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年,同学婚礼我喝醉酒,留宿同学家,夜里睡错床,醒来傻眼了
发布时间:2025-11-16 01:18 浏览量:2
八九年的风,是热的,带着一股子煤烟味儿和浮躁的人心。
李伟的婚礼,就办在这股子热风里。
地点在他们家新分的筒子楼,两间小屋打通,墙上贴着大红双喜,空气里全是鞭炮的硫磺味儿、便宜白酒的冲劲儿,还有新娘子身上六神花露水的甜香。
我叫陈劲,那年二十三,在红星纺织厂当一名人人羡慕的“正式工”。
说白了,就是守着一台轰隆作响的织布机,把自己的青春一寸寸织进那些的确良布里。
李伟是我初中同学,脑子活,胆子大,初中毕业就没再念,跟着他表叔在南方倒腾电子表,听说已经赚着“万”了。
婚礼上,他穿着一身崭新的深蓝色西装,头发抹得油光锃亮,像电影里的港商。
新娘子我不认识,但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满口的小白牙,看着李伟的眼神,亮晶晶的,全是崇拜。
我兜里揣着二十块钱的红包,在当时,那是我小半个月的工资。
可跟李伟脖子上那条明晃晃的大金链子一比,我那点钱,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阿劲,来来来,坐这儿!”李伟拉着我,把我按在主桌。
我浑身不自在。
一桌子都是李伟生意上的朋友,一个个油头粉面,说话都带着“老板”“发财”的字眼。
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在这群人里,像个笑话。
“这是我发小,陈劲,文化人!”李伟拍着我的肩膀,大声嚷嚷。
我尴尬地笑了笑。
文化人?我就是个认识几个字的工人。
“来,阿劲,喝!”
酒杯递过来,是那种玻璃的,满满一杯“红星二锅头”。
我其实不能喝。
但我没法拒绝。
那杯酒里,有李伟的“看得起”,有老同学的情分,还有我那点可怜的、不想被人看扁的自尊心。
一杯下肚,喉咙里像烧起一把火。
“好酒量!”桌上的人起哄。
我脑子嗡的一声,脸上却还得挤出笑。
“再来!”
一杯,又一杯。
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
只记得周围的喧闹声越来越远,李伟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一会儿是他,一会儿又变成我们车间主任那张刻薄的脸。
他说:“陈劲,你这批布又有次品,这个月奖金别想要了!”
我说:“凭什么!”
他说:“就凭我是主任!”
我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凭什么!”
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都看着我。
李伟愣了一下,赶紧把我拉住,“阿劲,喝多了,喝多了。”
我甩开他的手,指着那个想象中的车间主任,大着舌头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
后面的话,我说不出来了。
胃里一阵翻江过海,我捂着嘴,冲出了屋子。
我在筒子楼的公共厕所里吐得天昏地暗。
酸水、酒气,还有中午吃的那些油腻的婚宴菜,混成一团。
难闻的气味熏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难受,还是委屈。
等我扶着墙,晕晕乎乎地走出来,婚宴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李伟的新房里,只剩下几个关系近的同学在帮忙收拾。
苏晴也在。
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正蹲在地上,把满地的瓜子皮、糖纸扫进簸箕里。
她是我另一个初中同学。
那时候,她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头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白衬衫的领子永远是干净的。
我坐在她后面,每天都能闻到她头发上阳光和肥皂混合的味道。
我喜欢她,但从来没敢说过。
她是那种注定要考上大学,飞出我们这个小县城的人。
而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这辈子也就是个工人的命。
后来,她果然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一张课桌,是整个世界。
她好像听到了动静,抬起头,看到了我。
“陈劲?你没事吧?”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清清淡淡的。
我摇摇头,想说没事,一张嘴,又是一股酒气。
