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年我被学校劝退,我问校长:你了解我爸?校长:你爸算啥人物

发布时间:2025-10-27 22:27  浏览量:4

那年是1998年,夏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凶。

知了在窗外声嘶力竭地叫着,声音像是要把水泥地都给烫化了。

校长办公室里,那台老旧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动的全是热风,吹在脸上,黏糊糊的。

一张白色的处分通知单,轻飘飘地落在我面前的办公桌上。

上面的铅字,每一个都像烧红的铁块,烙在我的眼睛里。

“留校察看,记大过一次,因影响恶劣,经校委会研究决定,予以开除学籍处理。”

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塞进了一窝蜜蜂。

校长的脸在吊扇的影子下来回晃动,看不真切,只有他那副黑框眼镜,反射着窗外的白光,像两块冰。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为什么?”校长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没什么情绪,“你带头聚众斗殴,打伤了三名同学,其中一个是高三的。这个理由,够不够?”

“是他们先动手的。”我辩解,但声音小的我自己都听不见。

校长没理会我的辩解,他只是低头,用一支红笔在什么本子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字。那支笔的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条蛇在草丛里爬。

我的血一下子就冲到了头顶。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那支笔的沙沙声,和我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

我想到了我爸。

我爸在我们那一片,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

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他总是很忙,开着一辆半旧的桑塔纳,车窗总是摇下来,胳膊搭在外面,手指间夹着一根烟。

很多人见了他,都会隔着老远就点头哈腰,喊一声“陈哥”。

他会从鼻子里“嗯”一声,算是回应。

他很少对我笑,也很少跟我说话,但每次我惹了事,他总能摆平。

小学时我打碎了邻居家的玻璃,他提着一瓶酒一包烟就去了,回来的时候邻居还把他送到门口,满脸堆笑。

初中时我跟人打架,对方家长闹到学校,他一个电话打过去,那边就再也没了声音。

他就像我身后的一座山,沉默,但可靠。

所以,在那一刻,我想到了他。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抬头看着那个埋头写字的校长。

“校长,”我的声音有点抖,但我 cố gắng让它听起来理直气壮,“你认识我爸吗?”

我以为他会愣一下,会抬起头,会重新审视我。

我甚至想好了他接下来的反应,他可能会问我爸叫什么,然后恍然大悟,最后把那张开除通知单收回去。

但没有。

什么都没有。

校长头都没抬,手里的红笔甚至没有停顿一下。

他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含混不清的冷笑。

然后,他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你爸?”

“你爸算哪根葱。”

那句话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

但落在我耳朵里,却像一颗炸雷。

轰的一声,把我心里那座叫“爸爸”的山,炸得粉碎。

我愣在那里,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办公室里那股旧纸张和墨水混合的味道,突然变得无比刺鼻。

吊扇转动的声音,也变得格外刺耳。

我看着校长的头顶,那里已经有些秃了,稀疏的几根头发在热风里固执地飘动。

我突然觉得,这个人,我根本不认识。

这个世界,我也根本不认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校长办公室的。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校园的。

夏天的太阳明晃晃的,刺得我眼睛生疼。

蝉还在叫,叫得我心烦意乱。

我沿着马路牙子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要去哪里。

路边的梧桐树叶子被晒得卷了起来,无精打采。

一辆洒水车唱着歌开过去,留下一地湿漉漉的水痕,很快又被太阳蒸发干净,只留下一股土腥味。

我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那句话。

“你爸算哪根葱。”

这句话像一把锥子,在我心里钻来钻去。

疼。

不是那种皮肉之苦的疼,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带着凉意的疼。

原来,我引以为傲的那座山,在别人眼里,什么都不是。

原来,我以为可以遮风挡雨的港湾,其实只是一个笑话。

我一直走到天黑,走到腿都麻了,才在一个公交站台的椅子上坐下来。

城市的灯光一盏一盏地亮起来,把天空染成一片昏黄。

我看着来来往往的公交车,每一辆都载着满满一车的人。

他们要去哪里?

他们都有家可以回吗?

我掏了掏口袋,只有几张被汗浸得发软的零钱,和一把家里的钥匙。

那把黄铜钥匙,在路灯下泛着暗淡的光。

我把它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该回家。

我得去问问我爸。

问问他,他到底是谁。

问问他,为什么别人说他连根葱都算不上。

我坐上最后一班公交车,车上人很少,空荡荡的。

我靠在窗户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那些熟悉的店铺、熟悉的拐角,在这一刻都变得陌生起来。

车窗玻璃上,映出我苍白的脸。

那是一张充满迷茫和愤怒的脸。

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

客厅的灯亮着,我妈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电视开着,但她没看。

她一看到我,就站了起来,脸上的担忧藏都藏不住。

“怎么才回来?吃饭了没?”

