪痕，跳舞，是在给空虚赋形，

闪耀之后沉湎的空虚。

理发店沉思

剪、刀、梳，行星般环绕着

我的思想，陌生的手在修理我

长出的沉默，我闭上眼，

清洗着世界的声音，

头发掉落的声音附着在衣服上，

脚步的声音在地面上弹。

交谈的声音脱落于人们的嘴唇上，

车的声音在黑暗的尾气里飘散，

利刃的声音在发隙游走。

除此之外，还有两种声音没有出处，

一种是洁白的轰鸣，

它布满每个地方，

另一种是幽暗的窸窣，

它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它们使我带着一首诗

疾行于商场的一楼，

像刺客带着一把匕首，

没有人会发现。

共享单车

你在积水里，在垃圾场旁，

在草丛深处，在物流站的铁皮顶下，

在高楼间的荒凉的空地上，在同类中，

现在，你在被太阳照亮的真相里。

因为袒露，近似于一位瘦弱的夸父，

你感到一种机械的干热，

炼制着忍耐，你有一颗简洁的心，

它以零件的形式存在于某处，

它使你不至于倒下，

而是投下一片贫瘠的阴影，

刀刃般细长的清凉。即使作为工具，

你依旧热情饱满，急切地盼望着

他们来到，像骑手一样跨上

你为之精心准备的渴望，

在热风中疾驰，那时你总觉得

你像一匹野马，

你将要离开这座城市。

作者简介

火棠，本名刘斌，1995年出生，河南南阳人，教师。诗歌、小说发表于《诗刊》《江南诗》《草堂》《当代•诗歌》《中国校园文学》等刊物。曾获第三届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大赛新诗组特等奖、第九届华语原创文学大赛最具潜力奖、第四届中国年度新诗奖•年度后浪诗人奖等奖项。参加《诗歌月刊》首届新青年诗会、第十四届“十月诗会”、第六届北京老舍文学院中青年作家高研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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