我赶紧捂住。
她站起来,倒了一杯水递给我,“喝点水,会好受些。”
我接过来,手抖得厉害,水洒出来一半。
“谢谢。”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喝太多了。”她说。
“高兴。”我胡乱找了个借口。
是啊,高兴,高兴得想哭。
天已经黑透了。
李伟说:“都别走了,这么晚了,城里来的几个,就去王浩家挤一晚,他家地方大。”
王浩,外号胖子,也是我们同学,家就在这片儿。
我脑子已经是一团浆糊,根本没法思考,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胖子家离得不远,走路十几分钟。
我被胖子和另一个同学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八十年代末的夜晚,没有后来的流光溢彩,只有昏黄的路灯,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歪歪扭扭的影子。
我记得胖子他妈给我们铺了地铺,就在客厅。
那时候家里条件都一般,能有地方睡就不错了。
我沾到枕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半夜,我被渴醒了。
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我挣扎着爬起来,想找水喝。
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窗外一点微弱的月光。
我摸索着,凭着下午来过的模糊记忆,往厨房的方向走。
客厅里,胖子和他同学的呼噜声此起彼伏,跟二重奏似的。
我嫌吵,也觉得口渴得等不及。
我记得胖子家好像有两间卧室。
一间是他爸妈的,另一间是他自己的。
下午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他卧室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暖水瓶。
酒精麻痹了我的大脑,也放大了我的侥셔。
我只想喝水。
现在,立刻,马上。
我推开一扇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屋里比外面更黑,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不是花露水,也不是香皂,是一种很好闻的,说不出来的味道。
有点像……像苏晴头发上的味道。
我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真是喝傻了。
我在黑暗中摸到床边,果然在床头柜上摸到了一个暖水瓶。
我拧开盖子,对着瓶嘴就灌了几口。
是凉白开。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那种感觉,简直是救赎。
喝完水,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酒劲儿好像又上来了,头重脚轻,眼皮像灌了铅。
我懒得再走回客厅去听那交响乐一样的呼噜声。
这屋里有床,又安静。
就睡这儿吧。
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一个被酒精烧坏了脑子的混蛋,做出了一个这辈子最混蛋的决定。
我脱掉鞋,和衣躺在了床上。
床不大,很软,被子带着和我身上一样的,淡淡的香味。
真好闻。
我翻了个身,手臂碰到一个温热的、柔软的东西。
我迷迷糊糊地想,这枕头真舒服。
然后,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不是被闹钟吵醒的,也不是被渴醒的。
我是被一声压抑的、带着惊恐的尖叫给吓醒的。
“啊——!”
那声音就在我耳边。
我猛地睁开眼。
刺眼的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照得我眼睛生疼。
宿醉的头痛瞬间炸开,像有几百个小锤子在同时敲我的太阳穴。
然后,我看清了。
我看清了身边的人。
是苏晴。
她裹着被子,缩在床角,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恐、愤怒,还有……难以置信。
我的大脑,宕机了。
足足十秒钟。
像一部老旧的电影,卡带了。
然后,昨晚的碎片开始疯狂地涌入我的脑子。
婚礼。
喝酒。
呕吐。
胖子家。
找水喝。
然后……
然后我他妈的就睡在了这里。
“我……”我的嗓子干得像砂纸,“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愚蠢的一句开场白。
苏晴的嘴唇在发抖,脸色白得像纸。
她看着我,眼神里除了惊恐,又多了一丝厌恶。
“你问我?”她的声音都在颤,“陈劲,你混蛋!”