我没说话,绕过她,径直往我爸的书房走去。

我爸的书房,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隔间,里面堆满了各种我看不懂的书和文件。

他正坐在书桌前,戴着老花镜,看一份图纸。

桌上的台灯,照亮了他额前的皱纹,和他鬓角的白发。

那是我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他。

我发现,他好像老了。

不再是我记忆里那个无所不能,能把所有事情都扛起来的男人了。

他的背,有点驼了。

听到我进来的声音,他抬起头,扶了扶眼镜。

“回来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我想质问他,想大声地问他,你为什么骗我?你不是很有本事吗?为什么连你儿子的学都保不住?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干巴巴的问话。

“学校的事,你知道了?”

他点了点头,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嗯,你们班主任下午打电话了。”

“然后呢?”我追问。

“什么然后?”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疲惫。

“然后你就没做什么吗?”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你就任由他们把我开除了?”

他沉默了。

书房里只有老旧空调发出的嗡嗡声。

我妈在外面客厅里走来走去,脚步声很轻,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焦虑。

“我去找过你们校长了。”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

我心里一动,燃起一丝希望。

“他怎么说?”

“他说,规定就是规定。”

“就这?”我不甘心,“你就没跟他说你是谁?”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我说了。我说,我是陈浩的父亲。”

“然后呢?”

“然后,他说,谁的父亲都一样。”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沉到了冰冷的海底。

原来,不是校长不认识我爸。

是认识了,也没用。

我爸,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可笑我之前的那些狐假虎威,可笑我之前的那些有恃无恐。

我像一个傻子,举着一面自己画的旗,就以为自己是将军。

“你不是……你不是认识很多人吗?”我做着最后的挣扎,声音都在发颤,“你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就像以前一样。”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我了。

他才叹了口气,说:“小浩,以前是以前。你长大了,有些事,得自己扛。”

自己扛?

我扛得动吗?

我被开除了,我没有书读了,我以后能干什么?

我看着他,这个我叫了十几年“爸爸”的男人,第一次觉得那么陌生。

他不再是那座山了。

他只是一个,会说“没办法”的,普通的中年男人。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夜没睡。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在地板上。

我把那张开除通知单拿出来,翻来覆覆地看。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在嘲笑我的天真。

第二天,我爸敲我的门。

“小浩,出来吃饭。”

我没理他。

过了一会儿,他又敲。

“我跟你妈,给你想了个出路。”

我还是没理他。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传来我爸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去南方吧。我有个老战友,在深圳开了个小厂子,你去他那里,学点手艺。”

深圳。

一个遥远又陌生的名字。

在那个年代,深圳对我们这种内陆小城的人来说,就意味着遍地黄金,意味着机会。

也意味着,背井离乡。

我从床上坐起来,走到窗边。

窗外,是我看了十几年的风景。

对面的居民楼,楼下的小花园,还有远处那根高高的烟囱。

这一切,我都要告别了吗?

我没有选择。

或者说,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一个星期后,我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我爸妈送我到火车站。

我妈一直在抹眼泪,往我包里塞各种吃的,嘱咐我到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要按时吃饭。

我爸就站在一边,抽着烟,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快要检票了,他才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的手很大,很粗糙,掌心全是老茧。

“到了那边,好好干。别给爸丢人。”

我点了点头,没敢看他的眼睛。

我怕我一看,眼泪就会掉下来。

我转过身,随着人流往里走。

走了几步,我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我看见他站在原地,还保持着那个拍我肩膀的姿势。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看起来,那么孤单。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酸楚。

我恨他吗?

好像不恨了。

我只是觉得,我们父子俩,都挺可怜的。

火车是绿皮的,又慢又挤。

车厢里混合着汗味、泡面味和各种奇怪的味道。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

火车开动了,窗外的站台慢慢后退。

我爸妈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两个模糊的黑点。

我闭上眼睛,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再见了,我的家。

再见了,我的青春。

火车咣当咣当,开了一天一夜。

当我从深圳火车站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

空气又热又潮,像一个巨大的蒸笼。

我按照我爸给的地址,七拐八拐,找到了那个所谓的小厂子。

那其实就是一个城中村里的家庭作坊,生产一种廉价的塑料玩具。

我爸的那个战友,姓李,我们叫他李叔。

李叔很热情,给我安排了住处,就在作坊楼上的一个小隔间里。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连窗户都没有。

一打开门,一股浓烈的塑料味就扑面而来。

“条件简陋了点,你先将就着。”李叔拍着我的肩膀,笑呵呵地说。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能点头。

从那天起,我就成了一名流水线上的工人。

每天的工作,就是把一个个塑料零件,组装成一个完整的玩具。

工作很枯燥,很累。

一天十几个小时,除了吃饭上厕所,手就没停过。

车间里又闷又热,机器的噪音震耳欲聋。

下班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

回到那个小隔间,倒在床上就能睡着。

有时候睡到半夜,会被楼下机器的轰鸣声吵醒。

我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就会想,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我的人生,就要这样了吗?

第一个月发工资,我拿到了八百块钱。

我捏着那几张薄薄的,带着汗味的钞票,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笔靠自己双手挣来的钱。

我跑到邮局,给家里寄了五百块。

剩下的三百,我给自己买了一双新球鞋。

之前那双,鞋底已经磨平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不好不坏。

我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也认识了一些工友。

他们大多和我一样,是从老家出来,想在外面闯出一片天地的年轻人。

我们下班后,会一起去路边的大排档,喝着廉价的啤酒,吃着炒粉,吹着牛。

我们会聊自己的家乡,聊自己的梦想。

虽然我们都知道,梦想这个词,对我们来说,有点奢侈。

但至少在那个时候,在酒精和夜色的掩护下,我们可以暂时忘记现实的残酷。

有一次,我和一个叫阿强的工友喝多了。

阿强比我大几岁,是厂里的老师傅。

他告诉我,他出来五年了,每年过年才回去一次。

他说他想他妈,想他老婆孩子。

说着说着,一个一米八的汉子,就趴在桌子上,哭得像个孩子。

我拍着他的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因为我知道,他的今天,可能就是我的明天。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回到了学校,回到了那间校长办公室。

校长还是那副样子,坐在办公桌后面,冷冷地看着我。

他又问了我一遍:“你爸算哪根葱?”

这一次,我没有愤怒,也没有迷茫。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爸,就是我爸。”

梦醒了。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

楼下,机器又开始轰鸣。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有点明白我爸当初说的那句话了。

“有些事,得自己扛。”

是啊,路是自己走的,谁也替不了。

在厂里待了半年,我渐渐摸清了所有工序。

李叔看我肯学,也肯吃苦,就让我做了小组长。

工资涨了一点,活也轻松了一点。

但我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充满塑料味的车间里。

我开始利用下班时间,去夜校读书。

我报了一个电脑培训班。

在那个年代,电脑还是个稀罕物。

我觉得,这东西以后肯定有大用。

学费很贵,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

每天下班,我饭都顾不上吃,就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赶二十多公里的路去上课。

晚上十点下课,再骑回来,常常已经半夜了。

很累,真的很累。

有好几次,我骑在半路上,累得差点睡着,连人带车摔在地上。

我趴在地上,看着满天的星星,突然就很想哭。

我想我爸,想我妈。

我想那个虽然不富裕,但很温暖的家。

但我不能哭。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扶起自行车,继续往前骑。

因为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我只能往前走。

学了一年,我拿到了结业证书。

我拿着那本证书,辞掉了厂里的工作。

李叔劝我,说我走了太可惜,他正准备提拔我当车间主任。

我谢绝了他的好意。

我知道,我想要的天空,不在这里。

我开始找工作。

但现实,比我想象的要残酷得多。

我没有文凭,没有经验,只有一本电脑培训班的结业证书。

很多公司,连面试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跑了一个多月,身上的钱都快花光了。

最惨的时候,我连续吃了三天泡面。

那天晚上,我躺在租来的小单间里,饿得睡不着。

我看着天花板上因为潮湿而发霉的斑点,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我是不是错了?