“不是……我……我昨晚喝多了……我来找水喝……”我语无伦次地解释,但这些话听起来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找水?找水找到我床上了?!”她猛地坐起来,被子滑落,露出了她穿着的白色棉布睡衣。
我赶紧把头转向一边。
我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完了。
我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在八九年,这种事意味着什么,我比谁都清楚。
流氓罪。
是要被抓起来,要登报,要在厂里大会上点名批评,要被所有人戳脊梁骨的。
我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苏晴也想到了。
她的愤怒,慢慢被一种更深的恐惧所取代。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她眼睛里滚出来。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流泪,肩膀一抽一抽的。
那种绝望,像一把刀子,扎在我的心上。
比头痛还疼。
“对不起。”我低声说,“苏晴,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她哽咽着,“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我也想知道怎么办。
我看着这个自己从初中就偷偷喜欢的女孩,因为我的一个混蛋举动,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你……你先别哭。”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我们得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等下胖子和他爸妈起来,看到我们……我们就都完了!”
她说的对。
我看了看四周。
这是一间很小的卧室,陈设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
墙上贴着几张明星海报,是当时很火的张国荣。
这显然是一间女孩子的房间。
我昨天下午来的时候,怎么就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真是个猪脑子!
“听我说。”我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一些,“现在,天刚亮,胖子他们肯定还没醒。我……我马上走。”
“走?”苏晴愣住了。
“对,我从客厅出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说,“你……你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一个自欺欺人的,懦弱的办法。
“就这么算了?”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质问。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那不然呢?”我艰难地说,“苏晴,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毁掉的不只是我,还有你。”
我一个纺织厂的工人,烂命一条,名声臭了也就臭了。
但她不一样。
她是大学生,是天之骄子,未来是要当老师的人。
这种污点,会跟她一辈子。
苏晴不说话了。
她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她希望我能说出“我娶你”或者“我负责”之类的话。
但我不敢。
我凭什么负责?
我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住着八个人一间的集体宿舍,我拿什么去负责?
我给不了她任何东西。
我连给她一个像样的未来的承诺,都说不出口。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屋外,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咳嗽。
是胖子他妈!
我跟苏晴,像两只被吓破了胆的兔子,瞬间僵住了。
“快走!”苏晴猛地推了我一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
我如蒙大赦。
我甚至来不及穿鞋,光着脚,像个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溜出了房间。
我轻轻带上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听到了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的哭泣。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客厅里,胖子和他同学还在睡,呼噜声震天响。
我找到了自己的鞋,胡乱套上,然后像逃命一样,拉开门,冲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很凉,吹在我发烫的脸上。
我一路狂奔,直到跑回我们厂的集体宿舍,才一屁股瘫坐在床上。
心脏还在狂跳。
室友被我吵醒,骂骂咧咧地问:“陈劲,你他妈大清早的奔丧啊?”
我没理他。
我把头埋在被子里,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苏C晴的眼泪,她绝望的眼神,还有那声压抑的哭泣,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我,陈劲,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一个懦夫。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织布机的轰鸣声,成了我唯一的慰藉。
因为只有在那种巨大的噪音里,我才能暂时忘记那晚发生的一切。
我不敢去找苏晴。
我甚至不敢去打听她的消息。
我怕看到她,怕面对她。
我像一只鸵鸟,把头深深地埋进沙子里,以为这样,世界就清净了。
一个星期后,在厂门口,我碰到了胖子。
“阿劲!你小子,那天跑得比兔子还快!”胖子一巴掌拍在我背上。
我吓得一哆嗦。
“啊……我……我那天不是喝多了嘛,头疼。”我结结巴巴地说。
“对了,”胖子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那天晚上,你没干啥坏事吧?”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什……什么坏事?”
“苏晴啊!”胖子挤眉弄眼地说,“我妈说,早上起来,看她眼睛红红的,跟哭过似的。是不是你小子欺负人家了?”
“没有!绝对没有!”我矢口否认,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我……我喝成那样,能干啥。”
“也是。”胖子点点头,“不过说真的,苏晴真是个好姑娘。可惜啊,估计是看不上我们这种人的。”
我没说话。
“听说,最近咱们分厂厂长的儿子,那个叫马军的,在追她。”胖子又说。
马军?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人的样子。
油头粉面,总是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西装,仗着他爸是厂长,在厂里横着走。
我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无名火。
就凭他?