我是不是应该安安分分地待在厂里?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面试电话。

是一家很小的电脑组装店。

老板看了我的证书,又让我现场操作了一下,就当场拍板,录用了我。

试用期工资,一千二。

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我终于,可以靠我学到的东西,养活自己了。

那家店很小,只有我和老板两个人。

老板姓王,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人很随和。

我的工作,就是帮客人组装电脑,修电脑。

活不重,但很杂。

有时候,还要跟着老板出去跑业务。

虽然辛苦,但我做得很开心。

因为我每天都在接触我喜欢的东西。

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关于电脑的一切知识。

王哥看我好学,也很愿意教我。

他教我怎么看配置,怎么选硬件,怎么装系统,怎么处理各种疑难杂症。

我的技术,突飞猛进。

半年后,我已经成了店里的顶梁柱。

很多老顾客,都点名要我来修。

王哥给我涨了工资,还给了我提成。

我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

我从那个潮湿的小单间,搬到了一个有阳台的单身公寓。

我开始有了一些积蓄。

我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寄钱,比以前多了一倍。

我妈在电话里,总是很高兴,说我长大了,懂事了。

我爸还是那样,话不多。

每次都是我妈说完,他才接过电话,不咸不淡地问几句:“在那边还习惯吗?钱够不够花?”

我说,习惯,够花。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

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他好像,也不知道该跟我说什么。

我们之间,好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

2000年的夏天,我回了一趟家。

那是我出来两年后,第一次回家。

我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站在家门口,心里竟然有些紧张。

开门的是我妈。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眼圈就红了。

“回来啦。”

“嗯,回来了。”

我爸从书房里走出来,看到我,也只是点了点头。

“回来了。”

还是那两个字。

但这一次,我听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那声音里,好像多了一丝温度。

那天晚上,我妈做了一大桌子菜。

都是我喜欢吃的。

我爸拿出了一瓶藏了很久的白酒,给我倒了一杯。

“长大了,陪我喝点。”他说。

我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我胃里暖暖的。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慢。

我跟我妈说着我在外面的事,好的说,坏的也说。

我妈听着,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抹眼泪。

我爸就坐在旁边,默默地喝酒,偶尔插一两句话。

我发现,他看我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那种带着审视和失望的眼神。

而是一种,我形容不出来的,像是欣慰,又像是骄傲的眼神。

那天晚上,我们爷俩都喝多了。

我妈把我们扶到床上。

我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闻着被子上阳光的味道,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我爸在隔壁跟我妈说话。

“你看,我说吧,这孩子,是块料。”

“当初你还怪我,说我心狠,把他一个人扔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不逼他一把,他怎么能长大?”

我妈好像在哭,声音很小。

“我就是心疼他,你看他,瘦了那么多。”

“男人嘛,吃点苦,怕什么。”

我爸的声音,带着醉意,但很清晰。

“他现在,知道路该怎么走了。以后,就不用我操心了。”

我把头埋在枕头里,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不是不爱我,他只是用了一种,我当时无法理解的方式,来爱我。

他不是把我推开,他是把我推向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他不是炸掉了我心里的那座山。

他是让我自己,去成为一座山。

在家待了半个月,我又回了深圳。

走的时候,还是我爸送我。

在火车站,他递给我一个信封。

“拿着,穷家富路。”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一沓钱。

“我不要,我有钱。”我把信封推回去。

“拿着!”他把眼睛一瞪,是我熟悉的那种严厉,“这是爸给你的,不是借你的。”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的手,看着他那张被岁月刻下痕迹的脸。

我突然很想抱抱他。

但我没敢。

我们那代人,不习惯用这种方式表达感情。

我只能把信封收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爸,你放心吧。”

“嗯。”他应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摆了摆手,“走吧,车要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高大,但不再伟岸。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那条河,已经消失了。

回到深圳,我工作更卖力了。

王哥的店,生意越来越好。

我们从一个小小的门面,换成了一个两层楼的大店。

员工也从两个人,变成了十几个人。

我成了店长,负责技术和管理。

2003年,非典来了。

整个城市,都陷入了一种恐慌。

街上的人少了,生意也一落千丈。

很多店铺都关门了。

王哥也动了关店的念头。

我劝他再坚持一下。

我说,危机,也是机会。

这个时候,大家都不敢出门,但对电脑的需求,反而更大了。

我们可以做上门服务。

王哥被我说动了。

那段时间,我带着几个技术员,每天戴着厚厚的口罩,穿梭在深圳的各个小区。

我们给人家修电脑,装系统,调试网络。

很辛苦,也很危险。

但我心里,有一股劲。

一股不服输的劲。

这股劲,是我爸给我的。

非典过后,我们的店,不仅没有倒下,反而名声更响了。

很多人都知道,在华强北,有一家叫“兄弟电脑”的店,技术好,服务好,讲信誉。

我们的生意,迎来了爆发式的增长。

2005年,我用自己攒的钱,加上跟王哥借的一部分,入股了这家店。

我从一个打工仔,变成了老板之一。

那一年,我25岁。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爸妈的时候,他们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听见我妈压抑的哭声。