可转念一想,我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人家马军,爹是厂长,家里有的是钱。
我呢?
我只是一个睡错了床,连句“我负责”都不敢说的懦夫。
又过了几天,我正在车间里干活,车间主任突然跑过来。
“陈劲,有人找!”
我擦了擦手上的油,跟着他走到车间门口。
阳光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苏晴。
她穿着那件淡蓝色的连衣裙,比那天看起来瘦了些,也憔ें了些。
我的心,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
“你……你怎么来了?”我低着头,不敢看她。
周围,已经有几个工友在探头探脑地看热闹了。
“我来找你,有点事。”她的声音很平静。
我带着她,走到了工厂后面的一片小树林。
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
我们沉默地站着,谁也不先开口。
夏天的蝉,叫得人心烦意乱。
最终,还是她打破了沉默。
“那天的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吧。”
我猛地抬起头。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那天的惊恐和愤怒,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平静。
“这对你,对我都好。”她继续说。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我快毕业了,已经分到了市里的一中当老师。”她说,“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我的未来。”
“我明白。”我艰难地点点头。
“还有……”她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什么。
“什么?”
“马军……在追我。”
我的心,猛地一沉。
胖子说的是真的。
“哦。”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我家里人……也觉得他不错。”她看着别处,轻声说。
我明白了。
她今天来,是来跟我做个了断的。
彻底的了断。
让我不要再有任何幻想。
也是,人家是未来的市一中老师,未来的厂长儿媳。
我呢?
我算个什么?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不甘,像潮水一样涌上我的心头。
我凭什么就要认命?
凭什么李伟可以当万元户,马军可以追到苏晴,而我陈劲,就只能守着这台破织布机,窝囊一辈子?
“我知道了。”我说。
我的声音,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冷得像冰。
苏晴似乎被我的语气惊了一下,她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转身走了。
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小树林的尽头,我狠狠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树上。
树皮很粗糙,我的指关节瞬间就破了,鲜血直流。
但我不觉得疼。
心里的疼,比这疼一百倍。
陈劲,你是个废物。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但从那天起,有些东西,在我心里不一样了。
那股不甘心,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发了芽。
我不再浑浑噩D地混日子。
我开始观察,开始思考。
八十年代末,是一个充满变革和机遇的时代。
旧的秩序正在瓦解,新的规则还没建立。
胆子大的,脑子活的,都在这股浪潮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我们厂里,就有不少人下了班,在夜市摆地摊,卖点袜子、裤头,一个月下来,比工资还高。
以前,我瞧不上这些。
我觉得那是“投机倒把”,不是正经人干的事。
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什么叫正经?
守着一个月几十块的死工资,被人呼来喝去,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被别人抢走,这就叫正经?
去他妈的正经!
我决定了,我也要去摆地摊。
我把我所有的积蓄,一百多块钱,全都拿了出来。
我坐了四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跑到邻省一个大的批发市场。
我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口才和眼力,进了一批当时最时髦的喇叭裤和蛤蟆镜。
我辞掉了纺织厂的工作。
当我把辞职信拍在车间主任桌子上的时候,他那张惊讶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的嘴,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
“陈劲,你疯了!铁饭碗你不要了?”
我没理他,转身就走。
走出工厂大门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根高高耸立的烟囱。
我对自己说,陈劲,从今天起,你自由了。
我在我们县城最热闹的夜市,找了个角落,支起了我的摊子。
第一天,我一个晚上没开张。
我站在摊子后面,看着人来人往,心里慌得一批。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第二天,还是没人买。
我急得满嘴起泡。
到了第三天晚上,眼看又要空手而归,一个年轻人停在了我摊子前。
他拿起一条喇叭裤,看了又看。
“老板,这裤子多少钱?”
“十……十五。”我紧张得声音都变了。
我进价才七块。
“十二,卖不卖?”