和我爸那一声,长长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后来,我把他们接到了深圳。

我在一个很好的小区,给他们买了一套房子。

他们刚来的时候,很不习惯。

嫌楼太高,嫌电梯太快,嫌菜市场的菜没有家里的新鲜。

我爸更是闲不住,每天都要下楼去溜达。

他会跟小区里的老头下棋,会去旁边的公园打太极。

但他从来不问我生意上的事。

他好像觉得,那是我的世界,他不懂,也不想干涉。

有一次,我带他去我的店里。

他看着那些忙碌的员工,看着那些摆得整整齐齐的电脑配件,一句话也没说。

只是在角落里,默默地抽了一根烟。

回去的路上,他突然问我:“还记得当年那个校长吗?”

我愣了一下。

那个名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在我的记忆里了。

“记得。”我说。

“不恨他了?”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恨了。”

“为什么?”

“因为他说得对。”我看着车窗外,深圳繁华的夜景,轻声说,“我爸,确实算不了哪根葱。”

“但是,”我顿了顿,转过头,看着他,“他是我爸。”

他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得那么开心。

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像一朵,在岁月里绽放的,菊花。

22008年,汶川地震。

我代表公司,捐了一百万。

还组织了一个志愿者团队,去灾区帮忙。

在灾区的那一个月,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一个月。

我看到了太多生命的脆弱,和人性的光辉。

我看到一个父亲,用自己的身体,为孩子撑起一片生存的空间。

我看到一个老师,用自己的血肉,护住了讲台下的几个学生。

我看到无数的解放军战士,不眠不休,用双手刨开废墟,寻找幸存者。

在那些日子里,我常常会想起我爸。

我想,他也是这样的男人。

平凡,但伟大。

他们不会说什么豪言壮语,但他们会用自己的肩膀,为家人,为国家,扛起一片天。

从灾区回来,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回家乡,去投资建厂。

我要为我的家乡,做点什么。

很多人不理解。

他们说,深圳的机会更多,发展更好。

我说,我知道。

但那里,是我的根。

我把深圳的公司,交给了王哥打理。

我带着资金和技术,回到了那个我离开了十年的小城。

小城变化很大。

高楼多了,马路宽了,但那份熟悉的亲切感,还在。

我成立了一家电子公司,主要生产电脑外设。

我把厂址,选在了离我母校不远的一片开发区。

开工那天,我站在厂门口,看着工人们把一块写着“启航电子”的牌子挂上去。

阳光照在上面,金光闪闪。

我突然,很想回母校看看。

我开着车,来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校门口。

学校已经翻新了,教学楼更高了,操场也变成了塑胶的。

唯一没变的,是门口那两棵高大的梧桐树。

我把车停在路边,在门口站了很久。

我看到很多穿着校服的学生,嘻嘻哈哈地从我身边走过。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朝气。

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一个保安走了过来,问我找谁。

我说,我找你们校长。

保安说,老校长已经退休了,现在是新校长。

我问,那老校长,你知道他住哪吗?

保安给了我一个地址。

我按照地址,找到了一个很老旧的小区。

我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戴着一副老花镜。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迷茫。

“你找谁?”

我看着他,这张脸,虽然老了,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就是他。

那个当年,把我赶出校门的校长。

“校长,是我。”我说。

他扶了扶眼镜,凑近了看我。

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

“你是……陈浩?”

“是我。”

他把我让进屋。

屋子很小,很简陋。

家具都是几十年前的款式。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他给我倒了一杯水。

“你怎么找到这来的?”他问。

“我回来看了看学校,问了保安。”

我们在沙发上坐下,一时无话。

气氛有些尴尬。

还是他先开了口。

“在外面,混得不错吧?”

“还行。”我点了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他搓着手,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让我又敬又怕,甚至有些恨的人。

现在,他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心里的那点芥蒂,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校长,”我开口说,“当年的事,我不怪你。”

他愣了一下,然后摆了摆手。

“不,当年的事,是我不对。”

他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当时,是认识你爸的。”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你……认识我爸?”

“嗯。”他点了点头,“何止是认识。”

他站起来,从一个旧柜子里,翻出一个泛黄的相册。

他翻到其中一页,指给我看。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

其中一个,是我爸。

另一个,就是他。

他们勾肩搭背,笑得一脸灿烂。

“我们是一个部队的兵。”他说,“你爸,是我的班长。”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这怎么可能?