“卖!”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怕他跑了。
那是我赚到的第一笔钱。
五块钱。
我捏着那张还带着别人体温的钞票,激动得手都在抖。
那晚,我卖出去了三条裤子,一副蛤蟆镜。
赚了二十多块钱。
比我以前在厂里干两天还多。
我收了摊,一个人跑到路边摊,点了一盘炒螺蛳,一瓶啤酒。
我一边喝,一边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心酸。
我的生意,慢慢走上了正轨。
我发现自己好像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
我嘴甜,会看人下菜碟,什么样的顾客说什么样的话。
我的摊子,从一个小角落,慢慢挪到了夜市的中心位置。
我的货,也从单一的喇叭裤,扩展到了牛仔衣、运动鞋,各种时髦的玩意儿。
我成了夜市里小有名气的“阿劲老板”。
手里有了点钱,我不再住宿舍,在外面租了一间小平房。
虽然不大,但那是我自己的小天地。
我以为,我和苏晴,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直到那天。
那天晚上,我正在摊子上忙活,一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苏晴。
她就站在我对面,静静地看着我。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黑色的长裙,扎着马尾,还是那副清纯美好的样子。
只是,她看起来很憔ें。
我愣住了。
周围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瞬间都消失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
我们隔着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对望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朝我走了过来。
“你……”她走到我摊子前,看着我,欲言又止。
“你怎么来了?”我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
“我路过。”她说。
鬼才信。
市一中离这儿,隔着大半个县城。
“你……辞职了?”她看着我摊子上的衣服,轻声问。
“嗯。”
“为什么?”
“不想干了。”我淡淡地说。
我不想告诉她,我是为了她,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那显得我太幼稚,也太可悲。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你……还好吗?”我问。
她摇摇头,眼圈突然就红了。
我心里一紧。
“怎么了?”
“我和马军……吹了。”她低着头,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愣住了。
“为什么?”
“他……”她抬起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打我。”
我脑子“嗡”的一声。
一股怒火,从我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妈的!”我一拳砸在摊子上,衣服掉了一地。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看过来。
“他凭什么打你!”我咬着牙问。
“我们吵架……因为一些小事……他就动手了。”苏晴哭着说,“这不是第一次了。”
我看着她白皙的脸颊上,有一道淡淡的红印,心疼得像被针扎一样。
那个混蛋!
“别哭了。”我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
手帕是我妈给我缝的,有点旧了,但很干净。
她接过去,擦了擦眼泪。
“走,我送你回家。”我说。
我把摊子交给邻居照看,推着我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送她回家。
她家住在县城的另一头,一个老旧的家属院。
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
我能感觉到,坐在我后座的她,身体在微微发抖。
到了她家楼下,她下了车。
“谢谢你,陈劲。”她说。
“以后,别再跟他来往了。”我看着她,认真地说。
她点点头。
“还有,”我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看着她的眼睛,“苏晴,我……”
我想说,我喜欢你。
我想说,让我来照顾你。
但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我现在算什么?
一个摆地摊的小贩。
我拿什么去跟厂长的儿子比?