“那……那你当年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说,是吗?”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愧疚,也有无奈。

“你爸那个人,你了解。一辈子的硬骨头,从来不求人。”

“你出事之后,他来找过我。不是来求情,是来道歉的。”

“他跟我说,是他没教好儿子,给学校添麻烦了。”

“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我当时,也很为难。你打的那个学生,他家里有点背景,一直揪着不放。”

“我要是不处理你,我就得被处理。”

“但是,我更知道,如果我因为你爸的关系,就放你一马,那才是真的害了你。”

“你当时那个样子,太浮了。总觉得天老大,你老二,你爸老三。”

“总觉得,不管出了什么事,你爸都能给你兜着。”

“我如果不把你那点可笑的优越感打掉,你这辈子,就毁了。”

“所以,我故意说了那句狠话。”

“我知道那句话会伤到你,但长痛不如短痛。”

“我就是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谁也靠不住,能靠的,只有你自己。”

“你爸是个英雄,在部队的时候,他为了救我,自己被弹片划伤了后背,现在阴雨天还疼。”

“但他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

“他转业回来,本来可以有更好的安排,但他都放弃了。他说,他不想靠着那点功劳过一辈子。”

“他跟我说,人活着,得活得硬气。”

“我希望他的儿子,也能活得硬气。”

老校长说着,眼圈红了。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原来,是这样。

原来,真相是这样。

我一直以为,是我爸不够强大,是我家没有背景。

我一直以为,是这个世界太现实,太残酷。

到头来,我才是那个最傻的人。

我误会了我爸,也误会了校长。

他们一个用沉默,一个用决绝,联手给我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

他们把我从悬崖边上,推了下去。

不是为了让我摔死。

是为了让我,学会飞翔。

我从老校长家里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

我的眼泪,一直在流。

我把车停在一条河边。

我下了车,走到桥上。

我看着桥下,缓缓流淌的河水。

我想起了我爸。

我想起他那双粗糙的手,想起他那微驼的背,想起他那沉默的爱。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是我爸的声音,带着一点睡意。

“爸。”我喊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哽咽着,泣不成声。

“怎么了?”电话那头,他的声音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擦了擦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我就是……想你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很久很久,我才听到他,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温柔的声音说:

“傻小子。”

“爸也想你。”

挂了电话,我蹲在桥上,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我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心酸,所有的思念,都哭了出去。

哭完了,我站起来,看着远方城市的灯火。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的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

我的公司,发展得很快。

几年时间,就成了我们市的纳税大户,解决了上千人的就业问题。

我没有忘记我的母校。

我以公司的名义,给学校捐了一栋教学楼,一个图书馆。

我还设立了一个奖学金,专门奖励那些品学兼优的贫困生。

教学楼落成那天,学校请我回去剪彩。

我站在主席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年轻的脸。

我看到了新校长,看到了很多陌生的老师。

我也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我的父亲,和那位已经走不动路,需要人搀扶的老校长。

他们看着我,都在笑。

我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

我说:“同学们,我曾经,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而且,是一个被开除的学生。”

台下一片哗然。

我笑了笑,继续说:“很多人可能觉得,被学校开除,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人生,就完蛋了。”

“我曾经也这么觉得。”

“但今天,我站在这里,想告诉大家。”

“人生,是一场很长很长的马拉松。一时的跌倒,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为什么跌倒,并且,有勇气重新站起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你永远的靠山。”

“你的父母,会老去。”

“你的朋友,会有自己的生活。”

“唯一能让你站直了,走下去的,是你自己的双脚,和你那颗,不服输的心。”

“最后,我想把一句话,送给在座的每一位同学,也送给我自己。”

“永远不要问,你爸是谁。”

“要让别人,在很多年后,羡慕地问你的孩子:”

“‘你爸,是哪根葱?’”

我说完,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看到我爸,站了起来,用力地鼓着掌。

他的眼眶,湿了。

老校长也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向我竖起了大拇指。

我走下台,走到他们面前。

我先是给了老校长一个拥抱。

“谢谢您。”我说。

然后,我走到我爸面前。

我看着他,这个给了我生命,也给了我方向的男人。

我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爸,”我在他耳边,轻声说,“谢谢你。”

他拍着我的背,手很重,很稳。

就像当年,在火车站送我时一样。

“好小子。”他说,“没给爸丢人。”

那一刻,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知道,我心里的那座山,已经长成了我自己的模样。

它高大,挺拔,足以抵挡世间所有的风雨。