我连一辆摩托车都买不起,只能用这破自行车送她回家。
“早点休息吧。”最终,我只说出了这句废话。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
她转身,上楼了。
我看着她家的窗户亮起,又熄灭,才骑着车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把自行车蹬得飞快。
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和胆怯。
陈劲,你还是那个废物。
从那天起,我更加拼命地赚钱。
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天不亮就去进货,晚上在夜市守到半夜。
我不再满足于一个小小的摊位。
我用攒下的钱,在县城最繁华的商业街,租下了一个小门面。
我的“阿劲时装店”,开业了。
开业那天,我请了胖子和几个要好的同学来吃饭。
我没请苏晴。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胖子喝多了,搂着我的脖子说:“阿劲,你小子行啊!都当上老板了!比那个什么狗屁马军强多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强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离她,好像还是那么远。
我的服装店,生意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我眼光准,进的货都是最新潮的款式,价格也公道。
县城里的年轻男女,都喜欢来我店里买衣服。
不到半年,我就赚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万”。
我买了一辆崭新的嘉陵摩托车。
红色的,锃亮。
我骑着它,在县城的大街小巷穿梭,风驰电掣。
有时候,我会故意骑车路过市一中。
我希望能碰到她。
但一次也没有。
后来,我听胖子说,苏晴病了,请了长假,回乡下老家休养了。
我心里一咯噔。
我向胖子要了她老家的地址。
那是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
我骑着我的嘉陵摩托,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颠了三个多小时,才找到那个村子。
我找到了她家。
那是一栋破旧的土坯房。
开门的是她母亲,一个满脸皱纹、看起来很苍老的农村妇女。
她警惕地看着我,“你找谁?”
“我……我找苏晴,我是她同学。”
她把我让进屋。
屋里很暗,光线不好,一股浓浓的中药味。
苏晴躺在床上,盖着一床厚厚的棉被。
她的脸,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毫无血色。
看到我,她愣住了。
“陈劲?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虚弱得像一阵风。
“我……我来看看你。”我把手里提着的水果和罐头放在桌上。
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礼物。
她母亲给我们倒了水,就借口出去了,把空间留给我们。
“你怎么……病成这样?”我坐在床边的板凳上,心疼地问。
她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没什么,就是有点……想不开。”
我想到了马军。
“那个混蛋,又找你了?”我问。
她摇摇头。
“那是因为什么?”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陈劲,”她突然说,“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我愣住了,“没有啊,我怎么会瞧不起你。”
“那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她的眼圈又红了,“那天晚上之后,你就跟消失了一样。后来在夜市碰到,你也是……也是那个态度。”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难道要告诉她,我不是躲着你,我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还有那天……我跟你说我和马军的事,你明明很生气,可你最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她吸了吸鼻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随便,很……不干净?”
“不是!”我急了,猛地站起来,“苏晴,你听我说,不是那样的!”
我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双写满委屈的眼睛,我心里那道防线,彻底崩塌了。
我不想再当懦夫了。
“苏晴,”我重新坐下,握住她冰凉的手,“我喜欢你。”
她的身体,轻轻一颤。
“从初中开始,我就喜欢你。”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敢说,因为我觉得我配不上你。你是大学生,是天之骄子。我只是个臭工人。”
“那天晚上,在胖子家,我……我不是故意的,但我确实做了混蛋事。我第二天跑了,是因为我害怕,我怕我给不了你未来,我怕我负责不起。”
“后来,我辞职,摆地摊,开店,我拼了命地赚钱,就是想……就是想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告诉你,我陈劲,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不是瞧不起你,我是瞧不起我自己!”
我说完了。
把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我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我不敢看她的反应,低下了头。
屋子里,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传来的几声鸡叫。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上了我的脸。
我抬起头。
她哭了。
但这次,不是伤心,不是绝望。
她的眼泪里,带着笑。
“傻瓜。”她说。
就这两个字。
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辛苦,在那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我笑了。
像个傻子一样,咧着嘴笑。
苏晴的病,好得很快。
好像我那番话,是比任何药都管用的灵丹妙药。
半个月后,她跟着我回了县城。
她没有回学校,也没有回家。
她住进了我租的那个小平房。
我们,同居了。
在那个年代,这是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
尤其对她一个未婚的女大学生来说。
我问她:“你不怕吗?”
她说:“怕什么?这辈子,我不想再错过你了。”
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发誓,这辈子,我一定不会再让她受一点委屈。
我的生意越做越大。
我不再满足于一个小小的服装店。
我开始跑广州,跑深圳,把南方最新潮的服装款式,第一时间带回我们这个小县城。
我开了第二家店,第三家店。
我成了我们县城里,第一个靠“倒腾衣服”发家致富的人。
我给苏晴买了很多漂亮的衣服,把她打扮得像个电影明星。
但她最常穿的,还是那件淡蓝色的连衣裙。
她说,那是她第一次对我动心的那天,穿的衣服。
我问是哪天。
她说,就是李伟婚礼那天,我喝多了,吐得一塌糊涂,她给我倒水,我接过去的时候,手抖得像个孩子。
她说,那一刻,她觉得我不是那个在课堂上沉默寡言的陈劲,而是一个有血有肉,会脆弱,会逞强的男人。
我愣住了。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也一直在看着我。
一年后,苏晴大学毕业了。
她放弃了市一中老师的工作,留在了我的店里,帮我管账。
所有人都说她疯了。
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要,去当一个“个体户”的老板娘。
只有我知道,她是为了我。
为了我们那个小小的,却温暖的家。
我们举行了婚礼。
没有李伟那么大的排场,只请了双方的亲戚和几个要好的朋友。
婚礼上,我给她戴上了一枚金戒指。
那是我跑了好多家金店,才挑到的,最亮的款式。
她看着戒指,哭了。
我知道,她不是因为戒指,而是因为我们一路走来的不容易。
我也想哭。
我看着眼前这个我爱了这么多年的女人,她终于是我的妻子了。
我想起那个在胖...子家醒来的早晨,那个惊恐、绝望的早晨。
我曾经以为,那是我人生的末日。
现在我才知道,那不是末日。
那是我的新生。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一个错误的夜晚,一张睡错的床,却让我遇到了对的人,走上了一条对的路。
婚后,我们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我的服装生意,已经做到了省城。
我们买了县城里第一批商品房,一百二十平的大三居,装修得漂漂亮亮。
我们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女儿的名字,是苏晴起的,叫“念安”。
思念,平安。
我知道,她在思念什么。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们会聊起过去。
聊起那个荒唐的夜晚。
她会掐我一下,说:“都怪你,要不是你喝多了走错房间,我们说不定现在还是陌生人。”
我会抱着她,笑着说:“那我还得感谢那几杯二锅头,要不是它们,我哪能娶到这么好的老婆。”
我们都笑了。
那段曾经让我们恐惧、羞耻的过往,如今,已经变成了我们之间,最甜蜜的秘密。
九十年代的浪潮,来得比我想象的更猛烈。
越来越多的人下海经商。
我当年的同学,李伟,因为赌博,赔光了所有家产,老婆也跟他离了。
有一次我在街上碰到他,他穿着一件破旧的夹克,满脸胡茬,问我借二十块钱吃饭。
我给了他二百。
他拿着钱,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有些感慨。
人生,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还有马军。
他爸因为贪污,被抓了。
他也被厂里开除,后来听说在外面瞎混,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而我,陈劲,这个当年在纺织厂里最不起眼的工人,却成了我们那群同学里,混得最好的一个。
大家都说我运气好,赶上了好时候。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运气,是从那个睡错床的早晨开始的。
是苏晴,是她给了我改变命运的勇气。
是那份不甘心,是那份想要证明自己的执念,推着我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如今,我已经年过半百。
女儿也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
我和苏晴,也过上了退休的清闲日子。
我们还是住在那个县城里。
每天,我们会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一起在公园里散步。
他的手,还是会习惯性地牵着我的手。
她的头发,已经有了白丝。
眼角,也有了皱纹。
但在我心里,她还是那个穿着淡蓝色连衣裙,梳着马尾辫的女孩。
那天,我们路过当年的夜市。
那里已经变成了一条繁华的商业步行街。
灯火辉煌,人来人往。
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穿着工装,站在摊子后面,一脸忐忑的年轻的自己。
“想什么呢?”苏晴问我。
我转过头,看着她。
月光下,她的侧脸,温柔得像一首诗。
我笑了笑,握紧了她的手。
“在想,这辈子能遇见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